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后頭兩個主簿狀似無奈地向樓湛拱了拱手,細看神情,卻是一臉幸災樂禍。 樓湛放下文書,站起身來,緩緩搜尋了一下記憶,不太確定:“張御史?” 正是平日里彈劾她彈劾得最多、今日告假的那位。 只是文官都顧及著三分風度與面子,尤其是御史臺里的那幫子,總因手掌監察大權便高人一等的模樣,平日里都清高傲氣得不得了,罵得再兇也不至于成了這樣,活像罵街的潑婦。 張御史更怒,那怒意中還夾雜著痛恨之意,他死死瞪著樓湛不開口,只是那牙咬得直響,想生吞活剝了她一般。 平白無故被這樣瞪著,樓湛也不怎么好受,皺了下眉,再次開口:“張御史何故擅闖大理寺?” “你還敢問為何!” 張御史怒不可遏,大吼出聲,胸膛上下起伏著,恨恨道:“樓湛啊樓湛!就算我平日針對你,你恨我,但你要報復就報復在我身上!何至于對我女兒下死手!” 樓湛早已覺察不對勁,縱使心中感到奇怪,也沒有貿然開口,而是等著張御史繼續宣泄暴怒與恨意。 “你這毒辣女子!如此冷酷無情,心狠手辣,今日害我小女,明天便會害了我長燁!” 一通話罵出去,張御史稍稍冷靜下來,見樓湛還是不說話,冷笑一聲,側過身:“既然你不承認,那便到前堂看看人證!” 樓湛的心里無端一緊,聞言快步走出房間,朝前堂奔去。 附近看熱鬧的幾個主簿司務面面相覷了下,機靈點又心善點的立刻跑去找孫北,其他人都臉帶興奮之色,隨著張御史走去前堂。 前堂里有三個人,被綁起來跪著的一個,家丁打扮站著的兩個。 樓湛疾步走進前堂,看到跪著的那人的背影,眼角倏地跳了跳,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頭。再轉到前面,看清那人的臉,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那人嘴里被塞了布團,說不出話,一看到她便嗚嗚叫起來。 樓湛只覺得太陽xue突突地跳,一把扯下他嘴里的布團,還沒等他開口,手一揚,便是狠狠地一耳光。 “啪”的清脆一響,她的手也有些顫起來,足見這一怒下使出的力氣。 “樓息?!睒钦课艘豢跉?,壓抑著心中的怒火,冷冷看著他,“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被這一耳光打得有點懵的樓息回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樓湛,你敢打我?” 樓湛心痛又失望,咬著牙:“打的就是你,丟我們樓家的臉!” “我呸!樓家的臉早被你丟光了!”樓息冷嗤一聲。 抬眼看到張御史來了,樓湛平息了一下怒意,重新再問:“樓息,你到底干了什么?” 樓息一臉倔強,跟樓湛六七分相似的五官也顯得端正了些:“我哪知道!今早我才酒醒,就被這酸儒領著人綁了,還非要我給出個說法,要我血債血償!真是莫名其妙!” 張御史跨進前堂,聞言臉色愈加森冷:“怎么,你殺了我女兒,自然是要血債血償!還想抵賴?!” 樓湛閉了閉眼,看向樓息,一字一頓:“你,殺了人?” ☆、第三章 樓息差點跳起來,梗著脖子:“我沒有殺人!” 似乎想到與樓湛關系不好,他盯了樓湛一下,便撤回目光,嘟囔道,“反正我沒殺人,昨晚我跟著宋公子李公子還有魏國公府的小公爺在韻留館喝酒,你要是不信盡管去問他們?!?/br> 樓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門口的張御史身上:“張大人可聽到了?家弟并未殺人?!?/br> 張御史冷笑:“樓湛,你護短也得有個限度!你這弟弟什么爛品性你自己還不知道?” “我自己的弟弟,我當然知道?!睒钦枯p飄飄地說著,冷笑一聲,“他那個膽子,還不敢去殺人。張大人既然一口咬定是樓息殺的令千金,可有證據?令千金死于何種傷?遺體在何處?” “證據我自然有!”張御史從懷中掏出一塊方帕,走到屋內,將方帕打開。潔白的方帕中躺著一塊玉佩,上面雕了個篆體的“樓”字,玉佩的下方還沾著淡淡的血跡。 “這是樓家嫡子才能佩戴的玉吧?!彼鏌o表情道,“昨夜小女貪玩,溜了出去,今早我帶人在城西河岸尋到她時,她手中握著這塊玉佩?!?/br> 樓湛看了一眼玉佩,眉頭一皺,“僅僅憑一塊玉佩還不能說明什么,說不定是歹人從樓息身上偷走玉佩,故意加害他的?!?/br> 樓息聞言連忙點頭:“昨夜我醉得最先,就在館里睡了一夜,哪里會去殺你女兒?!?/br> 張御史聞言大怒:“不是你還有誰!” 據說張御史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平日里都千寵萬寵著,女兒突然死了,他失控些也正常。 樓湛暗想著,正在尋思著讓張御史冷靜下來的法子,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輕輕的咳嗽聲,隨即響起樓湛極為耳熟的聲音:“張大人稍安勿躁?!?/br> 是那位主簿去請的孫北到了。 孫北一向大公無私,對樓湛也從不鄙薄挑剔,樓湛心里微微松了口氣,抬頭一看,卻是一愣。 