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那是他蠢?!?/br> 被他嘲諷的神色刺激到,阿瑤也來了氣,“你聰明,倒是背背看!” 關鍵時刻還是下意識護著他表哥,酸味涌上心頭,陸景淵更是來了脾氣。轉過書本往她跟前一推,他冷臉道:“隨便任何一段,你起個頭?!?/br> 阿瑤還真不信那個邪,翻開書她找了很長又有很多復雜字的一段,把開頭一句念出來。等她話音落下,對面少年聲音緊隨著響起,他背得不疾不徐,一字不差。 “換一段,我看下,這里……” “再來,就這段……” 撓著頭頂花苞,阿瑤絞盡腦汁找著生僻段落??烧辉缟瞎Ψ?,她幾乎要把整本《史記》翻爛了,少年卻始終氣定神閑,背得無絲毫差錯。 “你……厲害?!睆淖畛醯臍鈶嵵星逍堰^來,阿瑤漸漸佩服起他。 坐在對面,陸景淵盯著她頭頂凌亂的花苞。跟前世一樣,她遇到什么難題總喜歡抓頭發,剛她翻書同時就沒停過手,原本梳理得整齊亮滑的兩只花苞上,這會碎發露出來,張牙舞爪,乍一看活像兩只刺球。 瞧那傻樣。 見她面露崇拜,心下暗自滿意,他隨口道:“這沒什么,很簡單的書本,是你太笨?!?/br> 心中剛立起的豐碑瞬間被轟得渣都不剩,阿瑤皺眉,她真是瞎了眼,竟然會佩服這樣的人。過目不忘又怎樣,不過是個自大又狂妄的討厭鬼。 隨后幾日的授課中,少年絲毫不改其態度。經史子集,不論講什么他都會,而且能很簡潔地講明白。只是講明白之后,他總要提醒一句:如此簡單的東西你都不會,真是太笨、太呆、太傻了。 一聲聲的“呆笨傻”中,終日呆在一起的兩人,感情進度條飛快地往后拉。跟空海大師期待的只差一個字,卻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在兩人打打鬧鬧之時,一則消息飛速傳遍青城方圓百里。 胡家姑娘要拜師了。 一次拜兩位。 胡老爺欣喜若狂,城中鄉下兩處大開流水席。 隨著此事,因忙于春蠶、眼看著很快就會沉寂下去的胡府門前鬧劇再次被回歸大眾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說個bug,上巳節本身是農歷三月初三,因情節需要,我把時間架空了下,喜歡考據的小天使們不要介意; 本章重點: 1、小侯爺啊,你啥時候改改毒舌的毛病,現在流行暖男,你這一掛不吃香; 2、有競爭才有壓力,兩個師傅爭著對阿瑤好; 3、下章開始虐渣; ☆、第36章 被困在沈家后院的當晚,沈墨慈就從安插在正院的釘子口中得知,嫡母有意調動后院人手,平日與她往來密切的幾位管事婆子都被叫了進去,都過了把時辰還沒出來。 聽到這沈墨慈就知道要糟,那幾個婆子什么德性她再清楚不過。當日她手中尚無多少金銀,收買時多是從一點小事入手。比如灶上婆子貪杯,將嫡母補湯煮得過了火候。那時她尚在嫡母跟前扮演乖順的小貓角色,頗得其心,三言兩語哄得嫡母不計較,過后她便拿此事要挾婆子。 她很懂得拿捏分寸,一開始要人做的事很簡單,不過是給姨娘院中送點好的吃食,打聽阿爹行蹤??梢坏┧麄冏隽?,就算入了套,一環扣一環做得事越來越大,最后在她手中把柄越來越多,也只能心甘情愿聽命于她。 憑借此法這些年來她控制了不少下人,可能因丁點小事落入陷阱的,大都也不是什么心志堅定之輩。 前面仰仗阿爹支持和自身好名聲,她在后宅也算是棵大樹,尚能震住那些人??珊T前鬧劇逆轉后,如今流言四起,失了阿爹支持不說,自身亦被困后院、四面楚歌。 如今這幅光景,那些踩低捧高的下人怎么可能再繼續聽命于她。嫡母手段她很了解,剛硬有余、柔軟不足,對付這幫軟骨頭一敲一個準。 這次大概要傷筋動骨,側臥在床上,沈墨慈死死盯著內首等身高的枕頭。枕頭上方視線齊平之處,貼著一張白絹布,布上畫著一副人像。