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沒什么?!鼻G淼低聲道,他想著“大概不會的”,“也許是巧合呢?”,滿腦子只剩下謝道溫柔可愛的笑臉,心尖子就那么微微的一顫,他決意信這個男人,此刻卻又不那么肯定了起來,“我只是想,這人好生厲害?!?/br> “是啊?!卑谉o暇也是感嘆,“好在他并無殺意,否則以他的修為,我縱然有十個八個,也不夠他殺的。只是不知道他為什么,要來強破這結界,實在叫我百思不得其解?!?/br> 他扶著白無暇站起來,兩人又去看憐憂與萬世竭的情況,白無暇見他們二人雖有傷損,但到底平安無事,也算安下心來,搖頭道:“好在他們二人無恙,想來那人也無傷人之意?!?/br> 這普天之下,被人傷了,卻反去為對方開脫的,恐怕只有白無暇一人了。 不過對于白無暇而言,對方修為高深,世所罕見,他雖傷的沉重,但實乃是結界被破,反噬而成,要是對方真有傷人之意,他怎么也是逃不過去的。因此心中的憤怒仇恨,倒比奇怪納悶還要更少一些。 “若非是仇家,又何故破此結界,結個因果?!卑谉o暇沉思道,“好生叫人想不通?!?/br> 自然是想不通的,誰能想得通呢,世上竟有這樣無聊又癡情的人,只為討人歡心,尋一處人間仙境,便出了手,也不顧自己做了什么。 荊淼嘴唇微微闔動了兩下,他有心想說些什么,卻又覺得自己此番太過無恥,不好說出口來。白無暇見他神色愈發不對勁,心里納悶的很,但繞是再怎么聰明的腦袋,如何能想得出那莫名其妙的怪人與這純善重情的荊淼有什么瓜葛,便只當是他聽怕了,就住了口。 氣氛好似忽然沉默了起來,白無暇叫荊淼扶著,兩人便要回到原位上去,忽然聽見甘梧的叫聲,房門一推,謝道拎著一條長長的綠藤走了進來,藤上還結著幾個葫蘆,他剛一露面,白無暇便露出滿面駭然之色,下意識將荊淼擋在了身后。 “你——!”他傷勢還重,氣力虛浮,剛吐出一個字來就沒了力氣,然而聽他那個單字,卻也知道白無暇是何等驚怒懼怕了。 謝道也不理他,只是對荊淼道:“阿淼,我撿到幾個葫蘆,你要不要玩?!?/br> 此刻,荊淼心中的七分懷疑,已變作了十分肯定,他將手按在了白無暇的身上,輕聲道:“白前輩,我央求你一件事,希望你可以答應?!?/br> 白無暇又不是笨蛋,瞧著謝道與荊淼的神色,便知道荊淼與這血紋怪人有些交情了,荊淼于他有恩,這怪人卻又傷了他,神色一下子就古怪了起來,但聽得荊淼軟語,又忍不住心軟起來,便低聲道:“你說罷?!?/br> “我這就與他一塊兒走了,你便當從沒見過我們,好不好?”荊淼本該心生慚愧的,可這會兒把話說出口了反而鎮定冷靜了下來,“我知道這么說,實在是對不起你……” 白無暇卻要勝他利落的多,只是背過身去,輕輕嘆了口氣道,“自那日丹楓白露塢后,我再沒見過荊小友?!?/br> 荊淼輕輕道謝了兩聲,便打白無暇身側繞過去,握住了謝道的手,同他一塊離開了千竹林,心里茫茫然的,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二人走出了千竹林,謝道便不肯再走了,他將荊淼牢牢抓住了,把眉毛皺起,低聲問他:“你怎么不高興了,為什么這么難過,那里面的人對你不好了,打你罵你了嗎?” 這世上真正叫人不開心的,真正叫人難過的,打罵倒是最少見的一種方式。 謝道慢慢的看著他,好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他很緩慢的開了口,把手握緊了,輕聲道:“我知道了,我將他們打傷了,你心里不高興,是也不是?” 過了許久,他道:“我沒殺人?!?/br> 荊淼看了又看他,其實心里并沒有那么的傷心難過,大概是隱隱約約的,早就有此所感了。所以這一刻,在荊淼心里,反倒并沒有什么苦悶,只是極長的出了一口氣,他想:終于來了。 “我知道?!鼻G淼微微笑了笑,只道,“我相信你?!?