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大郎在三娘絮絮叨叨念佛時也不由撲通跪地,祈求上天給弟弟一個存活的機會。 同時又不由恨意滿腔,暗暗發誓若能有一線機會,總有一日他定要出人頭地,將那些可恨惡人通通踩在腳下! 作者有話要說: 冰鎮酪漿就是冰牛奶啦,貴族消暑的飲料。 ☆、賤妾貴媵櫻桃饆饠 翌日午后,浩浩蕩蕩一行人終于順利抵達京城。 穿過巍峨城樓,入目只見高樓林立、車水馬龍。舒冰覺得自己恍然進到了另一個不亞于前世的繁華世界——古雅版的而已。 段將軍身為天子近侍自有靠近皇城的御賜宅邸,舒家卻是縮衣節食自購私宅,因而并不在同一個坊里,兩家人早早便已分道各行各的路。 許是不曾獲得救命之恩又不是初到異世第一眼見著的人,這一次十余日的相處并未讓舒冰感到難舍難分,她惦記的只有段將軍的承諾:一尋到榮家兄弟的消息就會著人帶話給她。 直至入大門下馬車后,舒冰才無奈放下心中擔憂,強打精神開始關注周遭情形。 “這就是咱們家了,你阿翁與大伯在鄰坊居住,待休整之后明兒一早我再領你們去請安?!崩钍险f話間牽上舒冰與阿益,兩三步路就已邁入了二門,路程短得嚇了舒冰一跳,她原以為還得再換轎子或肩輿往內走。 二門內已有一行人等在中庭列隊相迎。 “奴家見過jiejie,jiejie金安。見過大郎、五郎、五娘?!鳖I頭的婦人見了李氏等人趕緊上前一步,笑意盈盈屈膝行了萬福禮。她身材窈窕、膚色白皙,頭戴金釵、穿著銀紅細褶裙。貌似三十左右的年紀,眼眉彎彎時卻能見到魚尾細紋。 該婦人身邊站著一個與榮家大郎年齡相仿的總角男童,稚氣未脫卻偏偏板著臉故作老成,他隨后下跪行禮口喚李氏為“阿娘”。 隨后便是另一位身著素雅襦裙的中年婦人口稱“娘子金安”,領著一名略小些的粉衣女童上前見禮。緊接著眾奴仆才紛紛下跪磕頭。 “這是你阿爺的貴媵,潘氏,你可叫她潘姨娘。這是你庶出二哥興盉,與你大伯家按男女算序齒為四郎?!崩钍蠟槭姹榻B了當前的兩人,又隨手指了指后面兩個人,簡略道,“這是奚氏和四娘?!?/br> 怎么喚奚氏她沒特別交代,大約就是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都無所謂的意思。舒冰還注意到潘氏可以對李氏直呼“jiejie”,奚氏卻只能同奴婢一樣稱“娘子”。這便是舒弘陽的兩名妾,只憑稱呼就能分出貴賤來。 眾人見禮后,長子興益在前院止了步,其余人等一面說話一面繼續往中院走去。 舒冰對姨娘這種生物著實好奇,不由暗暗觀察。只見兩人單看外貌與言談都是文雅溫柔型,貴媵潘氏添了一分書卷氣與一抹愁緒,舉手投足間有一種惹人憐惜的嬌弱風情,通常在各小說中被俗稱為病嬌白蓮花。 賤妾奚氏則端莊貌美,真實屬性不明。 途中曾聽聞她曾是李氏貼身婢女,先抬了通房又幸運得了容貌才智都過人一等的四娘,舒弘陽覺得這樣的閨女若是個低賤婢生子將來也只能為奴做妾著實太虧,這才給了奚氏放良書脫去奴籍,正式納為良妾,然實質上與賤妾并無區別。 “jiejie與五郎、五娘一路舟車勞頓著實辛苦了,奴以命人備好湯水,可解解乏歇一會兒再用晚飯?!迸耸峡粗崛?,在家中無主母時卻擔了管家之事,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毫不露怯。 “嗯?!