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陸炳端起熱酒捂了捂手,嘆口氣:“這寒冬臘月的,先生怎么不點炭?” “喝酒暖身,哪里用得著那些東西,”李默擺了擺手,隨即有拿出本折子來,“來的正好,你且看看這本折子?這回外察,我非得用趙文華這廝來殺殺嚴黨的威風,也好清一清這滿朝得貪腐之氣。要好叫天下人知道,什么叫做‘吾道不孤’!” 陸炳素來敬重自己這位恩師,知他心性,想了想便點頭道:“趙文華一事確實是有許多可做文章的地方,真拿出來說,陛下怕也饒不了他!”說罷,語聲又是一低,“只是這次外察事關重大,先生行事還需小心?!?/br> 陸炳這話頗有些玄機,李默喝酒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嚴肅了面容,轉頭問道:“陛下那里可是有什么話?” “這倒不是,不過內子那頭傳了些話來,”陸炳壓低了聲音,慢慢的道,“圣心莫測,您可萬萬小心?!?/br> 陸炳的繼室黃氏和宮里頭的司禮監事兼總督東廠黃錦頗有幾分親故,常常能從黃錦那里透出些消息來。黃錦從興獻王府起就伺候皇帝,乃是伺候老了的人,他既然透了這么些聲兒出來,想來皇帝對這次外察是有些想法的。 李默聞言靜了一瞬,眸中神色幾變。最后,他搖了搖頭,好似街頭輸了棋還梗著脖子不肯認的倔老頭:“我自一心為國,問心無愧?!?/br> 陸炳心知自己這位先生的性情,嘆了口氣只得端起酒敬他:“您既已有了打算,我做學生的也就只能敬您一杯酒,祝您馬到成功?!?/br> 李默端起酒與他一碰,瘦削的臉上那層層的皺紋隨著笑意慢慢展開,道:“那就借文明你的吉言了?!标懕?,字文明。 賑災在即,外察將至,嚴家與李默一派正斗得厲害,滿京城人心惶惶,李清漪此時的歸來便顯得頗有些低調。 在她離開的那日也曾想過,若有歸來一日,必要風風光光??烧娴搅诉@一日,她反倒靜了心,打算低調回府——事有輕重緩急,臉面一事實在無需太過計較,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候。 宋仁宗廢后而復悔之卻終究再不能迎回廢后。李清漪自請出家之后還能得復位,已是大幸。 倒是裕王體諒她,親自備了車去西山白云觀接她回府,甚至還十分體貼的請了李家的人來陪她說話。 說實話,這些年在西山,日子倒也輕松閑適。只是因著李清漪是帶發修行,自是不好見家人,便是裕王上山也是多虧了陸炳和皇帝的“睜只眼閉只眼”,雖時有通信但心里難免是要想的?,F今聽到黃氏和meimei李清容就在府中等著自己,心里先是一喜隨后又覺得有些酸楚,頗有幾分近鄉情怯之感。 裕王抬眼看她神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輕輕道:“你們說會兒話,我和高師傅他們在書房還有些事情要議?!彪S即,他又解釋道,“晚上我留了幾位師傅在府中用膳,你是王府的女主人,總是要出面叫他們認一認?!?/br> 這話卻是有些出乎李清漪的預料,她心知這是裕王要在諸人面前表明自己在王府的地位——確確是一片苦心,更難得的是現今的裕王竟能體察入微到這般地步。她很快便點了頭:“多謝王爺安排?!?/br> 裕王握緊了她的手,十指交握,手心相觸,那一點溫度燒得兩人心頭皆是一陣子跳。一時間,他們好似都喝了一壺的梅子酒,嘴里又甜又酸,鼻尖還有說不出的熱酒氣涌上來,呼吸都覺得熱起來了,心頭惴惴。 