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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皇商千金在線閱讀 - 第68節

第68節

    昨日雖然損失慘重,甚至差點氣得還沒好全乎的哮喘病再度發作,可沈金山強忍住了。該發生的已經發生,生氣有什么用?想法子及時扳回損失,等情勢逆轉后再算賬,才是上上之策。

    盡管在府門外丟盡了臉,但回到府內大門一關,他很快便忍住了自己的脾氣,然后換身不起眼的衣裳,趁人不備從角門偷偷溜出去。一路走到衙門,幾張數額足夠的銀票遞過去,那些當官的瞬間很好說話。他們向他保證,哪些產業是沈家的,青城所有人都清楚。他這個正兒八經的沈家家主還在,斷沒有只憑一紙房契改名換姓的道理。

    得到保證后他總算能稍稍放心,只要家產還在,再運作一番保住會首之職,用不了個一年半載,情況就會慢慢好起來。到時候那些欺辱他、背叛他的人,他會一個個慢慢收拾。

    往下算了好幾十步,一直算到沈家吞并胡家,他掌管整個青城綢市,站在大夏商人頂端。暢想著美好未來,這一夜沈金山做了個美夢。

    可美夢剛做到一半,他就被宋欽文回城的消息驚醒了。阿慈與宋欽文在一處他是清楚的,雖然有衙門的保證,但若是能追回房契當然最是穩妥。半睡半醒之間他一個鯉魚打挺起身,親自領著人去把宋欽文捉回來,問出來的結果卻讓他心驚。

    那個不孝女跟平王糾纏在一處,那些房契也全都落到了平王手里。

    當時他心里就開始發毛,如果平王硬要處置這些房契,那他打點過的那些小官還有可能幫忙?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些無利不起早的官員,怎么可能為他那點銀票,去得罪高高在上的平王。

    當然他也沒完全相信宋欽文的話。自己養的女兒自己知道,阿慈繼承了他的精明,深諳良禽擇木而棲之道。平王此人除去出身外,再沒有什么能拿出手的東西。他那個精明到把人賣了還讓人幫她數錢的女兒,當真會選擇這樣一個人?

    如今青城內的兩股勢力,平王與小侯爺,哪位比較可信一目了然。

    倘若是小侯爺呢?

    雖然種種跡象都指向平王,沒有任何證據跟小侯爺扯上關系,可冥冥中沈金山就是覺得,或許這才是整件事情的真相。

    若真是小侯爺,那前面的會首之職,甚至可能就是一個天大的誘餌。單是想到這種可能,他便覺得眼前發黑。

    坐在書房寬大的圈椅內不住地權衡兩種可能,明明是倒春寒的天氣,他腦門上汗卻從兩邊一直往下淌。越想心里越慌,還沒等完全想明白,外面突然有人敲門,然后進來的人告訴他,有人在兜售沈家房契。

    頓時他如遭雷擊,腦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識地抓過眼前茶盞。

    “本老爺聽清楚了,不用你再說第二遍,滾!”

    茶盞重重地砸到面前報信之人頭上,直砸得他一臉血。聽到最后“滾”字,報信之人如蒙大赦,捂住臉三步并作兩步退下。

    而書房中沈金山整只手都在顫抖,心底不斷有個聲音告訴他:平王沒那么快,肯定是小侯爺。

    “備車,去孫家!”

    在胡九齡的馬車一路向西,路過沈家門前時,自打昨日中午鬧劇過后便一直緊閉的沈家大門終于敞開,沈金山那輛華麗無比的馬車從中駛出。

    兩輛馬車在府門前開闊的空地上交匯,說來也怪,明明胡九齡所乘不過是一駕普通馬車,比起沈金山精雕細琢的專屬馬車來完全不起眼,可受到近來之事的影響,沈家下人自覺丟臉,車夫面對胡家馬車佝僂著身子、眼神飄移,一副瑟縮模樣。不僅車夫,甚至連拉車的駿馬都受到自家主人影響,胡家馬高高揚起脖子、踩踩前蹄喘下氣,而沈家馬則是彎下脖子,四蹄往后退一副避讓之姿。再加上露在馬車外的這兩點,這會胡家馬車竟然比沈家馬車更加打眼。

    “沈兄可是沒歇息好?看著精神有點不太好?!?/br>
    “胡兄倒是龍馬精神,不知何時能喜得麟兒?”