崩钍下渣c了點頭,她確實覺得腰酸想要去榻上歪一會兒。扭頭又見兩孩童精神尚好,顧及舒冰的“前事盡忘”,便特意讓婢女雅香先帶她在家中各處繞了一大圈。 對此,舒冰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咱家還不如先頭住過的最差一等驛館吶!這真的是刺史府嗎?說是有四重門三處宅院,可每個院子都特別逼仄,中庭也就比網球場略大些,草木零星不見嬌花。 前院除了待客堂屋、外書房與茶室外,還住了大哥舒興盛和四郎興盉,且兼有客房。 中院上房是舒弘陽與李氏的居所,左右為招待女眷的花廳與內書房;東廂分給了興益、妍冰兩姐弟;西廂則是四娘妍潔閨房,耳房兼琴室、畫室、繡房等多種功效;奴婢、嬤嬤等則住倒座房。 后院其實是個小花園,花草倒是多了,可統共只有一明兩暗三間屋,都歸潘氏所有,奚氏只能去擠中院后罩房。 待回了屬于自己的東廂房右套間兒,舒冰歪在胡床上環顧著這間約莫二十平米還分了內外間的臥房,掐指一算,這么一套四進的小四合院兒,住了一夫一妻一媵一妾,三兒兩女,肚子里還有一個,此外另有婢女十余人,婆子奴仆十余人,部曲護院五六名。 簡直沒了所有美好幻想。 婢女雅香卻還很是得意,說是:“年生好了大家日子都過得不錯,往前數不到八十年,某名相住的僅僅是兩進院子,遇刮風下雨還得拿盆缽去接水嘞!” “噢了?!笔姹c頭表示聽到,內心深處卻有一懷疑:李氏或前任主母是不是把家底掏空全拿去做衣服、首飾充門面了?沒錢再攢點置地買大屋。 或者說,家里本來就不算富裕? 按常理,錢一少,眾人吃相就會變難看。也就是說,自己之所以走丟其實很可能并非乳母突發失心瘋,而是宅斗?其實舒冰一直覺得那說法實在是太扯,會發失心瘋的人能弄來當嫡子嫡女的乳嬤嬤? 參考走失時自己身穿男裝,可推測十有八、九是做了阿益的替身。那么,究竟是原配嫡子覺得繼妻兒子礙眼,還是貴媵想要一箭雙雕弄死小的嫁禍大的? 媵可是有品級的妾,既能管家還可出門交際呢,若沒了其他嫡子由興盉繼承家業也行得通。 兇手只有一個,那就是……誰呢?必須揪出來啊,不然很可能還會出事。 然而作為一個看了八百集柯南幾乎沒一次猜中兇手的推理廢,舒冰頓覺腦殼生痛,啥也猜不出,只能往后再慢慢觀察。 稍后,舒冰帶著滿腔疑惑與光榮的使命感,與阿益手拉手去了前頭正廳用飯。 家里人一多起來就不再共餐,而是用了分食制,一人一矮幾,上擱小碟與餐碗,盛有蔬果與飯、餅。奚氏也無須立規矩伺候主母李氏,無聲無息端坐女兒身后用餐。 滿屋子幾乎只聽得潘氏嬌滴滴的各種說笑聲,一會兒介紹這菜是京中方時興的,一會兒介紹那飯是莊子上才送的米做的。 當大家咬開一胡餅發現其中裹著色澤鮮亮的去核櫻桃,不由驚嘆出聲時,潘氏甚至洋洋自得道:“這櫻桃饆饠可是稀罕玩意兒,是方才奴家的娘家送來的,給大家嘗嘗鮮?!?/br> 誒,這潘姨娘似乎不是病嬌白蓮花啊,像是病嬌王熙鳳,可偏偏又沒主母命,李氏也不是婆母老太君,而是更年輕貌美的繼妻。 只聽“啪”一聲響,李氏重重擱下了手中象牙筷,冷哼一聲道:“如此美味竟還堵不住你的嘴嗎?當心笑岔了氣?!?/br> 妻子聽妾炫耀娘家怎么可能不發怒?舒冰忽得雙眼微閃,心道:來了來了,宅斗,現場版! 然而李氏一發怒,潘姨娘頓時氣勢變弱,訕訕閉了嘴。家中無男主,她挨了罵也沒處抱怨撒嬌不是,一場風波似乎就這么輕飄飄煙消云散,讓人深感無趣。 