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對此陸景淵心下早有預知,朝中各派系盤根錯節,看不慣廣平侯府的大有人在,眼饞其手中西北軍權的更是多如牛毛。吳有良是廣平候的老部下,大好時機豈能白白浪費。 “莫非此事與他無關?” “事已至此,真正有關無關還重要?小侯爺應該比末將還清楚,對于上位者而言,真相如何壓根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樣做才能達成目的,賺取更多利益?!?/br> 悲涼地笑出聲,他繼續說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末將是活不成了,有一言想說予定北侯?!?/br> “哦?” “當日在虎牢峽侯爺說得清楚,這一身榮耀與廣平候府無關,確實如此??刹还芑噬蠈δ卸嗪?,定北侯您畢竟姓陸,在世人眼中您并非皇家子弟,而是廣平候府的嫡長子。囂張跋扈并非多大問題,位高權重者又有幾個真正禮賢下士?你們有傲氣的資本??善蹘煖缱婺菂s萬萬為世人所不容,定北侯,歸根結底您與廣平侯府還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br> 竟然被他看破了。 吳有良的話正是陸景淵遲疑的原因,這些遲疑并非來自自身,即便那是他的父族,前世對上廣平侯府他也沒有絲毫遲疑。那時他無牽無掛,可如今他有了那丫頭??癜敛涣b并不算什么,可忤逆不孝便是為世人所不容,前世那丫頭已經夠苦了,這輩子他不想讓她因為他遭受世人唾棄。 “你所言有理?!?/br> 不愧是恩侯的種,關鍵時刻該向著誰還很清楚,吳有良眼中頓時迸發出強烈的光芒,“侯爺聽進去了,那末將也能安心去了。您放心,所有罪則末將會一力承擔,絕不會扯上恩侯?!?/br> “恩侯?” “廣平候于末將有知遇之恩,侯爺放心,該如何做末將醒得?!?/br> “醒得?”緩緩靠近他,陸景淵在他耳邊吐出三個字。 這……他說得竟是恩侯在西北的得力干將。吳有良剛懸下去的心再次吊起來,不可置信地問道:“侯爺這是何意?” “想救廣平侯?那怎么也得推出個像樣的替罪羊?!?/br> “你……”瞪大眼看著他,吳有良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你可姓陸?!?/br> “廣平侯府陸家?那與本候何干。也對,畢竟面子上還有那層關系還在,本候總不能做得太過,留下個欺師滅祖的不好名聲。這些時日本候養傷之余,還為此費了點心思,用了那么一時半會想出這么個絕妙的法子。廣平候、還是他的左膀右臂,你來選。時候不多,你可得快點想?!?/br> 說完陸景淵輕拍衣袖,邁著方步瀟灑地離開牢房。 留在原地的吳有良卻徹底陷入呆滯,他沒想到定北侯竟然能這么狠。即便再恨,如今他也是別無選擇。 隨著陸景淵走出牢房,負責看守的衙役很快進來,押吳有良去前面提審。 此次審訊主要分成兩部分,首先是從吳有良與平王的交情入手。本來大夏局勢三足鼎立,京城、陪都以及西北的三方成掎角之勢,互相敵對。敢與平王合作時,吳有良便打著讓他對方做螳螂去捕蟬,自己黃雀在后獨吞此筆軍餉的念頭。此事雖未成,可由此也不難看出兩者間的關系。 如今自顧不暇,吳有良自然是招得痛快,從平王入手強行攀咬陪都那邊一通,還真咬出幾條大魚。 事到如今他尚存一線希望,多咬幾個太上皇那邊的人出來頂在前面,恩侯那邊能少損失些。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雖然在阿瑤面前表現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要多好說話有多好說話,可本質上陸景淵還是那個京城人見人怕的混世魔王,他骨子里有著驕傲,最討厭被人威脅。先前吳有良那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說辭,明顯已經碰觸到他底線。 虎牢峽十架冰冷的大型弓弩尚在眼前,廣平候想要他的命!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顧念此人? “本候倒是想起來,吳同知出身西北,而西北軍中那些兵卒,衣食住行可全是白花花的銀子?!?