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我可愛嗎
淇心牽著那頭又笨又犟的毛驢,想到它剛才一路馱著自己在山道上來回狂奔,就恨不得把它狠狠地揍一頓。驢倒是沒事驢似的,一邊慢騰騰地走著還不時晃動耳朵上的五彩絲線。它的主人卻要任性得多,走著走著淇心一看又沒影了,轉頭見他抱著一棵的大樹。淇心對待小綏習慣了,耐心是極好的,她牽著驢走了過來,溫和地問,“怎么不走了呀?”那人雙手環抱著樹干,頭也貼在樹上,歪向一邊看著她,“我真的沒有這頭丑毛驢可愛么?”淇心愣了幾秒鐘,爆笑不止。她忽然覺得若是沒有人的話,就在這樹下學剛才那人打滾撒歡狂笑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等她好不容易止住笑,見到那人眼神無辜地看著她,眼睛中噙滿了淚水。 淇心慢慢地湊近他的臉,湊得很近很近,直到看到那人琥珀色的瞳孔映出了自己的面容,她忽然大叫一聲,“你的眼睛太好看了吧!和貓兒眼睛一樣美!”那人呆了幾秒,忽然眨了眨眼睛,抖落了淚水,他松開了樹,”真的嗎,你沒有騙我?“淇心初時只是為了把他哄走,但此刻陽光照耀下他那玻璃般晶瑩透亮的瞳孔,長長的睫毛上還依附著幾顆閃閃發光的細鉆,她堅定地點了點頭,”真的?!?/br> 她又將手中的繩子遞給他,“來,你來牽著驢,我們一塊回山莊吧?!?/br> 淇心想這人必定也是山莊某個閔氏旁支的孩子,和小綏一樣因為父母同姓結親而智力受損,只要回到山莊一問便知。不料進了山莊沒多久,她一不留神就發現那人已經不見蹤影了,倒是那頭犟驢子仍是慢吞吞地跟著她。淇心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心想他大概自己回家去了,便回了半山的草廬之中,將那頭驢子栓在了門前的樹上。 今日既然去不成市集了,長日無事,她便去了后院的小書房中。說是書房,其實不過是放置藥材的雜物房旁邊的一間小小偏房,里面只有一扇朝北的窗戶,常年光線昏暗,亂七八糟地堆放了一些書籍,都是之前那位老大夫留下的。淇心推開那扇從來不鎖的房間,呼啦啦一群黑衣小飛俠就從里面飛了出來。來了幾個月,淇心已經對蝙蝠見怪不怪了。山中空氣清涼濕潤,房中倒是沒什么灰塵,只是有一種厚重的霉濕氣息。書倒是不少,這里那里都放了一些。 淇心隨手翻閱那些還沒有被蛀蟲吃掉的書頁,大部分都是前朝漢人所著的醫書,這和丘陽上醫所傳授的醫術系出一路,不過精妙高深卻是不及了。還有一些是記錄九黎族的醫術,應該是在七國居住的漢人所寫,九黎人信奉巫術,所用的方法大致是巫醫一類的,淇心看了一會,也沒有什么興致。 剛要離開,見到角落之中有兩卷竹簡文書,上面覆著厚厚的蜘蛛網。淇心找了塊青花布擦拭干凈,打開來發現卻是她完全不認識的古怪文字。淇心在廬隱時有一段時間對文字極有興趣,對各個時代各個地方的文字都略有研究,但眼前這個文字她卻完全不認得。她研究了好一會也不得門道,便將這兩卷竹簡用布包好,準備拿回去再琢磨琢磨。 穿過院子,隱隱聽得前庭中有嬉鬧之聲。淇心快步走了出去,見到小綏正站在那毛驢旁邊,歡快地跑來跑去。那棵栓著驢子的樹上不斷地有果子掉下來,小綏和那驢追逐著搶果子,她一手拿著一個,朝著樹上大喊,“我贏啦,我贏啦?!变啃奶ь^看去,只見兩條晃晃蕩蕩的腿,人卻躺在樹干間的陰影里。她一見這裹著毛襪的腿就認出來了,不是剛才那瘋子還有誰。 那人大叫,“那是因為我的神驢被栓著了!不然你可贏不了它?!毙〗椧宦?,就要去解那繩子。淇心忙攔著,她仰頭對那人喊道,“喂,你家住哪里啊,快下來把你這寶貝驢子帶回去吧?!蹦侨巳允遣宦赌?,只是抖動著兩條細長的腿,“我家就在這里啊,這棵樹就是我家了。還要去哪里?!?/br> 淇心這一聽,看著這是要蠻不講理了。她知道不能用強,強壓怒氣道,“不如你先下來,我們再好好商量怎么樣?”