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那丫頭值得最好的。 本候就不跟個糟老頭子一般計較,有些事不管先做后做,反正總要做。既然能讓人心安,他先做了又何妨。 “胡老爺放心,該有的陸某丁點都不會少。如今青城綢市開市在即,身為會首,還請胡老爺對下面商賈多加約束?!弊詈笠痪湓?,陸景淵語氣中滿是威脅。 多加約束?頓了下胡九齡很快明白過來,在宋欽文做下那般多混賬事后,他曾動過心思,在青城眾綢緞商家遴選精英弟子招做贅婿。拜師儀式上他曾隱晦地表達過這層含義,沒想到這狼崽子還記得。 睚眥必報,氣得唇角泛起無奈的笑意,他點頭,“那是自然,時候不早,胡某還要張羅綢市之事,就不多留侯爺?!?/br> 目的已然達成,逐客令一出,陸景淵也沒多留,“告辭?!?/br> 胡九齡并非刻意逐客,離著虎牢峽遇襲已經過去一個月,這期間春蠶結繭,然后經過種種復雜工序后織成精美絕倫的絲綢,如今已到了交易之時,沒幾日便是青城綢市。往年綢市都由各大商戶統一組織,今年他依舊遵循舊例。 可壞就壞在他家坐著尊小侯爺,即便那些商賈不想被人管束,名義上也要給小侯爺臉面。明明很簡單的事,卻要事事向他匯報。名義上他是會首,有些事壓根推拖不得。雖然不麻煩,但耐不住有些事耗功夫。 眼見開市再即,加上自家進貢綢緞,他整個人忙得腳不沾地。本來已經夠忙了,又來了阿瑤被封為縣主的懿旨。 天大地大女兒最大,縣主冊封典儀一定要辦好,這幾天他得加把勁。 胡九齡這樣想的同時,宋氏也是這樣想的。拉著神思不定的女兒回后院,她便拿出賬本清點庫房,收拾些名貴但又低調、能顯示出自家底蘊的物件,準備用在縣主冊封典儀上。 “阿娘,你說阿爹到底在跟景哥哥說什么?!?/br> “看你那坐不住的猴樣,你阿爹辦事還沒分寸。兩人身份擺在那,吃虧的是誰還不一定?!?/br> “可我不想讓他們任何一個吃虧?!?/br> 女大不中留,停住撥算盤的手,宋氏發出了跟胡九齡同樣的感慨,“放心……” 還沒等她說完,就見阿瑤望向窗外,看到某處時眼睛亮起來,提著裙子飛快跑出去。 “景哥哥?!?/br> 陸景淵只覺一股少女馨香裹夾在略顯灼熱的春風中迎面撲來,然后身穿鵝黃色衣衫的少女已經朝他飛奔過來。 “阿爹有沒有為難你?” 站在窗口目睹眼前一切的宋氏默默替胡九齡心塞,望著樹蔭下芝蘭玉樹,簡直是好到不能再好女婿人選的小侯爺,她總算理解為何老爺三番兩次地為難。 “放心,沒事,”陸景淵輕輕揉下她頭上花苞,嘆息般說道:“丫頭,你可得快點長大?!?/br> 快點長大? 阿瑤眼睛瞪得老大,足足愣了有那么一會才反應過來,然后她臉上綻開一朵比向陽花還要燦爛的笑容:“阿爹同意了,是不是?” 陸景淵幾不可見地點頭,然后比春日花叢還要嬌艷粉嫩的少女突然撲到他懷里,跳起來抱住他脖子。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景哥哥,我好高興啊?!?/br> 似乎被她傳染了,陸景淵冷硬的面部曲線逐漸柔和,唇角揚起和煦的笑容。春光中那造物主杰作的燦爛五官,看得窗前宋氏也不自覺點頭。 春光燦爛,年華正好。 隨他們去吧。抿起唇角,她默默關窗,拿起賬冊走到內室,留給院外碧人獨處的時間。 樹蔭下,陸景淵牢牢拖住阿瑤,足尖一躍登上樹梢。榕樹密密麻麻的葉子隱匿兩人蹤跡,樹冠深處,靠在少年結實的胸膛中,阿瑤驚奇地看著破殼而出的喜鵲,那濕漉漉的頭頂、無辜的眼神以及新生命誕生的朝氣,讓她陷入漫無邊際的喜悅。 “它會不會長大?” “會,只要多吃東西?!?/br> “那我也要多吃東西,景哥哥,從今天開始,我一定好好吃飯,按時喝補湯,然后努力跟師傅學,也要練你教給我的拳腳功夫。對了,還有鋪子里的生意,要好好經營,賺好多銀子給你和阿爹阿娘花?!?/br> “好,阿瑤想做什么都行?!?/br> 樹冠中兩人喁喁私語,初確定心意的兩人,再無聊的話也是蜜糖,能一直甜到彼此心底。 ☆、第124章 冊封縣主的懿旨隨著春風吹遍青城大街小巷,朝廷派來的欽差黃昏時分踏進胡府,第二日清早此事青城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如果說拜師宴上大家對胡家姑娘還能升起些嫉妒恨之類的情緒,經過了中間這么多事,尤其是在道春寒上得到胡家無私幫助,求得黑炭與沈家毀契銀子,人人都得到甜頭后,對于阿瑤被封縣主,大多數人則是樂見其成。 