毛筆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張含笑的少女面龐,看五官竟是與阿瑤一般無二。 視線滑向白絹布右下角,方形朱紅印章上蓋著宋欽文表字。這幅畫像正是她初識宋欽文時所見,后來在她收服他的心后,當做戰利品搶了過來。 保養得意的細長指甲狠狠摳向畫像中人雙眼,在綿軟的枕頭上摳出兩個深窩,直到指甲折斷的痛感傳來,她終于放心。 撕下折斷的指甲,放在手心撥弄著。唇角揚起詭異的弧度,她眼神中卻露出決絕。 這幾年積累下來,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多??煞彩虏⒎窃蕉嘣胶?,就如這指甲,長太長了更容易折斷。稂莠不齊的人手也給她造成了不少麻煩,比如書院肚兜之事,當日回府后她好生查過,竟是因為看管衣物的丫鬟玩忽職守,丟了一件肚兜所致。 嫡母此舉雖在意料之外,突然發難更是打她個措手不及??煞催^來想,她正好借嫡母之手光明正大地擠掉一些毒瘤。 “來人,伺候梳洗?!?/br> 隨著她的吩咐,門外進來個眼生的丫鬟。微微瞇眼沈墨慈便想起來,這不正是肚兜事件后,被她貶為三等丫鬟的青玉。 “怎么是你,他們人呢?” 那日將姑娘肚兜偷出來交給胞妹青霜后,青玉提心吊膽了沒多久,回到馬車上等候時,卻在放置備用衣裳的箱籠內瞧見件一模一樣的肚兜。還沒等她想明白,玄衣公子便鬼魅般出現在馬車里。 原來偷貼身衣物只是個引頭,關鍵在于她因此事背叛了姑娘。玄衣公子指指肚兜,言明他已依承諾替她擺平此事。還沒等她松一口氣,他又舉出另一層隱憂。沈墨慈陰狠又多疑,回去后肯定會徹查此事。若她從別處查不到證據,早晚會懷疑到她頭上,到時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青玉了解沈墨慈脾性,知曉玄衣少年所言極有可能。身為家中長姐,她性子本就偏穩重,最初的慌亂后也很快明白過來,能幫她的只有面前之人。 當機立斷,她出聲懇求。 少年當時只有冰冷的一句話,“我憑什么幫你?!?/br> 愣了半天,種種念頭在心頭劃過,最終她鼓起勇氣大膽地說道:“我們姑娘一直在跟胡家姑娘置氣,我是她的丫鬟,能知道很多事,我能幫上胡家姑娘?!?/br> 她并非平白無故說這樣一句話,姑娘與宋欽文的事她知道,胡家姑娘與宋欽文的關系她更是通過meimei青霜有所了解,肚兜之事中明顯有利的是胡家姑娘。少年既然這樣做,肯定是向著胡家姑娘。 而她一個丫鬟,人微言輕,除去此點能幫上忙外,還有什么能得面前位高權重的少年看重。 危機在前她只能賭,而事后證明她果然賭對了。少年承諾幫她解決此事,而且會送meimei青霜一場富貴。只是青霜是富貴還是貧賤,取決于她的表現。 青玉明白,他這是在拿青霜為質,可她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更何況她與青霜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妹,青霜在襁褓中被送出去時她已記事,始終對這個meimei存著愧疚之心。年前偶然相認時,青霜非但沒怪她,反倒很親熱的喊她jiejie。胡家月錢高,知道她過得不好,她想都沒想就拿出自己攢下的月錢接濟她。 對于這樣的meimei,她是盼著她好的。如果自己的一點付出,能夠讓她過得更好,她當然不會拒絕。 幾乎沒多想,她便答應了少年的要求?;馗?,果然一切如少年所料,姑娘大發雷霆,嚴查肚兜之事。當聽到丫鬟保管不善、箱籠中肚兜少了一條后,她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少年沒騙她。被處置的丫鬟是家生子,好吃懶做,平日沒少仗著身份欺壓他們這些從外面買進來的下人,對于此人她升不起任何愧疚之心。