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只是對韓元蝶來說,這件事竟然意外的不像是小事,她從見到程安瀾的那一刻起,直到晚間,都顯得有點呆,有點心不在焉,神不守舍,今日里那一場事故,對她的沖擊簡直是出乎意料的大。 韓元蝶一次又一次的不由自主的想起這一幕,那簡直已經不是想起,而是似乎那場面自己就出現在眼前似的,一次又一次的反復感覺到那一刻的驚惶和安穩,那個冰冷的懷抱,在那一刻,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為安穩安全的所在。 最能令人信任的依靠。 那樣的英姿,那樣的有力,而又是那樣的熟悉,韓元蝶覺得自己都混亂了,把前世那一個自己那么熟悉的,高大英俊的程安瀾跟今日這一個盔甲之下叫了她一聲圓圓的程安瀾混在了一起,似乎分不開了。 到底哪一個是他,哪一個是真的他,韓元蝶混在了一起,分不開了。 韓元蝶突然想起,她在以前似乎沒見過程安瀾的這一身戎裝,沒見過他這樣威風凜凜的身著這樣的戎裝騎在馬上的樣子。 好像跟在家里的樣子不一樣啊,韓元蝶想:看著好威風的樣子啊,好叫人印象深刻,一直在眼前,簡直揮之不去了。 少女的粉紅泡泡似乎也會來的不合時宜,在今日這樣差點兒有可能喪命的驚慌時刻之后,韓元蝶居然不知不覺的開始想起先前看到的西北軍先鋒緩緩的騎馬進城的隊列,那樣的威武雄壯的樣子,真是叫人很難忘記啊。 還有,程安瀾不是應該去西北八年才回來嗎?這怎么才五年,他就回來了呢?還這樣威風…… 韓元蝶想的亂七八糟,有一出沒一出,倒是不知不覺把自己今日受到的驚嚇給忘記了,到晚間祖母母親一家子回家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覺得韓元蝶有受過驚慌的異樣,倒是看她笑瞇瞇的樣子,并沒有多想。 以前她去找沈繁繁玩的時候,通常也都是這樣。 這一世的韓元蝶一向活的興高采烈,韓家人當然是見慣她笑的模樣兒,這會兒也就是王慧蘭對韓元蝶說了一句:“你外祖母和大舅母都問起怎么沒去呢,倒叫我還不好說的?!?/br> 大舅母自從三年前,大舅舅被革職回家后,對韓元蝶就格外噓寒問暖了,尤其是在王慧蘭這大姑奶奶跟前,一口一個外甥女兒,親熱的很,疼愛的很,哪里還有半點倨傲。 韓元蝶這一世才知道,大舅舅在任上犯了事兒,把以前多年弄到的銀子都打點出去了,才免了牢獄之災,最終得了個革職回家,永不敘用,便帶著一家子回外祖家來了。 外祖家本來就沒什么進項,以前大舅舅還貼補些,往家里拿些銀子,如今大舅舅的銀子被刮完了,聽說外祖家還湊了兩千兩銀子送去那邊兒,這日子就更艱難些了,她娘常常私底下往外祖家送一點兒銀子東西,韓元蝶是知道的,許夫人與韓松林也知道,只不過因王慧蘭有分寸,且韓家的家訓里也有個大大的孝字,倒是都沒有理會。 不過韓元蝶這一世就不是那么給面子了。 “娘只管說我就是不想去,不就行了嗎。有什么不好說的?!表n元蝶毫不在意的回答。 “哪有這樣說話的?!蓖趸厶m嗔道:“你瞧瞧哪家姑娘像你這樣?叫人笑話?!?/br> 王慧蘭當然不能理解韓元蝶這一輩子的瀟灑心態,下意識的就要說她兩句,換成往日里,韓元蝶還跟她娘頂兩句嘴,偏今日她有點飄飄然的樣子,難免恍惚,心思壓根沒在這上頭,居然聽了就算了,沒接著往下說。 