/br> 謝道一直在努力,荊淼心里明白的很,但是無論多么努力,野獸就是野獸,天性要吃rou,天生不可能有人的倫理綱常。謝道不是野獸,但他如今的情況,卻與此也沒什么差別,直至今日,荊淼才明白了為何掌門他們明明能夠輕而易舉做到自己做的這些事,卻為什么不去做。 要是劫難是這么輕而易舉的事情,就不會人人畏懼,避之不及了。 他還是太年輕,年輕的相信無論是什么都可以被戰勝,年輕的以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荊淼一直想拉著謝道回到這塵世,但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這不能怪謝道,也并非是荊淼的責任,然而終有一個人應該承擔這一切。 “阿道?!鼻G淼道,“你喜不喜歡望川界?” 他站在謝道對面,微微笑著,風吹過,翠青的竹葉颯颯,謝道再沒有見過比這更好看的模樣,也再沒有聽過荊淼這么多情的喚他,就好像是一生一世,入骨的纏綿一樣。 “也沒有什么喜歡或者是不喜歡的?!敝x道悶悶的說道,“不過在望川界,自然是痛快多了?!?/br> 他愛荊淼,肯定是不忍心責怪的,但是心中難免沒有一點糾纏的厭煩。這兒規矩多的很,人也麻煩,不比望川界,你若是強的很,做什么都隨心所欲的很。 “是啊?!鼻G淼低著頭,極輕柔的笑,沒有一點兒不高興,“我想也是,望川界比這兒要暢快的多了,你不必拘束著性子?!?/br> “阿淼……”謝道喚道,“我不是……” 荊淼搖了搖頭道:“你不要多心,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這些時日,我在白前輩身邊守著,忽略了你,你一個人一定很苦悶了,卻又沒有別的法子,只能留下來等我?!?/br> 聽荊淼這么說,謝道才半信半疑的放下心來,含笑道:“是有一些,不過跟你在一起,我一點也不覺得苦悶?!?/br> 跟我在一起…… 荊淼心里沉的,像是灌滿了鐵水一般,他仍是笑著,卻覺得酸氣沖上了鼻子。 可是我,并不想你只跟我在一起。 我要你活在這塵世里,坦坦蕩蕩,如以往并無不同,仍是那個萬人敬仰的謝道,仍是那個……超凡入圣的謝道。 作者有話要說: _(:3」∠)_還有好多好多劇情,但總算要進后期了 qvq終于可以準備寫聯姻的具體詳細了 ☆、第97章 荊淼沒了游玩的心思,謝道也不明白是什么地方惹了他生氣,這就折返回天鑒宗去。 只是他們二人剛到紫云峰門口,就見著柳鏡在外頭張望,待他看見荊淼了,便慌慌張張的跑到荊淼面前來,又驚又懼的看了謝道一眼,壓著嗓子道:“荊師叔,我有話要與您說?!?/br> “你說吧?!鼻G淼被扯住袖子,伸手一攔謝道,和和氣氣道,“怎么了,望星閣發生什么事兒了嗎?” 柳鏡瞧了瞧謝道,忽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最近宗里來了幾位真人,似是知道了太師伯回來了……” 他不必將話說的太明白,荊淼已經懂了,他怔怔的站在原地,好似全身都被丟入了冰窟之中,冷得發僵。他倏然想起來了,尋著謝道時太過開心了,白凰與張陽羽等人又是朋友,他便也沒多留神,然而他們回去說上幾句,哪怕只是提及了,自然也是會有人在意的。 哪怕整個天鑒宗的人都不在意謝道入魔了,也總是會有天下人在意的,就好像段春浮那一般。 蒼烏不想趕他走,但這“天下公理”卻要趕他走的。 “原來如此?!鼻G淼的頭昏昏沉沉的很,他剛知道謝道改不過本性來,一回宗門,便又發現有人要來抓謝道了,換做旁人,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只怕就此要暈厥過去,偏生他性子硬,愣是挺住了,只是低聲道,“那他們在哪兒呢?還留著么?!?/br> “留著呢?!绷R小聲道,“他們要您給個交代?!?