大概是相由心生的緣故,裕王這幾年經了許多事,本就俊秀的眉目漸漸沉穩英挺,一如巍峨山岳,令人安心。他劍眉一揚,一雙黑眸仿若落了星子,柔聲笑嘆:“你我夫妻,何必言謝?!?/br> 他知道李清漪現今正急著要見親故,倒也沒再久留,徑直起身往書房去。 李清漪立在原處,目送他離開,等人影被樹影遮去,廊下綠枝被風吹得搖擺不定,她方才回過神來抬手輕輕推開了房門。 黃氏和小妹李清容果真就等在里面。 黃氏今日穿了件蜜粉色繡白花黃蕊梅花的外衣,里頭這是豆綠色的內衫,襯著發髻上的金釵,并不十分明艷扎眼,倒顯得溫婉嫻雅。她此時正提著心等人,聽到推門聲立時回了頭,見著李清漪,眸光一閃,眼淚便已經落了下來,嘴里只是喃喃著:“漪姐兒……” 李清容人小伶俐,反應敏捷,一步三跳起了身,乳燕投林一般的撲過來,笑出了聲:“二姐,你可算是回來啦!這么久沒見,我想死你了?!彼┒鸢俚┗ㄑ缶勔\子,翡翠色的長裙,耳邊水滴狀的碧玉耳墜輕輕晃著,更添幾分靈動,好似一朵染露的玫瑰一般的嬌俏可人。 李清漪接住了人,忍不住抿唇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黃氏被這一鬧便反應過來了,她三步并作兩步的上來揪住李清容,咬牙教訓道:“娘娘跟前,不得無禮?!?/br> 大約真是血脈情深,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先前初見的生疏已經全然不見。李清漪難得露出幾分真心笑意,伸手拉住黃氏和李清容:“無事,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禮?!?/br> 黃氏見著女兒如舊的面容,心里先是一軟再是一苦,好像泡在黃蓮水里似的,淚水更是漣漣:“我瞧著娘娘瘦了許多,可是山里吃了苦?”她擦了擦眼淚,湊近了些,忍不住用只有幾個人聽得見的聲音抱怨了一句,“我早前就說了,有這么個陛下在上頭,王妃也不好當?!?/br> 這尋常人家,娘家人聚在一起多是抱怨婆婆難纏,可到了皇家,皇帝這個做公公的真是能抵十個難纏婆婆,連抱怨話都得偷偷摸摸的說。 李清漪聽這語調頗覺好笑,她心知黃氏愛女心切,伸手扶著黃氏落座,柔聲安慰道:“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福氣說不得就在后頭,娘放心好了?!?/br> 李清容跟著搖頭晃腦,小大人似的:“對啊,王爺姐夫這么好,jiejie的福氣還在后頭呢。娘你不用cao心的?!?/br> 黃氏見她口無遮攔,氣得不行,氣咻咻的伸手敲了幾下,轉頭和李清漪訴苦道:“你不在家,無人管她,真個是越發沒大沒小了。這都已經十歲出頭,再幾年就要議親,還這個模樣,可不愁人?!姐妹三個,沒一個叫我放心的,晚上閉著眼都睡不著覺?!?/br> 李清容因為是幼女,自小嬌慣,前頭兩個jiejie又早早出嫁,她這幾年更是被寵得厲害。故而,她也不怕黃氏的訓斥,這會兒正躲在后頭,抬起手悄悄的對著李清漪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李清漪見她還是這般頑皮嬌氣,念及許多少時舊事,頗是感慨,忍俊不禁。她對著做鬼臉的李清容眨眨眼,掩了掩唇,扯開話題:“對了,上回信里說大姐給我添了個外甥,今日怎么沒來?” 