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樓湛很明白張御史是下了多大決心才向他一向看不起的樓府道歉,瞥了樓息一眼,看向羅將軍,“把他扔出去吧?!?/br> 羅將軍照做無誤,親自上前提起哇哇大叫的樓息,走出了大堂。 樓息被誰污蔑之事,樓湛心中略微有底,也不想再去深究,直接將目光落在一臉倉皇的裴駿身上。 旁邊有人用銅盤呈出一塊破布和一枚翡翠戒指,樓湛伸手拿起那塊破布,將其一展,淡淡道:“這是從張小姐口中找出的,經辨認,此布料為云州貢布紫羅云紋布?!?/br> 圍觀的官員里有人低低“啊”了一聲。 還是有人知道的,太皇太后壽辰即將來臨,宮中將貢布送了幾個地方。 不過這布料稀貴著,每個府也只送去一兩匹,剛好夠府里主要的幾個主子做身衣裳。 “裴公子,你可認識這塊布料?” 裴駿的臉色鐵青了一陣,他知道樓湛手里的證據都能將他打入地獄,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垂死掙扎,臉色變換了一陣,語氣堅定地道:“這定是你從我府里偷出去的!樓湛,我和你無怨無仇,你為何要如此陷害我?” 隨即他轉頭看向張御史,眼睛一亮:“張大人,您還記得我嗎,我同汎云關系還不錯的啊……” 他不說倒還好,一說,張御史突然就想起了什么似的,臉色瞬間就黑了:“裴公子!你糾纏小女已久,上月你來提親之時對小女動手動腳,最后被亂棍打出,難道……難道……” 氣上心頭,張御史話都說不下去了,按著胸口大口大口喘著氣,眼睛都血紅起來了,死死瞪著裴駿,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了。 旁邊幾個大臣連忙扶住張御史。 樓湛冷眼看了會兒,見裴駿反食惡果,心中冷笑,“裴公子,這塊布是許仵作當著本官與羅將軍等人從張小姐口中取出,人證俱在,你可服?” 裴駿說不出話了。 樓湛再拿出銅盤中的翡翠戒指,冷冷看著裴駿:“這枚翡翠戒指,是前夜本官在城西河岸尋到。應是先太神英帝贈予大長公主陪嫁之物,聽說裴公子加冠時,大長公主將戒指贈予裴公子。如果本官所料不錯,應當是當夜張小姐反抗時從你手中搶出落地,你當時急著逃跑,無心尋找,隔日派管家來尋之時,又碰上了金吾衛,便沒有尋到,可是如……” 裴駿臉色大變,打斷她的話:“一派胡言!” “將裴駙馬府管家押上來?!?/br> 裴駿臉色愈加蒼白,搖搖欲墜,瞪著樓湛的眼睛幾乎能冒出恨意的火光來。 不過一會兒,裴駙馬府的管家便被押了上來。 樓湛微微垂眸看著裴駿:“前日本官同羅將軍幾人到義莊查看張小姐的遺體,出來時發現被人窺探。有幾位金吾衛追上去,卻未追到,但對那人的身形有記憶,裴公子派出管家特地換上明國公府的衣服,是為了干擾本官視線,還是意欲嫁禍于明國公府……” “一派胡言!” 樓湛的話再次被打斷,這次卻不是裴駿打斷的,而是一個清亮高亢的女聲,樓湛眉尖微動,心中不免一嘆。 果然還是來了。 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到大堂門口,一個華服繁飾的高貴女子正冷著臉走進來,挽著高高的發髻,容顏艷麗,還未開口,那冷厲的眼神便讓人覺得不適。 她旁邊還跟著一個明艷的少女,少女眼波清亮,轉眸將大堂里的人掃了一轉,在樓湛身上頓了頓,才落到回過頭來一臉驚喜的裴駿身上。 樓湛站起身:“此為公堂之上,不便行禮,望大長公主見諒?!?/br> 長燁對公堂之上的禮節另有規定,一般只要不是皇帝來了都可免跪。況且,樓湛還真不想跪這位昨天派人來差點刺死她的人。 蕭凝聞言,英氣的長長高高一挑,冷笑:“真不愧是我長燁百年才出的第三位女吏,仗著身居大理寺少卿之職便如此肆無忌憚,目中無人不知禮節!本公主乃先太神英帝嫡長女,還當不得你樓大人一跪?” 這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 樓湛心中正計較著,旁邊的蕭淮忽然輕輕咳嗽了幾聲,站起身來,微微笑道:“原來是姑姑和宛表妹,遠道而來真是辛苦。