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蕭淮一行人來此只是為了通過兗州去豫州,順便通過暗線將遭襲的情況傳到蕭華耳邊。 昀城是兗州最大的城池,也是乘船南下的一個口岸。 初初踏進昀城,不同于云京的華貴繁榮氣象撲面而來,樓湛不動聲色地打量四下,心中暗嘆。 前世身心皆被縛在云京,不曾踏出過云京一步,今生若不彌補這個遺憾,豈不是白白浪費。 看出了樓湛眸中的好奇之色,蕭淮眸底一片柔和,低聲道:“阿湛,你看,前方是有路的?!?/br> 樓湛一怔,想到小樹林里情不自禁問起蕭淮的問題,抿了抿唇,眸中難得帶了淺淺笑意。 暗線被安排在昀城中街的酒樓里,蕭淮領著頭到了地兒,正午時南來北往的客人正多,夾雜著各地口音的方言或者官話此起彼落,極是熱鬧。 見到三人到來,跑堂地一溜煙跑來,恭恭敬敬地將他們領到空位上坐著,“三位爺,吃點什么?” 青枝勾勾小指頭,扔去一兩散銀。跑堂掂了惦重量,先是一怔,隨即一拍腦袋,哈哈笑道:“一樓太吵,三位一看就是喜靜的,樓上還有位置,三位爺請?!?/br> 酒樓共有三樓,跑堂的殷勤地帶著蕭淮三人直直上到三樓,打開一個房間,笑容依舊恭恭敬敬:“三位請在此稍等片刻,小的去請掌柜的來?!?/br> 蕭淮點點頭,“勞煩了?!?/br> 房間并不大,布置得卻挺典雅,字畫俱全,熏香淡淡。青枝反手關上門,瞇起眼睛,鷹隼一般地掃視四下一周,過去順手滅了熏香,東敲敲西看看,確定沒問題了,才沖著蕭淮點了點頭。 蕭淮和樓湛對視一眼,坐到桌邊。 “現在還不能確定派人刺殺我們的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何處?!笔捇磦阮^看著樓湛,眸色微深,“抱歉,把你拉進這么危險的境地?!?/br> 樓湛搖了搖頭。她才覺得連累了蕭淮,卻也有一種冥冥中自有天意的感覺。 前世這段時日,蕭淮被刺,一直躺在床上養傷,元氣大傷,壽命縮短。而今生,因她蕭淮免去一難,卻一腳又踏入這個險境。 “扣扣?!?/br> 說話間,輕輕的扣門聲響起,青枝警惕地湊到門邊,打開房門。 一個儒雅的中年人含笑站在門外,見到坐在桌邊的蕭淮和樓湛,拱手一禮,走進房間。 青枝不聲不響地回到蕭淮身后,看似漫不經心,心中卻時刻警惕著。 “兩位是上面來的?”中年人邊打量著蕭淮邊問道,“敢問上面可有什么吩咐?” 蕭淮從懷中摸出一塊白色玉牌,繁花雕飾中隱約能看見一個“蕭”字,中年人臉色微變,正要說話,蕭淮客客氣氣地笑道:“煩請掌柜送一封信到京中,呈給金吾衛左將軍?!?/br> 青枝摸出一封漆封完好的信遞給中年人。 中年人臉色凝重地接過:“一定不負公子期望?!鳖D了頓,他遲疑了一下,道:“兩位是準備南下嗎?” 沒有看蕭淮和樓湛的臉色,中年人站起來,飛快地道:“近日來有兩批不明勢力來到兗州,一些已經乘船南下,一些還留在州界。兩位若是碰上他們,可得小心些了?!?/br> 倒是沒想到還能聽到這個消息,蕭淮微一思索,含笑點頭。 待到中年人退出房間,準備讓人送飯菜進來時,蕭淮才屈起食指,輕輕敲了敲桌面:“……兩批?!?/br> 這樣說來,上兩次倒是幸運,沒有同時遭遇兩批。 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一點,何況敵暗我明。 見蕭淮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著,樓湛思量片刻,道:“南下最方便的是水路,但是最危險的也是水路。我們走陸路吧?!?/br> 蕭淮微鎖著眉,點頭贊同。 既然決定了走陸路,路途遙遠,不可能一步一步走去。由酒樓里的人帶著,蕭淮三人到了馬市,青枝識馬,最是興奮,蕭淮看他高興,就放手任由他來挑了。 樓湛倒是有些好奇了。 