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江念柔到底是個十六歲的姑娘,雖然天生的心思機敏卻也一路隨風順水,少有挫折。這一刻,月色澄亮,院中枝葉被照得猶如銀制的一般,水銀般灑了一地。她皎美的面龐被光照得透亮,似又一輪即將升起的圓月,眼底的一抹沒藏好的野心和試探亦如湖中暗樵一般的照了出來。 李清漪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動,很快便垂首搖頭道:“meimei年紀輕又無jiejie這般雄心,只想著回家安穩度日,想來是不能夠了。只盼著jiejie若能得償所愿?!?/br> 江念柔微怔,眉心不覺一蹙,撫了撫自己的猶如綢緞一般油亮的烏發,長而卷的眼睫靜靜的垂下來,就像是蝶翼觸須一般的輕盈,勾得人心癢癢。她菱唇一揚,笑道:“此言當真?” 李清漪知道她仍舊還有疑心,于是更加認真的點頭:“自然是真心話,若有半句假話就叫我天打雷劈?!?/br> 江念柔細心打量了一下李清漪的面色,見她神色自然,不似作偽,這才真正展顏,粉藕似的手臂挽著李清漪的手,道:“人各有志,我就不為難meimei了?!?/br> 李清漪只看著她,但笑不語——這一群人里,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可江念柔卻是真的懷了青云之志的。她本就是美貌出眾、手段了得,這些日子又百般交好那些宮人,想來已經把宮中貴人的喜好都打聽清楚了,只等著明日借得東風直上青云。只是,大約也忌憚著李清漪,江念柔才選在今夜專門來試探一二,李清漪的話雖說不能一下子打消她的疑心卻也可得暫時安寧。 果然,江念柔說了一會兒玩笑話,很快便起身要回房了。臨去前,她依依不舍的牽著李清漪的手,到了門口方才擺手道:“meimei快歇息吧,夜涼,若是著了寒可就不好了?!彼羝鹈?,眉目盈盈如春江水,好似情深如許,細心的抬手替李清漪理了理衣襟,“現今后宮本就有不少人病著,你若是也病了,豈不是要沈娘娘看得心煩?” 她聲調軟軟,就和一團棉花似的,偏偏把那一個“病”字咬得有些重。 李清漪心領神會,送了她走后又把窗戶打開了。 秋風蕭瑟,夜里更是森冷,李清漪冷不防的被吹了一臉,衣角被吹得翻飛,灌得一身冷風,整個人都打了個冷顫,骨頭都跟著發涼。 等到第二日,李清漪不出意料的病了,看著雖行止并無大礙,可她面色蒼白,雙頰發燙,頭上暈暈,顯是著了寒。 教她規矩的丁嬤嬤氣得不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早不病、晚不病,這正要緊的時候,怎就病了?”她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眼李清漪,只得拿些脂粉替她稍作裝飾,可這病色又哪里是掩飾得住的?丁嬤嬤實是在李清漪身上下了重籌的,現下見了這模樣,心中實在是氣得狠了,若不是教養使然,真是要罵出聲了。 李清漪垂了頭,依舊是乖巧低調的模樣,好似很是羞慚,心里著實松了口氣——過了今日,大約她很快就能回家了。 第5章 窩絲糖 幾個姑娘都在為選秀的事情心煩卻不知道她們眼中的貴人沈貴妃亦是在為這棘手的大事憂心。 若是宮中有太后或是皇后,這種事自然是輪不到沈貴妃cao心,偏偏太后早就沒了,皇帝雖是先后封了三個皇后如今卻也一個都不在了。雖說皇帝對于裕王和景王好似渾不在意,但這兩個人好歹是僅剩下的兩個皇子,不出意外就是下任皇帝,沈貴妃自然是不好太過得罪的。 寧安公主卻很不明白沈貴妃這般的謹慎,悄悄和她嘟囔了一句:“左右盧娘娘和杜娘娘都在,您干脆把事情交給她們,無論好壞,旁人再沒有別的可說了?!