/br> 荊淼慘然一笑,輕聲道:“他們不是要個交代,是要一個結果?!币粋€大義滅親的結果,就好似蒼烏那般,就好似段春浮那般。 謝道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但見荊淼笑得勉強,便一心一意的瞧著他,緩緩道:“你怎么了,這兒又有什么麻煩事情嗎?你有什么為難的,盡管同我說就是了?!?/br> 乍聞此言,柳鏡不由得抬頭看了看謝道,只見他面容雖被血紋阻擋,但雙眸之中的柔情卻毫無半分阻礙,這般癡癡的望著荊淼??v然柳鏡不知情愛,也恍然大悟了,他暗中一猜,倒誤解了,只當是師徒悖德相戀,故此幾位真人才來興師問罪。 既然是師徒相戀,雖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但的確有悖常理,更何況,修仙之途的引路人,好似再生父母一般。柳鏡瞧著荊淼與謝道手牽著手,他雖不會看不慣,但仔細一想,卻也覺得的確不應當如此。 “柳鏡,這一番多謝你來與我說這件事了,勞你幫我說一聲,就說……我待會兒就過去?!鼻G淼頓了頓,看柳鏡應聲御劍離開,這才轉頭去看謝道,他心里頭傷心,臉上也不見得多么好看,低聲說道,“你知不知道那群人為什么來?” “為什么來?”謝道問道。 荊淼苦笑了一聲,慢慢將謝道的手松開了,他口唇一動,心里便好似被針扎一般的疼:“他們是為你來的,這兒與望川界不同,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縱然沒有傷著人家,他們知道你入了魔,也當你是個惡人?!?/br> 謝道聽了,只是冷冷一笑,這世間,他除了荊淼以外,誰也不在意,誰也不理會,自然不會介懷這無足輕重的幾個人,只道:“你不高興嗎?那我將他們全都殺了好了,就沒人來煩咱們了?!?/br> 他也不顧荊驚駭的面容,只是淡淡道:“阿淼,你心軟,我貫來是清楚的,不過既然是旁人多管咱們的閑事,咱們又何必給他們面子,不論是非緣由,便扣我一頂帽子,他們才是惡人,你說是不是?!?/br> “那白前輩呢……”荊淼問道,“他也是不論是非緣由嗎?” 謝道就不說話了,可荊淼瞧得出來,他心里沒有服氣,甘梧看著他們倆少見的僵硬氣氛,就扯了扯荊淼的衣擺,吱吱叫了兩聲。 荊淼看著他,半點眼淚也落不下來,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心里竟無端的十分寧靜,寧靜的幾乎有些死寂,唏噓說道:“我實在是太高看自己了?!彼@句話沒頭沒尾,謝道自然一點兒也聽不懂,只知道他大概是在生氣。 其實荊淼一點兒也不生氣,他只是想起來,謝道傷了白無暇,其實只是想尋一處美景叫他散心。 全是為他,沒存半分私心。 荊淼總想著,自己若是找到謝道,與他在一起,便也好似是以前顛倒過來,原先是謝道待他好,如今他也要待謝道好,兩個人和和美美的,再幸福不過了??扇缃袂G淼才發現,謝道把他撫養成了一個更好的人,他卻把謝道一手推入了深淵。 他沒有讓謝道變得更好的能力,這段感情,反而讓謝道變得越來越糟糕。 對謝道,對這世界,都實在不公。 習慣在天空翱翔的雄鷹被折斷了翅膀,荊淼又哪能忍心怪罪它桀驁不馴的天性,本來就是自己強人所難。 荊淼這一生說是悲苦,倒也并不是十分苦楚,但說是快樂,卻也并沒有許多快活的時光,只是渾渾噩噩的蹉跎過,做這凡塵之中,再普普通通不過的一個凡夫俗子,沒甚么天資,沒甚么朋友。這些苦楚對他而言,說是傷心,倒也很傷心,但若說一蹶不振的痛苦,卻也沒有那么嚴重。 只是好似心掏空了一般,人間疾苦,再無這般心痛。 “你呆在這里吧?!鼻G淼喃喃道,“我要去主殿,好勸幾位真人回去,你這些時日大概也累了,好好休息吧?!?/br> 他這么說完了,又戀戀不舍的看了謝道好幾眼,心中已經決定好了打算怎么做。