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他雖然驚詫,但卻也不至于為此打抱不平,自他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第一眼看見全村的尸體時,就再明白不過弱rou強食,命如草芥是什么意思了。 而修真者的世界,其中殘酷自然遠要勝過狼妖對凡人的單方面屠殺。 “不足為奇?!鄙n烏倒是再平靜不過了,他四下端詳了一會兒地面破損的封印,也站起身來與荊淼說道,“邪魔外道,說白了就是行為處事與常理不符,每人雖都有自行選擇道的權力,然而有些人選擇的路卻是有違正道,為世人所不齒的。望川界是邪魔外道的聚集之地,多以武為尊,自然是殘酷無比的?!?/br> 荊淼略有些唏噓,剛要轉身,忽覺得心頭仿佛被重錘猛敲了一記,人一打晃,險些栽倒,好容易站穩了身體,不由得搖了搖頭醒神。 這絕不是心疾…… 荊淼揉了揉太陽xue,微微皺起了眉頭,對蒼烏道:“師叔,我覺得有些不舒服,我們看都看過了,還是先回去吧?” “也好,這里到底是魔氣根源,你最近情況不大好,千萬不要沾上?!鄙n烏剛剛還在看沼澤邊的痕跡,一聽荊淼說話,立刻站起來回道。 早先段春浮被魔氣入侵紫府,荊淼也略知一二,他這情況與魔氣絕對沒有什么關系,而是來源于自身。但是按蒼烏查看,他的身體又沒有任何的差錯,荊淼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暫時拋之腦后,不作打算。 回到段春浮的住處時本該眾人商討一下有關魔界封印一事,但荊淼臉色不大好,蒼烏便趕他回去休息。荊淼也沒有逞強,點了點頭,他的確已經開始覺得頭暈目眩了,修道以來,他還是初次乏力到這種地步,要說是剛剛為了抵御魔氣消耗靈力過多似乎也并非如此,體內靈氣運轉尚顯充盈,并未有力竭的痕跡。 不過蒼烏等人顯然將他當做靈力枯竭,塞了他一瓶甘夏丹補充靈氣,又將人趕去休息了。 等到了內室,荊淼幾乎已經睜不開眼了,他勉強將長靴踢了,倒出兩粒甘夏丹服下,連外衣都沒脫,便倒在了床榻之上,雙目一閉,便枕著長方的玉石枕睡著了。 夜已經深了,常丹姬與殷仲春早早回去就把荊淼要插手封印結界這件麻煩事告訴了謝道。謝道在相思海里想了許久,先是想了想若是荊淼來求自己幫忙,要他對自己許些什么好處才好,美滋滋的想了一會兒,忽然轉念一想,又想起以荊淼的性格,也不知會不會來麻煩自己,不由又有些擔心起來。 一來二去,謝道反正是要來看看荊淼的,就打算今天晚上來試探試探荊淼的態度,瞧瞧看他到底愿不愿意對自己開口。 謝道想的雖好,卻沒想荊淼不按自己的想法來,他到的時候,荊淼正睡在榻上,別說薄被沒蓋,連衣服都沒脫。他氣勢再是洶洶,也不由得輕手輕腳了起來,坐在床榻邊,伸手去摸荊淼的臉,只摸得一片再柔軟冰涼不過的肌膚,心中一揪,輕聲道:“你受寒了嗎?” 荊淼正睡著,自然不可能回答什么,謝道便換了一處,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只覺得像是入手了塊寒冰一樣,奇冷無比,心中愈生柔情。 謝道掌心正熱,荊淼全身都奇冷無比,早已習慣了,乍一碰上暖意,雖是未醒,但忍不住往回一縮,卻被謝道牢牢抓在手心里,沒能掙脫開來。荊淼往里頭一退,脖子便枕在邊上,空出了好大塊地方,謝道也不客氣,脫了鞋子,合衣側身躺下,又伸手去碰了碰荊淼的頭,叫他靠在自己肩上。 雖說荊淼全然不知,但謝道卻已十分滿足,只將他冰冷冷的手握在掌中,心道這大概便是鴛鴦交頸,琴瑟和鳴了。 不知為何,謝道對這些話本說書總有一定的興趣,望川界自然也是有說書人的,一般由消息販子頂替,也不知是不是為了招攬生意。 他早就失去了記憶,自然不知自己當初聽話本說書是為了講給虞思萌聽,只以為是自己的興趣愛好,雖不覺得有什么用處,卻也養成了習慣,偶爾會去聽一聽,或是買些志怪書籍翻看。 因此雜七雜八的東西也知道了不少。 這會兒荊淼睡得極熟,一點反應也是沒有,謝道也不以為意,只是輾轉翻過身去,對著荊淼的側臉,滿心歡喜的看著他。 玉石枕有些高度,荊淼睡慣了,頭微微傾著,一呼一吸之間,胸膛起伏,十分平穩悠長。