那人忽然坐起身來,淇心以為他要爬下來了,卻見他迅速地朝淇心做了個鬼臉,“我不下去,本公子今天累了,要先睡一覺?!闭f完就倒了下去,不一會便鼾聲大作。淇心氣惱之極,又拿他沒辦法,想著等胡伯回來讓他來認一下,再去找他爹娘來領回去。當下也不再理會。 “淇心姑娘,淇心姑娘在嗎?”石階下傳來胡伯焦急的聲音。淇心正在藥房中忙碌,聽到聲音忙停下手中的活計奔了出去。 只見胡伯手中抱著一個孩子,正從石階疾走而上?!霸趺戳??”淇心剛問出口,一看那孩子臉上蒙著的白紗便立即明白了。胡伯低聲道,“又是個九黎族的孩子,本來只是高燒,在巫醫那里治著治著就昏了過去。爹娘就這一個孩子,抱著去找那些蒙面醫師,結果錢不夠,跪著也不給治,我今天碰到時已經是第三日了?!变啃陌欀碱^,果然又是如此。。 他們將那孩子放在屋中那張床塌上。淇心將蒙在他臉上的面紗揭下,只見他那黝黑的臉上隱隱閃著金色,呼吸微弱,心知大為不妙。九黎的巫醫擅于用毒,其實毒藥用好了也是一種能治病的良藥,可這種方法極為不穩定。治不好的時候,她們便會托詞說這是神明要收了這人,九黎百姓便聽天由命地回去等死。這些年九黎人與漢人雜居,想法也有些松動,才會去嘗試別的路子。淇心問胡伯,“巫醫怎么治的問出來了嗎?”胡伯搖了搖頭,“他們住的深山離這里太遠,我看回去問已經來不及,就先把孩子帶過來了?!?/br> 淇心倒吸一口涼氣,上次僥幸救的那個孩子,一則沒有耽誤這么長時間,二是將巫醫使用的毒物帶了過來,淇心才勉強找到了解藥。這一下卻如何是好?她看了看這個不過六七歲的孩子,又看看旁邊這個奔跑了一路花白頭發散在兩旁的老人家,一時間無比難過。 她忽然想起了天清殿靈柱下的那個房間。師父見到昏迷的自己,一定也是如此難過。那本是一條絕路,師父和丘陽上醫仍是找到了那道微弱的光。自己也一定可以的,世事皆在人為,皆在人心。 她沖到了后院,卻差點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靶〗?!”小綏氣喘吁吁,臉紅得像個蘋果,“淇jiejie,書,這里有書!”淇心一看,正是自己要去找的那幾本九黎的巫醫記載。她揉了揉小綏的頭發,也來不及多想,回到屋中細細翻閱起來。好在胡伯知曉這孩子所住的山區的位置,淇心一個個地對下去,她兩指翻書飛快,胡伯在旁焦急萬分卻完全不敢出聲打擾。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淇心合上手中的書。又過去仔細看了那孩子的面容癥狀,“應該就是了?!彼却笾骆i定了幾種巫醫可能會用的毒物,根據癥狀又排除掉了不像的,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屋中已經點上了燈。三人靜靜地守在一旁,看著床塌上的孩子。湯藥針砭都已經用過,淇心眼也不眨地看著,忽然一拍手,“好了!”她過來摸了摸脈,轉頭向另外兩人說道,“已經沒事了,應該一會就能醒過來?!惫?,過了一會,那孩子半睜眼睛,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兩個詞。胡伯忙用九黎話和他說了幾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里泛著喜悅的光。 淇心見胡伯忙了一天,留下小綏照顧那孩子,便趕他回去休息了。兩人出得屋外,淇心看到那毛驢,忽然想起今天那個瘋子,一拍腦袋,剛才一通忙碌差點就把這件事忘了。她和胡伯一說,兩人走到樹下,舉著燈再看,樹上空空如也,卻哪里還有什么人。淇心只好不停比劃著那人的相貌舉止,可說了半天胡伯也想不起來山莊中有這么個人,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