黃氏聽著這話,眼一紅,本已經擦干的眼睛險些又掉下眼淚來。 第35章 長姐 李清漪早有準備,心中一頓,耐心等著黃氏的下文。 黃氏捏著一條秋香色繡白玉蘭的帕子一點一點的擦干眼淚,動作極慢的把帕子收回去,細聲解釋道:“你大姐本也是要來的,只是人還躺著,請了大夫來看,說是產后體虛,現下起不來呢。她和你姐夫成婚幾年,前前后后的懷了三個孩子,還有謝家那一堆的麻煩事要cao心,可不得體虛,要我說,是要趁著機會好好養養……” 說到這里,黃氏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她只三個女兒,各個都是心肝寶貝rou,每個都是疼的。偏偏長女和次女婚事上頭都不甚如意。至于幼女李清容,更是個討債的,成日里的要cao心,日后婚事真真是一想起來就覺頭疼。 李清漪聞言蹙了蹙眉,一時沒出聲。 黃氏許久未見女兒,現下見了人,就算是不問也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你也知道,咱家本也不圖什么,不過是瞧女婿上進,人又不錯,這才應了那門親的。哪里知道謝家一家子就和狼窩似的,她那婆婆王氏更是難纏的。都是京里的人家,也沒隔得多遠,偏你jiejie自出了嫁竟是連娘家都難回幾次……” 李家大姑爺名叫謝俊成,人比李大姐李清聞大五歲,生得英挺,二十歲中秀才,二十四中舉人,街坊鄰居都說他是個少見的年輕才俊,前途不可限量——黃氏娘家大哥也是三十多才中個秀才,就這也夠叫黃家上下高興得大擺筵席了。若非李清聞與謝俊成乃是自小訂下的娃娃親,這人原來還真不一定輪得著李清聞。 這門親事,說來倒也有些舊話。當初,李謝兩家有些交情,李清聞滿月擺酒的時候,謝家老爺謝郎帶了兒子謝俊成來喝酒賀喜。李百戶初為人父,高興的不得了,一桌子的喝過去,到了謝家那,謝郎和李百戶都已經是醉暈暈的了。 一個說:“好秀氣的姑娘,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兒?!?/br> 一個說:“你家哥兒也不差,濃眉大眼的,俊的很!” …… 這兩醉鬼都是兒控,最喜歡聽人夸自己孩子,你夸我,我夸你,差點停不下來,樂得找不著北。再者,這兩人又都是酒氣上來,酒杯子一碰,二兩黃湯下肚,不知怎的就定下了娃娃親。等到第二日早上,李百戶被黃氏抓著耳朵哭了一通,心虛得很,好些天不敢見謝郎說這事。謝郎大約也與他一般的遭遇。兩人便把這事又擱回去了,只當是酒后戲言,再沒提這個。 只是沒成想,謝郎后來得了一場急病,早早撒手去了,只留下妻子王氏和兒子謝俊成。謝家人早就看上了謝郎家財,正虎視眈眈要替謝俊成“先管著”,王氏娘家又離得遠,靠不住。王氏關了門抱著兒子哭一通,拍著大腿定了主意,第二日就拉了兒子去李家,重提親事。 平心而論,謝郎過世前,李謝兩家常有往來,也算是知根知底。謝俊成人生得好,私塾里功課也好,說起話來有條有理,頗為能干懂事。李百戶素來重義氣,又念及謝家孤兒寡母的可憐,心一軟就點頭應下了。后來,借著這門親事的名義,李百戶帶了一幫兄弟去找謝家幾位叔老喝了幾次酒,王氏和謝俊成這才得了安生,而這門親事也就這么正式定了下來。 李清漪小時候懂事早,常常勸李清聞:“謝家那些人都不是好相與的,謝伯母又是個……”又是個見利忘義、重男輕女的,她把后頭的話吞回去,接著道,“又是個精明的,jiejie你要是嫁去了,該有多難啊?!?