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可在旁人聽來,“歡天喜地”便正是等于“提親成了”。 于是,媒婆是拍拍屁股走人了,等她去將此事回報謝夫人后不但不會被怪罪,反倒得了些許賞錢,而這個重磅消息則在山下村引起了軒然大波。 姜婉的克夫命,在山下村人看來是板上釘釘的事,誰也沒有想到竟然還有人敢來觸霉頭,而且那人竟然還是縣太爺的公子!他是沒有聽說姜婉的克夫命,還是膽大包天啥都不怕?一時間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當裴祐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他無意間聽到幾個婦人在說這事,當時便走不動路了。 心中的驚慌失措無人可言說。 因為姜婉傾心于他,因為他已下定決心高中后回來娶她,因此關于她在他高中回來之前便另嫁他人這事,他從未想過。他還記得那一日謝公子是跟婉婉求過親的,只是她并未同意??伞煌?,還有她的爹娘,謝公子那樣的家世,想要求娶他家女兒,他們必定會同意的吧……他們若都同意了,婉婉又如何反抗得了? 裴祐心中滿是后悔,他應當早些去跟她爹娘說的,求他們寬限些許時日,他定會高中后回來娶她??伤麤]有。她爹娘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同意謝公子家的求親,又有何不妥?謝公子有無畏的勇氣,而他卻連坦白的膽量都沒有。 裴祐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中,卻見他娘正站在院子中。徐春英也聽到了謝公子要娶姜婉的事,她雖疑惑,心中卻很是高興,但面對裴祐時,她面上便露了些許遺憾:“祐兒,姜婉的事我都聽說了。娘是真的沒料到,她有那樣的名聲,縣令公子竟還會來求娶。你會不會怪娘?” 裴祐抬頭看著他娘,她面上帶著輕愁,柔聲對他說著話。然而這一刻,他卻覺得喉嚨口漲得很,難受極了,連個音都發不出來。 “祐兒?”沒得到裴祐的回應,徐春英奇怪地叫了他一聲。 “孩兒……孩兒在……”裴祐低低地應了一聲,話音剛出口,已是哽咽。 聽出裴祐的哭腔,徐春英一時沉默。祐兒竟果真對她如此情深? 裴祐深吸口氣,壓下胸腔中涌動著的難受,低聲道:“娘,孩兒不怪您。要怪只能怪孩兒自己,婉婉另嫁他人,只因我是個沒膽量的懦夫?!?/br> “祐兒,不可如此說你自己?!毙齑河⒌?,“你為她做得,已經足夠了。既然如今你們有緣無份,你盡早忘了她為好?!?/br> 忘了她么…… “是,娘,孩兒……”裴祐話到一半,忽然哽住,掙扎半晌后一臉痛苦,“娘,孩兒忘不掉……” “祐兒!”徐春英皺緊了眉頭,她不愿看到自己的兒子竟耽于兒女情長,還為了情之一字如此軟弱。 裴祐垂下視線,半晌才抬頭看著徐春英,眼里竟現出一絲決絕:“娘,我要去找婉婉說清楚。她必定是不情愿的,若她想抗爭,我……我便陪她一道!” “祐兒!”徐春英急怒交加,奈何自己眼盲,只能聽著裴祐的腳步聲迅速消失在院子門口。 第47章 買房 裴祐沒有理會他娘在身后的呼喊,此時此刻,他只想聽到婉婉親口告訴他,她究竟愿不愿意嫁給謝承疇。若她說她想跟反抗她爹娘的安排,那么他便陪她一起。他這會兒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只要她愿意,他就豁出去了陪她。她的巧笑嫣然猶在耳旁,他無法讓她一個人承受那樣的痛苦。 兩家本就離得近,裴祐幾步便走到了姜婉家,剛到院子門口便看到了正在院子里掃地的姜婉。她拿著笤帚,輕輕柔柔地劃掃著地面,再粗的活到了她手中都仿佛多了一分不一般的靈性。 與他想象中的悲傷絕望,或者以淚洗面不同,此刻姜婉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平和而淡然。 