荊淼雖不自知,可謝道卻看得清清楚楚,見他面容之上,滿是傷心欲絕的關切之色,不由得心中激蕩,生出一些愧疚來。 謝道性子較急切剛進一些,他漠然想道:我等會便隨著阿淼一同去,若那些人為難他,我就將他們全都殺了,免得阿淼為難。要是這里的人都是這么想的,我便移了這座紫云峰,帶他一同去望川界好了。 兩人心思,各不自知,荊淼見謝道乖乖應聲,權當他是聽話了,便勉強笑了一笑,想起日后種種可能都化作煙云,不由得眼眶酸澀,急忙撇過臉去,這就御風離去了。 一前一后,不多時便到了主殿,荊淼站在殿門口,望進大殿之中,足足坐了十二位各大門派里有頭有臉的人物,皆神色嚴肅,亦或是憂心忡忡的很。荊淼頓了頓,漠然的邁進步去,坐在了掌門左手下的空位上。 雖說荊淼是謝道的徒弟,但是這主殿之內,他仍是后生晚輩,并沒有說話的分量。 眾人議論紛紛,說到底不過是憂心謝道入魔之后的情況,荊淼坐在其中,面色枯槁,由著他們吵吵鬧鬧,一聲也不出,一言也不發,直到一位形貌昳麗的女修士開了口,她面相生得雖美,口吻卻很是刻薄,說道:“說及謝道,我倒覺得,不妨問問荊峰主,對他師尊此事做何看法?!?/br> 她的年紀也不知道有多大了,竟去為難一個小輩,眾人都覺得面上微熱,然而想起入魔并不是什么兒戲小事,又神態自若了起來。 “晚輩前不久拜訪端靜真人……”荊淼慢騰騰的說道,他這會兒心如死灰,見誰也是不懼。 然而眾人在修士之中,名聲縱然不是振聾發聵,卻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統共加起來,少說也有數千歲了,瞧他一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少年郎面色自若,心中倒也欣賞。 “我知道,你那掌門人已經說過了?!迸奘考鼻写驍嗟?,“那又與你師尊此事有什么干系?!?/br> “那想必其中干系,您也了解了,端靜真人許我一個要求?!鼻G淼不急不緩,怔怔坐著,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那個房間,他凝視著端靜所吐露的那個請求,“我平生沒什么愿望,便求端靜真人,若謝道有一日為禍蒼生,便將他斬于劍下,不需留情。諸位若是不信,天玄宮走一遭,大可問個清楚明白?!?/br> 他這話說來,便好似被千錘萬鑿打在心頭,豈是痛苦二字能簡單說明的。 眾人不知,只見荊淼神色冷漠,縱然對師尊也毫無半分留情,卻又想及他小小年紀,如此顧全大局。他尊師重道,因此將謝道打望川界尋回,又懼謝道害人,親求端靜將謝道斬殺,一樁樁,一件件,多情卻又無情的很。 想他不過只有二十來歲,言行舉止卻好似行就將木的老人一般,皆不由心生怪誕之感。 “貴派難不成不準備做任何打算?”女修士又問道。 眾人聽她說話,皆是大皺眉頭,心道這便是刻意為難了,以謝道的實力,入魔之后定然已與仙君齊平,寄托端靜亦是看在他背后的玉仙君身上。如此一來,豈不是為難天鑒宗,但人到底是荊淼帶來,他們若不負責,也委實說不過去,便又按下性子等待荊淼作答。 “自然不是?!鼻G淼略一沉吟,低頭沉思了許久,淡淡道,“師尊雖眼下并未傷人,但他入魔已是不爭的事實,過幾日,我與師伯他們相商,自會將師尊封印起來,還望諸位不必憂心?!?/br> 此事已是再妥帖不過了,天鑒宗封印謝道,若謝道真出逃害人,后也有端靜截殺,任是誰也挑不出這其中的毛病來了。 女修士這才罷休,眾人便又說起一些客套話來,誰也沒在意到荊淼一人坐著。 誰也不在意,誰也沒瞧著他。 誰也不知道,有一顆心,無聲無息的在這鼎沸人聲里湮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誓這是最后一次狗血,下面就要開始小別勝新婚場景里的小別了w ☆、第9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