/br> 偏偏李清聞自小便知道這門親事,一心掛在謝俊成上頭,聽著這話不由就紅了雙頰,努力擺起臉來。她戳一戳meimei圓圓的、故作嚴肅的小臉蛋,詳怒瞪她:“好啊,你小小年紀就知道嫁不嫁了?”話還未說完,她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她垂下眼瞼,悄聲湊到李清漪耳邊,聲音軟綿綿的像是化開來的蜜水,帶了些許蜜似的甜,“放心好了,有謝大哥在呢……” 那時,李清聞還是閨中少女,雖說因為是長女又一貫都嚴于律己,對著外人總是一副端莊模樣,可說到底不過還是個對愛情心存幻想的的少女罷了。她十五歲出嫁,一身紅衣,哭得兩眼通紅,可被淚水洗過的雙眸卻是明亮的——帶著對于未來的殷殷期盼。 那時候的她哪里知道,謝家竟是那樣的地方,謝俊成竟是那樣的“良人”。 李清漪就那樣親眼看著李清聞如一朵被剪下的玫瑰,一日日的凋零,一日日的枯萎。 謝俊成有心功名又念著李清聞年紀小,二十歲中了秀才后方才成婚,王氏早早就盼著孫子,一成親便開始念叨。 黃氏心疼女兒,不免在邊上勸幾句:“兩個孩子年紀都還輕,再等幾年也是好的?!?/br> 王氏那里正有一肚子的歪理邪說等著:“親家母,不是我心急,實在是俊成他爹只他一個兒子??〕涩F今還沒個兒子,我都不好去見他爹?當初啊,我就是沒有給俊成添個兄弟姐妹,現在才累得俊成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什么都只能靠自己。這生孩子啊,就得要早點兒,多生些!當然,若只是女兒多也是沒用的,要緊的是要有兒子……哎呦,瞧我,親家母,我這人心直口快,可不是說你啊,別放心上……” 王氏一輩子只把“兒子”兩個字念得最響,好似什么克敵制勝的法寶似的,天塌了也能當做補天石補上。所以,她心里頭很是瞧不起生了三個女兒卻沒生出兒子的黃氏,有心要壓李家一頭,幾次三番堵得黃氏沒話說。久了,黃氏自然也不喜歡去謝家。偏王氏又總攔著李清聞不讓回娘家,黃氏沒法子,每回都是捏著鼻子去的。兩家的關系也不可避免的越來越糟。 李清聞十六歲時勉強懷了一個孩子,只是后來因著家事勞累,竟是沒了。這下,又只能重頭養好身子再來。到了十八歲時,好容易又懷上了,王氏忍著氣伺候媳婦,結果卻生下的卻是個姑娘。王氏本就自視甚高,見著兒子連舉人都中了卻還是沒有個孫子,越發瞧不上這個委曲求全得來的兒媳婦。這下,她再也壓不住氣了,指桑罵槐的折騰了好久,就差沒慫恿謝俊成休妻了。因為這,李清漪入宮參選的時候,謝家還攔著李清聞不讓回來。直到后來,李清漪去了白云觀的時候,李清聞才又有了孕,提心吊膽等了好久,才終于生了個兒子。 李清漪本還以為自家jiejie總算可以苦盡甘來卻不想謝家還有事情等著。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時間轉過許多念頭,忍不住口上提醒了一句:“娘,從孩子出生到現在都快一年多了,再如何的體虛也不至于起不了床。就怕是謝家苛待jiejie呢。jiejie的性子您也知道,再難再苦,她也不會說出口?!?/br> “這,不至于吧?我這回去瞧她,她還說一切都好呢,就是要借著機會好好養養。再說了,你jiejie到底是生了他們謝家的長孫,那王氏再不講理也該消停了……”黃氏越說面色越白,眼淚也跟著停了,面上不由帶了些許憂色,“要不然,我,我等會兒再去謝家看看?!