王慧蘭這沒被女兒頂嘴,反而多少覺得有點不尋常,又往韓元蝶那看了兩眼,終究是做母親的,對女兒的心思與別人當然不一樣,多少要細致一點,不由的奇道:“圓圓你今日喝了酒嗎?” “沒有呀?!表n元蝶隨口答。 韓又蘭聽了也不由的往韓元蝶看去,她又與王慧蘭不同了,覺得這不像酒上了頭,倒像是好事上了頭,然后便也笑道:“圓圓這臉紅紅的,還真是像喝了酒似的,快飄起來似的,是有什么好事嗎? “哪有!” 雖然是反駁,韓元蝶依然回答的如此簡潔,和往日里真是完全不同,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心思壓根沒在說話上頭,韓又蘭是個穩重省事的,就抿著嘴笑了笑,沒再說話。 只是王慧蘭嘆氣:“圓圓這又是哪瘋魔了?!?/br> 只有韓元蝶的兩個丫鬟有點面面相覷,不好說話,她們在鄧家沒有等到姑娘,反而是過了一個時辰,只見沈繁繁自己回來了,命人把她們送了回來,只說是姑娘直接回去了。她們倆頗覺得有點不對勁,總覺得姑娘在外頭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而且回來后見姑娘看起來是好好的,可說話頗有點魂不守舍的情形,就更覺得不對了,只是不敢說。 回房之后也只能悄悄的問韓元蝶,韓元蝶輕飄飄的瞟了她們一眼:“能有什么事?” 然后韓元蝶就睡了。 守夜的香茹只聽到韓元蝶睡下后翻來覆去,總在翻身,偶爾還嘆口氣,后來終于是睡著了,香茹也朦朧著入睡,不過守夜的丫鬟總是不敢睡熟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就驚醒了,聽到繡床上的韓元蝶似乎有點鬧騰,踢被子,嘴里還嘀咕著什么話。 香茹連忙爬起來靠近繡床,聽了一聽,韓元蝶似乎是在嘀咕:“重死了,走開!走開!” 這是怎么一回事?姑娘做噩夢?要不要叫醒她呢?香茹站在繡床前猶豫著,見韓元蝶似乎又慢慢安靜下來了,她才輕輕的往后退,剛退了兩步,見韓元蝶霍然坐了起來:“哎喲!” 兩個人都同時嚇了一大跳! ☆、34|20 香茹被韓元蝶嚇了一跳,忙又退后了一步,趕緊說:“大姑娘,是我?!?/br> 韓元蝶還是沒動作,跟沒聽到似的,直直的瞪著她。 她剛才根本沒覺得自己在做夢,甚至就是這會兒,她也沒覺得剛才是在做夢,那一種灼熱的感覺,現在還是那么熱,那么鮮明。 那個時候,連顏色都是鮮明的,那種熱,那種重量,那粗糙的因為握慣兵刃而有硬繭的大手,那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還有那種讓她腳趾頭都蜷起來的難以言喻的激、情,席卷了她的全部,可是她一點兒也不驚懼,只覺得熟悉。 非常熟悉。 在前一世,這樣的夜晚有許多許多次,韓元蝶記得所有的開始,但不記得后面的部分,原來,這些留在了她的夢里。 所以,雖然不記得,卻很熟悉。 也就是這種熟悉,雖然讓她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復了原狀,就好像這是一種普通的日常似的,根本用不著在意,只有心跳還是砰砰的,也不知道是因為夢中的驚嚇還是喘不過氣來。 韓元蝶在床上呆坐了一下,突然想起先前程安瀾救了她的時候似乎給了她什么東西,她回家來給忘了。 