/br> “這……此事絕對與廣平侯無關?!?/br> “本侯也沒說一定跟他有關,你如此緊張作甚。只是你來說說,以你一個小小同知,要這么多銀子做甚。又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刺殺本候?” 小侯爺冷氣全開,一張嘴跟刀子似得,說出來的話步步緊逼,直逼得吳有良潰不成軍,最終只能按他先前在耳畔所言說出那三個字。 “就是他,他早就對廣平候心懷不忿,暗地里蓄養私兵。只是養兵需要銀子,這才聯系上了昔日軍中袍澤,如今在富裕定州認同知的罪臣。罪臣也是一時鬼迷心竅,才答應去幫他。至于侯爺那邊,本次征募良餉就是為了西北軍,銀子早晚要到他手上,他又何故做此等事?” 小侯爺只是說了三個字,吳有良這邊卻充分發揮好口才,擴充成了一出楚漢爭霸的好戲。 總而言之案子審到這,咬出了太上皇以及廣平侯兩邊的左膀右臂,也算是圓滿完成任務。至于剩下的核實吳有良所言,還是他方才那句話,有時候上位者看得從來不是真相,而是此事能否合乎自身利益。如今事情主動權在勤正帝手里,是否謀逆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如此,本候還有傷在身,剩余事項便交由兩位?!?/br> 交代完副使后,陸景淵頭也不回地離開。 望著他健步如飛的身影,兩位副使腦子里卻全是方才小侯爺犀利的表現。只是臨審前見了一面,又逼問幾句,竟然撬開了吳有良那比蚌殼還硬的嘴。 侯爺英明! 作者有話要說: 五一啦,放假啦,大家都去哪玩啊,不出去玩的也要吃點好吃的獎勵自己。 反正,魚丸獎勵了小侯爺很多好吃噠! ☆、第120章 隨著倒春寒結束,位于青城的江南再次恢復了春光媚好,胡府后院更是一派花團錦簇。 而今日胡九齡的心也如外面盛開的春花般燦爛,原因無它,那個覬覦他掌上明珠的狼崽子終于走啦。自打從虎牢峽回來后,他便裝出一副病歪歪的模樣,哄著自家天真的女兒圍著他轉,種種殷勤連他這個當爹的都沒享受過,看得他心里釀出缸醋。 偏偏有空海大師的診斷在,他還不能說什么。 啞巴吃黃連,他心里那叫一個苦?,F在好了,那狼崽子終于走了。沒有他橫插在中間,他得趕緊跟自己貼心小棉襖親相親相。 “準備阿瑤最愛喝的鵪鶉湯,對還有那芙蓉酥……” 噼里啪啦報出一大堆菜名,胡九齡把后廚指揮個團團轉,終于在晚膳時呈上滿桌豐盛的菜肴。滿心歡喜地等著愛女回來,沒想到他卻先等來小侯爺。 “侯爺……” 忙活完鋪子事的阿瑤匆匆回府,剛進門便聞到撲面而來的香味。是她最喜歡喝的鵪鶉湯!循著香味走到門口,她便看到那抹意想不到的玄衣背影。 “景哥哥!” 乳燕歸巢般喜悅的聲音傳來,陸景淵回頭,慣常冷落的眼眸中蘊含著無限的溫柔,“恩?!?/br> 提著裙子上了臺階,邁過門檻阿瑤停在他身旁,“還真是你,你不是前往州府查案了么?” “已經查完了?!?/br> “……這么快?!痹敢鉃樗菑闹莞s回來用膳,明日還要再趕回去的阿瑤頓了下才反應過來。 陸景淵簡單解釋,“案情匯總每日都有人送來,養傷期間我有所關注,該如何做早已想好,今日前去走個過場,皇上吩咐之事已經順利完成?!?/br> 謀定而后動向來是小侯爺的風格,他從不打無準備的仗。 有了前世后面幾年的經驗,有些事他很清楚。從副使口中聽到“謀逆”二字時,他就已經明白皇帝舅舅意思。這事最難的地方不是剿滅水匪,也不是給吳有良定罪,而是如何將此事鬧大,拖更多看不順眼的人下水、問罪。 問罪處置完后,順便再在這些緊要位置安插自己人手。這是皇帝舅舅一貫的做法,就這樣一環套一環,登基多年他對朝廷的掌控力度越來越強,再也不是先前那個隱在太上皇陰影下的傀儡皇帝。 當然安插自己人手那都是后話,他要負責的只是前半部分。早已意識到此點,養傷時他已經合計過各方關系,制定了幾套方案。 本來他沒想著能拖廣平候的左膀右臂下水,沒想到吳有良那么不經嚇,三言兩語就進了他設置的圈套。 “中計了!” 在陸景淵這樣想的同時,審訊完畢被押送回大牢的吳有良也回過味來。 “小侯爺讓我從恩侯和他的親信中選,其實我完全可以死咬著不放,為什么一定要從這兩個中間選?!?/br> 其實也不怪吳有良,先前兩位副使也是有手段的,各種刑罰用下來,饒是他是鐵打的漢子也有些受不住。