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得以安心,魂歸故里…… “哎,你是哪一門的弟子,怎么連這事兒都不知——” 荊淼木在原地,只覺得那弟子嘴巴闔動,卻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只是自己又重復了兩句:“魂歸故里……魂歸故里……” 倏然幾聲長長的鐘鳴,荊淼抬頭望向中間空出的場地,見著幾個不認識弟子抬著兩具棺木慢慢走過。他站在人群里,神情空白一片,一雙眸子里只倒映出了那棺木的顏色,仿佛將什么都埋葬了。 秦樓月與凌紫舒死了。 過了許久,人群都散盡了,荊淼才突然如夢初醒般反應了過來,心臟仿佛被重重錘了一下,又悶又疼,有什么東西堵在胸口,幾乎破胸而出。一口腥氣猛然涌上了喉嚨,他站在原地,絲毫不知自己的身體在打晃,只覺得喉嚨仿佛刀割一般,忍不住吸了口氣,便隨即吐出了一大口血來。 荊淼瞧了瞧地上的血跡,便伸手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唇邊,才知是自己吐得,神情怔忪無比。 四周似乎有弟子圍繞了過來,紛雜瑣碎的聲響沒完沒了的響著,叫荊淼耳朵嗡嗡作響。 荊淼低頭看著手上的血跡,卻有點恍惚,他自知心中雖然十分悲痛,但還沒到吐血的地步,還未來得及多想些什么,心頭猛然翻起的劇烈疼痛叫荊淼打晃了一會兒,本就渙散的眼前突然一黑,頃刻軟倒在地。 “小淼!” 誰也沒瞧見謝道是何時來的,也沒有人瞧見他是怎么出現在那兒的。只是荊淼快倒下的那一瞬間,謝道便突然出現將他摟在了懷中,神情之中帶了幾分嚇人的可怕。 眾弟子誰也沒有見過謝道這樣,只是圍著,見謝道從袖中掏出一個玉瓶來喂了荊淼一粒碧色的丹藥后,眨眼間就不見了人影。那原先與荊淼說過話的小弟子煞白了臉,倒退了兩步,悄聲道:“原來……原來他就是荊師叔!” 想起平日里師姐妹們的那些閑言碎語,小弟子不由縮了縮脖子,欲哭無淚的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哎呀!我這個破嘴,非要理什么人,搭什么話?!?/br> 那可是荊師叔! “小師弟,你發什么呆?走了?!?/br> “哎!就來就來?!?/br> 小弟子吸了口氣,穩下惶惶不安,快步跟上師兄,決定不再去想。 ☆、第三十五章 荊淼的心疾已經有許多年了,即便這幾年沒有再復發過,但謝道從未忘記。 秦樓月當年救過荊淼一命,帶他上了天鑒宗,段春浮被逐出師門已令荊淼不甚開懷,秦樓月逝世一事,恐怕對他打擊會更重。所以謝道才會不讓任何弟子通報紫云峰,但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荊淼會以這樣的方式知道秦樓月跟凌紫舒的消息。 “他這心疾已經是沉珂,怕是永遠也好不了了?!本裏o咎站在床邊,看著低頭握著荊淼手腕的謝道,“你待你這徒弟已是仁至義盡,不必多想?!?/br> 幾個師兄弟里頭,君無咎排行最小,修為也不是最好,卻是看得最透的:“師兄,你不覺得你對荊淼關注的太多了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盤,你我都無法更改,你當年央我為了他推算命盤,我已告誡過你,他命途是死中返生,生死有定數,他命途逆轉,你與他糾纏下去,并非好事?!?