李氏罵完之后又說氣飽了不想再吃,囑咐婢女照看兒女之后拂袖便走,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阿益是純小孩心思,因李氏經常說不舒服玩消失,他早就習慣了,捏著餅繼續開心吞食,偽兒童舒冰立即學了他步調一致的行動。 長子阿盛則三兩口草草吃了點東西裹腹,隨后就借著出恭一去不復返。 這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才被罵焉的潘氏又來了精神,笑語嫣然說起話來,不僅她自己說,還指望逗著舒冰開口。 “這前后也就一個來月的功夫,五娘怎么眼見著消瘦了許多?”潘氏言辭中仿佛滿懷關切。 舒冰卻覺得她眼神賊亮,看著滴溜溜的不像好人,于是避重就輕回答道:“阿娘說這叫水土不服?!?/br> “怎的又失憶了呢?”潘氏不屈不饒繼續打探,“聽說是被那乳嬤嬤帶走了一段時日,你還記得她說過些什么話嗎?” “不記得?!笔姹喴鹆酥缶筒辉匍_口,心中卻在琢磨,潘氏這是八卦了想了解傳奇故事,還是心虛了想知道乳母有沒有供出誰? 正當舒冰欲將潘氏列入頭號嫌疑對象時,一抬眼又忽然看見斜前方的奚氏也是一臉探究關注的表情。 她立刻蒙逼,貴媵賤妾究竟會是哪個人有問題? 絞盡腦汁思量半晌后,舒冰終于想到了一個計謀名詞叫做“引蛇出洞”,她決定以自身為餌,釣出真兇。 “也不是什么都不記得,仿佛聽嬤嬤說她得了誰的錢,還是得了誰的一句話?”舒冰歪著頭扮天真狀,嘴里說著猜測話。 乳母害人要么為財要么為仇。和小孩子能有多大仇?身上金鎖都沒取,肯定得了更多錢,或者是被威脅的。 “誰???”、“是誰?”潘氏與奚氏甚至包括阿益都一并看了過來,異口同聲的詢問著。 舒冰悄悄打量大家,依舊沒能看出究竟是誰在心虛,只好隨意答道:“不清楚吶,只模模糊糊的一點點印象?!?/br> 接下來,大約只需要等著誰痛定思痛殺人滅口。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rivvi扔的地雷!謝謝宛青扔的淺水炸彈!土豪請接受墨魚的膝蓋! 甘菊冷淘 宋代王禹偁(g) 淮南地甚暖,甘菊生籬根。長芽觸土膏,小葉弄晴暾。 采采忽盈把,洗去朝露痕。俸面新且細,搜攝如玉墩。 隨刀落銀鏤,煮投寒泉盆。雜此青青色,芳草敵蘭蓀。 就是菊花汁做的涼面: ☆、自相殘殺糖酪澆櫻桃 次日,李氏領著兒女按部就班去隔壁坊里向阿翁請了安,舒冰收獲干瘦老大爺的關切安撫話一籮筐,大伯與堂兄要么在當差要么在學堂,均沒見著。 舒家大伯母錢氏同榮家大伯母則有異曲同工之妙,外表很是富態大度實則滿腹算計。 她話里話外都在埋怨小叔子沒拉扯自己家,又艷羨李氏裙子華麗、首飾精巧,還恬不知恥的問:“后日我得去郎主上峰家喝喜酒,可否借一套來充充場面?” “當然可以?!崩钍洗饝孟喈斔?,說完還抬臂理了理鬢角,故意碰到頭上的蝴戀花金發釵,讓那精致的蝶翼顫了顫。 然后,她在妯娌羨慕得近乎嫉恨的目光中,慢悠悠扭頭看向陪坐一旁的潘氏,囑咐道:“我與大嫂年齡相差太多,還是你的首飾更合適些,待會兒回去就送一套過來罷。去年元月夫君送你的那套‘花開富貴’就挺喜慶,正合適?!?/br> “借”了她還怎么可能要得回來!