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雖然那時意識朦朧,但他還是看到了,有人意圖殺了樓湛。 以前樓湛是如何躲過殺計的,蕭淮不知。但這一世明顯有了許多不同,與其讓樓湛留在殺機四伏、人人冷眼的云京,不如冒險將她帶出來。 心中雖思慮萬千,但是這些,蕭淮都不會說與樓湛聽。 門邊忽響起一陣扣門聲,樓湛警惕看去,蕭淮卻搶先一步,上前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個青衣小帽的跑堂,小帽壓得低低的,將手中托著的木盤遞給蕭淮,輕快地笑道:“這是公子吩咐的東西,公子可要再努力些啊?!?/br> 話罷,彎了彎腰,又快步離去。 聽罷這跑堂的話,蕭淮明顯一怔,隨即長眉一挑,明亮的黑眸染了層淡淡的笑意,將門關上,繞過屏風走到里頭。 樓湛眼神疑惑地看著蕭淮。 “中秋那日被耽擱了?!笔捇床⑽凑婊卮?,抬著手中的東西走到樓湛身邊,將托盤放到桌上,俯身在她身側,輕聲道,“賠你一個中秋?!?/br> 樓湛無言,眸光落在潔白的瓷盤里,幾個做成了可愛的小動物形狀、模樣精致的月餅上。 喉間忽覺梗塞。 蕭淮清潤優雅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抱歉,如果我不向陛下提起,你就不會被下召出京?!?/br> 樓湛轉頭,對上那雙沉靜里略帶歉意的眸子,搖了搖頭。 這個世上,給她恩惠最多的是蕭淮,與她關懷最多的還是蕭淮。他對她這么好,她怎么可能會去怪他? 蕭淮輕輕笑起來,原本就溫和的眉目里盡是溫柔:“若是不嫌棄,今年我為你補上這個中秋,來年也再陪你一個中秋?!?/br> 樓湛還以為他說的是賠償,心中覺得好笑,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莫名好了些,唇角不自覺便微微揚了起來。 難得見她一笑,蕭淮壓抑住內心涌起的躁動,坐到桌邊,心中微微一嘆。 真可惜,此時還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耳鬢廝磨。 *** 泰城內的那些惡徒,身份不明,來歷不明,兇狠無比,身后還有著蔣帆撐腰,橫行霸道,無人敢阻。 整個泰城的老百姓都被折騰得有苦難言。 樓湛同蕭淮并肩走在街上,目光從街尾緩緩滑到街頭。長街兩側小鋪眾多,人來人往,乍一看十分繁榮,細查商鋪的主人,臉色卻都不太好看。 看來那些惡徒已經來過了。 好在有暗線的情報在先,在街上走了一遭,果然就碰上了那幾個惡徒。 不過五六個人,膀大腰圓,個個生得一副兇相,燕頷虎須,豹頭環眼,渾身殺氣騰騰。 他們正坐在一家酒館里吃酒,大吃大喝,高談闊論,旁若無人,囂張至極。泰城里無論是平頭百姓還是做些生意的,都對他們怵到不行,遠遠站著,畏畏縮縮,不敢接近。 真是讓人不敢置信,就這么幾個人,仗著身后的靠山,就敢這么橫行無忌。 樓湛瞇眼看去,目光細致地從發間緩緩移到手掌,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幾個惡徒抬起放下酒杯間,虎口處厚厚的繭子。 繭子? 樓湛低下頭,作出虛握的姿態,撫了撫自己的虎口,靈臺一陣清明,霎那間想通了許多事。 轉頭看向蕭淮,樓湛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看手。蕭淮的目光也落到那幾人的手上,若有所思地揚了揚眉。 尋常人怎么會有那么厚的繭子。 這欺市霸街之徒,怕不是半路冒出來的野路子,而是官匪。 