/br> “他是我的徒弟?!敝x道伸手摸了摸荊淼蒼白的臉頰,慢慢道,“我待他好,自然是理所當然的。我只怕還待他不夠好?!?/br> 君無咎本也不是多話的人,聞言便微微一嘆,輕聲道:“你為他去求天殘老人的事,蒼烏師兄已經知道了,他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是很感激的。只是近來又發生了紫舒跟樓月一事……” “我知道?!敝x道低聲道,“沒關系的,我本來做這件事也就只是想叫小淼開心。欒花還好嗎?” “不大好?!本裏o咎道。 謝道便應了聲,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團被白色錦帕裹著的東西來,他將那團東西放在了荊淼的枕邊,慢慢打了開來,露出里面裹著的一對造型奇特的琉璃鐲。君無咎本還不以為意,等看清了那對琉璃鐲后忽然按住了謝道的手,臉色大變。 “你瘋了嗎?!將這魔物拿出來!他又怎么會肯將這物給你?你到底答應了什么!” 謝道修為高過君無咎許多,只是不愿意與他動手,這才被輕而易舉的按住,便低聲道:“這本不是什么魔器,只不過是使用的人心術不正,才沾染了血腥氣而已?!眳s是將后一個問題避而不答了。 君無咎見他一臉的不為所動,不由心中焦急,便猛然揪住謝道的領子將他從床邊提起來:“你瘋了!你到底做了什么!”他見謝道一臉漠然,腦中一轉,便又斥道,“便是你沒什么關系,你想想荊淼會怎么想,師兄他們怎么想!” “我問心無愧?!敝x道輕聲道,卻的確沒有了后續舉動。 當初謝道去求天殘老人指點段春浮一二,天殘老人自知即將尸解,便以要他收下虞思萌為條件,事后又轉贈他這對琉璃鐲,要他以后送給自己的道侶。 這對鐲子名喚“同生共死”,原是上古一位煉器大師的畢生心血,他娶了一個凡間女子,那女子后來受了重傷,命不久矣,便被大師冰封起來。他本就在為愛妻研究如何轉換壽命的法器,愛妻重傷后,更為癡狂起來。 最后也不知花了多少的秘術,死傷了多少人,這位大師終于造出這對鐲子來,分為陰陽雙鐲,陰鐲整體如一只鳳凰,鳳頭垂著,鳳尾曲就,形成一個半圓環;陽鐲似龍盤柱,較大些,可作臂釧佩戴。 佩戴著陰鐲的人只要未死,可將傷勢傳給陽鐲佩戴者,也可以奪走對方的壽命。 無奈后來他那愛妻雖然復生,卻發現丈夫為了此鐲作惡多端,犯下天理難容的過錯,一心要為他贖罪,便自裁于天下人眼前。煉器大師未料愛妻這般堅決,心灰意冷,便當即隨愛妻而去,一同殉情了。 后來這對鐲子落到了魔界手中,當時一員叫做“屠煞”的魔將以不死不傷出名,天殘老人出手將其秒殺,才發現屠煞并沒有什么非凡,只不過是利用這對鐲子,將所有傷勢轉移到俘虜與一些小卒身上。 魔界被封之后,這對鐲子也傳出了兇煞之名,輾轉淪落,誰也不知去向,未料竟是在天殘老人手中留存了千百年之久,最后轉贈給了謝道。 這鐲子名叫同生共死,一旦配上,除非其中一方死去,否則是絕摘不下來的。 也是諷刺,雖是同生,卻并未共死。 最終謝道還是將那陰鐲給荊淼戴上了,君無咎緊緊盯著他,活像他這個天才了一百多年的二師兄下一刻就會發了瘋一樣,事實上君無咎覺得現在的謝道已經跟發瘋差不多了。 “待小淼以后有了意中人,我再將這陽鐲送他?!甭犞x道的語氣,仿佛荊淼以后的道侶少說該是元嬰之體,好幫荊淼消受這心疾之苦。 