她的笑容驟然擊中裴祐的心臟,他看著她,腦中有個在他看來荒謬,卻又似乎是真相的想法——她是愿意嫁給謝承疇的,他以為她傾心于她,以為她不愿意,許都是他的自以為是! 這樣的想法令裴祐面色一白,他心中撐著的那股勇氣,全賴于他深信姜婉是不樂意的,若她是樂意的,他還有什么立場說“陪她抗爭”? 在裴祐懷疑自己的時候,姜婉一轉頭便看到了他。她面上閃過一絲驚訝,回頭看了眼才快步走過來小聲道:“你怎么過來了?” 她雖是驚訝的,然而嘴角微微勾起,眼神里帶著點點掩飾不住的笑意。 裴祐一怔,忽然意識到或許他又想岔了。她這般表現,又哪像是樂意嫁給謝承疇的模樣?若是那樣,她或許已經沉著臉趕他走了。 “我……我聽說了謝公子來求親的事?!迸岬v道。 姜婉微微挑眉,看裴祐這帶著些許倉惶的模樣,忍不住笑道:“你又吃醋啦?我如此受歡迎,你可是覺著心中沒底?” 裴祐皺眉,不理會她的調侃,一口氣說出了心中所想:“婉婉,你若想同你爹娘抗爭,我定會陪你!” “抗爭?”姜婉有些茫然,“抗爭什么?” 裴祐急了:“就是你與謝公子的親事!” 姜婉不解道:“都已經推掉了,還要抗爭什么?” “推了?”裴祐一臉驚詫。 “對啊,媒婆上門那天我娘就推了,后來謝公子也來解釋過,是他娘自作主張來求親的,他本人并不知情?!苯窠忉尩?。 裴祐微微張嘴,有種傻氣的可愛。 姜婉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回味了一下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好笑道:“你以為我娘應了那門親事,所以急吼吼地跑來,要陪我一道反抗我爹娘的霸道?” 裴祐傻傻地點頭。 嘴角的笑慢慢斂下,姜婉突然有些感動。剛開始裴祐看到她就繞著走的模樣已經在她記憶中徹底淡去,如今他為了她竟然做出了那么多的改變,甚至還敢跟長輩對著干了……是她把他“教壞”了啊,可她真的更喜歡他如今的模樣。 “你誤會了,親事那天早就退了,你究竟是從哪兒聽來的?”姜婉柔聲笑道。 裴祐呆呆地說:“今日有人來我家說得言之鑿鑿,我以為……” 姜婉笑道:“你且放寬心。我已同我娘說好了,不是我心愛的男人來提親,她就不會同意親事?!?/br> 裴祐臉一紅,想著自己竟然又一次聽信謠言弄得方寸大亂,便覺得無地自容。 “我也沒跟我娘說過我們的事……你盡管安心備考,你可一定要考上哦?!苯竦吐曅Φ?。她眉眼彎彎,微微勾起的唇角引出幾分狡黠,仿佛雪地中靈動的雪狐。 有那么一瞬間,裴祐想拉著姜婉去見她的爹娘,告訴他們他和她的事,可到底沒有沖動,只點點頭,輕聲卻堅定地說:“我一定會考上的!”婉婉這樣待他,他這一生都不會負她。 “我知道,我信你?!苯裥Φ?,并未露出一絲一毫的不妥。他娘畢竟撫養了他那么多年,他娘說的話,他怎么可能不聽不信呢?如果他娘含辛茹苦將他養大,他卻為了另一個女人就完全改變了對他娘的態度,她才會覺得這個人可怕。如今,他能為了她而生出與他娘反抗的心思,她便已經滿足了。至少這時候的他,擁有一顆赤子之心,是個可靠的男人,她愿意相信他。 裴祐得了真相,歡喜地回了家,老遠便見他娘在梧桐樹下安靜地等待著,他便快步趕過去,低聲道:“娘,原來婉婉要嫁謝公子之事,只是村里的謠傳,她家并未答應?!?/br> 徐春英淡淡地應了一聲:“提親之事是真?她家竟然連知縣家的親事都推了?” “是的,娘!”裴祐嘴角勾起,帶出幾分羞窘幾分甜蜜,“婉婉她……她說她會等著我去提親?!?/br> 裴祐很清楚自己跟謝承疇的差距,他會全力以赴考科舉,然而最終結果如何,到底還是個未知數,可面對知縣家的提親,她卻毫不心動,只等著他……他何德何能,有婉婉如此傾心相待? 他胸口處暖融融的,比吃了蜜還甜,驟然抬頭卻見他娘表情淡淡,想起方才自己的無禮,他面上露出幾分歉然:“娘,方才是我太沖動了。