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這里齊王殿下被救了的消息,既然沒有刻意隱瞞,當然很迅速的在宮里傳開了,不過前后腳的功夫,楊淑妃這里得知了,掌宮的方賢妃宮里自然也幾乎同時知道了,方賢妃這里原正與自己的娘家meimei說話兒,便見自己跟前的一個大宮女輕輕的走進來,在方賢妃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方賢妃臉上的笑容一滯,神色頓時不虞起來。 方賢妃這位meimei原是家中庶妹,原是嫁到臨海侯張家做了三太太,如今已經分了家,家中丈夫沒甚出息,倒是兒子會讀書,小小年紀已經中了秀才了,張三太太常進宮給嫡姐請安說話,無非是指望著今后給兒子謀個好前程。 這一個月來,不知道是不是因著齊王殿下的危機,方賢妃的心情都很好,這會兒也是說說笑笑,場面十分歡喜的樣子,卻見方賢妃只聽了一句話就沒什么好臉色了,張三太太頓時知機的住了口。 只見她聽方賢妃問道:“你可聽明白了?是怎么個情形?” 那宮女道:“奴婢是在外頭聽到的,也不過是半刻鐘之前,江南飛馬報到御書房,已經救回了齊王爺,齊王爺安然無恙。別的話一時還沒有?!?/br> 江南欽差的奏折,自然是要比飛馬報信要慢的。 張三太太心中直呼倒霉,怎么今兒她進宮來請安,就偏偏遇到這個消息呢?這于方賢妃,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方賢妃臉色有點木木的,好一會兒才說:“這可真是個喜事兒呢,你再去外頭打探著,御書房那邊若是有了旨意出來,我也好去恭賀皇上?!?/br> 那宮女多的一個字不敢說,應了是就忙出去了。 張三太太搜腸刮肚,簡直不知道能說什么,這事兒,明面兒上還得說是喜事兒,心里再怎么著,也不能當做一件壞事去安慰方賢妃,可是真要說什么,方賢妃心里又定然不舒服,說什么只怕都得不了好兒。 除了覺得自己今兒進宮怎么不看黃歷之外,張三太太都想不出別的來了。 這個時候,倒是四公主進來,算是拯救了張三太太,四公主急急的進來:“母妃,聽說三哥被救出來了?” 那張三太太見了這個岔子,連忙站起身來,含笑道:“給公主請安?!?/br> 又對方賢妃道:“公主有事請見娘娘,臣妾這便告退了?!?/br> 方賢妃這會兒哪里還有閑心理會她,胡亂點點頭,吩咐女官:“替我送一送?!?/br> 待人都走了,方賢妃才嗔著自己女兒:“你慌慌張張的急什么,也沒瞧有人在這里?!?/br> 四公主自來被方賢妃寵慣了的,哪里在意那些人,便道:“有什么要緊的,我也沒說什么呀!母妃,這……三哥這事……” “御書房是有消息傳出來,不過這會兒還沒有旨意?!狈劫t妃道:“也不與你相干的,你不用理會?!?/br> “怎么不與我相干!”四公主跺一跺腳,她便是不諳世事,卻也總算知道,若是今后自己同胞哥哥做了太子,做了皇帝,自己這個公主自然就比別的公主強的多了,若是齊王哥哥做了皇帝,那自己自然就被六公主給比下去了。 身為公主,有位分高的母親,有事實上是長子的哥哥,四公主以前的時候,自然是一帆風順,并沒有對今后的日子產生過憂慮。 第一次給她觸動的,卻是那一回安王哥哥提議,招程安瀾為駙馬一事,后來在御前,被齊王哥哥給攪合了。 對于程安瀾,四公主其實無感,她自己并沒有想過嫁給他,但也并不排斥嫁給他,而且那一日的事情,她在事后才得知,但是卻叫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她的命運,并不都由自己做主。 皇權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不管哪個哥哥當皇帝,她這個公主都是鐵打的,可是差別也很明顯,所以這個時候,她聽說齊王殿下平安,也跟著著急起來。 方賢妃道:“不錯,你是親meimei,當然是相干的,是以你自然是歡喜的,是不是?” 