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樓湛側頭看他:“怎么,婚約沒解除?” “解除了?!弊笄逵饟P眉舒了口氣,“你我兩清了?!?/br> 樓湛見他毫無自覺,冷下臉:“所以你跟上來做甚?” 左清羽窒了窒,低低罵了句什么,轉身就走。 樓湛懶得理他,看了看前方的偏殿,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偏殿里還是靜謐一片,槐花飄飛,那方的亭子里似乎已經沒有人了。樓湛松了口氣,正準備走過去映著湖水打理一下自己,身后忽然傳來個驚呼聲。 樓湛回身一看,蕭暮正捂著嘴瞪大了眼,看著樓湛的目光里全是震驚,不可置信道:“樓大人……你……難道是臨淵哥哥?” 樓湛只覺額上青筋一跳:“……下官適才出去,不小心摔了一跤?!?/br> 蕭暮何等敏銳,湊到近前一看,大皺眉頭:“誰家摔跤會摔成這樣?”她心中一動,立刻反應過來,“樓大人,你不會是碰到我大姑姑了吧?” 不等樓湛說話,她就跺腳低罵了一聲,拉著樓湛往最近的房間跑,一腳踹開房門,道:“樓大人你不必怕她,你身份不便,以后若是遭她刁難,只管告訴我,我去祖母面前告她狀!看她囂張!” 樓湛被蕭暮按到凳子上,眼睛隨著她的身影轉,猶豫片刻,出聲問道:“郡主……同大長公主關系不睦?” 蕭暮拿了把梳子走過來,憤憤道:“何止是不睦!我小時候差點被她殺了!” 她一邊利落地拆開樓湛的發髻,一邊拿起梳子給她梳頭發,這動作太過自然而然,樓湛愣了一下才發覺不妥,按住她的手:“下官自己來就可以?!?/br> “你自己來多不方便?!笔捘河中ζ饋?,嫣然明媚,“樓湛你不要推拒我,我可喜歡你了,四年前你科考時我就想同你結識了,可惜一直沒有機會?!?/br> 頭一次被人說喜歡,還是這么坦蕩直率地說出來,樓湛大腦空白了一瞬,有些懵然。 喜……歡? 左清羽之前不也說了她的性子不討人喜歡么? 懵了會兒,蕭暮已經利落地給樓湛梳好了發髻,搬了張凳子坐在她對面,眸中的神色純粹干凈:“我是真心想同你結識的?!?/br> 樓湛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忽然覺得有些應付無能,半晌,才艱澀地擠出幾個字:“下官很樂意?!?/br> “那就別下官下官的自稱了,叫我晚寧也可以?!笔捘号呐臉钦康募绨?,想起什么似的,神色嚴肅。 “對了,以后再見到蕭凝,盡量躲開點,那壞女人特別惡毒,我小時候同裴駿打了一架,裴駿吃了虧挨了我一拳頭,臉上青了一塊?;仡^我碰到那壞女人,她就趁周圍沒人將我推進了水里,害我差點淹死!” 是夠壞的。 樓湛心中微覺悚然,她只知道蕭凝極為護短,近乎偏執,沒有想到心思如此惡毒,連孩童間的爭執也容不下。 “對了,臨淵哥哥同你說了些什么?”蕭暮憤然了一會兒,很快又恢復過來,好奇地問。 樓湛的呼吸一滯,垂下眼簾,輕聲道:“沒什么?!鳖D了頓,她想起今日來宮中最主要的目的,臉色一肅,“郡……晚寧,你可相信我?” 蕭暮毫不遲疑地點頭。 “今夜壽宴上會有□□,守防的御林軍必須增派。你能告訴陛下嗎?” 蕭暮一愣,思量了一下,點點頭:“成,我說我昨晚夢到今天會有刺客就行?!?/br> 聽到答聲,樓湛心中微松。 這皇城本就固若金湯,加強守防,刺客就不一定能潛入二儀殿。 刺客是戌時正出現的,雖然大部分事情已經同前世對不上,但樓湛發現,只要是同前世相同的事,時間都能對上。 所以,只要平安渡過戌時正,應當就不會再出現問題了。 ☆、第二十三章 正宴是酉時末開始,王爵勛貴和百官攜同親眷先入了座,按照品級位次排列。