請坐?!?/br> 孫北面色復雜地扭頭看他一眼。 這語氣,怎么就這么毫不把自己當外人呢…… 被蕭淮截了話,蕭凝還想再撒潑也得思量好蕭淮在太皇太后和皇上心中的地位,只得忍了氣,冷哼一聲,“不必了,我母女二人不如侄子精貴?!?/br> 樓湛被蕭淮解了圍,微松了口氣,心中卻有些擔憂,到底蕭凝算是蕭淮的大姑姑。 只是,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她抬眸,重新對上蕭凝銳利如劍的視線,淡淡開口:“不知大長公主開大理寺,是為何事?” 蕭凝盯著樓湛,眸中滿是毫不掩飾的怒意,甚至還激出一絲殺氣,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當然是來看我無辜被擒、遭人陷害的可憐兒子!” ☆、第十六章 她的話音落下,大堂里霎時一片寂靜。 這話說得太重,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進去,都是會出大事的。畢竟陷害皇族,可是大逆不道,是死罪。 樓湛眉尖微動,依舊不動聲色地看著蕭凝:“大長公主的意思是,下官蓄意陷害裴公子?” 蕭凝緩緩走到裴駿身邊,瞪了裴駿一眼,才道:“我兒自小怯懦,性格內斂,出了我駙馬府也常被旁人欺了去,怎可能殺人?定是你派人陷害!” 她說得大義凜然,毫不臉紅,甚至還有些故作的委屈。 眾人瞠目結舌。 ……這話,也真說得出口。 云京里斗雞斗狗、四處闖禍、混吃等死的一群飛揚跋扈的紈绔子弟里,裴駿敢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樓湛也無語了半晌。 雖然上輩子就知道蕭凝護短,可也沒想到,護短竟然護成了這樣…… 看蕭凝敢來大理寺撒潑,裴琛應該是被她派人攔住了,暫時不能來親自教訓裴駿。 她輕輕吸了口氣,臉色一肅:“大長公主空口無憑,下官卻是有實在的證據。除了這塊布,還有翡翠戒指?!?/br> 蕭凝冷嗤:“說不準是你何時從我兒身上偷去?!鳖D了頓,她的目光下移,盯著裴駿,聲音柔和下來,“駿兒,你的戒指,是不是丟了很久了?” 裴駿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心中狂喜,揪住這根救命稻草就往上爬:“是!上個月便不見了!” “是也不是,問問裴公子身旁的人不就知道了?!睒钦康f著,看向裴駿身旁的裴府管家,“裴管家,請以祖上之名發誓,你說的俱是實言。裴公子的這枚戒指,是什么時候不見的?” 裴管家哆哆嗦嗦,偷偷瞄了蕭凝一眼,猶豫片刻,聲音低低的:“少爺的戒指……是前……” 話還沒說完,蕭凝突然猛地一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裴管家的臉上,“啪”的一聲脆響,裴管家直接被那力道打倒在地上,捂著臉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顫抖著勉強爬起來,眼睛里痛出淚花,嘴角邊淌過濃稠的血,唔唔幾聲,說不出話了。 樓湛心中微怒,沉聲道:“大長公主這是何意?!” 蕭凝收回手,挑釁地盯著樓湛:“教訓本公主府中的奴才罷了。樓大人管得也太寬了些,本公主教訓個奴才,關你何事?” “此為公堂之上,大長公主阻止裴管家說話,莫非是在擔心裴管家說出實言?” “一派胡言!”蕭凝眉間頓起煞氣,毫不掩飾對樓湛的殺氣,“本公主哪知你用什么法子蠱惑了這狗奴才!難道是在朝堂上用的那些齷齪手段?果真寡廉鮮恥,怙惡不悛!” 張口就罵,毫不講理,果真是來撒潑攪場的。 在一旁圍觀的幾個大臣看了看樓湛,再看了看一臉煞氣的大長公主,一個個攏起袖子,繼續看熱鬧。 誠然,大長公主來攪場子是不對的,是無理的,可是那和他們沒關系。更別說倒霉的是樓湛,如果是其他人,他們興許還會說兩句話。 誰讓今天主持場面的是樓湛呢。 樓湛沉著臉不語。 