四公主咬著嘴唇,方賢妃把她要說的話都堵在了嘴里,她終究不是蠢人,自然還是明白了她娘的意思,便道:“不錯,若是三哥平安了,我還要去給三嫂子賀喜呢?!?/br> 方賢妃見她明白過來了,點頭稱是,只是,待四公主走了之后,方賢妃的臉就垮了下來,忍了許久,終于沒有忍住,把手邊兒一只精致通透的通窯天青茶盅子砸到了地上。 “蠢貨!”也不知道方賢妃這是在罵誰。 楊淑妃一左一右帶著六公主和韓元蝶去宜德殿,還在門口就聽到里頭這清脆的砸盅子的聲音,楊淑妃一臉若無其事,六公主卻不由的偷偷一笑。 方賢妃到底跟楊淑妃在這宮里都是二十年多了,哪里不知道楊淑妃的性子,甚至幾乎都能想見她現在臉上的笑容,真是有心裝不自在不見,可又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若說自己不自在,還不知楊淑妃怎么個得意樣兒呢。 故此,方賢妃真是咬著牙撐出笑來,也命宮女快請。 楊淑妃見了方賢妃那真是一臉親熱,笑道:“jiejie可知道了,剛才江南那邊飛馬報了陛下,老三今兒可算是好好兒的回來了,哎喲,這些日子可把我嚇壞了,幸而小程將軍得力呢,拼著自己的命不要也把老三給撈了回來,阿彌陀佛,真真是菩薩保佑,指望這一回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呢?!?/br> 皇子的大福?淑妃娘娘真是太會說話了,韓元蝶這還第一回見識到楊淑妃不似在自己宮里時說話那樣慵懶,這簡直是另外一種風格,又是親熱又是爽快,還沒等方賢妃開口呢,又笑道:“那里怎么有水呢?是誰失手砸了盅子嗎?” 韓元蝶覺得方賢妃這會兒可能還想砸一個吧。 ☆、86|第八十六章 與此同時,安王殿下的書房里,安王殿下也憤而砸了一只鎮紙,惱的喘著氣道:“舅舅這是怎么的!這樣都……” 雖然是在自己的書房里,面對的又是他素來信重且知根知底的幾位幕僚,安王殿下這句話還是沒有說完,只是幾人都知道這話后頭跟著的是什么。 方鴻與既有這樣好的機會,已經讓海匪把齊王殿下抓了去,還要什么贖金!一刀下去,豈不是就十全十美了呢! 便是千萬白銀又如何? 安王殿下想到這個,直是氣的牙根癢癢。 幕僚黃密道:“殿下息怒,據微臣看來,以方大人的謀慮,想必也如殿下所想,只是那些海匪并不是方大人下屬,且盜匪之流,背信棄義,唯利是圖,并不鮮見,想必方大人也是十分無奈的。倒是事已至此,要盡快善后,才是要緊的?!?/br> “黃大人說的是?!绷硪粋€幕僚盧岳也道:“當務之急,殿下最好指派信得過的人前往江南才是要緊,江南密奏雖說能先遞在殿下跟前,但難保有別的渠道,就如齊王獲救這一條,便是直入了御書房,若是有些咱們不知道的密折……” 盧岳意有所指,安王不由便是一凜,江南事務,他心中當然是有分數的,方鴻與在江南的經營,多與當地世家來往為主,但背后通過世家與海盜有些牽連,他也是知道的,可是,到底牽連多深,即便是安王自己,也不確切。 可是,方鴻與和江南幾處世家,每年往安王府送的銀子有多少,安王卻是很清楚的,而這些銀子來路如何,安王知道,就算有些是能見人的,但至少大部分是不能見光的,更別提送到御前去。 這些事情,若是因此次海匪之事被揭了出來,就有些不妙了,必須要確保江南此事不再起波瀾才是,安王殿下垂目想了想,輕聲道:“海匪膽大妄為,居然敢劫掠王爺,正該就地處決才是?!?/br> “殿下英明?!睅讉€幕僚都說,盧岳又道:“還有一事,殿下該與賢妃娘娘商議了,上一次殿下提議招程安瀾為四公主駙馬,原是極好的一件事,只偏……” 那黃密連忙截斷道:“如今還有一個極好的人選,這一回,殿下可要好生與娘娘并公主分說才是?!?/br> 盧岳心中雖是覺得惋惜,可又不能指責方賢妃和安王如何,只是如今想來,若是當初此事安王殿下重視了,當個要緊事辦成了,今日的格局只怕就大是不同了。 當然,這會兒他就是沒把這話說出來,安王殿下心中也明鏡也似,前陣子此事沒辦成,他還沒當個要緊事,也同樣無非覺得只是惋惜罷了,可這一回江南之局,因著程安瀾一人之力攪成了這樣,消息一日一遞傳到安王殿下這書房里,安王殿下才真是跌腳嘆息不迭。 