請娘原諒孩兒?!?/br> 徐春英淡淡道:“兒大不由娘,如今娘說的早就不算了,原不原諒你又有什么差別呢?” “娘!”裴祐面露焦急,“娘,孩兒只是一時情急……” 徐春英打斷了他:“你不用說了,娘都明白。既然知曉了真相,你便還是專心讀書去吧?!?/br> “是,娘……”裴祐本還想再解釋幾句,可見他娘這般模樣,也只好收了話頭走進院子里。 徐春英面向姜婉家院子的方向,渾濁的雙眼中什么都沒有,面無表情的臉上暗沉得有些嚇人,半晌她拄著拐杖回屋,身形略顯佝僂,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 關于姜婉要嫁謝承疇的流言并未就此停歇,有些人按捺不住好奇心上門打聽,這才曉得原來姜家已經拒絕了。因此之后幾日這個流言便歇了,可又換上了另一個版本——說是謝公子本來是要娶姜婉的,可后來聽說她克夫,就趕緊把親事退了。 姜婉聽到過某些婦人暗地里對她的嘲笑,不過因為沒人跑她面前說,她也就當做不知道了。在她們忙著嚼舌根的時候,她卻在忙著賺錢,遠離她們這群人。她要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往上走,去到更高的階層,讓她們再也夠不著她。 在裴祐主動找過來之后的幾天,姜婉在考核過羅納,確定他的口語已經能在日常中使用之后,便決定將他打發出去了。 因為羅納是以畫畫為借口來的她家,因此最后他特意跟姜婉爹娘說了一聲畫已經畫好,他這便要走了。對于羅納剛來的時候對大宋話一竅不通,到走的時候可以進行簡單的交流一事,姜婉爹娘覺得十分稀奇,而更讓他們覺得奇怪的是,他們從未見過他畫畫,怎么就突然畫好了呢?是他們不在的時候畫的? 奇怪歸奇怪,姜福年和徐鳳姑自然也不會多問。 在羅納回去之后,姜婉隨后也跟爹娘去了縣城,中間找機會溜出來去找了謝承疇。二人再加一個羅納,一起商議了出行事宜,約定好不管有沒有找到棉花,半年內回來。 羅納出行那時候姜婉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時間過來送他,因此提前跟他道別,結果羅納十分感傷,竟眼眶一紅哭了起來,姜婉安慰了好一陣子才讓他止了眼淚。 羅納走的那天,姜婉沒去送他,只在心里祈禱著他能早去早回,平安歸來。 昌平縣迎來了好長一段時日的連綿雨天,天氣陡然冷了下來。好在徐鳳姑早為家人新添置了棉衣,不至于著了涼。 這天夜里,徐鳳姑把姜婉和姜谷都叫了過去,神秘地說道:“你們曉得如今咱們家有多少銀兩了么?” 姜婉心里盤算一番,有了個大約的數,但她并沒有說出來,只是故意睜大眼好奇地問:“多少了?” 徐鳳姑滿面喜色地說:“三十九兩三錢!” 姜谷驚訝地瞪大雙眼:“這么多!” 將近四十兩銀子對姜家來說已經是一筆巨款了。當初姜婉賣話本賺了十兩,一家人賣栗子賺了七兩不到,謝承疇所謂的給羅納的伙食費二十兩,再加上期間一家人賣糕點的收入,去除開銷,加起來便有將近四十兩了。 有了這么多存銀,一家人的興奮勁兒自然是難以言說。而興奮過后,徐鳳姑正色道:“如今咱們有了這么多銀子,放在家中也不安全,我想著……是不是該在縣城買個院子?!?/br> 徐鳳姑早跟姜福年談過這話題,因此這會兒他并不說話,只把所有事都交給徐鳳姑去說。而徐鳳姑也一直惦記著搬到縣城里去住的事,山下村這個地方,她只想盡早離開。 姜婉和姜谷對視一眼,面上都帶了喜色。 “娘,這主意好??!房子先買下,就算咱們暫時還是留在村子里不去住,也可以把房租出去賺租錢?!苯耠p眼亮晶晶的,“這么多銀子放身邊確實不妥,存錢莊又太少,不如換成房子?!?/br> 如今正是盛世,不像戰亂那樣房子不值錢,隨時可能被毀,買了也白買。而四十兩銀子雖多,存錢莊卻太少,還要交手續費,不如就買了房子保值。而且徐鳳姑說得很對,這么多銀子放身邊,就算沒人知道,他們自己心里也犯怵啊。 