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這倒是皇帝的風格。 李清漪笑著拾起那本書,遞給裕王:“那您就瞧瞧唄,反正現在也是閑著無事。讓幾位師父給你講講《道德經》也不錯,還能找機會和父皇說道一二?!?/br> 裕王把頭枕在李清漪的膝蓋上,依舊是提不起力氣:“再說吧……” 他聳拉著肩頭,愁眉苦臉的樣子簡直是在用生命詮釋著“寶寶心情不好,要摸摸、要親親”這句話。 李清漪一顆心軟了下來,摸了摸他那頭柔軟的烏發,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然后是高挺的鼻梁、柔軟的嘴唇,輕攏慢捻,淺嘗截止,僅僅是溫情的親吻,如同春日細語一般細碎的落下。 她早就摸清了:大約是因為有個渣爹,童年太缺愛和安全感的緣故,裕王內心深處對于感情既缺乏安全感也有幾分自卑。與其叫他成日里忐忑不安,倒不如主動些,令他能夠安心。 換句話說,在裕王面前,哪怕只有七分的愛也要表現成十分,這樣他才能覺出味來,才會高興。 李清漪垂了眼,眉若翠羽,顧盼之間眼波如春水潺潺,那清艷的神容好似洛水神女,難描難繪,令人心動神移。 她笑看著裕王,語聲柔婉:“夠了沒?” 裕王眨了眨眼看她,竭力擺出一副“我才不會被你笑一笑就昏頭了”的模樣,可臉卻慢慢的漲紅了。他小心翼翼的用指尖蹭了一下嘴唇,偷偷瞥李清漪,小聲道:“還,還差一點吧?!?/br> 李清漪忍俊不禁,彎下腰湊到他耳邊,小聲道:“那可不行,剩下的要等回府再說……” 這一下子,裕王頓時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精神立刻就抖擻起來,還有力氣呵斥了外頭趕車的太監一句:“動作快些,就一點兒路怎么這么慢?” 回頭瞧見李清漪的笑臉,他又趕忙躺了回去,裝模作樣的哼哼了兩聲。 ****** 不出意料,李默二月被東廠下了獄,當月就死了。 最要緊的是:死因不明。 陸炳何許人也?他管著錦衣衛,手底下不知炮制過多少起這般“死因不明”的案子。他一聽,就知道里面是有貓膩。 陸炳素來侍師至親,原還替李默在皇帝面前苦苦求情,聽了這消息,心里頭立時就揪了起來,急怒攻心,吐了口血,竟是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來身子。 陸大都督的身份可比李默貴重的多,李默死后李家門庭冷落,陸府卻是來來往往多有探病之人。 要知道,皇帝藩王子出身,因著老爹被老娘管得嚴,并沒有親兄弟,自小一起玩大的便是陸炳這個奶兄弟,再親近沒有。再者,到了皇帝這般地步,一路跟著來的興獻王府的那些老人也沒剩下幾個了。黃錦是,陸炳更是。陸炳可是明代唯一一個身兼太師、太傅、太保、少師、少傅、少保這三公三孤之人。故而,陸炳這一病,皇帝在西苑里也頗是憂心,連連派人慰問送藥。 宮里頭的李太醫也跟著來來去去了好幾趟。 說來也是巧了,李清漪后來一打聽,這才知道這位李太醫姓李名時珍。正是大名鼎鼎的《本草綱目》著作人李時珍。 李清漪這下才生出幾分驚訝來,連忙尋了個空,借著災民防治疫病的事情尋了李時珍來王府說話。因著前世那些記憶,李清漪對李時珍便好似對著一個從書本上出來的人一般,頗有幾分好奇和探究的興趣。 李清漪問了幾句疫病防治情況,稍微探討了一會兒醫術,抬頭看看天色也知道時候不早。她這才狀若無意的開口問了一句:“不知陸都督的病怎么樣了?” 李時珍倒是個坦率的性子,因著災民那些事對李清漪頗有幾分好感這會兒也就沒有什么隱瞞的念頭,干脆實話實說了:“常言道‘喜盛傷心,怒盛傷肝,恐懼傷腎,憂思傷脾,悲哀傷肺’,陸都督這是犯了大怒啊?!鹅`樞》有言‘若有所大怒,氣上而不下,積于脅下,則傷肝’,《素問》也提過‘怒則氣逆,甚則嘔血’。陸都督這一怒,心病唯有心藥醫,須得他自己排解,再用藥慢慢調理?!?