一日一個消息,回回都有程安瀾,不由的讓安王殿下想到,若是當初母親meimei肯使使力……若是meimei愿意親自去跟父皇說……如今只怕早不是這樣了! 他們當初,都太小瞧了程安瀾啊,雖然其實已經重視的愿意用meimei去招攬他了,卻沒想到這樣的重視竟然都還不夠! 也虧的安王殿下不知道韓元蝶在這里頭的作用,不然大約連吐血的心都有了。 還有一家子更有吐血的心了,當然就是如今已經淪為整個京城笑柄的程家。 自那一日御書房接了江南飛馬報信后,消息當然會傳出去,程家隱隱聽到些齊王殿下平安,只還沒很清楚。接著,到了第三天頭上,江南總督正兒八經的奏折已經遞到了御前,那一日正是大朝會,不僅是朝廷命官要上朝,五品以上的勛貴有爵之人也都要排班列隊聽一聽朝廷大事,也算是一項制度。 皇上知道兒子無恙,這一日自然喜氣的很,各臣工也覺得今兒的皇上好伺候的多,當然,私底下皇上還接了什么密折,得了什么好消息沒有,就只有幾位大員近臣才得知了。 皇上命人念了江南總督梁越的折子,折子里說的信息不多,無非就是江南諸衙門在欽差大人的領導下,如何查獲海匪的痕跡,又如何獲得準確情報,直搗海匪老巢,賴諸將士英勇,齊王殿下安然無恙。 梁越的折子里,除了仰皇上的洪福,欽差大人的指揮,江南諸官員的努力,還大大的贊揚了原齊王殿下的侍衛首領程安瀾的英勇,如何奮不顧身,親身護住齊王殿下,身中數刀,還是把齊王殿下安然送出。 折子里頭越是贊揚程安瀾在這次營救中的英勇表現,壽安伯程若清臉色就越青白,身子也就越佝僂。 折子念完了,皇帝道:“齊王涉險,朕心多日難安,幸而如今化險為夷,朕心甚慰?!?/br> 眾臣齊聲恭賀圣上洪福齊天。 皇帝笑道:“也是賴諸臣工用心,東安郡王不必說了,朕自是知道他的,江南諸官員也是兢兢業業,禮部且議一議如何封賞。還有程安瀾,小小年紀,能有這樣的忠心,實在難得,朕記得,他是壽安伯程若清的孫子吧?想當年其先祖便曾隨著武皇帝征戰,還救過駕,立過大功,程安瀾真是頗有其先祖之風??!” 眾人的眼光齊刷刷的就都去看這位壽安伯了,平日里這位壽安伯還真不是個多有存在感的人,大朝會出來站一站,也是活菩薩般不說話的,與其他朝臣說話,也沒有多大的交往,其實還不如他孫子程安瀾般在帝都名氣大呢。 可這會兒不同,十個人只怕有九個都知道程安瀾被除族的事,前幾天大家伙不過當個八卦聊聊,或者當個笑話看,可這會兒,在程安瀾立了大功,皇上點名贊揚程安瀾的時候,就是個真笑話了, 這種時候,按例,程若清當然要出來遜謝,沒得說皇上贊揚,你就真全盤收下的,可是如今程安瀾已經被程家開了祠堂,正兒八經的除族了,算不得程家人了,壽安伯若是還拿著祖父身份出來說話,那就是欺君,可是這會兒,皇上名都點了,他又不能裝聾作啞,不出來說話,頓時慌的了不得,冷汗都出來了,簡直巴不得自己索性死過去的好。 程若清還沒想到怎么辦,皇帝見沒有動靜,已經疑惑起來:“程卿?沒有來朝會嗎?” 唰的一聲,眾人就看得更明顯一點了,皇帝順著眾人的眼光看過去,那里老態龍鐘,抖抖索索,臉色蒼白的老家伙,不就是壽安伯程若清嗎? 這樣的狀況下,程若清那真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再怎么也沒法子不出列,只得跪啟道:“陛下記得不錯,程安瀾原、原是微臣孫子,只是……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日,抖抖索索含含糊糊,最終還是道:“只是已經將他除族了?!?/br> “除族?”便是天縱圣明如皇上,也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一個答案,他贊揚了半日程安瀾,沒承想會有這樣一件事,到底皇上這些日子憂心齊王殿下去了,也就沒人敢拿程家的破事來打擾皇上。 “這是從何說起呢?”不過皇上今兒心情確實好,還有心情問上一句。 