手下同主子關系好的她不是沒有看過,但是像蕭淮這般包容,青枝這般跳脫的,還真沒見過。 蕭淮卻似是聽到了她心中的疑惑,目光隨著青枝,聲音低沉溫和:“青枝的父母是我父親的暗衛,很久以前為了保護我父親喪生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還有個孿生弟弟,可惜走丟了?!?/br> 樓湛怔了怔,沒想到跳脫的青枝也有那樣一段悲慘的身世,也大概明了了為何蕭淮對青枝這么寬容的原因。 挑了三匹馬,日頭還大,曬得厲害,白日正好是趕路的時間,遣走了酒樓的人,三人翻身上馬,往兗州邊界而去。 出了昀城,便是一段平坦寬闊的官道,七月盛夏,日頭烈得厲害,進出城的人也相對要少一些,一眼望去寥寥無人。 青枝懶洋洋地跟在兩人身后,歪歪戴著個草帽,嘴里嚼著草根,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過了官道,前方便是一條狹隘的小道,兩旁都是矮崖,崖上樹木蔥郁,倒是個適合埋伏的地方。 蕭淮定定看了看,想轉個方向繞道而行,回頭一看,后方已經站了一排黑衣人,手中俱持著寒光利刃。青枝小心地靠近蕭淮二人,呸地吐出口中的草根,笑得森冷:“運氣不錯啊,前頭才被提醒了要小心,后頭就碰上了?!?/br> 那群黑衣人只冷冷盯著他們,驀地,青枝手一動一把抽出腰間軟劍,灌足真氣往樓湛身前一擋,“當”的一聲清脆無比,一支紅頭羽箭落到了地上。 前方的黑衣人也轟地沖了上來,青枝對付他們游刃有余,還有閑余的目光打量四周,尋找放冷箭的人的藏身之處。 十數個黑衣人轉眼便全部被撂翻在地,蕭淮和樓湛退到一邊,看青枝提著劍警惕地觀望四周。半晌,旁邊的一棵大樹突然抖了抖,一個背著箭筒的黑衣人走了出來。 青枝眼神凌厲地看過去,手中長劍“嗡”的一聲請鳴,正要殺上去,那個黑衣人已經走出了濃蔭下,抬起頭來,蒼白的臉暴露在了陽光下。 手中的劍差點直直墜落而下,青枝懶洋洋的神色瞬間褪去,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前方的黑衣人:“……阿硯?” 黑衣人神情冷淡,反手抽出一支羽箭,用力拉開弓弦,對著青枝放出一箭。 青枝下意識地提劍格擋,再一回神,那個黑衣人已經躍進了樹林,轉眼便沒了蹤影。 青枝有些仿徨地看向蕭淮:“主子……剛剛那是阿硯……” 蕭淮臉色沉靜,點了點頭,看了看四周,“去追吧?!?/br> 那聲詢問只是為了尋求心理安慰罷了,沒想到蕭淮竟然這樣說,青枝怔了怔,有些意動,卻又立刻壓下幾乎翻飛的心緒,搖了搖頭。 說不定只是敵方的調虎離山之計,他若是走了,蕭淮和樓湛便沒有安全保障了。 蕭淮卻斂了笑,道:“青硯丟失十年,你一直在尋他,如今尋到了,就去把他帶回來?!?/br> 青枝咬了咬牙,掙扎地搖頭。 蕭淮看向一旁的樹林,淡淡道:“這周圍應該沒有人了吧?我同阿湛進樹林中躲一躲,你盡快去尋青硯,我們等你一晚。阿湛,你以為如何?” 樓湛有兩個弟弟,也切身體會過失去摯親的感受,對青枝生出幾分同病相憐之感,聞言也默默點了點頭。 青枝的眼眶濕了濕。 “別磨蹭了,再磨蹭就找不到人了?!笔捇葱α诵?,眼神溫和,“自己小心點?!?/br> 青枝點點頭,正準備走,又猶豫著,窸窸窣窣摸出一堆東西,一把塞給蕭淮,咬牙道:“主子,屬下失職了?!?/br> 話罷,他提氣運功,幾個縱躍便消失在樹林中。 蕭淮低頭看了看青枝塞來的東西,無奈地笑了笑,翻身下馬,“這馬兒應當認識回去的路?!?/br> 樓湛走到蕭淮身邊,看了看甩著尾巴略微暴躁的三匹馬兒,思考一瞬,從地上撿起馬鞭,一馬一鞭子。 三匹馬兒一揚蹄子,往前奔去。 “學到青枝了?”蕭淮低聲笑,轉身走進樹林里,一邊尋覓可以藏身的地方。樓湛跟上來,看了看他懷里那些東西,訝然。 