等那幾人吃喝完畢,一揚袖子就直接離開時,樓湛和蕭淮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后。 果然,繞了幾條街,到了人跡稀少的地方時,那幾人鉆進路邊一個破屋子里,便再不見出現。蕭淮和樓湛在外面安靜地等了許久,直到天光漸暗,還不見人出來,兩人對視一眼,一前一后走了過去。 推開門,揚塵紛紛灑灑,細細看進屋內,只是個尋常的被荒廢了的破屋子。但是,剛剛進來的人,仿若人間蒸發了般,全部不見了。 兩人再次對視,慢慢走到后面,推開了后門,后門外卻是一條巷子,此時天光已暗,遠遠看不到盡頭。但根據泰城的布局,能確定的是,這條暗巷通往的方向,正是泰城太守府。 “尋常人躲他們都來不及……難怪一直沒有人發現?!?/br> 蕭淮搖了搖頭。 人人都以為只是官府庇護惡徒,怎知原來官府便是這惡徒。只是不明白蔣帆為何要如此,弄得民生怨道,卻還沒有太多可見的利益——若是為利,只是去sao擾尋常小本生意的百姓,利益并不大。 “先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br> 離開這個破敗的屋子,走遠了一些,兩人恍然發現,此地離泰城的監牢不遠,隔了幾棵高大的樹望過去,便能看到。此時四下安靜無人,監牢外幾個獄卒正懶懶散散打著呵欠,閑扯著休沐時的見聞。 樓湛不想多生事端,正要同蕭淮繞道而行,忽然發覺監牢外的樹叢里,蹲著個人。 那人身負一把長劍,緊緊盯著監牢處,看背影,有些眼熟。 ☆、第三十九章 樓湛仔細盯了會兒那個背影,眸中訝色一閃,轉頭看向蕭淮,做了一個口型。 陸遠。 他不在黑云寨好好待著,跑到泰城內,蹲在牢邊,是想干嘛?莫非他放了他們后,苗槿之惱羞成怒,把他趕出來了? 躑躅片刻,樓湛潛意識里覺得當沒看到陸遠,頓了頓,便輕輕走了過去。蕭淮眸光淡淡地掃了牢邊幾個閑扯得興起的獄卒,也跟著走了過去。 陸遠目不轉睛地盯著大牢,手按在劍柄上,已然出鞘一寸,鋒芒初露。 樓湛靠近了些許,他猛然覺察,長劍無聲出鞘?;仡^一看,陸遠原本兇狠的臉色一滯,再看了看,確定是樓湛和蕭淮,臉色這才緩下來,松了口氣。 “你怎么在這兒?”陸遠對樓湛還是沒有好臉色,將長劍按了回去,臉色不知為何有些黑。 樓湛細細盯著他的神色,淡淡道:“這句話該我來問你?!?/br> 陸遠像是連日趕來,風塵仆仆,眼中滿是疲憊和仇恨的血絲,臉色也較往日顯得陰冷了許多。 發生了何事? 陸遠沉默一瞬,眼眶突然紅了,咬牙切齒道:“都是那狗官!” 他像是恨不得生啖蔣帆,額角青筋畢露,捏著劍柄的手指陣陣發白:“你們前腳剛走,黑云寨,就被清剿了。阿槿相信了那狗官派來的人的話,跟著被抓了來。誰知道當夜,我們正在商量如何救出阿槿,那狗官的走狗就殺了回來,將黑云寨燒了!” 蕭淮皺眉:“其他人呢?” “……都死了。小二,小三,大家……都死了……只有我,逃了出來?!?/br> 陸遠別過頭去,死死壓抑著喉中的嗚咽,眸中滿是淚水。 樓湛沉默下來。 在黑云寨那十幾日,雖然自由受限,但其實,每個人都對她很和善。她甚少接到別人的善意,而那十幾日,撇開其他的不談,看著蕭淮教那些孩子寫字作畫,聽那些婦人閑談家常,過得是十分輕松愉快的。 ……可是現在,那些人,都死了。只是一群無辜的、連反抗都顯得無力懦弱的百姓,被殺了。 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怒火,直沖上腦,舔舐理智。樓湛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住冷靜,看了看那邊與夜色連成一片的大牢,低聲道:“苗槿之在里面?” 陸遠點頭:“城頭剛貼了榜,三日后阿槿會被斬首示眾?!?