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青枝說了一大串話,舔了舔發干的唇,一臉誠懇,“生氣可以,但是請你千萬不要離開主子,主子不會對你不利的?!?/br> 樓湛依舊沉默。 心中卻有不知名的熱流緩緩淌過,連原本發寒的四肢似乎都暖和起來。秋初的風穿過江面而來,迎面撲上,濕寒濕寒的,卻讓她眼角有些濕潤起來。 “樓大人……?”青枝小心地出聲。 樓湛默默點了點頭,回身鉆進小艙里,借著燭光,在盆中絞了帕子,疊好放到蕭淮額上。 他的臉色已經好看了許多,呼吸也沒那么困難了。暖暖的燭光灑在他臉上,精致細琢的臉龐仿若珠玉,輪廓溫潤而柔和。 樓湛輕輕執起他的手,靠在艙壁上,嘆了口氣。 似將前世今生,兩世相結的郁氣都吐了出來。 目不轉睛地看了他片刻,樓湛輕聲道:“我都知道?!?/br> 所以,快點醒來吧。 此時此刻,樓湛很想、非常想、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蕭淮淺淡溫和的笑,聽到他的聲音,聽他叫她一聲“阿湛”。 怪道陳子珮老去聽的那些戲里,總有一出經久不衰的戲詞經典。仿佛又回到了陳子珮拉她去的戲樓,戲子拖長了唱腔,呀呀地唱:“最撩人□□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來粉畫垣,元來春心無處不飛懸。哎,睡茶蘑抓信裙衩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好處牽……” 雖然就在近在咫尺。 但是她想蕭淮了。 *** 九月時,揚州依舊一片和暖。江水澄凈,碧空如洗。 渡口有大大小小的船只來來往往,自然也就沒人注意到一只小舟??肯聛?,在江水上輕輕晃悠。 青枝利索地跳到岸上,將繩子系好,回頭道:“下來吧?!?/br> 蕭淮神清氣爽地走到岸上,手中悠悠扇著蔣帆送來討好的那面描金扇,回身伸出另一只手,微微一笑:“請?!?/br> 樓湛怪窘的,卻還是伸出手,任由蕭淮牽著她上岸。 這只小舟是青枝不知從哪兒偷來的,扔在這兒也無妨。三人在江水中漂泊了三日,順水而下才至揚州。 好在蕭淮第二日就醒了,否則那茫茫江面之上,真不知要從哪兒尋藥來。 青枝嘟囔道:“走走走,主子,咱先去吃一頓好的。這幾日都在吃魚,吃得我滿嘴腥的?!?/br> 蕭淮瞥他一眼:“不是你自找的?” 青枝往那小舟里塞了被子衣服鍋碗瓢盆,甚至連一些香料都有,卻獨獨忘了放上干糧。好在舟上有漁網,可以自食其力,捕魚來吃。 被點破了,青枝摸摸鼻尖,嘿嘿干笑。 那夜他同樓湛說的,兩人都默契的不再談起,樓湛也裝作不知道青枝早就回來的事情。 進了城,青枝尋了家小酒樓,上了雅間,點好菜,這才安生地坐下。 蕭淮把玩地那把扇子,淡淡道:“你消失了這么些日子……青硯呢?” 樓湛也看向青枝。 這幾日他們都閉口不談青硯的事,上了岸,也該談起了。 青枝的身子僵了會兒,悶悶道:“我追上他,到了個幽宅里,被偷襲伏擊,受了傷,被抓了。醒來時就發現我被關在地牢里,我以為我回不來了,青硯卻來了……” 提起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弟弟,青枝的臉色難得正經嚴肅起來,“他告訴我,他幼時被人牙子拐賣后,是他的主子救了他,栽培他,所以他寧可與我為敵,也要報答恩情……然后他將我放了?!?