第74節
何湛聽她訓,不敢再笑,裝模作樣地念了幾個平安。 侍女這才從他床上爬下來,將地上的金元寶一個一個撿起來裝到籃子里,說:“這些便夠了,多財也不好,祖宗會被陰間的餓死鬼盯上,多財招災?!?/br> 果然心中有敬畏的時候,看什么都能淡一點。 侍女叮囑他吃夜宵,提著金元寶就退下了。等何湛吃完夜宵,已入凌晨時分,他凈手后就打算睡覺的,這頭剛脫了靴子,那頭門就被敲得當當響。 何湛還以為又有什么夜間活動,匆匆套上鞋就趕去開門,這門剛一開,一個黑影就砸下來,砸得何湛退了兩步,一只強有力的手臂環住何湛的腰,這才讓他堪堪穩住。 盡管有些許酒氣掩蓋,何湛單單是聞著味道,都能辨出這人是誰來。這么放肆的,除了寧晉還能有誰?! 寧晉仗著醉意,湊上來胡亂啃了何湛幾口。何湛一邊掙扎著一邊關上門,回身就被寧晉困在門前,寧晉印上唇,這次卻吻得認真細致,只輕輕舔了舔,便放開何湛。 主要是還是怕何湛因他胡來生氣。 何湛氣得不輕,低聲斥道:“你怎么來了?” 寧晉低頭望著他,委委屈屈地說:“我上馬后,它就帶著我一路奔向這里。叔去問它?!?/br> “我不跟馬說話?!焙握客屏怂话?,徑自走到內室里。 寧晉巴巴追上,解釋道:“它說它跟我一樣想你,想得寢食難安,生怕你在這兒受苦,就來看看?!?/br> “…油嘴滑舌?!?/br> 雖是這樣罵著,但何湛的確不怎么生氣了。何湛轉身問他:“你從哪里學來的這一套?” “金釵館。那里的姑娘這樣教我的?!?/br> 何湛瞇起眼來:“你都敢去金釵館了?” 寧晉因喝酒而紅著臉,也不知抽哪門子的風,身體繃得很直,舉三指發誓道:“列祖列宗在上,我只是去金釵館擺宴,對叔絕無二心?!?/br> 何湛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你究竟喝了多少?” “不多?!睂帟x胡亂答著,將何湛推到床上去,身子軟軟地壓住何湛,鼻息間噴出渾濁的酒氣,他伏在何湛的耳邊,說了幾句思念的話,說罷又低低笑起來,小狗一樣地咬了咬何湛的耳朵。 何湛方才同意的確不該將金元寶放在床上,小鬼來得太快了。 寧晉留宿在公府內,不肯走了。 京都事務清閑,寧晉以身體抱恙為由拒客,偷偷跑來這里陪著何湛。 何湛提心吊膽的,生怕寧晉叫人看見。要是寧晉長得普普通通也就罷了,偏偏生了一張極為英俊的臉,放哪兒哪兒扎眼,怎么藏都藏不住。 寧晉就干脆只在屋子里呆著,何湛干什么他都看著,看得何湛想跟踢蹴鞠一樣將他踢回京都去。 對皇陵的祭拜儀式是每個守陵人必須參加的。因何湛也算皇親國戚,又在守陵期間,故也不能例外。 儀式會進行一天,這就意味寧晉要在沒有何湛的小黑屋里呆一天,想想都覺得不甚愉快。黑了一天的臉,何湛沒了辦法,偷偷拿了張白色面具給他,讓他一并去看。 因儀仗隊伍從公府出發,一直到主墓前,守陵人全都黑衣加身,非封家和皇家的人都要帶白色面具,表示對神靈的敬畏之心。封臨嘉派了兩人保護何湛,他們皆不是封家的人,屆時都會帶上面具,雖然他們功夫了得,但再了得的人也比不上寧晉了得。 一番偷梁換柱,寧晉帶上面具,跟在何湛身側。臨出發前他還笑著摸了一把何湛的臉,同他一起跟上隊伍。 每走九步路就要行跪禮,并要唱樂。何湛磕得一雙膝蓋都在打哆嗦,后來只能靠寧晉扶著才能走路。 真不是人干得事,也不知這么多年來守陵人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因祭禮開皇陵墓的前門,周圍加強守衛防備,圍得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大隊伍如黑龍般緩緩游進陵墓內。