他往常里總是不冷不淡的模樣,微微皺著眉頭,眉心仿佛都要生出兩條皺紋來,睡著了卻頗有些放松,安安靜靜的,許久也不變一個姿勢,倒是乖巧的像只招人疼的小動物。 謝道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的點了點他的鼻尖,荊淼似有所感,又將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謝道忍不住一笑,這次卻按在他的眉心處,慢慢將那皺起揉散開來。 睡著的阿淼真可愛。 謝道忍不住心中喜歡,便松了手,將荊淼整個摟進懷里,下巴抵著他的發心。覺得自己像是抱了只平日里極不好親近的貓,這會兒既是歡天喜地,又有些小心翼翼,倒好像做了什么壞事似得。 只是沒有想到,荊淼的性子有些冷淡不說,身體也跟寒冰一樣。 他摟著荊淼好一會兒,忽然覺得胸口一暖,不由得伸手去摸,便掏出了那塊荊淼送他的月牙墜子來,這會兒正發著淡光,在黑暗里顯得格外明顯。他拎著那墜子看了許久,半晌也沒有看出什么,便輕哼聲:“你倒是認主?!庇职褖嬜尤嘶厝?。 那墜子一貼近,荊淼便好得多了,神色仿佛都安穩了下來,謝道一無所覺,只是覺得荊淼身體的溫度仿佛都慢慢回來了,以為全是自己的功勞,不由抱得更緊了些。 謝道與荊淼親昵,貫來是隨性,忍不住稍稍帶了些孩子氣,只埋在他發間輕輕嗅了嗅,熏香經年累月,仿佛入了骨,融了血,連發間都有。謝道伸出手讓荊淼枕在自己臂上,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去撫他的鬢角與頭發,手指一碰,卻像是在發間碰到了什么軟物,不由得一怔。 待他再伸手去摸的時候,卻又什么都沒有了。 就好似指尖所碰到的觸感只是一時錯覺一樣,謝道不信什么錯覺,便坐起身來撩開荊淼的發查看,又伸手去摸,卻什么也沒有。 任是誰這么被太歲頭上亂動土都得醒過來,荊淼被這么一番折騰,自然也是不能幸免的,他也沒多想為什么謝道在自己的床上,只伸手去輕輕握住了謝道的手,還微微帶有點倦意,淡淡說道:“你什么時候跟甘梧學了嗎?” “沒有……”謝道沉吟了片刻,最終也沒將好奇說出口來,只是重新躺了下來,與荊淼臉對著臉,眨了眨眼睛,小聲問他,“甘梧是誰?!?/br> “是只猴子?!鼻G淼閉著眼睛,揭過絲軟的被子蓋在身上,慵懶的半睜著眼睛,輕聲道,“你大概已經不記得了,是你以前養得一只猴子,很聰明,也很頑皮?!?/br> 原來是一只猴子。 謝道不由得松了口氣,回道:“我不記得了?!笨此哪?,倒是大大方方,底氣十足的很。荊淼瞥了他一眼,無奈的搖頭笑了笑,心道難不成入了魔還有改性的作用,師尊以前明明是很成熟穩重的。 其實謝道的性子本沒有變,只是他少了師徒的約束,喜歡什么人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荊淼以前將謝道當做師尊來看,敬重有加,加上師徒相見不多,謝道寡言,只覺長輩沉穩;如今是情人了,謝道其他面貌展露出來,很是有些倍感新奇。 說到底,不過是心不一樣了,而不是人不一樣了。 簡直就是個醋罐子。 荊淼暗暗笑了一聲,手合攏著,又要睡下去,卻被謝道推了推肩膀。 一張布滿血紋的臉湊了上來,荊淼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只聽見謝道略有些吞吞吐吐的問道:“阿淼,你難道……真的就沒有一點點兒的,想要問我的事情嗎?要我幫的忙,或者跟我有關的,要么你想跟我說的……” 他說到此處,已是十分露骨了,就差說清是今天的事情了。 “有啊?!鼻G淼點了點頭。 謝道不由得眼睛一亮。 “睡覺吧?!鼻G淼重新閉上了眼睛,長出了一口氣,“安安靜靜的,好好休息?!?/br> 謝道瞪大了眼,懷疑自己被耍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把之前那個存稿寫了之后就棄掉了otz 仔細想了想改成了蘇雷的武俠文呢。 所以稍微宣傳一下收藏好了,之前想看超自然這個題材的姑娘非常抱歉tvt 嘛,重點還是蘇雷_(:3」∠)_所以有興趣戳一下,沒興趣就算啦。 ☆、第77章 之后幾日并無什么特殊的,也果如流風君所言,隔三差五的便來一位咒術師,不過總共也只有三人,眾人除了偶有交談以外,互不相干,各司其職。 荊淼將圖紙攤開,看著蒼烏用靈力描繪符文,中無阻斷,皆是一氣呵成,不由贊道:“不想師叔對咒術造詣竟如此高深?!鳖^幾天他們還在鉆研如何將地上的封印殘跡拓印下來修補,進度自然慢了些,如今做得七七八八,蒼烏心中有數,自然快了起來。 “傻小子,咱們宗門,你師尊修劍,我習術,你君師叔煉器都是出了名的,術數咒法是我的老本行了?!鄙n烏笑道,“再說了,這也原不是我厲害,而是這刻下封印咒文的人厲害的很,你瞧這些咒文交錯,皆是有跡可循,找到規律,自然就快得多了?!?/br> 荊淼左瞧右瞧,他雖然接觸了些知識,可畢竟是個外行人,跟蒼烏這種爛熟于心的內行情況不同,愣是沒看懂一點,就笑了笑道:“都很厲害,反正我是一點都沒懂?!?/br> 蒼烏撫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道:“這么說來,你也厲害,望星閣那么多東西,其中瑣碎不知凡幾,你竟能記下這封印的雛形,真是幫了大忙?!?/br> “這本也不是我的功勞,而是那個寫書記載的人的功勞,若不是他,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鼻G淼不禁有點慚愧。 “不要妄自菲薄,撰寫者放在那,自然是好的,不過沒用處的東西怎樣也是沒用。你叫這玩意派上了用處,才是厲害?!鄙n烏搖頭道,“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把自己的心意藏得太嚴實,夸你一句高興就高興,哪來什么不敢慚愧的,又不是烏龜,見著人還縮進殼子里?!?/br> 夸獎一下子變成了教訓,荊淼眨巴了下眼睛,懵住了,仔細想了想,還無法反駁,干脆老老實實閉上嘴,什么也不說。 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罵是烏龜卻沒法還口…… 靈石內已經換過三個人了,這封印就好像一只饑餓無比的野獸,什么也不放過,第一個修士被抽干了靈氣,連同壽命與血rou都盡數成了滋養的補品,若不是常丹姬他們及時來換下修士,大概就得荊淼等人上去支撐一二了。 累累白骨落入沼澤,再不見蹤影。 明明可以用更溫和的手法,卻非要如此殘忍,不過望川界的風氣似乎就是如此。荊淼雖看著不大舒服,但自然不會置喙什么,更何況他早先也是見過死人的人,眼下已經成年了,因此這幾次見著修士被吸食成白骨,不過是去嘔吐了幾次,倒是沒有做惡夢。 荊淼自知自己雖然與冷酷無情夠不上邊,但卻也不是什么心存良善的大好人,更何況他實力平平,無能插手任何看不過眼的事,便只當自己看不見,不見不聞,不聽不想,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如此了。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運,他縱然瞧著不忍,也沒有任何意義。 “小淼,快過來!” 荊淼正往后走著,忽然聽見蒼烏高聲一喊,不由抬頭一看,只見濃郁無比的魔氣避開了蒼烏的靈氣罩,撲面沖來。他反應不慢,但察覺到時已是太遲了,恰在此時,一陣寒意忽然侵蝕了他整個身體,他下意識的伸手阻住了臉。 蒼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魔氣瞬間將荊淼吞噬。 “小淼!” 蒼烏幾乎失聲,這里太靠近本源,魔氣一旦爆發,連他都只有自保的能力,方才勉強沖過來已是亂來,這會兒荊淼消失在魔氣之中,便怔怔站在原地了。 還未等蒼烏為這個晚輩悲痛一會兒,謝道便面色不善的自魔氣之中走了出來,他肩上還扛著不知道情況如何的荊淼,伸手一掃,數道風刃驟然自他身側凝結成渦旋一般的風柱,將魔氣層層排開。 天空已經有些發暗了,烏云遮蔽,雷聲在云層里悶悶的發出幾聲低吼。 