彼f的是盧靖妃和杜康妃,也就是兩位皇子的生母。 寧安公主雖是皇三女,但在她前頭的常安公主和思柔公主先后死了,她倒成了公主里頭年紀最長的一個。她生母曹貴妃死得早又很有些不能明言的復雜往事,據說連后頭方皇后的死都和這個有些關系。所以,她自小養在沈貴妃膝下,頗得圣寵,最得意不過,現今她身上的真紅大衫上就繡五彩金龍紋,雖逾制卻也更能彰顯盛寵和身份。 沈貴妃素疼她,不以為忤,斜睨了寧安公主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白皙挺直的鼻尖,忍俊不禁:“你啊,哪有這樣的說法?靖妃倒也好,不過是多些小心思,可康妃那里,病得都起不來身了,我這個后宮主事的怎好把事情都推過去?”她生得并不出眾但一雙水眸秋水般溺人,更兼言語溫柔、神態可親,待人如春風般的和煦,哪怕是如皇帝這般喜怒無常的也偶爾會來尋她說話解悶。 寧安公主愛吃甜食,宮里的甜食房特意上了好些來,有窩絲、虎眼糖、減煠、裁松餅等等,都用各色的碟子裝了。她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捏起一塊窩絲糖,因為糖絲極細,輕輕一捏便有些碎了,如細絲一般散了開來,她連忙給丟嘴里了。 這窩絲糖也算是內廷不傳之秘了,先用糯米蒸飯,上頭灑上麥芽粉,溫火徐徐加熱,用化出的汁水熬煉成麥芽糖,然后加白芨汁,不斷牽拉。做的好的,糖絲細如發絲,潔白如雪,再摻以荸薺粉、芝麻粉,吃起來的時候更是別有滋味。 寧安公主嘴里含著糖,皺了皺鼻子,口齒不清的接口道:“三哥哥真可憐,杜娘娘病得這樣厲害了,父皇還不讓他來瞧。我聽說他都在外邊小病了一場呢?!?/br> 沈貴妃聞言沉默片刻,垂眼理了理自己的袖角,許久才嘆息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你顧好你自己便是?!彼Z調溫柔似水,可言語之間卻透著幾分看破世事的冷淡。 沈貴妃受封皇貴妃,等同副后,乃是后宮如今分位最高者,掌管一宮之事。旁人看來自是春風得意、受盡寵愛,可這樣的人卻偏偏有這樣心如死灰、冷淡自嘲的語調,由不得人不去深思。 寧安公主年紀小,在養母面前還有些少女脾性,嘟嘟嘴:“真不知道父皇怎么就喜歡四哥哥,他這人脾氣大還喜歡擺架子,我就不喜歡!” 沈貴妃聞言不免一笑,扶著寧安公主的手起身,恍若無意的撫了撫她花瓣似嬌嫩的手背,應聲道:“這能有什么為什么?做父親的喜歡兒子,自然是因為兒子像他?!?/br> 因皇帝喜怒無常又積威甚眾,便是連寧安公主也不敢多說什么,待起了身便收了面上笑容端出一副謹言慎行的端莊模樣,陪立在沈貴妃邊上。 沈貴妃這邊出門晚,待到了大殿那里,盧靖妃已經在那里等著了。 盧靖妃這般年紀還能得寵,雖說沾了一點兒兒子的光,但也是因為自己是個少見的美人兒,投了皇帝所好。遙遙望去,面如銀盤,眉若翠羽,一雙丹鳳眼顧盼流波。因著生性愛嬌擅打扮,今日的她穿了一身繡著鸞鳥的桃紅衣衫,配松江色絡子,手上帶了一對玉鐲子,裙裾上綴著金線和玉珠,頭上梳了個飛仙髻,鬢角的一支鳳簪垂下三段墜子,磨成水滴狀的紅寶石就像是雪膚中滲出的一連串的血珠子,飽滿而鮮艷,映得膚如凝雪,依稀還有幾分少女的明艷,奪目至極。 盧靖妃見了沈貴妃和寧安公主來,忙領頭起身見禮。 沈貴妃掃她一眼,神色不改,懶懶笑著道:“你倒是來得早?!?/br> 盧靖妃忙垂首應道:“我就是個閑人,左右也是在宮里悶著,不比娘娘還要cao心宮事,自是早早在這候著了?!?/br> 沈貴妃面上待人一貫和氣,雖說不太喜歡盧靖妃那些藏得不太好的小心思,但到底還是看在四皇子的面上給她幾分面子,點了點頭,溫聲道:“都坐吧,不必多禮?!?