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即便找到了“罪魁禍首”,姑娘依然沒改謹慎本色。她將跟去書院的下人換了個遍,而她更是從日常近身伺候的二等丫鬟,被貶為三等丫鬟,負責院中灑掃。 這些時日她一直無處下手,正當她越來越急躁,唯恐少年對meimei做出什么時,終于尋到了機會。 跪在沈墨慈跟前,青玉定定心神。 “回姑娘的話,院中頭兩等的丫鬟皆被叫去了正院,說是夫人有事吩咐。奴婢先前曾在房中伺候過,姑娘若是有事盡可吩咐?!?/br> 沈墨慈打量著跪在地上的丫鬟,外面已經兵荒馬亂,然而此刻她趕過來,大辮子依舊梳得油光水滑,行李時也不見絲毫慌亂。 記憶中這丫鬟做事勤快利索、會趕眼力見,最重要的是她話不多,平常做完事就規規矩矩在一邊站著,從不隨便亂跑。肚兜之事過后她又暗中查了好幾遍,馬車箱籠中那件的確是當時帶著備用的,她應該沒有嫌疑。 “那么多人被叫了去,你不害怕?” “奴婢是有點怕,”青玉微微抬頭,看到面前主子的膝蓋后又低回去,“只是想著有姑娘在,奴婢就不怕了?!?/br> 沈墨慈臉色稍顯柔和,無奈道:“可我現在也不過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br> 肩膀晃動,青玉難掩驚訝。 “主子們的事奴婢不懂,奴婢既然被分到了姑娘院里,凡事就該聽姑娘吩咐?!?/br> 頓了頓,青玉有些遲疑,“但是……” “但是什么?” “姑娘別嫌奴婢多話,奴婢在鄉下時常聽老人們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不能只看一時,姑娘模樣好、才學好,連老爺都疼您,可見您是有真本事的。真有本事的人,即便落魄也只是一時,早晚都能再起來?,F在院中只是被叫去幾個下人,姑娘還在這,奴婢的確沒什么好怕的?!?/br> 最后這番話可算說進了沈墨慈心坎里。她雖然想出對策盡量降低損失,可她很明白這次自己敗了,敗給了除去出身好外其它地方一無是處的胡瑤。一直以來她嫉妒胡瑤、又看不起胡瑤,敗給這樣一個人她怎能甘心,內心深處她一直堅信,自己肯定能扳回一城。 而此時此刻,面前的丫鬟卻以最淺顯的道理、最直白的話語道明她能扳回來的因由,字字句句貼合她的心意,一番話說得她心里熱乎乎的。 她一定是忠心的丫鬟,饒是沈墨慈謹慎又多疑,在此流言滿天飛、四面楚歌的狀況下,她想不出其它任何理由,能讓一個丫鬟保持如此鎮定。 “會梳頭?” “會一點?!?/br> “過來,給我把頭發梳好,就用那把象牙梳?!?/br> 成功了!等待了那么多時日,此刻青玉難掩心下激動,握著象牙梳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而她這番舉動,徹底打消了沈墨慈最后那點懷疑。 青玉在牙行專門跟mama學過梳頭,能被賣入沈家,她也是牙行中出挑的。想著當下形勢,她未梳沈墨慈慣常的雙髻,而是將滿頭烏發盤在中間做了一個大花苞,其余梳順如緞子般披在背上。這樣稍做改變,原本溫柔似水的女子立刻帶出些許干練。 “青玉是吧,梳得不錯。你便做回二等丫鬟,日后專門伺候我梳頭?!?/br> 將人調進房中近身伺候,沈墨慈又換了身利落衣裳,將整個人收拾得強勢干練。剛涂好口脂,正院便來了婆子,奉嫡母之命傳她過去。 “你也稍收拾下,咱們一道過去?!?/br> 被青玉扶著剛進正院,沈墨慈便見她收買的不少人神色灰敗,瑟瑟發抖地跪在嫡母面前。姨娘站在嫡母身后,噤若寒蟬,而坐在嫡母旁邊的阿爹更是面色陰寒。 “老爺,咱們府上大姑娘來了。大姑娘可真是好本事,后院全是你的眼線不說,手甚至都伸到了前院。我要是再不管管,姑娘豈不是要把天給捅了。