韓元蝶一把掀起紗帳問:“我的衣服呢?” 香茹顯然會錯了意,忙道:“這會兒還早呢,大姑娘再睡一會兒吧?!?/br> 韓元蝶說:“不是要穿,先前有人給我個東西,我擱身上了,在哪呢?” 香茹想了一想,過去打開妝奩,取出一樣東西:“是不是這個?先前大姑娘回家換衣服的時候掉出來的,我就把它收起來了?!?/br> 韓元蝶接過來一看,簡直不明所以:一個箭頭! 非常普通的一個箭頭,就是箭矢最前端的那一段鐵質的箭頭,黑黝黝的,沒有絲毫出奇的地方。 韓元蝶翻來覆去的看來看去,實在看不出這玩意兒有什么用,程安瀾那家伙為什么會給個這樣的東西?她就莫名其妙的往枕頭底下一塞,接著睡覺了。 香茹見大姑娘沒有別的吩咐了,重新倒了下去,自己自然也重新睡去,可繡床上大姑娘好似一直在翻來覆去。 香茹不知道,韓元蝶現在臉還guntang,身上火熱呢。 第二日一早,韓元蝶呵欠連天,昨晚簡直到了五更天才重新睡著,早上簡直起不來,可是韓家又是有規矩的人家,一早總得起來給長輩請安,然后用早飯,倒是許夫人見狀,說道:“圓圓這樣困,再去歇一會兒吧?!?/br> 韓元蝶又打一個呵欠:“算了不睡了,留著中午歇晌吧?!?/br> 她看四嬸娘抱著才五個月大的五meimei韓元晴走過來,就伸手去接,這一世她特別喜歡meimei們,從小兒就抱著韓元繡玩兒,三叔家雖然生了兩個姑娘,可如今都隨著三叔在外頭呢,家里最小的就是韓元晴了。 王慧蘭站在許夫人跟前伺候,見狀便道:“瞧你那樣,你別把小貓摔下來?!?/br> 韓家四奶奶秦氏懷著韓元晴的時候,有一晚做夢,夢到一只小小的白貓兒跳進自己懷里,軟軟的搭著爪子求撫摸,十分乖巧可愛,醒了之后,秦氏就開始陣痛,發動起來。 后來生下來韓元晴,因著那個夢,一家子都叫她小貓。 韓元蝶說:“怎么會,小貓最喜歡我了?!彼秧n元晴抱在懷里,這個小小的姑娘有一雙又大又亮貓兒般精靈的大眼睛,且天生嘴角微翹,十分討人喜歡,韓元蝶是常抱她逗她玩兒的,她這會兒安安穩穩的躺在韓元蝶懷里,眼睛看來看去,不笑都仿佛笑瞇瞇似的。 韓元蝶看的喜歡的很,這個meimei美的很,現在還只是可愛,長大了可美了,自己上一世最后一次見她,韓元晴才十二歲,可是已經有了仿若天上仙子一般澄澈精靈的美貌,韓家眾位姑娘都長的很好,韓元蝶自己就十分美貌,可是她覺得還是這個meimei最美。 韓元蝶看著,就忍不住張嘴去咬她鼓鼓的臉頰,逗的韓元晴咯咯笑。 王慧蘭真覺得自己不知道說她什么好。 正在這個時候,有丫鬟進來通報:“二姑奶奶來了?!?/br> 眾人都怔了一下,只有韓元蝶機靈,她把韓元晴順手塞給離她最近的韓又蘭,就想從后頭溜走。 可是韓又荷已經進門來了,她還沒來得及與眾人見禮,就見韓元蝶要從后頭出去,連忙出聲叫:“圓圓!” 韓元蝶見來不及了,索性迎上去,笑道:“二姑母怎么這會兒回來了?蕊兒呢?恒兒呢?” 蕊兒是韓又荷的長女,今年一歲,恒兒是韓又荷的長子,剛滿三歲。 韓又荷不理她這個,只拉著她看一看,見她精神不濟,眼睛底下一圈兒有點青黑的樣子,在玉白的臉上特別顯眼,頓時道:“昨兒你被嚇著了吧?沒睡好?怎么也不喝點兒安神的藥湯?” 韓元蝶心里叫苦連天,原本以為這是能遮掩過去的事,被二姑母這一緊張,哪里還掩得住,果然王慧蘭在一邊聽了,立時疑惑起來:“怎么回事?圓圓昨兒怎么了?” 韓又荷這才知道,不由的說:“怎么昨兒的事,你們還不知道呢?