    兩車交錯間車速放緩,掀開簾子兩人打個照面,空氣中滿是火藥味。

    “沈兄當真是沒歇息好,胡某十三年前已得愛女。阿瑤那孩子乖巧伶俐,哦,當著沈兄面也不好提此事,畢竟沈家姑娘……時辰不早,胡某還有要事,先行告辭?!?/br>
    夾槍帶棒地說完,不等沈金山反應,胡九齡放下簾子,吩咐外面車夫啟程。

    他沈金山何時被人用女兒擠兌過?前幾年阿慈聲名鵲起時,胡家那丫頭片子還在后宅吵著要買糖吃呢!氣到胸膛起伏,沈金山只能這樣安慰自己??稍侔参克仓垃F實,有了那樣兩位師傅,胡家姑娘如今絲毫不輸男兒,不僅不輸,單論對生意的助益,她甚至比青城任何人都要強。比起阿慈的小打小鬧,人家那才是真本事。

    這樣想著他開始怨起了沈墨慈,當日明明承諾過拜墨大儒為師,為何到最后沒成?

    “不過是個絕戶人家,繼續往孫家走?!?/br>
    沈金山馬車到達孫家時,平王帶來的賬房正與孫老爺相談甚歡。

    聽到門房來報,孫老爺當即火了,“我都沒去沈家找他,他還敢登我孫家門?”。說完后他拱手作揖朝賬房道惱,他命護院抄家伙,自己親自帶人朝門口走去。

    沈金山早已料到會有此點,眼見著陣仗,他直接命跟來的下人退后,自己三兩步沖到最前面。

    “今日沈某就站在這讓大舅哥打,只是有句話沈某不得不講,你以為這房契是那么好得的?那個私吞蠶農田產的張家,最后判了什么刑罰來著?年份太久我好像記不太清楚了?!?/br>
    被他這么一說孫老爺也記起來,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城東張家兩塊整田間隔著三畝地,就想把那三畝地買下來,可地主人不干。張家仗著家大業大,想強行收,爭執間一鐵鍬拍到了那戶人家的老人腦門上。老人年近六旬,身體本來就不好,當場就出氣多進氣少,抬回去沒兩個時辰家里開始披麻戴孝。

    這事鬧得很大,甚至驚動了州府。知州大人親自審問,安了好幾項罪名,判了張家老爺秋后問斬。

    張家兒子尚且年幼,張老爺是家中頂梁柱。他倒下去,整個張家很快就撐不住,被青城其它商戶所蠶食,當時他還與沈金山合謀,吞并過張家田產。

    “你別唬我,那次是因為出了人命?!?/br>
    “沈家百年積累下來這點東西,若是在我手上弄丟了,我還有何面目茍活于世?”沈金山感慨地說著,眼睛卻不住地往孫家門口那兩個石獅子上瞄過去。意思很明白:今天你不答應我就一頭撞死在這。

    “你……”孫老爺跺腳:“沈金山,這些年我孫家上下如何?是不是全心全意支持沈家?可你前面弄什么暖鍋宴,坑去了我一半家產,緊接著昨日征募軍餉宴,那十兩銀子簡直剝掉了我孫家臉面。損失如此慘重還不都是你害的?”

    “先前之事的確是沈某之過,不過如今事涉我沈家百年積累?!?/br>
    “你沈家積累百年,難道我孫家就少積累了?”孫老爺是真的怒了,“反正房契不在你手上,遲早要轉手,與其便宜了別人,還不如讓我多買幾處產業,也算彌補下損失?!?/br>
    “哎,看來大舅兄是真的要逼沈某一頭撞死在這!”

    邊說著沈金山邊小跑朝孫家門前石獅子撞過去。眼見著就要血濺當場,孫老爺急了,“攔住他!”

    “不必攔!”

    門房后面突然傳來蒼老的聲音,孫老夫人出來,身旁跟著平王派來的賬房。

    “老身當日將姑娘嫁到沈家,是盼著結兩姓之好,生意上互相幫扶??蓻]想到這些年他竟然如此對我女兒,這不是親家,完全是仇家。是他對不起我孫家在先,讓他撞,撞死在這也算給你meimei賠罪?!?/br>
    孫老夫人的話果然有用,沒有下人去救沈金山,眼見著就要撞到石獅子上的他停下來。

    “老夫人真是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孫家大半家財,還不是靠我沈家得來。這么多年下來,孫家應該知道沈某人還是有些本事。今日這鋪子你們若是拿了……”

    “拿了又怎樣?”