只不過到底跟謝道無關了,君無咎才不理那甚么心上人倒霉蛋呢,只顧自己松了口氣,忍不住瞧了一眼荊淼,只見那青年面容蒼白,長相雖稱不上差,卻也并沒有好到哪里去,性子沉靜重情太過,也不知怎么就得了謝道的青眼,竟心甘情愿的做出這許多事情來。 其實這對鐲子,謝道早在與荊淼真正和解說開那一日就想給他了,但那一日荊淼說不愿意自己為難的時候,謝道實在是太歡喜了,歡喜的便不想拿出鐲子來掃興。 因為以小淼的性子,他是絕不會答應的。 君無咎又叮囑了兩句,見事情已成定局,也知謝道性子貫來說一不二,便不再擔心,只留下仙鶴大頭守門,自己去給荊淼找丹煎藥了。 荊淼不□□穩的沉眠著,嘴角還有鮮血干涸的痕跡,在他蒼白的面容上顯得尤為明顯。謝道便握著他的手,只覺得入手粗糙,骨節分明,已是一雙大人的手,不再像許多年前,師徒倆第一次見面時,那么小小軟軟的。 所有人都覺著自己太過對小淼百依百順,十分遷就,甚至連小淼自己都是這么想的。 但謝道卻總是想起虞思萌天真的大眼睛,她一語道破了謝道從未說過的念頭:他真是太可憐了。 這十余年來,謝道因閉關的原因,并未怎么陪伴過荊淼,人家師徒歡喜熱鬧,可荊淼卻總是一人孤零零呆著,過年、生辰、佳節都是孑然一身,后來謝道以鑄劍契機叫甘梧陪伴荊淼,卻也一直是荊淼在照顧甘梧。 是他虧欠小淼。 謝道見著他從一個小童變作少年,又從一個少年變成青年,卻連他第一個對自己的請求都沒法答應。 因而只想待小淼好些,更好些。 ☆、第三十六章 荊淼未能趕上凌秦夫婦倆的葬禮,他這次復發來得尤為嚴重,昏昏沉沉了數日,若不是君無咎時刻看著,幾乎要死過去。 他這傷勢本就在體內十分嚴重,心緒一時又難以平定,因而反反復復,謝道總來守著,百花峰近日愁云慘淡,謝道也不是很敢勞煩師妹照顧虞思萌,便兩峰之間來來回回,好在他已是半仙之體,才不致心力衰竭。 不過謝道的確把廚房炸了…… 自打那之后,虞思萌總算吃上了美味可口的飯食——風靜聆來幫了個忙。 若不是君無咎強行攔著,這幾日謝道差點便要將陽鐲帶上手了,好在荊淼的情況在慢慢平穩下來,才叫君無咎松了口氣。他真不敢想荊淼要是還不好,他還攔不攔得住救徒心切的師兄。 而且君無咎很相信,沉浸于喪徒之痛的白欒花跟蒼烏絕對不會站在自己這一方。 至于凌紫舒與秦樓月之事,風靜聆當時只晚到了一步,秦樓月與凌紫舒的尸體尚還溫熱,兩人尸體相隔百里,凌紫舒是被魔氣一擊斃命,秦樓月卻是自我了斷。就依情況來看,風靜聆晚到一步,未免不是好事。 而秦樓月腹部被劍刃剖開,孩子不見蹤影,風靜聆四下尋找了很久,都未找到,心中隱隱覺得,孩子恐怕未必是被野獸叼去,極有可能是被那魔者帶走了。 這件事并非只有天鑒宗遇上了,以蜀嶺往來一帶的不少散修與大門大派的弟子都遭了毒手,各大門派皆是震怒,連顓陽派的萬世竭都出馬了,但那魔者卻倏然像是煙消云散了般,突然沒了一點消息。 而事后各門派去檢查,魔界封印也并未松動,這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天鑒宗也未曾斷過人手,一直追查著那魔者還有秦樓月孩子的下落。 …… “醒了!師尊,師兄他醒了!” 吵嚷的童音歡快雀躍的響起,夾雜著幾聲鶴鳴,荊淼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只瞧見個胖乎乎的鶴頭探過來,圓溜溜的黑豆小眼瞧了瞧他,突然“咕”了一聲。 