/br> 盧靖妃依言在下首落座,還是笑盈盈的模樣。 很快,其余幾位妃子也都到了,只杜康妃因為病重起不來身,只能缺席。 沈貴妃掃了眼殿中人,讓人把前面的珠簾放下,這才側首和邊上的宮嬤嬤吩咐了一句:“照著名冊把人帶進來吧?!彼稚鲜潜居浿鱾€秀女名姓、家世、言行的冊子,隨手一翻,就見著一個人名:沈丹心。 盧靖妃瞥了眼名冊,不由抿唇,抬眼笑著插了一句道:“倒是巧了,竟是和娘娘同姓?!?/br> 沈貴妃沒理她,抬眼看了看隨著宮人上殿來的姑娘,目中神色淡淡:這沈丹心雖是生的清秀,但舉止之言還有幾分小家子,閱人無數的她還看不上眼。故而,不過是一會兒,她就揮手讓人退下了。 因為此次選秀匆忙,時間又急,許多姑娘的禮儀都是倉促而成,行止之間還有幾分僵硬。上頭幾個妃子都是人精,一眼掃去便知底細,自是看不上眼。 接連看了幾個平平無奇的,上頭都有些倦倦了,待江念柔上殿,見多識廣的嬪妃們也都不由的眼前一亮——這姑娘好生美貌。 沈貴妃見她行禮如儀,便賜了座,稍緩聲調問道:“你叫念柔?”她名冊上有江念柔的資料卻依舊開口問了一句。 江念柔垂首,露出一段柔軟白皙的脖頸,白蓮一般的不勝嬌羞:“回娘娘,是的。家父常言,‘女子需柔順知理’,故而給小女取名念柔?!?/br> 她聲調不疾不徐,似玉珠滾地,柔潤悅耳,倒是叫人平添幾分好感。 盧靖妃聞言不由一笑,一手支顎,一手端杯,抬目望著江念柔:“你家里倒是知禮?!庇謫?,“可讀了什么書?” 江念柔彎了彎唇角,明眸皓齒,顧盼生輝。只聽她細聲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小女不過是略識得幾個字,在家念了女四書?!?/br> 若是不識字,盧靖妃也是看不上眼的,若是讀書太多,她又怕對方心思太雜太重。這會兒,聽了這話,盧靖妃自是對江念柔越發滿意起來。 沈貴妃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盧靖妃的心思,微一沉吟便有了底,側首吩咐了幾句便叫人把江念柔帶下去了。 有江念柔這般出眾的對比著,下頭的幾個就越發不起眼起來,問了幾句便叫下去了。只是,等到李清漪踏步入殿,眾人都神為之清。 只見些許微光自殿旁雕著梅花和仙鶴的窗欞折入殿中,滿殿浮塵如花開,燦然生光。李清漪緩步而來,裙裾不動,神態自若,白玉一般的頰邊映著光,尤其顯得眉目如畫,滿殿生輝。 沈貴妃眼尖,見她面上猶帶脂粉,面色蒼白,雙頰卻是暈紅,幾句話的功夫便略帶了喘氣聲,好似病弱西施一般,不由開口問了一句:“看你面色不好,可是病了?” 李清漪忙低了頭,作出惶恐模樣,顫顫的應道:“勞娘娘關心,夜里風涼,是有些著涼了?!?/br> 沈貴妃“唔”了一聲,微微蹙眉,正要把人叫下去——杜康妃已是個病人,若再給裕王選個病王妃總是不好。只是,未等她開口,忽然聽得邊上的盧靖妃開口問道, “你家中是做什么營生的?” 李清漪似是被嚇住了,手腳有些僵硬,過了一會兒方才低聲道:“家父錦衣衛百戶?!?/br> 盧靖妃抬了眉梢,細細的打量了一下人,倒也沒多語。等沈貴妃叫人下去了,盧靖妃這才徐徐開口:“這姑娘倒是不錯,”她抿唇一笑,“長得秀氣,性子溫和,家境也不錯?!?/br> 沈貴妃不應聲,只等著她下文。 盧靖妃手腕上的玉鐲子輕輕一轉,仿佛是碧波蕩漾,盈盈一抹碧色,她接著道:“依我之見,康妃必是要喜歡的?!?/br> 盧靖妃想給裕王選這么一個王妃,當然不是什么好心。沈貴妃也知道她的小心思:這么一個美貌的草包,自然是撐不起王妃的位置。偏偏李清漪其余方面全都不錯且又美貌出眾,粗粗一看也還看得過去,到顯得盧靖妃一派好心。 沈貴妃并不想和她鬧翻,敷衍了一句:“再看看吧?!?