/br> 李清漪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即動作輕緩的從案上拿出一張紙條遞給他:“不瞞李太醫,我這有份藥,正可以治陸都督的心病。不知可否替我送去給陸都督?” 李時珍這才顯出幾分訝異之色來,他以略帶了幾分疑慮的目光看著李清漪。 李清漪從容端坐于上,眸光清澈若水,一派風光月霽,一心為人的模樣。 李時珍臉皮到底比不上她厚,最后還是嘆了口氣,道:“王妃娘娘既有救人之心,如此舉手之勞,我自然不會推卻?!彼掍h一轉,又道,“只是我人微言輕,娘娘就不擔心這味藥會落到旁人手中?” 李清漪親自把折好的紙條遞給李時珍,輕輕一笑:“醫者仁心。李太醫乃是我見過最有仁心的大夫,我自然是信你的?!?/br> 聽了這話,便是李時珍老臉發紅,自是也不好再推卻。他只得接了紙條后便尋借口離開。 他出了府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以手撫額,有些懊惱的自語道:“哎呀,又忘了說?!笨伤S即便想起定時有人來給王妃看脈,這心里頭又安定了許多:他現下忘了說,等過幾天自有人會說。似這般的好事,總是不急的。 等到幾日后,李時珍將李清漪給的紙條遞給陸炳之后,陸炳果真就不藥而愈,過了幾日竟能起床了。 李時珍心里頭頗有分嘀咕和詫異,宮里的皇帝得知消息倒是樂得一笑。 皇帝得了陸炳痊愈的消息,一邊令李芳去請陸炳來西苑見駕,一邊和黃錦說話。 “以后東廠的事情,你就都交給陳洪吧……”皇帝一邊翻看著手上的道書,一邊漫不經心的道,“有了李默的事情,陸炳總也不會放過東廠之人。陳洪在前頭頂著,那些人自然只會記恨他,你日后退下來也好養老?!?/br> 黃錦把手上的茶盞一擱,連忙跪下,眼中含淚:“皇上怎么說這個?奴才就算是老了也是要伺候皇上您的。除非,除非您嫌棄奴才老了不中用?!?/br> 皇帝抬手合上道書,忽而仰起頭長長的嘆了口氣:“你老了,朕也老了啊……”他此時竟是生出幾分罕見的寂渺之情來,摸著長須,不由說了幾句真心話,“實在不行,百年之后,你就給朕守墓吧。清苦了些,但總不會招人眼,求個安穩也是有的?!?/br> 黃錦險些哭出來,眼睛一紅,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委屈的道:“皇上,您可是要修道的,長命百歲,怎地就說起這話了?” “是啊,怎地就說起這話了……”皇帝恍若回過神來,笑了笑,似是自語,“是啊,朕是要修道的,自當與天地同壽?!?/br> 適時,李芳進來稟告了一聲:“陛下,陸都督來了?!?/br> “讓他進來吧?!被实蹜袘袘艘痪?,把案上的道書交給黃錦收拾起來。 外頭的陸炳身著一品大員才能穿的朱紅蟒袍,筆挺得站在廊下,神態沉靜。他此時在想那張李清漪托李時珍遞給自己的紙條,那上面只有兩個字,寫的是—— ****** “你給陸炳的紙條上面到底寫了什么???”裕王好奇的不得了,忍不住抱住李清漪悄聲問了一句。 李清漪并沒有直截了當的回答,反倒是懶懶的道:“李默是死在東廠里頭。陸都督素受皇恩,錦衣衛如今可算是事事都壓東廠一頭。倘若無人撐腰,東廠又哪里敢動手?” 裕王若有所得,眼中神色一凝。 李清漪見他受教,面上不由一笑:“能差遣得了東廠的只有兩個人——皇上和嚴首輔?!彼Z調輕緩中卻又帶了幾分譏誚,“陸炳自然也知道這一點,這兩人一個是他想都不敢去想的,一個是他現今報復不了的。那這仇最后自然只能記在惹出了所有事情的趙文華頭上?!?/br> 李清漪眸光微動,映著屋中的燈光顯得極亮,好似想著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便是朱紅的唇邊都噙著笑。她的語聲依舊是往日里的溫柔,細細的和裕王分說:“自然,趙大人如今乃是工部尚書,太子太保。