/br> 青枝捂住臉,難受地吸吸鼻子。 青硯說,下次見面,他不會再留情,蕭淮和樓湛,都是他必須殺了的人物。 本來是對雙胞胎,小時候慘遭生離,長大后卻各在一方,各侍其主,成了死對頭。 青枝心中極是難受,卻還是強作歡顏,放下手,嘻嘻笑道:“兩位別擔心,他來一次我打一次,打乖了就不會再來sao擾你們了?!?/br> 蕭淮沉沉地看著青枝,隨即,抬手敲了敲他的腦袋:“找個機會把青硯帶回來吧。無論如何,你們都是兄弟?!?/br> “可是……” “他殺不了我和阿湛?!笔捇吹囟伦∏嘀Φ脑掝^,扭頭看向樓湛。 房門突然被叩叩敲響,小二的聲音傳來:“幾位客官,上菜了?!?/br> 青枝跑去拉開門,疑惑:“看你們店的生意不錯,怎地這么快就上菜了?” 小二點頭哈腰賠笑道:“有位爺讓我們先上您們的菜,還墊付了飯錢,三位客官用完飯可以直接離開?!?/br> ☆、第四十七章 “是位什么樣的人?”青枝思索了一下,皺眉問。 小二撓撓頭:“是位年輕的公子爺,長得挺俊。哎,出手可大方了,上來就打賞了小的十兩銀子?!?/br> 這說了跟沒說似的。 青枝翻了個白眼,揮揮手讓后頭的人把菜抬進去,待人悉數退下,才關了門,走回蕭淮身邊,一臉疑惑:“莫不是認識主子的人?這兒離王府也不是太遠?!?/br> 出手闊綽,儀表不凡的年輕公子爺,還躲在暗處不愿露面。蕭淮沉思片刻,搖搖頭,“應當不是?!?/br> 樓湛正用銀針挨個試探了桌上的菜,聞言抬眸瞥了眼一墻之隔的隔壁,淡聲道:“過會兒我們應該能見到他?!?/br> 試過每盤菜,都沒有下毒的跡象,樓湛收回銀針,安靜用飯。 蕭淮看她心事重重的模樣,想到今日是曾經樓息被逐出云京、流放交州的日子,心中一嘆,低聲道:“過不了多久,扇儀應該會傳信過來?!?/br> 樓湛一怔,心中明白過來。應當是蕭淮讓沈扇儀在這幾日注意樓息。 心中一暖,她點點頭,微微卸下心中重擔。 待三人用完飯,準備離開時,木門再次被人敲響。青枝打開門一看,門外站著個清秀的小廝,五官清媚,笑容甜甜的,開口說話的聲音也極是清脆悅耳,毫不掩飾自己真正的性別:“幾位,我家公子請你們到隔壁一敘?!?/br> 倒是掐準了時辰來請人。 青枝回頭看蕭淮和樓湛,擠眉弄眼,表情古怪。 樓湛奇怪他露出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歪頭去看蕭淮。 蕭淮一笑,低聲解釋:“青枝想說,有古怪,懶得理會,直接走人?!?/br> 樓湛嘴角抽了抽。 “阿湛,去不去?” “去?!睒钦棵蛄嗣虼?。 “也是,人家這么好心招待我們,怎么能辜負人家的一番美意?!笔捇磽P揚眉,同樓湛走到門邊,和和氣氣道,“麻煩姑娘帶路?!?/br> 看他臉色溫和,眸子明亮,俊雅不凡的模樣,扮作小廝的小姑娘臉紅了紅,連忙轉身,帶著三人走到隔壁的雅間門口,直接推開門,大大咧咧地走了進去。 樓湛同蕭淮對視一眼,并肩走進房間。后頭的青枝撇撇嘴,不太情愿地跟上,順手關上了門。 雅間里正坐著個青衫男子,長發豎冠,面容清秀和氣,舉手投足間皆帶了股書卷氣,卻又不像個書生,更像是個世家公子。 見樓湛和蕭淮進來,他連忙起身,抬手一揖,聲音沉穩:“下官見過靖王世子殿下,見過樓大人。兩位遠道而來,招待不周,還請見諒?!?/br> 蕭淮微笑著打量他,半晌,道:“張府丞?”頓了頓,他虛虛一扶,“請起?!?