都是些袖箭、匕首、毒針之類的小玩意兒,未曾想青枝居然會隨身帶著這么些東西。 尋了半晌,蕭淮眼尖地發現一個低矮的山洞。洞前全是蔥郁茂密的小樹,還有一些枝藤纏繞,不把這些東西砍開是發現不了山洞的。 小心地鉆進山洞中,蕭淮慢慢摸出一顆夜明珠,回眸看到樓湛略顯驚訝的表情,不甚在意:“這是去年生辰時,祖母送來的賀禮?!?/br> 夜明珠柔和的光線照亮一小片地方,檢查了一下山洞,確認沒有危險后,蕭淮也不嫌棄,鋪了片大葉子在石塊上便坐了下來,悠悠道:“看來,我們得獨處一夜了?!?/br> 樓湛:“……” 能別重點提醒這事嗎? ☆、第二十九章 夜明珠的光澤很柔和,微綠的光芒映在對面那張無瑕的臉龐上,秀致溫潤,相得益彰,當真是珠玉在側了。 樓湛僵硬地將腦袋轉向洞口,隱約能看出外頭的天光已經漸漸暗去,夜幕降臨了。 幾個時辰不曾移動的雙腿已經麻軟了,樓湛伸手揉了揉小腿,忍不住又偷偷抬眼看了看蕭淮。 下午進了山洞后,蕭淮便安靜地靠在山壁上不言不語,一連幾個時辰都是這樣。 難道是睡著了? 暮色漸來時,山洞里也變得陰涼,蕭淮身子本就孱弱,繼續這樣睡下去肯定會受風寒。夏日受風寒最是麻煩,難以恢復。 想了想,樓湛從身邊的包裹里翻出一件外袍,扶著山壁站了起來。幾個小時一動不動的,小腿還是麻軟地厲害,樓湛皺緊眉頭,恢復了一點力氣,才慢慢走到蕭淮身邊,低低喊了聲:“世子?” 蕭淮沒有回應,湊近了,樓湛才才發現蕭淮的臉色蒼白得可怕,額間盡是冷汗,心中一顫,連忙又喚了一聲。 難道是發病了? 長睫微微顫動了一下,蕭淮緩緩睜開了眼,眸中不知是痛得過分了還是為何,蒙上了一層水霧,平日里明亮溫和的眸子有些朦朧,臉色也有些茫然。 樓湛松了口氣,正想將外袍遞過去,小腿突然一軟,直直跌了下去。蕭淮下意識地張開手,將她抱了個滿懷。 樓湛:“……” 蕭淮:“……” 兩人無言相對了半晌,還是蕭淮最先反應過來,卻沒有放開樓湛,心安理得地抱著她,蒼白的臉上帶了淡淡的笑,眼神微灼:“阿湛想趁我不備時做什么?” 樓湛心中窘得想挖個坑將自己埋進去,聞言更窘,窒了半晌,鎮定地舉了舉手里的外袍:“……怕您著涼?!?/br> 山洞里燒柴太明顯,沒有青枝在側,果然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了。 蕭淮虛弱地笑了笑,有些無力地靠到樓湛肩膀上,聲音微弱:“確實……有點冷?!?/br> 樓湛不敢推開似乎虛弱得只剩一口氣的蕭淮,僵著身子任由他姿態親密地摟著她,半晌,才輕聲道:“世子,請放手,下官給您披上外袍就不冷了。您身上可帶了藥?” 聞言,蕭淮卻抱得更緊了,下頷在她肩頭蹭了蹭,聲音放得更低,喃喃一般:“已經吃了。阿湛,我很難受,讓我抱會兒可以嗎?” “……您以前發病時,也都是這樣抱著青枝的?”樓湛沉默半晌,挑了挑眉,只覺得自己仿佛發現了什么。 蕭淮被一嗆,哭笑不得地抬起頭,放開了樓湛,卻沒放開她的手,含笑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先頭離我遠遠的,還以為你討厭我了,坐在我身邊吧?!?/br> 樓湛被他穩穩地拉著手,看了看他蒼白無力的臉色,終究是狠不下心甩開手,無奈地坐到蕭淮身邊。 清淡溫潤的越鄰香與藥香浮在鼻端,被微風輕拂開去,當真似水中月,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洞中靜謐一片,隱約能聽到外頭不知名的野獸嚎叫和蛐蛐兒的鳴聲,身邊的人呼吸清淺,十指交握間,似乎輕笑了一聲。 樓湛不自在地拽了拽手,卻拽不回來,面無表情地扭頭看向蕭淮:“世子,手……” 蕭淮一本正經:“待會兒就還給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