她現在說什么都會被蕭凝用一種詭異的思維方式帶到另一個地方,到頭來還是會被強制扣上“陷害皇族”的帽子。 原本昏昏欲睡的孫北干咳兩聲,臉上的神色一肅,道:“大長公主此言不妥,樓大人是在為張大人之女尋求仇人,大長公主三番五次打斷樓大人,恐怕會被人說,欲蓋彌彰?!?/br> 說得真是毫不留情。 孫北是三朝老臣了,在朝廷里極負聲望,蕭凝再怎么撒潑也得掂量他的身份地位,噎了噎,語氣也沒那么尖利了:“孫大人,本公主只是擔憂樓湛徇私枉法,故意陷害我兒?!?/br> 孫北眼皮一抬:“大長公主可信任靖王世子殿下?” 剛剛蕭淮替樓湛解了圍,蕭凝心中其實極不痛快,抬眸看了看一臉和善微笑的蕭淮,雖然不太明白孫北要說什么,還是點了點頭。 “那看來大長公主也信任樓大人了。既然信任樓大人,又何必……” 裴駿噗地差點噴血:“什么?!” 孫北淡淡道:“世子殿下為樓大人作了擔保,大長公主既然信任世子殿下,那也一定信任樓大人了?!?/br> 蕭凝也沒想到孫北會這樣說,盛氣凌人的臉上唰地就落上幾道鐵青,半晌,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本公主倒是不知道,侄兒與樓大人關系為何?竟肯以自身名譽為代價擔保她?” 大堂里也是一片嘩然聲,各色眼神紛紛在樓湛和蕭淮之間轉悠,樓湛背后一陣惡寒,無聲嘆了口氣。 果然,但凡和她沾上點關系,都會成為流言蜚語的受害者。 她有些無奈地扭頭看向蕭淮,卻發現蕭淮也正看著她,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里載滿溫和,似乎只需看上一眼,卻能將心中所有的陰霾消融。 蕭淮不緊不慢,從容依舊,向她眨了眨眼睛。 似乎是在說不必擔心。 樓湛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升上來,連忙扭過頭。 蕭淮輕唔了聲,站起身來,走到樓湛身邊,話音帶笑:“我同樓大人是至交,樓大人品行如何,我再清楚不過,何況只是做一個小小的擔保?諸位還是將目光重新放回此案上,也好讓張小姐早日入土為安?!?/br> 一直冷臉不語的張御史這才重新發了話:“樓大人請繼續?!?/br> 蕭凝的長眉高高一挑:“急什么?侄兒與樓大人何時竟成了至交?若是本公主沒記錯,侄兒十三歲便離開云京,爾后偶爾回到京城,但也待得不久,同樓大人,哪來的時間成為至交?” 蕭淮被她咄咄逼人的態度惹得眉頭微蹙,正要輕輕巧巧將話頭甩回去,大堂外忽然又傳來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 “成為至交何需時間?只要意趣相投不就可以?何況三年前,將樓大人推薦上大理寺的,可就是世子殿下呢?!?/br> 隨著說話聲,一個穿著緋色官袍、腰佩銀色魚袋的青年緩步走進大堂,他的眉目間含著極為真摯的溫和笑意,雖是一身風塵仆仆,卻依舊不緊不慢,行走間,風流自賞。 有人驚呼出聲:“沈祭酒!” 幾個大臣也是一臉愕然,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他怎么回京了?” “難道圣上招他回來了?” “怎么……這才幾個月?” 沈扇儀眉一挑,如花似玉的俊臉上全是不滿:“本官回來怎么了?任期滿了還不能回京了?” 說著,往那堆大臣里一站,揮揮手:“阿湛……啊不,樓大人你請繼續?!?/br> 樓湛眼神復雜,沉默地看了看蕭淮,再看了看突然冒出來的沈扇儀,半晌,淡淡開口:“證據俱在,大長公主還有話要說?” 蕭凝被三番五次打斷話,早已不耐:“駿兒的戒指早已丟失,樓湛你是從何處撿到的戒指還沒有解釋,怎可妄下定論!果然是半路冒出來的貨色,身為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當什么官吏?朝廷重地也是你這種貨色能玷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