/br> 所以冒死來劫獄么。 樓湛盯著他看了半晌,轉頭看向蕭淮,目光沉沉的,沒有什么光亮。蕭淮知道她在想什么,眸中含著的盡是溫和包容,頷首道:“劫獄太過冒險,你勢單力薄,僅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救出苗槿之的,甚至你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br> 陸遠心煩氣躁,低聲怒道:“你要我放棄阿槿?!” “當然不是?!笔捇次⑿χ鴵u搖頭,“我的意思是,我們來救?!?/br> *** 燭光突然閃了閃,躍動不休的火焰片刻便旺了,昏暗的靜室里也添了幾分光明。 兩個人對坐著,氣氛僵持了半晌,左邊的黑衣男子先發了話:“沒有在尸體里找到那兩人。你確定山寨里的人都被殺了?” 身著四品大員緋色官袍的年輕男子敲了敲桌子,一挑眉,笑容陰沉沉的:“怎么,你還不信我?” “那看來是被他們逃脫了?!焙谝履凶訃@了口氣,很有些失望,“據說太皇太后和皇帝都很寵愛那個病秧子,好不容易有機會殺了他,居然兩次都失手。若是他死了,多少都能有點用呢?!?/br> 頓了頓,黑衣男子又道:“我看泰城里不服的呼聲越來越多了,你打算怎么解決?派兵鎮壓?” “都是一群只會叫喊的罷了。解決當然容易,殺雞儆猴?!笔Y帆形容艷麗,眉目里頗帶殺機,染得笑容也顯得不懷好意,“話說回來,折騰了這么久了,那東西你們還沒找到?” 黑衣男子搖搖頭。 “就算沒找到,你們動作也快點?!笔Y帆滿臉不耐,望向窗外,“我都在這兒坐了這么久了,云京那邊也注意到我了?!?/br> “是了?!?/br> *** 一大清早,太守府的大門就被人敲開了。 門房揉著惺忪的眼,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拉開大門:“誰……???” 尾音卻是不由自主地上揚起來,滿是驚訝。 任誰大清早地開門,看見個藍衣輕緩、博帶寬袍,美玉一般秀致亭亭的人,都會愣住。 “閣下是?” 看出他氣質非同凡人,門房連忙緩了語氣,小心翼翼地拱手問。 男子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只將一封書信遞給門房,嗓音清潤:“勞煩將此信遞給太守大人?!?/br> 門房接過,狐疑地看了看,再一瞅面前男子氣定神閑、從容不迫的模樣,還是不敢怠慢,告了罪,將大門重新掩上,送信去了。 見人走了,蕭淮身后作護衛打扮的陸遠才冒出頭來,嘴角抽了抽,低聲道:“……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看起來是人模人樣,像是云京來的,但若是被發現了,會死得更慘吧? 蕭淮笑而不語,陸遠只好看向身邊的樓湛,見她面無表情,目不斜視,還沒張嘴就知道在她這兒也討不到好,只好閉了嘴,心中惴惴不安。 過了一會兒,大門又被拉開。這回開門的不是門房,卻是個穿著緋色官袍的年輕男子,乍一看文質彬彬,溫文爾雅,面容俊挺,可以說得上英俊瀟灑,細看眉目間,卻帶著幾分陰戾。 應當就是蔣帆了。 沒想到他會親自迎出來,陸遠差點收不住殺意。 “不知御史大人降臨,有失遠迎,下官在此謝罪?!贝浇青咧傩?,蔣帆拱手一揖,低垂的眸中驚疑不定。 聽到門房描述相貌時,他還以為是蕭淮。但一深思,蕭淮同樓湛是秘密出行,躲都躲不及,哪兒會明目張膽地出現在他的視野里,是以又推翻了這個想法。 他并未見過蕭淮和樓湛的相貌,難以分辨面前的到底是真的監察御史,還是假的監察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