除了孫北外,還有一個人。 靖王世子蕭淮? 他怎么在這里? 孫北跨進屋內,他為官十余載極有聲威,張御史也給足了他面子,拱了拱手,再一斜眼看到蕭淮,他也愣了一下,連忙行禮:“見過世子?!?/br> 樓湛也彎了彎腰:“見過世子?!?/br> 蕭淮臉色蒼白,又輕輕咳了聲,搖了搖頭,“不必多禮?!?/br> “方才本官與世子在外面聽了會兒,也大致明白前因后果?!睂O北虎著臉摸了摸胡須,平淡道,“張大人痛失愛女,此等心情本官能理解。但只因一塊玉佩便斷定是樓家小公子殺人,未免太過魯莽?!?/br> 張御史臉色一沉,卻聽孫北繼續道:“但樓家小公子的嫌疑暫時也洗脫不了。先暫且關押在大理寺大牢中,待查出真相再做決斷。張大人以為如何?” 這是最公正的做法了。 張御史深深吸了口氣,他并非沒有腦子的人,壓下胸中的戾氣,冷靜下來后說話也有了條理:“那便依孫大人的。只是交由誰追查真兇?此事?既然已經涉及到朝廷大員,便不好交由京兆尹。至于大理寺內……” 他看了一眼樓湛,毫不避諱:“只怕會徇私舞弊?!?/br> 孫北撫了撫胡子,沒說話。 半晌,他看向一旁的蕭淮,笑了笑,“既然張御史信不過我大理寺之人,今日世子在此,下官便斗膽,請世子紆尊降貴,當一下擔保人如何?” 蕭淮淡笑著拱手:“恭敬不如從命?!?/br> “那好?!睂O北臉色一肅,看向樓湛,“樓大人,本官命你三日之內找出真兇!” 突然被點名,樓湛愕然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是!” 孫北這是在幫她。 被孫北突然的一句噎住,張御史差點跳腳:“孫大人,怎么可以任用她!樓息是她弟弟她肯定會包庇!” “世子已經作了擔保人擔保樓湛不會如此,張大人難道不信任世子?”孫北笑了起來,瞇起眼睛反問。 ……這是連世子都被坑了。 張御史連忙看向蕭淮,可惜,他想象中的憤怒不悅之情都沒有出現在蕭淮臉上,后者還是一副平和寧靜的姿態。 甚至微微笑了笑,看向樓湛,聲音低沉優雅:“我相信樓大人?!?/br> 既然連皇上和太皇太后跟前最受寵的人都這樣說了,張御史也不能再反駁,只能沉住氣,大步走向門口,準備離開。 樓湛叫住他:“令千金的遺體?” “義莊!” 張御史滿腔怒意與悲慟,一揮袖子便離開了。 不好擺放在家中的尸體,一般都會送到義莊。 樓湛心中了然,抬眼看到被押到門邊的樓息,淡淡道:“一天到晚到處生事,你便在牢里安生過上幾日吧?!?/br> 樓息冷哼一聲,抿緊了嘴不回答。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樓湛才收回目光,一整衣袖,向著孫北深深一揖:“多謝孫大人一番好意?!?/br> “本官只是相信你?!睂O北不為所動,受下她這一禮,“事不宜遲,再晚些線索就更少了,你去京兆府借幾個人開始追查吧?!?/br> “京兆府未必會借人?!?/br> 樓湛沉默了一下,硬著頭皮道。 她想起來了,上月她才得罪了京兆尹。上月她和陳子珮休沐時去戲樓,途中碰到了京兆尹的兒子,那小子眼瘸,看到她就輕薄調戲,被陳子珮帶著的護院一頓胖揍。 這事鬧得還挺大,幸好理虧的是京兆尹那邊,否則朝中眾位反對女吏的大臣還不借那次風波直接請愿罷免了她。 孫北也想起了這茬,皺了皺眉,沉吟起來。 一時房間中有些沉默。 半晌,蕭淮出聲了:“我與左右金吾衛的羅上將軍熟識,若是樓大人不嫌棄,借用一下金吾衛如何?” 樓湛一怔,下意識推辭:“不敢勞煩世子?!?/br> 蕭淮不贊同地看著她,熠熠生輝的黑眸中似有星光流動,細碎卻溫和,“樓大人,我是你的擔保人,如若三日之內樓大人不能查出真兇,于我也有不利?!?/br> 有什么不利?在這云京誰敢對蕭淮不利? 樓湛愣是沒想出來不利什么,思忖一瞬,點了點頭:“那便麻煩世子了?!?/br> *** 因著需要去請動金吾衛,離開大理寺時樓湛和蕭淮是一道。 兩人的話都不多,一路相對無言,出了大理寺,便見一輛馬車停在路邊,全身都籠罩在黑袍里的車夫正閑閑倚在車壁上曬太陽,見蕭淮帶著樓湛過來,不由好奇:“主子,你怎么從大理寺里拐了個人出來?” ……什么叫拐了個人? 樓湛嘴角不由微微一抽,看向蕭淮。 蕭淮對自己手下的脾性一清二楚,淡淡開口:“青枝,你是想被關禁閉了?” 叫青枝的車夫身子一僵:“……屬下什么都沒看到!主子要回府嗎?” 蕭淮卻不回答他,側過身子,姿態優雅從容:“樓大人先請?!?/br> 前世便知蕭淮是位謙謙君子,樓湛也就不再推辭,先上了馬車,鉆進車廂里。馬車廂里卻是出乎意料的大,布置得也極為素雅。四周都掛著小香囊,清淡的檀香若有若無。 蕭淮在外面吩咐了青枝幾句,也鉆進了車廂,坐到中間的小榻上,明亮溫和地眸子轉向樓湛。 “舍妹對樓大人極為尊崇,經常在我耳邊提起,不知樓大人在大理寺中,辦公可辛苦?” 靖王膝下不就他一個?哪來的meimei? 樓湛心中疑惑,垂眸答道:“不過略盡綿薄之力奉孝朝廷罷了,并無辛苦一說?!?/br> “我也希望是如此?!笔捇挫o靜看著她,眸中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