樓湛的位置原本應該排到最后,卻因大理寺經先皇后掌握實權,排到了中間,一扭頭就可以看到沈扇儀。 后者對她露出潔白的牙笑得完美無缺。 樓湛面無表情地轉過頭。 文武百官一左一右地排在兩列,長燁重文輕武,武官較少,為了看起來稍稍對稱一些,安排的總管太監將武官之間的距離擴大,換言之,前頭文官品級低的,對面基本都是品級高的武官。 樓湛一抬頭,就看到了輔國大將軍。 樓湛:“……” 怎么覺得對方的眼神有點不善…… 努力忽略了對面冷冰冰的眼神,樓湛的目光往前面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蕭暮。亭亭玉立的少女正笑瞇瞇地同身邊的人說著什么,注意到樓湛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看來是成了。 果然這種事就要交給身份方便的人去做,若是她自己去說,恐怕會被直接扣下來。 樓湛想著,無意識地看向蕭暮的旁邊,入目是一捧溫軟淡紫,如霧如紗,在周圍的燈光中流動云紋,若隱若現,光華流轉,美不勝收。 稍稍抬高了目光,果然是蕭淮。 這個人仿佛天生就有一種得天獨厚的氣韻,今夜有好幾人穿著太皇太后送去的紫羅云紋布裁剪的華裳,卻沒有一個穿得像他這樣合適妥帖。 似乎注意到樓湛的目光,蕭淮原本垂直的眸子微微抬起,燈光輝映,那張俊雅的臉上仿佛也生了光,明亮的眸子也熠熠生輝,當真的金相玉質,韻質風流。 他的唇微微挑起,露出了一抹溫和的淺笑。 心跳無端漏了一拍,樓湛垂下眸子,不敢再四處看。 旁邊座上傳來幽幽的聲音:“怎么樣,臨淵自是生得極好的,對不對?” 樓湛瞥了眼沈扇儀那張雌雄莫辨、如花似玉的臉,不明白他那種莫名酸溜溜的語氣從何而來,懶得理會他。 幾番打量,四下的御林軍的確比此前要多了許多,外頭的防守應該也會增派人手,樓湛微微放心。 過了半晌,高座上的主人來了。 隨著一聲唱禮,徐太皇太后、當今皇上和皇后,一同走進了二儀殿。百官齊齊下跪,聲音齊整,響滿整個二儀殿。 “參見太皇太后,參見陛下,參見皇后娘娘,愿太皇太后壽比南山?!?/br> 三人入了座,年輕的翰明帝微一頷首:“眾位愛卿平身?!?/br> 樓湛拍拍膝蓋起身重新坐下,忽覺有一道冰冷視線遞過來,覺察到不是對面那位大將軍,樓湛隱晦看去,見到了一臉冷煞氣息的蕭凝。 對于這個一而再、再而三挑釁之人,該做點什么回報? 樓湛思忖一瞬,唇角一彎,學著身邊友人的笑容,輕輕松松回了過去,蕭凝當即就鐵青了臉,手一拍桌子,差點跳起來。 蕭凝身邊的裴琛皺眉看了眼蕭凝,又抬頭看了眼樓湛,兩相對比之下,竟然朝著樓湛點了點頭。 旁邊傳來瓷器落地之聲,聲音清脆,樓湛側頭看了眼沈扇儀,見他一副瞠目結舌地看著她,不由皺眉:“看我做什么?” 沈扇儀如夢方醒,一邊撿起落到地上的酒杯,一邊干笑:“沒什么,原來阿湛你也是會笑的?!?/br> ……什么話! 被他一句話刺激到,樓湛突然就想起了幼時的自己,轉回目光,盯著桌上酒杯里映出的自己,面無表情,冷若冰霜。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笑過了。 晃神間,高座上的隨侍太監唱完了祝詞,隨即眾人起身獻禮,樓湛早就挑了禮在進宮前送了,事實上大部分官員都是如此,能當眾獻禮的,其實一般都是那些皇親國戚。 心中覺著無趣,樓湛隨意瞥開目光,默默估計到戌時正的時間。 至少還有兩刻鐘。 絲竹之聲奏響,舞女輕盈而入,穿著雪白的舞裙,手中小鼓輕拍,弦歌一響,翩翩而起,身體輕旋,仿若一朵從枝頭落下的花。 千嬌百媚的舞女舞裙揚起,紛紛如雪,正是胡旋舞。 沈扇儀抿了口酒,笑道:“阿湛,我倒是覺得,那些舞女都沒你漂亮,不如哪天你也去跳個舞?” 