謝道一來,連帶著蒼烏都減輕了不少壓力,他剛要追問荊淼的情況,謝道的風刃卻越發凌厲起來,根本無法近身。蒼烏知謝道怕是動了真怒,不由一悶,只能跟在后頭。 沼澤旁近不算太干凈,謝道將外袍脫下放在地上,這才把荊淼慢慢放了下來,托著頭,小心翼翼的讓他靠在石頭上,愛憐的撫摸過青年蒼白的面容。 蒼烏在后面看得仔細,心中便頓生疑慮來,這封印本當日漸穩固,怎么突然泄漏了魔氣。他趕忙又去看靈石,靈石之中修士還在,反倒是地上的封印破損了一小塊,便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了。 封印漸成,那三名咒術師不知他與荊淼的底細,怕是想偽造意外,三人瓜分了幾大勢力的酬勞與人情。 一點封印的破損只能讓少許魔氣逃竄出,過不了許久就會因封印的加固而彌散,若不是此情此景,蒼烏倒是想夸獎一下那幾個咒術師對破壞封印多少的水準把握實在是厲害。 謝道很輕柔的碰了碰荊淼的臉,然后才慢慢的站了起來,他誰也沒有理,只是留下風刃保護著荊淼,徑直穿越過去。他走得一步很小,卻瞬間就走出很遠,縮地成寸不是什么難學的法術,但如謝道用得這般尋常平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蒼烏微微嘆了口氣,默默蹲下身來修補地上的咒文,他這會兒也只能做這件事了。 沼澤不大,三名咒術師各自靜坐在一個巨大無比的光繭里,靈力流轉,等待魔氣消弭的那一刻。 魔氣已經開始消退了,坐在木樁上的咒術師還未來得及睜眼,就感覺喉嚨一緊,睜眼只看見一個男人神色平淡的進入自己的靈繭之中,他心中尚有許多話想說,尚有許多疑問存在,卻只聽得自己咽喉骨碎的聲音。 謝道看著眼前這個青筋賁張,眼睛突出的咒術師并沒有感到有什么不適,非要說的話,大概只是覺得對方的死相實在是有些難看。他嫌棄的撇過臉去,伸手沒入對方的丹田之中,將那試圖逃跑的小小元嬰輕輕一握,湮滅在了掌中。 人已經死透了,謝道的雙手還是干干凈凈的,靈繭也隨著主人的死亡而支離破碎。 謝道慢慢收回身體,筆直的站著濃郁的魔氣之中,輕輕甩了一下手,慢慢的往前走去。 還有兩個。 殺人對謝道來講從來不是什么難事,尤其是荊淼不在,他更不覺得有任何為難之處。 荊淼從不與他要求什么,謝道一時也放不下面子說要過來幫忙,便整日跟著荊淼來此,暗地里悄悄的看著他忙活。若是他沒有來,若是他不是日日都跟著荊淼……那今日荊淼豈不是就要命喪于此。 謝道這么一想,心里倏然就是一寒,殺意便又重了許多。 無論是誰想出的主意,其他人有沒有無辜的,也都跟謝道毫無關系,反正也沒有人考慮過荊淼是否無辜。知情也好,不知情也好,都不妨礙謝道想殺人的心情。 其他兩個倒是有所掙扎,不過對謝道來講也都輕松的很,連靈琊都未曾出鞘。 等最后一個咒術師的頭被謝道擰斷的時候,魔氣已經完全消退了,謝道簡單的喚出水來洗了洗手。他雖然沒有沾上血,但到底剛剛殺過了人,他不想用這樣的一雙手去碰荊淼。 謝道折返回去,荊淼身上卻已經覆上一層極薄的寒霜,眉眼如畫,也盡數封存起來了,而他身后倚靠的那塊巨大石頭已經完全結冰了。謝道不由得大驚失色,急忙伸手去摸荊淼的臉,他一靠近,荊淼臉上的薄霜便化開了,肌膚好似又白了些,面上微微生紅暈來。 “阿淼?!敝x道湊近了,將他整個摟在懷里頭,“你怎么這么冷?!?/br> 荊淼還未完全清醒,低聲道:“好冷?!?/br> 謝道聽他說話,顯然是還有些知覺的,雖然心中慌亂,卻也稍稍穩定了些許,便從芥子袋里拿出一件厚厚的披風來裹著荊淼,狂風驟起,便帶他回相思海去。 早在魔氣來臨之前,荊淼就已經昏迷了過去,那股寒意驟然升起,自內往外,淌過奇經八脈,徹骨無比,就好似墜入了冰窟一般。直至謝道將他摟住,那胸口的月牙墜子跟荊淼貼緊了,他方才覺到一絲溫暖,不覺伸出手去將謝道摟住。 然而寒氣暫緩,接下來便是頭疼欲裂,仿佛有什么東西破出皮去,血淋淋的生長出來,痛的荊淼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整個人又沉入虛無一般,既醒不過來,又無法完全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