大頭? 隨即那大頭仙鶴被拂了開來,一人躍入眼簾,正是謝道,他低著頭,眼眸中滿是荊淼,神情歡喜之中又帶關切,只輕輕柔柔的說道:“小淼,你哪里不舒服嗎?” 哎呀。 荊淼只看著他,心中忽然生出一個詭異的念頭來。 師尊比端靜真人還要好看。 “啊——”荊淼開口道,聲音喑啞無比,虞思萌便捧來一杯茶水,遞到謝道手中喂他喝下,這才叫荊淼干啞的嗓音好受了些,他便說道,“我胸口疼得厲害?!?/br> 荊淼四下看了看,才發現君無咎也在屋內,如上次般抱著一只貓,只不過這次他身邊還盤著那只高冷的白蟒,倒都是熟人(動物?)。 “師弟?!敝x道不容置否的喚了一聲。 君無咎這才走過來,漫不經心的瞧了瞧荊淼,捏著他的手腕把了把脈,冷冷道:“他這心疾是沒藥醫了,但這次算是挺過去了。你放心吧?!边@位師叔的性子就是這般,虞思萌被他的口氣嚇得往謝道身后躲了躲,荊淼卻是習以為常,只是被手上的鐲子吸引去了目光。 “這是什么?” 荊淼伸手握了握左腕上鳳凰造型的鐲子,神情迷茫,稍微使了使勁兒,卻沒能摘下來。 也不知道為什么,提起這事兒,君無咎突然就老大不高興了起來,冷哼一聲后又坐了回去。 “對你的心疾有益的一樣法器?!敝x道出了聲,輕輕道,“你以后若出了什么事,為師便一清二楚了?!?/br> 荊淼便垂眸不語,看著那個鐲子若有所思了一會,忽然道:“對師尊無礙嗎?若是這東西要令師尊以身代受,徒兒實在不敢收下?!边@雖只是個猜測,但荊淼卻很有信心,倒不是說他自戀,而是參考過往,謝道實在是只可能做的更多,而不會做的更少。 這話一出,君無咎忍不住多看了荊淼一眼,有些心驚rou跳對方的敏銳。卻見著謝道臉不紅心不跳道:“對我自是無礙的,若是有,你心疾也不至于還在了?!?/br> 荊淼便看了謝道好一會兒,忽然羞澀的笑了笑,沉靜道:“說得也是,是徒兒想多了,勞師尊掛心了?!?/br> 貓咪小聲的叫了叫,君無咎這才察覺自己捏了把汗,見著謝道卻是一副毫不心虛的模樣,君無咎不由想了想,驚覺師兄還真是未曾說謊,他的確還沒將那陽鐲戴上。 大半月沒有醒,師徒倆自有說不完的話,只是兩人都默契的沒有提到秦樓月,仿佛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一樣。 君無咎才懶得聽他們師徒絮叨,便帶了應當吃午飯的虞思萌出去。 等到君無咎與虞思萌一同出去了,荊淼才忽然停下了話頭,對謝道說道:“秦師姐與凌師兄葬在何處呢?” 謝道輕輕嘆了嘆,知是避不過去,便道:“葬在冰冢第六層里?!?/br> 冰冢是一座山,承載著昀庚大殿,山腹被刨空,足足有十三層,第十三層是歷代掌門的棺冢,第十二層是歷代長老峰主們……第六層則是精英弟子所在。 “小淼,你……” 謝道還未反應過來,只覺得溫暖入懷,不由伸出手去,輕輕將荊淼抱在了懷里。從未對自己命運有過只言片語的青年埋在他肩頭,抓住了謝道的衣裳,沒發出任何響動來。 有那么一瞬間,謝道幾乎以為自己的肩頭感覺到了一點濕意,他便伸出手去,輕輕的撫摸著荊淼的長發。他既不能分擔荊淼的悲意,也不知該如何出口安慰他,說不要難過傷心似乎又不大對,便只是輕輕嘆了嘆,將懷里的荊淼又抱緊了一些。 但許久之后,荊淼從他懷里抬起頭來,卻并未流下眼淚。 “秦師姐是個很好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