潘氏聞言雙眼猛一圓睜,還未來得及想好推脫話,就見錢氏搓著手半瞇了眼,喜滋滋道:“使得,使得,不拘哪樣都可以!” “嫂嫂滿意就好?!崩钍闲θ菘赊?,臉上帶著初為人母的慈愛榮光。 潘姨娘看著慷他人之慨的李氏氣不打一處來,可還沒等她插上話,錢氏已經說起了另一個話題——他們夫婦給老太爺養老勞苦功高,近日天干,京城米糧又漲了,需要李氏下月起多給點贍養費。 “喲,這可正巧了。自打夫君升了刺史這月俸立即見漲,每月米糧根本吃不完,大嫂怎不早說?往后一定記得給你們這邊也送一份?!崩钍侠^續慷慨點頭。 待李氏推脫之后,舒冰眼見大伯母面色變黑沉卻不知緣由,再抬頭看坐上首的老太爺阿翁,竟發現他半瞇著眼在打瞌睡,根本就不管下頭倆兒媳如何交鋒。 返家途中她憋不住直接問了李氏,這才了解到官員俸祿發的是陳米,稍有家底的人家根本就不會吃,不僅不值錢,擱倉庫還嫌占地方,通常都是直接低價賣出去了事。 大伯母是想要錢沒要到,李氏則是用不值錢的東西一車車運過去換了名聲。 “阿娘好厲害!”舒冰表示受教了。短短一個多時辰,李氏多次使出了四兩撥千斤之技,不僅與大伯母唇槍舌戰還成功禍害潘氏,高,著實高妙! 李氏面露得意之色,對一雙小小年紀的兒女言傳身教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便是如此了,不該客氣的時候無須忍氣吞聲?!?/br> 相應的,潘氏自然也不會忍氣吞聲、坐以待斃。 在李氏嫁入舒家之前,潘姨娘曾代為主持中饋多年,甚至差點被扶正為妻,在家中多少有些人脈,被故意坑走自己心愛首飾后,她奮起展開了報復。 待李氏隔日找繡娘給腹中寶寶做肚兜、襁褓時,卻被截了胡,繡娘說潘姨娘應了手帕交戶部員外郎娘子的約,下月去賞花,正為她趕制新衣。李氏的差事并不急,不如擱置一下。 這位手藝最好的繡娘并不是家中私奴婢,而是因手藝精湛而高價雇傭的隨身,介紹人是潘姨娘那商戶家的表嫂,對于她的推托,李氏竟無可奈何。 此后的一月余,李氏在管家時常常因潘姨娘的私下作怪而處處掣肘。心浮氣躁中,加之又遭遇孕吐,越發的寢食難安。 恰逢此時舒冰剛得了段將軍家傳來的消息,說是已尋到付三娘等人,傷病醫治中,二郎狀況不大好。她心焦之中,并無過多關注李氏的近況,待回神時,才猛然發現自己阿娘竟忽然變白胖了,肚腹不僅顯了懷,還看著挺大的! “阿娘,弟弟好大了,你累不累?”偽兒童看著李氏的肚腹,將憂心忡忡化為童顏稚語明白表達。 “小傻子,做母親的怎會嫌棄自己孩子?大點健健康康才好?!崩钍贤耆珱]察覺任何不妥,還指著正打扇的婢子感慨道:“前些日子胃口不佳,幸虧得荷風推薦換了個廚娘這才吃得舒坦些?!?/br> 正說著話,梳著雙丫髻的暖香又端著一食盒入了內室,從中取出一水晶碗,笑盈盈道:“娘子,廚下新做了一種吃食:糖酪澆櫻桃??粗烧婷?,您嘗嘗?” 自從潘氏炫耀了娘家弄來的櫻桃饆饠,李氏就像是和嬌嫩昂貴櫻桃過不去似的,非要吃出朵花兒來才甘心,新來的廚娘投其所好弄了不少櫻桃餐點。 這不,糖酪澆櫻桃是用在半凝固的雪白酪漿中混入紅彤彤的櫻桃rou,再在其上澆注琥珀色晶瑩剔透的糖漿,略食半勺即能甜入心坎。 阿益嘗了一口之后還眼巴巴的攀著阿娘的腿想要,李氏卻不肯再給,勸道:“乖啊,剩下的得留給你弟弟吃了,待他出生后才能唇紅齒白皮膚嫩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