他風頭正盛,我們輕易也動不得他……” 裕王越發好奇起來,眨眨眼,迫不及待的問她:“那你到底寫了什么?” 李清漪湊到裕王耳邊,慢慢的、意味深長的念了兩個字:“石亨?!?/br> 第50章 有孕 石亨何許人也? 此人乃是英宗朝的一名將領,官至太子太師,封忠國公。當然,明朝重文輕武,石亨如此顯貴,憑的也非戰功而是他于景泰八年時幫助英宗朱祁鎮復辟。功大莫過從龍,如此之功,他自然也得以權重一時。然而,此人之后驕橫跋扈,干預朝政,被英宗罷免,最后以謀叛斬,沒其家資。 在他被皇帝治罪之前,倒是有過一個這么一個小故事: “一日,英宗朱祁鎮在翔鳳樓上看見石亨府邸,驚問:“此誰家府第?”恭順侯吳瑾回曰:“此必王府?!庇⒆谡f:“非也!”吳瑾接著說:“不是王府,誰敢僭逾若此?”英宗于是會心點頭,其后卻暗下殺心?!?/br> 趙文華乃是工部尚書,他要是修房子,怕是連石亨都及不上。李清漪找人修裕王府的時候,也曾聽人說起過幾句——趙文華修的新宅富麗堂皇,墻上粉飾以沙金,屋檐還有琉璃瓦,雕欄畫壁,乃是京中少有的豪宅。 皇帝和王爺都只得忍著住破屋,塌了的城墻到現在都還塌著,他一個做臣子的還敢把自家宅子修成那樣,不坑他坑誰? 至于,讓誰引皇帝上樓去看趙文華的房子,李清漪也曾猶豫過幾次。本打算動一動藍道行這顆棋子但最后還是作罷——藍道行本就是裕王所引薦,正需要撇清關系,沉淀些時日才好。再者,此人既是入了西苑,那么便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動用的關鍵人物。 后來,她就想到了陸炳。 陸炳因為李默的緣故深恨趙文華且與宮中頗有姻舊,遠的不提,他那繼室黃氏便和黃錦有親。既如此,此事,陸炳來做自是極好,便是皇帝后來醒過神來,也不會懷疑到裕王府上。 如此一來,她不過是出了個主意,要如何cao作自是陸炳的事情。此事若成,既能打下嚴黨如今的風頭,讓嚴黨與陸炳仇上添仇,便是在陸炳那里怕也是不大不小的人情了——自家老爹還在錦衣衛混日子呢。 無論從哪一處說,這都是合算至極的。 ****** 李清漪坐在裕王府中等著陸炳那里的消息,哪里想到那頭的好消息還未等到,自家府上便先有了喜訊——宮中來請脈的太醫把出了喜脈。 這一下子,裕王府上下都跟著狂喜起來,恨不能把李清漪當做個大功臣似的供著——裕王內院只有一個王妃,至今膝下仍是空空。便是高拱等人都暗暗發急,日日夜夜就盼著能有個子息,便是小郡主也是好的,至少能告訴皇帝:裕王并非不育。 這里頭最高興的便是裕王。 太醫初初說出“王妃怕是有喜了”的時候,裕王第一個就跳了起來,少見的板起臉:“什么叫‘怕是’,你給本王說清楚?” 太醫被裕王嚇了一跳——似他們這般身份,最怕出錯,故而也大多習慣了說幾句“大概”“怕是”,算是養出來的謹慎。不過他惹不起裕王,只得忍氣吞聲的把話重又說了一遍:“是臣說錯了,王妃確實是有喜了,已有兩個多月?!?/br> 這一下,裕王再顧不得太醫,立時便竄到了李清漪跟前,傻傻笑道:“兩個月了,那大概是一月里有的吧,說不得真就是回來那天晚上呢……”說著話呢,他便蹲了下來,一副想要把頭貼過去聽聽的模樣。 外頭還有太醫,李清漪也不好“以下犯上”把裕王給推開。想了想,她便先令如英把太醫請出去招待,然后又屏退左右。等屋里只余下他們兩人了,李清漪便不由得伸手敲了裕王一下:“你先坐好?!?/br> 裕王整個人仍舊沉浸在狂喜之中,整張面龐洋溢著喜氣,英氣勃勃的劍眉揚著,尤顯得一雙黑寶石似的眼睛亮騰騰的。他聽話的坐在了床邊,緊貼著人坐著,仍舊是一動不動的看著李清漪沒有半點跡象的小腹,小聲自省道:“都怪我不好,沒能知道早些,還叫你這些日子上下勞頓?!?/br> 李清漪心里其實也是有幾分歡喜的,見他這般犯了癡的模樣,不知怎的心里竟也覺出幾分罕見的甜味來。