/br> 盧靖妃卻不高興了,撇撇紅潤的嘴,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故作委屈的道:“我就知道,娘娘是嫌棄我見識短,瞧不上我的話?!?/br> 寧安公主目中一冷,正要開口,忽而聽到沈貴妃點了點頭,沉聲道:“罷了,那李家姑娘不錯,定給裕王也好?!?/br> 盧靖妃頓時收了愁色,仰起頭,那天真的模樣好似全然為裕王和康妃歡喜道:“還是娘娘疼我!”略一頓,又試探道,“那江家姑娘……” “都依你便是了?!鄙蛸F妃掃她一眼,語調依舊溫和,可眼中已是帶了些許寒色。 盧靖妃得償所愿,這會兒卻是高興太過,竟也沒注意到沈貴妃眼中的冷色,連聲道:“我替四郎謝娘娘恩典?!?/br> 因一下子就定了兩位王妃,余下的不過是走個過場,很快就都叫下去了。臨出殿的時候,寧安公主扶著沈貴妃的手,咬牙抱怨了一句:“她也太囂張了!” 沈貴妃上了步輦,微微闔眼,因左右皆是自己的人,倒也不怕傳出什么話來,過了一會兒她便冷笑應道:“這一次,先由著她吧。她到底是景王生母,這選妃之事本就棘手,她若不高興轉頭和你父皇告狀,反倒要叫你父皇疑心我。倒不如先隨了她的心思,日后若有什么也只叫她一個擔著就是?!?/br> 皇帝素來疑心重,對待兒子上面尤其是容易多思多想。她若是管得多了,說不得還要叫皇帝疑心自己想要結交皇子——皇帝尚在,宮妃就想要結交毫無血緣關系的皇子,這是懷的什么心?反倒不如做出一副毫無私心,全心全意靠皇帝的樣子。 只不過,盧靖妃素來只有小聰明沒有眼色,看中的那個江家姑娘也不是什么好角色,日后可有的熱鬧了。 江念柔野心勃勃,想要多方交好以謀以后可她到底年紀尚小,處事尚有些青澀稚嫩之處,自是瞞不過久經世事的沈貴妃的一雙老眼。但沈貴妃卻不想提醒盧靖妃——反正人是她自己挑的,自然要她自己生受著。 第6章 仙丹 這些事,自然是瞞不過皇帝的。 自二十一年那一次宮變之后,皇帝便從大內移居西苑。如今住的,乃是萬壽宮。此宮以萬壽為名,自是把皇帝求神問道的一顆苦心道的明明白白。 午后時分,陽光正好,透過雕著九龍銜珠的木窗進來,就像是被割成許多瓣的素蓮,一瓣一瓣的。正殿正中的玉珠珠簾后有個中年道人正在八卦床上盤膝打坐,頭戴香葉冠,身穿紫金道袍,手上拿著玉柄拂塵,面容清瘦白凈,長須似雪,雙目微闔,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此人正是大明的主人,嘉靖皇帝。 此時,他正漫不經心的聽著宮人關于選秀之事的匯報,搖了搖手上的拂塵——他面上很是不待見兩個兒子,就算是逢年過節要見面也多是隔著一層珠簾,但真論起來,他膝下只剩下兩個兒子,自是不可能真丟下不管。 大太監黃錦雖是常年跟著皇帝住在西苑,可如今娓娓道來,那平平無奇的聲調竟是把殿中幾位嬪妃的對話都模仿的惟妙惟肖,讓人如同親臨現場。 皇帝半闔著眼,聽到最后,那握著拂塵玉柄的手掌輕輕摩挲了一下,玉柄久握早已光滑如鏡,十分順手。他伸手一擺拂塵,灑然挑眉笑道:“貴妃性子太軟,偏靖妃又是個急性子,若是能相合一二就好了?!痹捠侨绱?,皇帝心里卻也明白,自己喜歡的就是軟性子的沈貴妃和急性子的靖妃——對于他來說,女人不過是個解悶的玩意而已,與其費心琢磨那些聰明女人的千回百轉的心思倒不如尋個柔順聽話的或是愚蠢好掌控的。前者如沈貴妃,后者如靖妃。 黃錦躬身賠笑道:“只是此事事關重大,沈貴妃也不敢自作主張,特意遣了人來問問陛下的意思?!?/br> “不過小事,她們自做主便是?!被实壅酒鹕韥?,往后殿走去,隨口道,“只是那李銘乃是錦衣衛出身,倒是有些不妥……” 黃錦心知是煉丹開爐的時候到了,不敢耽擱,小跑著跟上皇帝的步子,口上倒是不疾不徐的笑應了一句:“陛下若是有意,不若喚了陸大人來,問一句?” 