/br> 知道他們身份,并且能在他們一上岸就派人盯上的,也只有現下揚州主持大局的府丞張影了。 “張大人不在晏城坐鎮,跑到此處是為何?” 張影被說破身份,也不驚訝,請蕭淮和樓湛就坐,倒了兩杯茶推過去,才無奈地嘆道:“如今揚州雖然表面上看一派太平,實則暗潮洶涌。前幾日北面和南面各來了一些人,身份不明,神出鬼沒,極具威脅,像是在尋什么人。下官聽說兩位一路人遭遇幾次刺殺,便趕過來好做提醒?!?/br> 北面來的…… 樓湛腦中靈光一閃。此前只知道有兩股勢力在追殺他們,卻不知道來向。如今知道了,這北面來的,大抵就是云京內派出來的了。 若是不考慮欲致蕭淮于死地的人,云京內誰和她有生死大仇?誰最希望她死無葬身之地?無非是大長公主蕭凝。 連續派了這么多人過來,卻不是蕭凝能做到的??磥硎捘砗筮€有人,只是這個人,絕不會是裴琛。 她思量了片刻,就聽到蕭淮問道:“王大人的傷勢如何?” 張影搖搖頭,一臉愁容:“不容樂觀。那日我同王大人正在辦公,忽然聽到門外有啼哭之聲,我們忙出門查看,沒想到才一出門,就有一支毒箭飛來。王大人把我推開,自己卻當胸中了一箭。那箭刺得頗深,箭頭還有倒鉤,極是陰毒。值得慶幸的是,避開了要害之處?!?/br> 他說著說著,臉色難看:“這幾日王大人連發高熱,昏迷不醒。南平王的信使又賴著不走,飛揚跋扈。下官焦頭爛額,昨日才找了借口離開到此?!?/br> “南平王信使?”蕭淮眉頭一蹙,“南平王信使到此為何?” “快到豐收嘉季,南面的蠻子又開始北上搶掠。南平王鎮壓了幾波,扛不住,派人到揚州讓我們派人增援?!睆堄翱嘈χ?,臉色更為無奈,“王大人昏迷前讓我等閉口不言,只對外宣稱他到外辦公??赡掀酵跣攀狗且娡醮笕?,幾次三番都差點闖進王大人的房間。揚州現下風起云涌,難以平穩,我們借不出人手,他便一直賴在此處不走?!?/br> 樓湛聽得眉頭微蹙。 南平王,她聽說過。是先皇遠親表弟,年少時便進入軍營中,摸滾打爬到將軍之職,戰功赫赫。后來被封王到交州,一直鎮守南疆。 聽聞南平王性情豪爽,愛護百姓,此番南蠻入侵,難以鎮壓,這才派人來尋求增援??墒沁@信使為何不去更近的云州?或者說,在揚州尋不到助力,為何不到云州? “王大人昏迷前還寫了封信,說只有世子殿下才能看懂?!睆堄皾M口苦澀地說完,從懷中摸出一封漆好的信,遞給蕭淮。 蕭淮接過,看了看這封信,看起來未被拆開過,才動手拆開,展開信紙。只看了一眼,他的眉頭就皺緊了,臉色也嚴肅起來。 樓湛沒有去看信內內容,低聲問:“如何?” “得去淌一趟渾水了?!笔捇吹偷驼f了聲,將信交給青枝。青枝心領神會,摸出火折子,直接給燒了。 張影身后一直安靜的小姑娘頓時瞪大了眼,一臉驚愕:“王大人說了什么?哎你怎么把信給燒了!” 青枝呲牙咧嘴,做了個鬼面:“不燒,留給你看???” 小姑娘一跺腳,嘟著嘴瞪他。 張影干咳一聲:“玥兒?!?/br> 聲音含著警告之意。 蕭淮倒是不在意,抬眸看了那小姑娘一眼,笑道:“這是令妹?” 張影有些尷尬地點點頭:“這是舍妹張玥,聽說我要來見兩位,非要纏著跟了上來。唉,舍妹年幼無禮,還望世子和樓大人見諒?!?/br> 蕭淮淡淡道:“無妨,令妹同舍妹一般精靈可愛?!?/br> 說的是蕭暮吧? 樓湛想起云京里對她充滿善意、活潑可愛的少女,唇角不由微微一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