圓圓沒說?” 王慧蘭便道:“到底怎么了?” “你這孩子!”韓又荷與韓元蝶向來親厚,這么多侄女兒里頭,最疼的自然是韓元蝶,昨兒晚上聽到韓元蝶那事兒,自然是嚇的了不得,今日一早就坐車回娘家看圓圓,哪知道一家子居然沒事人一般,沒一個人知道。 韓元蝶連忙搶著說:“沒什么事,就是出門的時候,馬車被人撞了一下?!?/br> “胡扯!”王慧蘭又不傻:“真要這樣,二姑奶奶能趕著回來看你?必是要緊事!” “真沒什么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表n元蝶撅嘴,瞪韓又荷一眼,本來好好的,二姑母一回來,就什么都瞞不住了。 “你還兇呢!”韓又荷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你也是大姑娘了,自己也要有些算計,這么著三不著兩的,今后可怎么好,誰敢娶你呢?” 也不知道韓元蝶在想些什么,大約是韓又荷說話的時機太微妙,這個時候的韓元蝶竟不由的臉都紅了紅,便撇過頭去不看他們。 韓又荷這才把昨兒發生的那事說了一回:“昨兒我聽說,嚇的了不得,也是圓圓運氣好,剛好先鋒軍進城那會兒,先鋒軍的左前鋒將軍指揮隊伍,站在近前,發現不對立刻指揮人救下了馬車,不然那個時候,哪怕再遲個一瞬,也不知道會怎么樣呢。王爺昨兒也說圓圓這輩子就是有神靈福佑呢,最是福星了?!?/br> 齊王殿下也是一向疼圓圓,且也總說圓圓是福星。 叫韓又荷這樣一說,王慧蘭當然嚇的了不得:“這樣大事,圓圓竟然一個字兒也沒說,唉,這孩子!真是!還有她跟前的丫鬟呢,怎么竟就沒有一個說的?” 香茹和碧霞那叫一個委屈,她們也是這會兒才知道這事的。 王慧蘭道:“圓圓你是不是嚇著了?還是請大夫來看看吧?!?/br> 急的團團轉。 韓元蝶上前挽住王慧蘭的手臂,笑道:“沒事兒娘,我真沒事,也就當時嚇了一跳,后來就好了,你想,我膽子這樣大的!” “你還敢說呢!”王慧蘭簡直想擰她,她養的這是個女兒呢,怎么比兒子還淘氣,還膽子大呢! 韓元蝶嘿嘿笑,摟著母親的手臂撒嬌,這就是有親娘的感覺,想撒嬌就撒嬌,想耍賴就耍賴,做什么都理直氣壯。 倒是許夫人這時候說:“既然圓圓沒事,那就不用忙了,倒是那位救了圓圓的軍士,又荷可找到人了?咱們家還得上門道謝去才是?!?/br> “不用!”韓元蝶嘴快的回答。 程安瀾有什么好謝的,他這不是應該的嗎?自己救了他的時候,他可沒有來道謝呢。 “胡說!”王慧蘭忍不住擰了女兒一把。 韓又荷在一邊微笑,她說:“要說救了圓圓這位小將軍,娘和大嫂子只怕都知道,當年我與圓圓在河州遇到王爺的時候,他其實就隨侍在旁的?!?/br> 見王慧蘭還沒明白過來,韓又荷又補充了一句:“這位小將軍當年還沒去西北,是常來找圓圓玩的?!?/br> 韓元蝶撲哧一聲笑出來,王慧蘭這才想起那個完全不管規矩,每回都從不知道哪道墻跳進來找圓圓的混賬小子。 怎么居然是他! 王慧蘭覺得很有點扭不過彎來。 這種時候,還是要許夫人淡定:“不管人家以前怎么著,這一回人家總是救了圓圓,咱們家還得上門道謝去,才是禮數?!?/br> 王慧蘭也就應了是。 再扭不過彎來,人家也是救了自己的寶貝女兒,定然是要去道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