樓湛冷冷斜視他一眼,低頭看了看酒杯里滿滿的透明酒液,略感頭疼。她從不喝酒,但今日來了這壽宴,不喝也不行。 正心情復雜地看著這酒,前頭忽然傳來一聲拍桌聲,樓湛扭頭一看,蕭凝站了起來,不顧裴琛的阻止,又高喊了一聲:“停!” 自裴駿死后蕭凝總是有點癲狂無理,眾人本想當沒看到她,此時卻不得不看過去,高座上的徐太皇太后本是慈眉善目地同皇后說著什么,聽到蕭凝的動靜,臉色一沉。 “今日是哀家的壽辰,你又想做什么,非要讓哀家動怒你才罷休?” 蕭凝不僅沒有退縮,反而繞過席案,走到場中,頭顱高高揚起,道:“這些歌舞多無趣,徒擾請聽罷了。兒臣倒是有一個助興的小游戲獻給母后?!?/br> 太皇太后冷哼一聲,還是忍了氣,“什么游戲?” “兒臣最近學了箭術,五丈之內不會射偏,便想著不如讓一個人頭頂著個東西,站在五丈開外,兒臣用箭去射,豈不有趣?”蕭凝的笑容陰郁,狠狠壓住心中的暴戾,緩聲道,“若是射中,就得請陛下給個小賞賜了?!?/br> “胡鬧!”太皇太后看蕭凝的眼神,當即猜出她想做什么,“若是沒有射中,豈不是讓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害人性命!退下!” 蕭凝卻不依不饒:“若是把人射死了,兒臣賠命便是?!?/br> 太皇太后眉頭一皺,是真的動怒了,剛想呵斥蕭凝,輔國大將軍嚴遠突然站起來,拱手道:“太皇太后息怒。大長公主既然說到,應該便能做到。何況公主惜命,不會拿性命開玩笑。既是助興的游戲,不如遂了大長公主,也讓百官看看皇族氣度,豈不是很好?” 嚴遠是兩朝大臣,其父在先太神英帝時對長燁有極大貢獻,太皇太后不好駁斥,不悅地揮了揮手,“你好自為之!” 蕭凝歡天喜地地謝過,叫人去取了弓箭,陰戾的目光開始在百官里緩緩游動。樓湛心中一凜,暗覺不好,豈料蕭凝只在她身上頓了片刻,便看向下一個人,笑意盈盈道:“沈祭酒,沈大人?便勞煩你來為本公主做第一個靶子了?!?/br> 她的眼神實在說不上好意,甚至惡毒滿滿,沈扇儀眉尖抽了抽,低低罵了聲惡婆娘,長身站起,笑得一臉春風:“能當頭一個,真是下官的榮幸?!?/br> 他走到五丈開外的地方,內侍拿著個大雪梨走上前,端端正正地放到沈扇儀頭頂。 蕭凝背對著高座,隨手拿過弓箭,搭箭拉弦,瞇起眼睛,看著倒是挺有架勢。沈扇儀看著對面那寒光微閃的箭頭,有些頭皮發麻,苦大仇深地看了看高座上的皇上蕭華。 蕭華也不好阻止,畢竟蕭凝是他的大姑姑,只能投給沈扇儀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百官不由自主地屏息靜看,目光在蕭凝和沈扇儀之間不斷游動。 樓湛的手不由握緊,暗中咬牙。 適才蕭凝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是分明的挑釁和殺氣。她挑沈扇儀,大抵也是因為她的關系。 和她關系親密的人,是不是都會因她而受牽連? 蕭凝這一招,比直接對付她還要惡毒。 樓湛呼吸略微急促了些,正要站起來停止這場鬧劇,沈扇儀突然看過來,向她眨眨眼睛,微微搖了搖頭。 樓湛的動作一滯,沈扇儀又笑了笑,“大長公主,準備好了嗎?” 蕭凝冷嗤:“只要沈大人不亂動,本公主隨時可以射出這一箭?!?/br> 她將弓弦拉成滿月,眼睛再瞇了瞇,手指一松,“咻”的一聲,羽箭破空而出。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連忙往沈扇儀看去,人還是完完整整的,那個雪梨被羽箭貫穿,咕嚕嚕地在不遠處的地上滾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