    一直沉默的賬房突然出聲,“沈老爺欲將姑娘送給平王殿下為妾,連帶著這些也一道孝敬過去。平王殿下看不上這些小玩意,命在下隨手處置了,莫非還有什么不妥?”

    “這,沈某并未曾……”

    “沈老爺是未曾與平王殿下往來,還是未曾將沈姑娘送給平王殿下為妾?”

    孫老爺忙作證,“沈金山確實與平王殿下關系親近?!?/br>
    一句話徹底砸實此事,也砸得沈金山完全懵了。左右逢源向來是他最大的本事,就在昨晚他還打算著如何穩住平王,利用他的力量消弭自己不利名聲所帶來的影響,借機坐上會首之位。然后強大之后再如何搭上更厲害的人,比如說小侯爺,然后一步步往上爬。

    這并非他癡心妄想,接手沈家這些年,他一步步讓沈家從眾多普通綢緞商中脫穎而出,變成可以與胡家比肩的龐然大物,所依仗的便是踩低捧高、撿高枝。這一直是他最得意的一點,可他怎么都沒想到,有一天手中這柄利器會突然對準矛頭指向自己。

    此時此刻,沈金山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在他絕望之時,望著周圍指指點點的百姓,賬房則是長舒一口氣。小侯爺交給的差事可不好辦,多虧了沈金山這么一鬧,不然他還不知道該怎么把所有責任推到平王頭上。

    ☆、第84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平王帶來的賬房等人雖然是跟他一樣的軟骨頭,但最起碼還知道自己正經主子是誰,一開始也不想為小侯爺賣命。

    可陸景淵是誰?雖然兩輩子對追姑娘沒什么經驗,但自幼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長大,甚至有幾次險象環生,許多常人無法想象的算計,于他而言早已成了吃飯喝水般的本能。

    “賬房家中嬌妻幼子,卻是可愛得緊?!弊蛲韽拇髱ぶ写剿螝J文,路過送平王私印時,他意味深長道。

    聽到這話賬房腿都軟了,家中嬌妻去年開春才給他生下兒子,胖乎乎的小家伙包在襁褓里別提有多可愛。這趟差事回去后,差不多也該給他擺滿月酒??尚『顮斠馑?,若是辦不好這差事,家中人有可能遭遇不測……

    他絲毫不懷疑小侯爺有這本事,連皇上都是他親舅舅,弄死他這連品級都沒有的管事,簡直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簡單。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賬房心下感嘆,手上卻不敢再有絲毫怠慢。熬燈點蠟,當晚便清點好所有房契。熬了整整一個通宵好不容易弄完,正準備歇息會,去山谷旁小溪取水洗臉時,聽到邊角帳篷內熟悉的慘叫聲,他心下一驚。

    小侯爺可不是平王,平王雖為人高傲,時時刻刻拿著高高在上的腔調,可大多數時候很好糊弄。小侯爺則完全相反,平日寡言少語,很少拿身份去欺壓人,可若真得罪了他,立時就給你來個狠得。

    連平王都敢動,更別提他!

    想到這賬房打個機靈,一夜未曾合眼混沌的大腦瞬間清醒,拿起房契帶人馬不停蹄往城里跑。

    這會在孫家門前,面對主動找上門的沈金山,他靈機一動編個理由。

    房契可是你沈金山孝敬殿下的!殿下看不上眼,故而特命我等手下處置咯。

    什么?你說你跟平王殿下并無干系?可孫老爺一力作證,不僅孫老爺,先前跟在沈家后面的幾處商戶住得比較近,聽到這邊動靜也急匆匆趕過來,問明情況后他們紛紛面露喜色。

    好你個沈金山,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前面暖鍋宴被你坑去那么大一筆銀子,因為無錢可捐在昨日的征募軍餉宴上被人看盡笑話,失面子又失里子,這仇才過去沒兩天,大家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會還不趕緊痛打落水狗!