一家人商量過后,一致同意去縣城買房子,只不過這事自然要保密,不讓旁人得知,免得人說三道四。財不露白的道理,大家都懂。 這一天,一家四人一道去了縣城,找了專事房屋買賣出租的牙人。那牙人起初見四人衣著就是普通的農家,并不熱情,見他們每到一處院子都會熱烈討論,心中還是鄙夷的,可臉上到底沒有露出來。 等看了不少院子,一家人確定要買下一間兩進的院子時,牙人有些驚訝,隨即心里犯起了嘀咕,他們這一家子,該不會是涮人玩的吧?他這疑惑一直持續到第二日這家人拿了銀子過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在官府那兒把地契房契都公證轉移了,他才回過味來,這一家子果真買了個院子??! 姜婉一家選中的院子在城東,兩進,但總體占地面積不大,所處地段又不算太好,最后算上交給官府的“手續費”,總共花了三十三兩八錢。銀子花出去的時候自然rou疼,可地契房契拿在手里的感覺又不一樣了。 一家人好好地參觀了一番這個只屬于他們的房子,之后便又委托那位賣他們房子的牙人把房子出租出去。那牙人聽說這一家子買了房卻不住,自然覺得奇怪,然而客人的事他沒必要多問,賺取傭金才是首要的,因此便什么都沒多說,將出租的活也攬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一家人興高采烈,姜婉覺得自己好像腰桿兒也更能挺直了,有房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因為下雨,縣城集市出來逛的人都少了,因此姜家這段時間做糕點去集市的次數也少了不少。 這天早上,姜婉正在家中教姜谷念書識字,一輛馬車停在了她家院子門口。車上下來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撐著把油紙傘走到姜婉家院子門口,敲了敲院子門,溫聲道:“家中可有人在?” 姜家一家人都在,聽到有人敲門,姜谷最先站起來跑出去,見是個與山下村中婦人氣度完全不同的女人,他心里有些犯怵,小心道:“你,你找誰?” 那婦人柔聲道:“我是知縣夫人身邊的魏嬤嬤,夫人讓我來邀姜姑娘過府一敘,不知姜姑娘可在家?” “在,在的……”姜谷結結巴巴地應著,一轉頭見姜婉出了堂屋,隔著個院子看著這邊。 姜婉聽到了對方的話,心中有些疑惑謝承疇他娘為什么要找自己,只揚聲問道:“魏嬤嬤,不知謝夫人找我有何事?” 魏嬤嬤抬頭看向姜婉,不動聲色的將她打量了一番,心中略略滿意,只笑道:“我家夫人想請姑娘去說說話,并無旁的事。夫人對姜姑娘一直心有好感,只是先前生了病,不便過來,如今身子稍好些,便想過來見見姑娘,我好說歹說勸了她,只說會將姑娘請去,夫人才作罷。姜姑娘,不知可否隨我去一趟?” 這話姜婉實在是拒絕不了,謝夫人病了都想見她,她要是不去,顯得太過不近人情了些。而且那畢竟是謝承疇的母親,是知縣的妻子,跟對方搞好關系也很重要。 “勞謝夫人惦念,我跟爹娘說一聲便隨魏嬤嬤去?!苯裥α诵?,轉身進了堂屋,姜福年這時候正跟徐鳳姑說話,徐鳳姑邊應聲邊做女紅,姜婉進去把這事一說,徐鳳姑面上便帶了絲憂色。 “謝夫人請你去……唉,那你便去吧。只是要記得懂禮數,莫要沖撞了謝夫人?!毙禅P姑叮囑道。 姜婉道:“我曉得的?!?/br> 姜婉稍微收拾了一下,戴了些首飾看上去莊重了些,便由徐鳳姑送著出了門。徐鳳姑在那位魏嬤嬤面前也有些局促,只小聲叮囑姜婉,又對魏嬤嬤說了幾句客氣話。 魏嬤嬤全程面上帶笑,扶著姜婉上了車,馬夫便駕了馬車出發了。 上車后,魏嬤嬤便取出些零嘴放姜婉面前,笑道:“這一路有些時辰,姜姑娘無聊了可先吃些零嘴?!?/br> 姜婉笑著道謝,二人就此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