程若清的舌頭都不利索了,嘟噥了兩句誰也聽不清的話,才終于聽到他說:“原是微臣族中聽說程、程安瀾擅離職守,致齊王殿下身陷危險,實在是膽大妄為,不忠不孝,族中商議,程氏家族向來、向來忠君愛國,容不下這樣對朝廷不忠的子孫,才、才、才議定將他除族的?!?/br> 好容易這段話結結巴巴的說完了,程若清已經是汗流浹背,哪里還敢抬一下頭。 皇帝頗覺得匪夷所思,都不由的停了一下才道:“聽說?朝堂沒有旨意,沒有邸報,卿家這是在哪里去‘聽說’的?倒也奇了。卿家真是有點意思,單憑聽說,就把孫子除族了?這到底是你們家這除族是個玩笑呢,還是這個‘聽說’就真這樣深信不疑?” 皇帝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連朕沒有經審都不好給人定罪呢,卿家單憑聽說就能將子孫除族,這樣篤定,莫非這其實不是聽說,是你們家也接了江南軍情奏報?竟比朕還清楚些!” 那程若清早就悔的腸子都青了,在眾朝臣的目光下,在皇上的逼問下,早已不堪重負,這會兒皇上語氣雖輕松,可話里那誅心之論卻是明明白白的,什么程家也接了江南軍情奏報這種話,聽在程若清耳朵里,哪里受得了,兩眼一翻,當庭就嚇暈了過去。 皇帝覺得這程家真是掃興,好端端的一個喜信兒,本要與群臣共享的,沒承想出了個這樣掃興的事兒來,有點厭惡的道:“朕有那么嚇人么?動不動就暈過去!抬出去吧?!?/br> 皇帝覺得有一點不舒服了,很容易就想要別人更不舒服,這會兒皇上真是特別厭惡這家子,便曉諭大理寺卿:“單憑道聽途說就認定子孫不忠而將孫子除族,別說朕,只怕天下人都是聞所未聞,其中難說有何內情,或涉軍情奏報泄密?才得如此篤定,須得仔細的查一查?!?/br> 大理寺卿左梅生領旨。 ☆、87|第八十七章 壽安伯程若清在朝堂上被皇上嚇暈了過去抬回來,一家子頓時哭聲震天,亂成一團,程老太太拄著拐杖戰戰巍巍的道:“這是怎么著了?啊,這是怎么著了?都愣著做什么!快請太醫!” 幾個兒媳婦都陪著抹淚,程家三老爺如今是家里頂梁柱,雖沒有上朝堂的資格,打聽事情還是行的,原本在外頭,一聽說老爹上朝暈倒被抬了出來,倒也不急著趕回去,只連忙就去打聽,然后跟著就傻了眼。 這會兒程三老爺忙忙的趕了回來,家里這還正亂著請大夫看老爺子呢,程三老爺連老爺子也來不及看,便道:“可了不得了,今兒這事,是皇上惱了咱們家了?!?/br> 有皇上二字,幾個婦人連哭都頓了一拍,程老太太更是嚇了一跳:“這話可怎么說的?” 程家當然不是完全不通消息的,可他們的消息卻只隱約聽到了前兒齊王殿下獲救的事,至于程安瀾如何,卻是不知道的,是以,一家子自然都很鎮定,只想著,齊王殿下獲救了,程安瀾便是有罪也有限,想必不至于連累家里人,更何況已經將他除族,就越發安穩了。 都只當安穩呢,沒想到這會兒程三老爺乍然回來這樣一說,頓時一家子的心都提到了半空,程三老爺臉色十分的不好看:“今兒朝廷接到了江南總督梁大人的折子,奏報齊王殿下平安之事,里頭說、里頭說大侄兒、不,程安瀾冒死救了齊王殿下,還為此身負重傷!皇上嘉獎他英勇呢!” “???”程三太太不由自主的驚呼一聲,跌坐在椅子上。 不過這會兒個個都叫這個消息震住了,倒沒覺得程三太太這失態有什么不正常的,反是一齊都在想,怪道老爺子給皇上嚇暈了呢,皇上當著朝中大臣夸程安瀾,這一頭程家卻開了祠堂將他除族,這不是打皇上的臉嗎? 皇上能歡喜才怪呢。 既然皇上不歡喜,自然就沒人能歡喜起來了。 程老太太道:“那……那皇上說什么了?” 程三老爺還沒來得及說,外頭大管家急急的跑進來:“老太太、三爺,外頭來了許多軍爺,說是奉旨辦案!” 程老太太也差不多要給嚇暈過去了。 眼見得屋里都是女眷,抵不得事,程三老爺再難也得硬著頭皮上,吩咐伺候好老太太,自己急急的迎出去。 大理寺奉旨查案,皇上的意思,那就是查程家這是怎么得知消息的,是否窺探了軍事機密,畢竟皇帝自然知道,在欽差大臣去江南之前,程安瀾確實是被關了起來,預備送到帝都治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