    心里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幾位商賈跟在孫老爺身后,全力證明沈金山跟平王關系好。平王殿下何等尊貴的身份?一般商戶豈能入他眼!能被平王殿下看中,沈金山肯定付出了極大代價。

    “沒想到沈兄竟將沈家半數資產拱手送上,在下佩服?!?/br>
    人嘴兩張皮,靈巧的商人嘴皮子更是利索,能直接把黑得湊成白的。因為心懷仇恨,也是被眼前利益驅使,幾位商賈更是火力全開,你一言我一語直接坐實此事。

    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饒是沈金山嘴皮子再厲害,也不可能一次性說過這么多人。更何況他們說得也沒錯,平王之所以高看他一眼,雖然有阿慈的原因,但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沈家能幫他撈到銀子。

    這會他倒想把所有事都推到阿慈身上,可若是一個月前名滿青城的才女阿慈,還有可能讓平王傾心?,F在聲名狼藉的阿慈,說出來也沒人會信。

    這會他總算體會到了百口莫辯的滋味,而比這滋味更難受的,則是他必須得眼睜睜看著原屬于沈家的鋪子被人奪去。

    雙重打擊之下,他只覺胸悶氣短,一陣天旋地轉傳來,他身子止不住往后傾。

    “沈兄又犯病了,為何總在這等緊要關頭犯病?!?/br>
    有商賈感嘆道,周圍指指點點的百姓齊齊發出噓聲,前幾年晉江清淤之事他們還記得那。

    不僅這些尋常百姓,連沈家護院也有些遲疑。老爺這是真犯病,還是在裝???若是尋常時候,他們早就爭先恐后地撲上去,想方設法在老爺面前露臉爭功??扇缃裆蚣翌j勢已顯,連出門都有人對著他們衣裳后面的“沈”字竊竊私語吐唾沫,重重壓力之下沒人敢再犯眾怒。

    這一遲疑,沒有人上前接著,站不穩的沈金山直直跌在地上。震蕩傳來,他直接吐出一口淤血,胸膛劇烈起伏,整個人喘著粗氣。

    “看這樣,好像也不是裝的?!?/br>
    人群中不知有誰這樣說道,跟著過來的沈家護院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手伸在他鼻下試探呼吸。

    “不好,快去喊郎中。孫老爺,不知……”

    犯病之人不宜顛簸,面前的孫家是最佳診脈修養之地。護院滿含期冀地看過去,還沒等話說出口,站在門口的孫老夫人拄著拐杖走過來,滿臉悲憫。

    “雖然他對不起我孫家女兒,更對不起我孫家,可畢竟兒女親家一場,如今我們也不能見死不救。來人,去我府里將前幾天新做好的那幾床緞面錦被全搬來,在馬車里多墊幾層?!?/br>
    孫家本來就是開綢緞莊的,就算沒了一半家產,家中也不可能缺錦被。丫鬟領命,不久后便搬著一床床錦被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面直接把沈家馬車鋪了四五層,直鋪到踩下去腳脖子都沒進去。

    暖鍋宴上犯哮喘后,沈金山隨身帶著藥丸子,本來這次犯病時他能及時止住,可剛才他靈機一動,若是此刻犯病把事情鬧大,是不是就能暫時保住那些鋪子。心下閃過這種念頭,他非但沒有吃藥,反而不再壓抑心下郁卒。

    可他怎么都沒想到,孫老夫人竟然會用幾床不值錢的被子打發了他。被下人抬著上了馬車,他拼命的想要阻止,可已然犯病的他卻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隨著車門被關上,車內陷入昏暗,沈金山感覺他的心也在馬車的顛簸下不斷往下沉,一直沉到黑暗里。

    沈金山猜得沒錯,打法走了最礙眼的他,孫家門前再次陷入了爭執。

    急匆匆趕來的幾位商賈都曾參加過暖鍋宴,損失慘重,心里早已恨極了沈金山。沈家鋪子大家都清楚,這些年一直經營良好,拿過來就能賺錢,且平王急于出手價錢肯定不高。這等既能為自己出一口氣,又能得利之事,所有人都樂見其成。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些平日跟著沈金山的人也大都是貪得無厭之輩。每個人都想要位置最好、收成最高的那幾家鋪子,為了能爭過來,他們圍住平王賬房,低頭哈腰說盡了好話。眼見說好話不管用,改為互相攻訐,彼此揭對方的短。

    利字當前,每個人都殺紅了眼、搶破了頭。雖然他們不及昨日中午沈金山心神不穩下的癲狂,揭短事還存著點分寸,但只言片語間露出來的種種囧事也足以讓人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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