秉S氏心里自然也是心疼女兒的,女兒回不了娘家,她便常常親自去看。但因著有王氏在,她心里厭煩的很,每每都是來去匆匆。如今得了提醒,又覺得是自己忽視了女兒的情況。 李清漪也不太放心,本是想要和黃氏一起去瞧李清聞的,只是她是剛剛回府的,晚上府中還要招待幾位王府講官,實在不好這個時候出門。想了再想,她到底還是把那點兒憂慮壓了下來,收斂了面上愁色,輕聲握住黃氏的手:“我也不過是說說,大姐那里你您也要多看看。實在不行,明天我去瞧瞧大姐,我也好些年沒見她了?!?/br> 黃氏憂心忡忡,牽掛長女,連忙點頭應了下來。 李清漪見黃氏神思不屬顯然是牽掛長女,自然沒有強留。待得三人喝過一壺茶,她又略略問了家中的近況,親自送了她們出門去,臨別前特意交代了一句:“三妹的婚事且再等幾年?!痹俚葞啄?,想必朝中情況也能分明了,裕王得了勢,到時候想來又是另一番境遇,李清容挑選的余地也多些。 李清容這個年紀也知道羞了,在側聽到這話,玉面上燒起兩團暈紅,自顧自的低頭去看翡翠長裙下頭露出一點點尖頭的白底繡綠梅的繡鞋。 黃氏點點頭:“這我明白。你jiejie和你就定的有些急,如今只剩她一個,怎么也要好好挑?!?/br> 李清漪伸手捏了捏李清容的鼻尖,笑著叮嚀了一句:“家里只剩下你一個了,且聽話些,莫要叫爹和娘cao心?!?/br> 李清容自覺自己很是聽話,只是現下欲辯不得,只能紅著臉點頭應了。 固有不舍,但李清漪還是親送了她們到廊下,然后轉身去問身側的丁嬤嬤:“晚膳備的怎么樣了?王爺那里可有什么話?” 第36章 杯酒 因著李清漪在白云觀時只帶了個如英,眾人皆知如英現今乃是李清漪身邊第一得用的人,連同早前的如玉和丁嬤嬤都要往后退一位。 只是,如英和李清漪一樣都是剛剛回王府,許多事都不甚清楚,故而還需丁嬤嬤等人先幫襯著——當初李清漪走了,她身邊的人卻都被裕王留了下來,這般一來,等她回來接手自然也更加輕松。 早在選秀之初,丁嬤嬤便在李清漪身上壓了重籌,后來跟著從宮里出來,自也是指望著李清漪好的。故而,對著李清漪,她一貫都是恭敬得體的。此時聞得問話,丁嬤嬤很是小心的半低了頭,輕聲應道:“都已經備好了,正令人去請幾位先生呢?!闭f罷,又把食單遞給李清漪過目。 李清漪接過食單,認真看了起來。因為有嚴家在戶部壓著,裕王府的境況自然也沒比之前好多少,說是留幾位先生用晚膳,也不過是比平日里稍好些罷了。這食單倒也簡單,四熱菜、三冷菜、二點心:魚羊鮮、炒三丁、糖醋魚、京醬rou絲;醬豬肚、拌木耳、脆黃瓜;如意糕、果餅。 丁嬤嬤不易察覺的看了看李清漪的面色,接著道:“王爺說了,他與三位先生先用膳。娘娘可自個兒先吃些,等會兒送壺熱酒過去便好?!?/br> 李清漪自是明白裕王為她花費的苦心,略一頷首,直接問道:“酒熱好了嗎?” 裕王府主要有三位講官:高拱、陳以勤、殷士儋。雖然王府講官都是皇帝給親選的,但他們自到了裕王府起便被歸為裕王一黨。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現今雖都是小官,但若是裕王登基,那么這些人就都算得上是帝師,前程無量。故而,高拱一顆心全都撲在裕王身上,為之殫精竭慮,事事盡心;陳以勤也是竭力維護裕王,“焦心瘁志,發為驟白”;另一位講師殷士儋乃是山東人,素來豪放不羈,詩酒風流。殷士儋學問高深,文壇之中頗有盛名,平日里和好友在街頭吃個螃蟹,都會成為百姓們議論的話題。