只是除此之外,他們依舊免不了有些羨慕。 “你說怎么會有那般好命的人,生下來便坐擁萬貫家財。爹娘疼寵不說,連拜的師傅都是那般有名的大人物??蘸4髱熀湍笕?,那可都是名滿天下、響當當的大人物,隨便拿出來哪個都夠受用一生了?!?/br> “現在還成了縣主,縣主你知道吧,咱青城就是一個縣,人胡家姑娘能管住這么大一片地方,那官比縣衙里的青天大老爺還要大?!?/br> “真真是好命的人?!?/br> 大街小巷時不時響起艷羨之聲,細數胡家獨女近來所出種種風頭,他們發現這位真真是那上天眷顧的寵兒。 “沒得羨慕?!?/br> 大多數人都有這樣一種心態,若是相處好多年的熟人突然發達了,心里免不了嘀咕幾句;可若是遠在天邊、素不相識之人飛黃騰達,只會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艷羨之余進而新生崇拜。 于青城多數人而言,皇商胡家獨女就是那金字塔頂端的人尖,生下來就不知比他們高多少。如今被封為縣主,那也只是在她有如神佛眷顧的好運上再加上一點,對此他們也不會有什么其它多余情緒。 可這只是大多數人的想法,并不代表全部。 春末夏初的青城已經稍顯炎熱,多數百姓已經換下嚴實的春衫,穿上輕薄的夏裳。在這一派嫩色輕裝中,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子引得不少人側目。 “穿得如此厚實?” “莫非是大食商人帶來的女眷?” “好像還真是,前幾年也見過,那邊女人從頭捂到腳,連根頭發絲都不讓人瞧見,不知道底下長得何等美艷?!庇袧h子開口,說著說著話語中便不自覺帶出旖旎之意,惹得他旁邊婆娘拿起捶衣服的木棒敲他。 “你個死鬼,整天就知道看大姑娘裙子。依我看,藏頭露尾的可不一定是天仙下凡,人胡家姑娘那等金尊玉貴的人物,哪次出來不是大大方方。這般藏著,指不定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面紗下面是只癩□□還不一定?!?/br> 婆娘開口時,躲在面紗下面的沈墨慈正經過橋邊,清晰地聽到橋洞下傳來的諷刺之言。 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臉,即便痂痕已然脫落,她依舊能沿著熟悉的脈絡摸到臉上那恒貫全臉的疤。 “縣主?” 步履匆匆地經過小橋,躲到巷子內陰暗處,緊貼墻壁她大口呼吸著。 虎牢峽,在小侯爺毫不留情地對她嘲諷,隨后將她踢下暗礁遍布的江水后,身心雙重絕望的她本以為自己要死了。沒想到再醒來時不是在秦廣王的閻羅殿內,而是在虎牢峽下游一處普通的漁家。 與此同時她腦子中多了一份記憶,一份關于沈墨慈的、與她經歷截然相反的記憶。 也不能說截然相反,記憶中那沈墨慈跟她一樣暗中籌謀多年,對胡家百年積累勢在必得。不同的是,她成功了。她拜墨大儒為師,成功干掉了胡九齡后,利用宋家兄妹哄住阿瑤,然后套取胡家大半資產。 依托這筆財富,她迅速跟大夏最上層那些人搭上關系,以無與倫比的美貌和才智左右逢源。從平王到魏王,在到京中大半富貴子弟,所有人都迷戀她。而她長袖善舞,周旋其間享受著眾星拱月的感覺,真是好不逍遙快活。 這段回憶固然匪夷所思,可她隱隱覺得,這才是她原本應該有的人生。 到底是哪出了差錯? 養傷期間她頻頻思索這個問題,她本就不是蠢笨之人,最起碼才女之名是有真材實料的,這會很快察覺出端倪。真正的變化不在小侯爺,而在胡瑤。是她突然要入青林書院,且從首日還未曾進書院大門起,拎著百味齋點心的阿瑤便對她滿含敵意。 無緣無故為何要敵視她? 開始她還以為是因宋欽文,甚至對此暗中竊喜過???,雖然你身為皇商胡家唯一的繼承人,但終歸比不上我——一個沈家出來的庶女。暗暗較勁了那么多年,才學、容貌、賺錢甚至連吸引男人的本事,你樣樣比不過我。 可如今陷身絕境,她卻有了另一種想法,或許…… 心下隱隱有了猜測,可這個猜測讓她更為恐懼。如果從一開始胡瑤便有了那份記憶,如果這樣,那書院、拜師以及后面種種針對,就全都有了解釋。 