皇帝聞言一笑,拿拂塵敲了一下黃錦的腦袋,半笑半罵的道:“你這老狗,李銘不過是個小小百戶,陸炳怕是連面都沒見過呢,哪里知道?”話聲落下,心頭那點兒原本的懷疑也散了——也對,就算是錦衣衛出身,可到底不過是個小小百戶,自是牽扯不到陸炳。 黃錦無聲無息的解了皇帝心頭那點猜疑,面上倒是擺出愁眉苦臉的模樣,聳拉著腦袋道:“奴才年紀漸長,腦子竟是越發蠢笨起來,倒是叫陛下見笑了。不過,要不怎么都說,圣明無過圣上?!?/br> 這話卻是恰好投了帝心,皇帝被哄得越發高興,哈哈一笑,道:“朕久服仙丹,神清體健,你自然比不上?!闭f著又用拂塵敲敲黃錦的腦袋,“行了,這回開爐,朕也賜你一顆仙丹醒醒腦?!?/br> 黃錦心中如何想的姑且不論,面上卻是喜不自勝、感恩不盡的笑開來,抬手行了個禮:“那奴才就先謝陛下隆恩了?!?/br> 皇帝這里既是無了異意,宮里頭很快便有了旨意,其余秀女皆被遣回,只余下李清漪和江念柔在宮中學習宮禮,只能來年成禮嫁入王府。 李清漪為著這事特意病了一場又在殿上裝了半天的病弱美人,哪里知道最后竟然還是輪到了她。乍一聽這消息,好似九天玄雷打在大陽xue上,渾身焦麻,整個人都有些呆了,好半天才醒過神來,忙拿了香囊遞給傳旨的太監:“有勞公公特意來一趟了?!?/br> 這種傳旨的都是好活兒,少不得要得些賞賜。太監難得來一趟,暗自掂了掂香囊里的銀錢重量,心中很是受用,笑得跟菊花開了似的:“哎呦,姑娘也客氣了。是姑娘您福氣來了才對,奴才我還盼著以后能沾您的光呢?!?/br> 李清漪勉強擺出笑臉和他說了幾句話,待到送人走了,她才緩緩松開握成拳的手掌——細嫩白皙的掌心已經被指甲扣出三道血印來。 她從未有過入宮的念頭,只盼著能與家人和樂相依,如今意外入宮,既是氣惱又是暗恨,便是對那素未蒙面的裕王都添了幾分遷怒。 不過,既然左右都是要嫁,那些打算都要重新來過,好好再做一番計較才是。 ****** 大概是李清漪肚子里罵的多了,裕王這頭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這會兒正捂著鼻子,白著一張俊臉和先生說話:“高師傅,宮里消息說,杜娘娘病得越發厲害了,可父皇又不許本王進宮,這可如何是好?”因有個指望不上反倒喜歡折騰人的奇葩爹,裕王自來更和生母親近些,頗有些母子相依為命的意味。如今杜康妃病了,裕王又進不了宮,自然是急的團團轉。 他口中的“高師傅”指的是裕王府講官高拱高大人。此人“五歲善對偶,八歲誦千言”算是罕見的天才人物,學問精深、見識甚廣,性子上亦是有些高傲。他自三十歲考中進士后,已是在翰林院熬了八年,如今也不過是個翰林編修,但他卻不比翰林院中那些迂腐清高之徒,心中自有一番天地。 因有嘉靖皇帝在上頭對比著,他見著這么一個性子溫和淳厚、重情重義的裕王,反倒頗有些欣慰歡喜。在他看來:圣人垂拱而治,上頭的主君還是安穩些的好。比起自私自負、自以為聰明絕頂的嘉靖皇帝,反倒是裕王這般的更顯可貴。是以,他一直視裕王為大明未來的希望,悉心教導,只盼著能教出一個未來的圣君。高拱這般上心回護,裕王自也是感念于心。雖然今年入府講學的講官不止高拱一個,但裕王卻有著小動物一般的直覺,最是親近敬愛他,事事都來詢問于他。 只是,高拱看著豪氣直爽,能在修羅道一般的官場走到如今實是粗中有細。他心里很是清楚,皇帝最是喜怒無常,裕王若是不求入宮見母,他要疑心裕王毫無孝心,可如今這般三番四次下來,但若是繼續怕也是要惹怒皇帝。帝心莫測,由不得人不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