主墓是連守陵人都無法進的,里面設有各式各樣的機關,世世代代,除了封家家主掌握部分機關,其余人都不知道墓中究竟有什么機關。 守陵人在前墓室里行祭拜禮,前墓室建得很寬敞,正對著門的安靈龕矗著大大小小的神位。 守陵人換了調子唱樂,由封臨嘉親自念詞,將嫁娶事宜告知祖宗,以求皇室綿延萬代。 封臨嘉念完后,由祭司接過祝詞卷,高高舉過頭頂,對著牌位念念有詞。 封臨嘉退至后側,伏地而跪,原本祭司在念詞,忽得啞地“啊”了一聲,再也沒了聲音。封臨嘉抬頭,眼看著祭司僵直的身子直挺挺地往后倒去,一下栽到地上,喉嚨處插著一記暗箭,眼珠瞪出血絲。已經死了。 封臨嘉大駭,還不等他作出指示,極速的暗箭從兩側的龍口出不斷發出,嗖嗖嗖幾聲扎入人群當中。 “退——!快退!” 幾人中箭,全體都慌了起來。 何湛本能地將寧晉護在身后,推他出墓,可行出幾步就被涌出去的人群淹沒,白面人與白面人交織成河流,連他都看不清哪一個是寧晉。正著急忙慌地找著,腳下忽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何湛一下栽到地上,頭上一陣劇痛,他硬生生地被人扯著頭發拖了過去。 一把長劍揮過來,扯著何湛頭發的手猛地躲開,劍鋒只削下幾根墨發。 封臨嘉帶人沖出去,即刻召守衛進來! 寧晉面具下的眼睛冷到極致,手中的劍鋒更甚,直指墓室中的幾個白面人。他們各個手持大刀,顯然是蓄謀已久,幾人盯住寧晉背后的何湛,揮刀沖了上來。 寧晉與之纏斗上去,這次派來的此刻顯然要比上次厲害許多。 封臨嘉不敢再貿貿然讓人沖上去,生怕他們觸動這里的機關,造成更大的危險。何湛知道封臨嘉顧及這個,盡管再擔心寧晉,也只轉身跑出去,想將人引到陵墓外面來。 可還不等他走一步,一把小刀就戳入他的后腰,不深卻疼,目的就是制住何湛。 小刀順著他的衣服滑上去,然后抵住何湛的喉嚨。 “住手!再動,我就殺了他!”從面具后發出的聲音渾而低,帶著陰森森的恐怖。 寧晉不得已停下手,怒瞪著擒住何湛的人。那人同樣帶著白色的面具,扯住何湛的后衣領就將他扯到雕墻處,方才沒死在寧晉劍下的兩人同樣退了過去,手按動雕墻上龍吐珠畫的珠子,一個暗室緩緩開啟。 幾人帶著何湛進去,暗室的門哐當一聲就掉了下來,將所有人隔絕在外。 寧晉瘋了一樣地跑過去,使勁按著墻上的龍珠,但墻壁毫無反應。 他死死握住劍,手上青筋爆出,怒著扯下面具,回到門口,將封臨嘉從人群中揪出來。 “本王令你打開!現在!” 封臨嘉驚道:“你是誰?” “睿王!我三叔被困在里面,要是他出事,我們就一起死在這里,誰都別想活著出去!” 封臨嘉看著幾乎陷入癲狂狀態的寧晉,手足無措地解釋道:“這只是一間密室,里面沒有任何機關,平常只是作儲物用。不過…暗室的開關是沙漏設置,需在一刻鐘后才能重新開啟?!?/br> 寧晉咬著牙將封臨嘉推開,提劍就沖門上砍去,可砍了幾下都毫無動靜。 為首的人把何湛推到一個死角中去。 他還要比何湛矮些,看身段還是個少年模樣,剛剛下手的時候卻狠絕得厲害。他手中的刀朝著何湛的腿就扎過去,何湛滾著躲開,刀鋒入地,可見這一記當真是要廢掉何湛的腿。 何湛險險躲開,卻被另外兩個人捉住,踩著肩膀就給他按在地上。 何湛眼見這人又要挑斷他的腳筋,大喊一聲: “韓陽!” 那天在梅山被刺殺,他回去之后就細細回想一番,前世韓廣義叛變,韓廣義在京都的韓家亦被下獄,韓陽是韓廣義的嫡子,他若僥幸被護佑住,未能入獄,那京都最好的去處就是皇陵。在這里充當守陵人,隱姓埋名,衣食無憂,還能避免追殺。 加上景昭帝登基后,大赦天下,官府也再也沒追查韓陽的下落,如此他便成了那只漏網之魚。 為首人的手頓住,片刻后,忽地哼笑一聲,將臉上的白面具摘下,露出一張少年的臉,只是這張臉上多了幾分老成的狠色。 果然是韓陽。 “還以為忠國公做得虧心事太多,不記得我了呢?!?/br> 何湛沒回答,使勁兒掙扎著。韓陽不怕這個甕中之鱉再作什么亂來,令兩個手下放開他,何湛捂著腰間流血的傷口退至墻角,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殺了我,你們也逃不出去?!?/br> “我沒打算活。我的家人都死了,我也該隨他們去了。只是你,該為我爹償命!” “你爹叛變,背叛大靖國,我做錯了什么!” 韓陽怒道:“少騙人!狗皇上謀權篡位,我爹為了先皇忠心耿耿,你這個走狗!叛賊!你才背叛了大靖國!”他言辭激烈,如熱油一樣澆在他心頭火上,復仇的火焰欲燒欲烈。 “你殺了我有什么用?跟你說的一樣,我就是個走狗。你死在這里,你真正的仇人逍遙快活,而你們韓家就要絕后了!” 韓陽陰狠地笑著:“我不怕。韓家軍的人一定會為我報仇的,他們會殺了衛淵侯,將他開膛破肚,五馬分尸,把他的頭顱懸在城墻上,讓他跟我爹一樣,死無葬身之地?!?/br> 韓陽握著刀走過去,一把拽住何湛的頭發,冷著聲音說:“一會兒我就拖著你的尸體出去,讓你對著西南方向磕頭認罪!” 韓陽手中的刀尖兒抵到何湛的心臟處,眼睛里帶著瘋狂的快意,陰森森笑著:“別怕啊何湛…疼得話就叫出來,萬一外面的人能聽到呢?不像我,我爹死了,我連他的尸首都沒能見著,只能立一個衣冠冢?!?/br> “韓陽,我救過你的命?!?/br> 三年前的韓陽還沒那么高,要跳得很高很高的才能看見何湛,一邊沖他揮手,一邊喊著:“何湛!何湛!你來送我啦?” 第86章 因果 封臨嘉冒死將寧晉攔住,他未曾想到寧晉的力氣這樣大,即使是用劍,都能將墻壁劈得碎爛。 “睿王!睿王!萬萬使不得,使不得!這是皇墓,萬不能亂動的!” 寧晉紅著眼,看著墻上已經被砍得碎裂的龍形,棄劍開始用手捶門:“叔!何湛!回答我!” 手骨捶得血rou模糊,赤色如同顏料一樣,在白金色的雕畫添上觸目驚心的一筆。 “別怕?!?/br> 寧晉僵住,屏住呼吸,以為自己是幻聽,卻聽里面傳來悶悶的聲音,很小很小,幾乎都快聽不見了:“我沒事?!?/br> 寧晉已經感覺不到手上的疼痛,可是它還在不斷地顫抖著,寧晉貼著冰冷的墻壁,聽到何湛一遍一遍說著:“我沒事?!笨v然是這樣的時候,也是何湛在盡力安慰門外的他,讓他放心。 寧晉眼眶發紅發熱,一刻鐘的時間如同漫長的黑夜,讓他渾身發冷卻又看不到一點光亮。 封臨嘉估算著時間,一刻鐘后,再次按動墻上的龍珠,暗室門緩緩打開,寧晉躬身沖進去,就見暗室一側的兩個白面人已經沒有了呼吸,血流一片,緩緩在地上蔓延著。 何湛倚在墻角處,嘴唇發白,大口大口喘著氣。他懷中還抱著一個少年,見起伏的胸膛,應該是活著的。 寧晉幾乎是跪在他的面前,不敢貿貿然動他,啞聲問:“受傷了嗎?” 何湛穿著黑色的衣袍,他看不見何湛哪兒處受了傷。何湛搖搖頭:“沒有,只是悶得太久了,有些呼吸不暢?!?/br> 封臨嘉走過來,何湛將韓陽交給他,由寧晉攙扶著起身。 寧晉摸到他腰際濡濕一片,低頭就看見滿手都是血。他一陣窒息:“血…” 何湛安聲說:“皮rou傷,回去包扎一下就好?!?/br> 何湛見寧晉不肯相信,趁著暗室中無人的時刻,往他臉頰上吻了吻:“臣就是走不動路了,勞主公背臣回去,可好?” 寧晉一直提著的心方才回落一點,將何湛背到背上,往墓室外走去。 守陵人見寧晉出來,皆右手按胸,單膝跪地:“參見睿王?!?/br> 寧晉的眼冷冷掃過被守陵人抱著的韓陽,對封臨嘉說:“殺了他?!?/br> “留他一條命吧?!焙握坑脴O低極低的聲音說,“只這一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