即便再不肯相信,強大的邏輯擺在眼前,也由不得她去否認。養傷的大半個月,她反反復復將這事嚼爛了,最終認定這一事實。 那她該怎么辦? 認輸?認命?不,她絕不能認!從沈家一介不受關注的庶女到隱隱壓下嫡長子接手家業,她靠得便是自己努力。如今雖然形勢不妙,可她依舊有翻盤的機會。 那漁家救她,且傾家蕩產給她養傷,并不是完全出自好心,而是想給他們那傻兒子討一房媳婦。眼見她傷勢好得差不多,他們看得她越發嚴格。好在她如今有了新的記憶,借助出房間的機會采集幾種草藥,混合起來便是一種迷藥。待成親當日他們放松警惕時,她將迷藥下在酒里,成功逃脫。 逃回來的經歷更讓她印證自身記憶,先前她從未離開過青城,不過在那份記憶中,她卻是來過此地。 根據記憶她一路逃回青城,身無分文且并無路引,她不敢貿然進城。好在她在城外還有個落腳點,歇下后她成功聯絡上了宋欽文。 相識于微末,對宋欽文她尚有幾絲真感情。且前世記憶擺在那,她更是對他一萬個放心。即便不放心,在最后人手折損在虎牢峽之后,如今單槍匹馬的她也沒有任何辦法。 宋欽文這段時間也過得不好,宋冠生想扭過他的念頭,可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僵持不下他沒少挨打。直到后面阿瑤開鋪子,緊急招宋冠生前去盯著修繕之事,這才沒人管他。 剛養好傷,他便聽到振奮人心的消息。 阿慈回來了! 楊氏對他管教并不算嚴,甚至有些言聽計從的味道。以尋友為借口,他成功逃出來找到阿慈。兩人碰面后自是一番互訴衷腸。本來這段時日宋冠生苦口婆心外加棍棒相加,宋欽文已經稍稍有所醒悟,可沈墨慈這活動的**湯灌下去,他再次五迷三道,無論對方想做什么他都愿意赴湯蹈火。 “真是個傻子?!?/br> 倚靠在墻根,想到宋欽文,沈墨慈終于恢復點精神。 雖然他沒有什么大本事,但有些小事卻是不難辦成。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宋冠生幫胡家做事,往來信件文書皆是通過胡家傳遞。小侯爺那層關系在,那邊全當自己死了,對宋欽文也沒再那么防備。 依托落水時恢復的記憶,她找到前世幾個與定北侯敵對之人。這會她也沒藏拙,而是直接闡明利害關系。幾封信封好,夾在胡家商隊信函中,送往大夏各地。 “以胡家的高效,想必幾日前他們已經收到信。即便再不信,如此大的事也會有所防備,如今人應該已經上路,最快的、也是最有權威的那一位,綢市開市當日應該就能到?!?/br> 握緊的拳頭漸漸松開,圍笠下刀疤尚顯明顯的臉也不再那般猙獰。走出暗巷來到城東西交匯處,靠近沈家的地方。 狡兔三窟,沈墨慈這招完全跟沈金山學得。沈家大宅正門、偏門、角門看起來門不少,實際上門只會更多。比如大宅旁邊這處不起眼的小院,里面就有一扇木門通向沈家。 在里面換身丫鬟衣裳,以獨特的手法打開門鎖,沈墨慈成功溜進沈家。 短短幾個月,當初繁華錦繡的沈家如今已是破敗蕭條,墻根草都長了三尺高,將修剪整齊的花叢完全掩蓋住。 沈墨慈的到來給了沈家極大的震驚,書房內沈金山火冒三丈。 “你還敢回來!看我不打死你?!?/br> “阿爹,”任憑他沖到面前,沈墨慈亦不閃不避,非但如此她氣勢反倒更盛,“你可知我沈家如今面臨著滅族之災?!?/br> “滅族之災?那還不是你帶來的。好好地呆在家中有什么不好,非得去做那謀財害命之事。好了,如今吳同知謀逆,已經被下獄。這是欽差沒空,等他們騰出手來,我沈家肯定躲不過?!?/br> “好好呆在家?莫非這是阿爹期待?既然如此,阿爹為何還要與胡九齡斗那么多年?” 三個問題說出口,沈金山也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脫下鞋朝她身上呼去,邊呼邊吼道:“你這孽……” “阿爹若是不想活命,那就盡管打死女兒好了?!?/br> 怒發沖冠的沈金山在最后一刻懸崖勒馬,“你有法子?” “不然女兒回來做甚?!?/br> 一丘之貉的父女倆在面對共同的利益時,終于控制住情緒。聽沈墨慈說完,沈金山點頭大笑,連說三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