不對,你誣賴胡家姑娘之事,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現如今多少人在戳咱們沈家脊梁骨。你這是已經把天給捅了個窟窿!” 被陰陽怪氣的嫡母和幸災樂禍的嫡出兄長看著,沈墨慈很快明白話中重點。后院釘子沒關系,最要緊的是前院那幾個小廝,那關乎阿爹信任。 闔府下人眾目睽睽地看著,她勉強壓制住臉上火燒。規規矩矩斂衽一禮,她一改往常柔弱,抬頭神色堅定地看向沈金山。 “阿娘常年居于后宅,對于商場之事不甚了解。阿爹曾說過,經商之人就要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當日您曾答應過女兒,可以差使前院小廝、店中伙計?!?/br> 有終日只知斗雞走狗的不成器嫡長子比著,沈金山對這個行事手段頗像她、且屢屢能幫上忙的庶長女很是滿意。只是今日之事對沈家實在是損失慘重,還有就是,最近胡九齡不知發了什么瘋,寧可虧本也要搶他生意,兩項加起來他不得不擺明態度。 “道理是這樣,我也的確承諾過,可我沒想到你竟然如此膽大妄為,造成難以收拾的后果?!?/br> 見他態度有所松動,沈墨慈趕緊跟上來:“阿爹,此事并非毫無轉機?!?/br> “哦?” 沈金山面露興味,沈夫人皺眉,她身后的姨娘突然抬頭、目光中燃起強烈的希冀光芒。 “此事卻因女兒而起,夫人生氣也在情理之中,女兒甘愿認罰。只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在內女兒自愿禁足,可在外此事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不然毀得是我整個沈家的名聲。幸好阿娘有先見之明,及時審問后院下人。依女兒看,有些下人受沈家恩惠,護住心切,所以才說出些閑言碎語誣賴胡家姑娘。阿娘有先見之明,審問后找出罪魁禍首,嚴懲后趕出府,向胡家賠罪?!?/br> 沈墨慈知道,空海大師和墨大儒爭相收阿瑤為徒之事傳開后,此事基本已無可更改。有兩座靠山保駕護航的阿瑤日后很難撼動,她唯一能做得,就是推出個替罪羊,盡量保全自己名聲。 只是她辛苦好幾年才建立起來的良善名聲,竟然悉數為阿瑤做了嫁衣,每每想到她便氣悶不已。 可再悶她也無法改變事實,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但愿平王那邊找來的幫手能頂點事,多幫她拖延些時間,盡量淡化此事。 沈墨慈的提議,沈夫人是一萬個不愿意,她忙活這么久可不是為這個不對付的庶長女擦屁股??蛇@事架不住沈金山樂意,眼見犟不過夫婿,沈夫人也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再三強調沈墨慈在后院如何攪風攪雨,趁著沈金山的愧疚之心,她提出三點要求。 首當其中的便是她所出嫡長子前途,不論他如何紈绔,日后總要繼承沈家家業。都這么大了,也該去綢緞莊歷練下,指不定吃點苦他能慢慢改好。 沈金山再疼庶長女,也不會像胡九齡那樣把偌大家業交到一個姑娘手中。沈夫人最后一句話讓他有所意動,吃點苦還有改好的理由,再放任下去嫡長子就真毀了。 然后是沈墨慈姨娘,妾室在正室面前立規矩天經地義,這事不能再荒廢。 后宅瑣事沈金山向來是甩手掌柜。再寵愛的妾室,女兒都這么大了,人老珠黃他也沒了心思,這點他答應的格外痛快。見此,不說沈夫人身后的姨娘如遭雷擊,連沈墨慈都有些心涼。 最后一點,便是發作哪些下人由她來定。別以為她沒看出庶長女那點心思,不就是想借她之手把那些不中用的攆出去,保留了得力人手自己還賺了名聲??偛荒芎锰幎甲屗剂?,哪有那么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