她慢慢伸出手先貼上與裕王的指尖,然后慢慢收攏,兩人十指交握,掌心相貼,熱得很。李清漪的語聲不自覺地便輕了下去:“這事哪里是可以一眼看出來的?再說,我連門都沒出過幾回,哪里算得上是勞頓?” 話雖如此,到了晚膳的時候,裕王都一副對待易碎珍寶的模樣,恨不能端著碗把飯菜喂到她嘴里。 李清漪瞧著邊上人的目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好先由著裕王胡來。 便是晚間沐浴過后,兩人上榻準備就寢,裕王興奮的勁頭也還沒褪下。他小心翼翼的湊過去聽了聽肚子里頭的聲音,指尖輕輕在上頭打著轉,悄悄和李清漪說話道:“咱們家‘貝貝’好乖,什么聲兒都沒有了,怕是睡著了。這么早就睡了呢?!?/br> 李清漪這回真是忍俊不禁:“兩個多月,都沒長好呢,哪里聽得出聲音?” 裕王卻是咬住了是自家孩子聽話,早睡早起。他把李清漪抱在懷里,抱著抱著,懷中溫香暖玉,馨香滿懷,心里頭又癢了起來。他不由得把頭靠在她頸窩,和她咬耳朵:“寶寶,你身上真香……” 這節奏,李清漪可真是再熟悉不過。往日里,她自然是遂了裕王的愿,可今日卻推了推他:“你別亂來,才兩月呢,太醫說了不能太亂來的?!?/br> 裕王郁悶得不行,聳拉著眼簾,小聲道:“我知道,我就蹭蹭,什么也不干……” 信你才怪! 李清漪輕輕推了他一把,十分的冷酷無情:“好了,忙了一天,今天早些睡吧?!?/br> 裕王可憐巴巴的瞧著整理被子的李清漪,見她不理自己只得懨懨應了一聲,幫著把被子理好了。兩人躺下了,外頭的燭火也跟著被吹滅了,屋中只余下一片寧靜的暗黑。 偏裕王都躺下了還不安生,湊過來感嘆一句:“我到現在都覺得是在做夢,咱們居然真有孩子了!”他在眨眨眼,便是黑暗里面他那一雙眼睛也仍舊是亮的出奇,好似漫天的星辰都落在了他的眼里。只聽他心滿意足的感嘆道,“真好,我算是把天下最好的一對寶貝湊齊了。真好……”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不緊不慢,卻因為是發自肺腑的感嘆而格外的真誠。 李清漪聽得心上一酸,不知怎的竟是紅了眼眶,幾要落下淚來。好在屋中一片漆黑,她便也沒去擦眼睛,只是故作羞惱的說了裕王一句:“還不睡?!” 裕王湊過來,把她整個人連被子一起抱在懷里,把頭抵在上頭,小聲道:“這就睡了?!彼f罷,低下頭吻了吻李清漪輕輕顫動的眼睫,輕輕笑著道,“你也睡吧……” 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卻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有那么一刻,李清漪覺得自己的心也被他溫柔的抱在了懷里。 她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了:那個人,他是真的、真的,以最誠摯的心愛著自己。 幸何如之! ****** 這是好消息,自是也早早就報給了李家。第二日,黃氏便跟著王府派去接她的人來了。 黃氏也喜得不行,她生過三個女兒,多少有些經驗,一見著李清漪便道:“你坐著便是,不用起來。兩個月,胎都沒穩呢?!?/br> 李清漪只好端坐在那里,輕輕道:“娘今日倒是來得早?!?/br> “王府昨日就來人說了消息,我昨日里一整晚都沒睡著呢?!秉S氏歡歡喜喜的和她說話,“王府來人接的時候,本是要帶上清容那丫頭的,后來一想,我怕她毛毛躁躁沖撞了你,便做主把她留家里了?!?/br> “何至于這般小心?”李清漪忍俊不禁。 黃氏卻嗔她一眼:“這是你第一胎,再小心也是應該的?!鳖D了頓,又湊過來,“我昨兒特意去李大娘那里討了一籃子的鵝蛋,今兒捎來了,正好給你吃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