之所以硬撐著不招,就是想著小侯爺到后事情可能有所轉機。 可后面事情發展卻完全打他個措手不及,小侯爺的確顧忌父族所帶來的影響,這點如他預料中完全一致,只是他猜到了開頭卻怎么都沒猜到結尾,小侯爺竟想出了如此陰狠的處理方式。 “恩侯自斷一臂,到頭來卻全為他保全了名聲?!?/br> 什么便宜都讓小侯爺占了去!激憤之下,他掙起手銬腳鐐,五內郁結之下臉色十分糾結和猙獰。 成王敗寇,無論他如何難受,這會都不會有人在意。聽他弄出來的動靜太大,獄卒直接過來啐一口痰,“都快死了還不安生,再折騰下去,別怪咱們對女囚那邊不客氣?!?/br> “女囚?” “莫非同知大人不知,您犯得可是謀逆之罪,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br> 謀逆!怎么可能!先前審案的副使分明沒提過這一茬,他們只跟他說,若是能多多招認,可以減輕罪責。 徹頭徹尾的騙局!他對不起恩侯,更對不起全家老小。劇烈掙扎的吳有良冷靜下來,蜷縮成團,黑暗中他眼前全是兒女的身影。他的女兒今年才八歲,最小的兒子開春剛滿周歲。他們還那么小,整個人純潔如白紙,笑起來比春日的陽光還要燦爛,卻已經注定要被牽連,迎接卑賤而永無光明的后半生。 他都做了什么孽。 男兒有淚不輕彈,身為軍漢吳有良更是硬漢,可此時此刻幽暗逼仄的牢房內,他卻忍不住潸然淚下。 吳有良能想到的事,陸景淵當然也能想到。事實上他就是在故意削弱廣平候府的勢力,兩世為人他早已過了孺幕父親的單純年紀,既然雙方注定是仇人,那對方越弱對他來說就越有利。 上輩子他直接將雙方沖突擺到明面上來,舍得一身罵,也要把廣平候府夷為平地。這輩子他有了牽掛,為保全自己名聲只得迂回著來。 剛開始他覺得這般算計來算計去有失男兒磊落,可真正做完后他卻發現,這種讓對方有苦說不出的法子,似乎來得更為痛快。 早就該這樣了。 初嘗甜頭的小侯爺內心進一步黑化,不過對上阿瑤他始終是一派赤城。三言兩語將事情說清楚后,他總結道:“既然他已經全部招了,那接下來也就沒我什么事?!?/br> 阿瑤完全被他說出來那一個個大人物驚住了,“這些人官那么大,日子過得那么舒坦,為什么還要爭來爭去的?” “我也不明白。只是吳有良先前一直覬覦胡家財產,如今鋃鐺入獄,對你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br> 陸景淵同樣不解,先前他風里來雨里去只不過是為求點刺激,可如今他卻恨不得醉死在溫柔鄉里。所以他加上后面那句,完全是賣胡九齡個人情。 本來是沖著胡九齡說得話,聽到阿瑤耳朵里,她卻想到了更多。 “景哥哥一直知道,吳同知圖謀不軌?我想起來了,船隊臨行前在鑒湖碼頭上送別,你便有些欲言又止,會不會那時候你便已經知道了?” 陸景淵不置可否,見此阿瑤也知道他承認了。 “所以你額外準備了相似的船,專門給水匪燒了假裝自己遇害,就是為了引他出來?” “這……其實也不完全是?!?/br> 雖然他一副否認的姿態,可放在阿瑤眼里這明顯是承認了。 她想起重生后自己最擔心的事,無非是怕阿爹重演上輩子的悲劇??蓻]想到上輩子隱在沈墨慈背后的幫手,就這樣被景哥哥神不知鬼不覺地除去。明明幫了她這么大忙,事情已經過去這些天,若不是她主動問起,他甚至壓根不打算說。 他怎么能對她這么好? 阿瑤眼里隱隱涌上熱意。見此陸景淵趕緊開口,聲音有些生硬:“都是過去的事了,先不管這些,你在外面忙活一天也該累了,先吃點東西?!?/br> 這陣忙著張羅鋪子開張,同時兩位師傅和書院那邊的功課也不能落下,景哥哥這邊傳授武藝更是不能斷一日,阿瑤忙得腳不沾地,已經許久未曾好好用過一頓。 坐在桌邊,看著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她喜上眉梢。 “景哥哥一天之內從州城趕一個來回,想必也累了,你也趕緊坐下吃點?!被謴托那?,拍拍旁邊繡墩她招呼道。 陸景淵從善如流地坐下來,趁人不備看了眼旁邊胡九齡。 即便他面色基本沒變,胡九齡也看出了他冷漠面色下掩飾不住的得意。 心下感激之情瞬間煙消云散,他忍不住咳嗽出聲。 “阿爹,你怎么了,可是受了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