平日里上課,他每次進講前,都要齋戒沐浴以表誠心。 李清漪親自帶了如英去送酒,侍從入內通報后推開門,便見著裕王起身迎了過來,三位講官亦是紛紛起身見禮。 裕王倒是笑了笑,牽了李清漪的手入內,替她和其他幾人解釋道:“王妃今日回府,聽說幾位先生都到了,便想著來和幾位先生見一見?!?/br> 前頭的話都已經由裕王鋪好了,李清漪自然不會見外,跟著點了點頭,笑道:“幾位先生實在不必多禮,”她略頓了一下,便道,“王爺常和我說起幾位先生,常說‘若無幾位先生,便無本王今日’。我與王爺夫妻一體,先生們的維護之誼,我自也是記在心上?!?/br> 李清漪的話說得倒也謙和婉轉,很能入耳。 高拱很是清楚李清漪在裕王心里的地位,想著這位王妃回來之后大約很快便能有世子出世,心里著實高興。故而,他起了身,領頭應道:“王妃過譽,不過是臣等職責所在?!?/br> 高拱為人高傲,喜歡爭先,便是在幾個講官里頭亦是隱隱為首。待他說過話后,陳以勤方才笑道:“早聞王妃賢淑明慧,有王妃在,王府之事,我等亦可放心?!?/br> 殷士儋素來是個不耐客套的性子,見著李清漪身后丫頭還端著酒,接著笑道:“這酒倒是來得及時,”他劍眉一揚,道,“今日乃是王妃回府的日子,確該慶祝慶祝!” 李清漪聞言彎了彎唇角,轉身親自倒了酒,第一杯遞給高拱,誠懇而感激的說道:“自高先生入府,不僅講授經筵還多方調護,為裕王府之事上下嘔心瀝血。師恩如山,我與王爺都該敬您一杯才是?!?/br> 高拱接了酒,絡腮胡顫了顫,頗為動容:“娘娘實在言重了……” 李清漪轉而端起第二杯酒遞給陳以勤,認真道:“陳先生幾次三番在人前維護裕王,闡明正統,這杯酒,我與王爺同敬?!?/br> 陳以勤雖不及高拱位高也不似高拱高調,但他卻也是個敢于直言的人。當初嚴家父子為難裕王,流言四起,是他直言道:“國本早就默定了。裕王生下來就取名載垕,從后從土,首出九域,此君意也?!焙鬄楣胖畤姆Q謂,后在土上是表示君有大地。 陳以勤很是感動,伸手接了酒:“臣,多謝王爺、王妃?!?/br> 李清漪含笑端起第三杯酒遞給殷士儋:“殷先生恪盡本職,盡心竭力,這杯酒,我與王爺敬您?!?/br> 比起前頭兩個,殷士儋覺得自己似有些不太盡力,聞言連忙道:“娘娘過獎了,臣有愧……” 聯系感情這種事情由女人出面自然猶如和風細雨一般的柔和,但是政治永恒的聯系紐帶則是利益——這卻需要裕王本人親自來才合適。李清漪緩和了一下氣氛,替諸人回顧了一下過往情誼,這才悄悄的捏了捏裕王的手掌,遞了個眼神給他,重新把話轉回給裕王:“你們男人議事,我也不好久留,便先退下了?!?/br> 裕王點點頭,溫聲道:“你今日也趕了半天路,先去歇息吧,不必等我?!?/br> 眾人跟前,李清漪自然也給裕王面子,垂首柔順應下。想了想,她又親自把那壺還未喝完的酒擱到桌子上,囑咐了一句:“喝酒傷身,王爺和幾位先生可莫要多喝?!?/br> 裕王正垂眸看她,燈光之下觀美人,猶如明珠生暈、雪堆玉砌,越看越美。 縱然裕王與李清漪相處幾年,早已看慣了她的美貌,可因著胸口的那一腔無法言說的愛意,此時依舊覺得心動神移、情難自禁?,F今,她五官漸漸長開,比過去更清美、更精致,那樣的神容便如多年前在畫卷上看到的一般溫柔秀致。似瓊枝玉樹又如姑射仙人,幾欲凌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