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公子無緣
箜在楚換川的宅子里呆了整整三日。他躲在那間放了樂器琴譜的房間里,不吃也不喝,維持著一個不動的姿勢盯著面前的樂譜。那是他酒醒之后憑借腦海中的記憶抄錄下來的,那日他隨意彈奏,彈的竟是那本陰山小調中的曲子,只是被他略略改動了一些音節,日間苦思無解的那一小段竟順暢的彈奏了出來。只是,這并非他想要的結果。他希望她忘記所有的夢魘,而不是清清楚楚地記起那些事情。這為何如此的困難呢? 他狂躁起來,撥動這房間的空氣,大大小小的樂器不約而同地發出奇怪嘈雜的聲音。 姚菁在屋外偷偷看著,他昨日送進去的食物還是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箜歪著身子,栗色的長發從一端散落下來,有幾縷還落在了脖頸處。姚菁很想進去幫他攏發,求他把飯吃了??墒撬桓?,他現在已經能體會那種深愛一個人卻不能愛的感覺,仿佛看不見的地獄之火,一把把燒掉你視若珍寶的東西??墒菫槭裁床荒軔??大和尚問他。 大和尚是瀲壽寺的燒火僧,也是姚菁的忘年交好友。他生得大腹便便,面目可憎,嘴角還生了一顆巨大的痣。當年他把剛會走路的姚菁送給好友楚換川養育時,大家曾逗他,大和尚生了個胖娃娃。他也不生氣,只是把姚菁一舉,“怎么,你覺得我大和尚能生出這么俊的娃娃么?”眾人便沒有話講。大和尚雖為人粗魯,卻對姚菁極是寵溺。姚菁自有記憶起,習慣了一有不開心的事情就去廟里和大和尚講。連自己喜歡箜公子一事,也一并講了。。因為他是男子,我也是男子,世間并無這等道理啊。誰說的,我們廟里在西邊撞鐘的小和尚就喜歡在東邊掃院子的那個,兩人還一起約著去后山幽會。姚菁知道他常??诔隹裱?,也不理他。 師父吩咐他不要去打擾箜公子,可是他看著箜的樣子,如何能夠視而不見。他心煩意亂地走出家門,也不知自己怎么走的,走了多久,就來到了瀲壽寺中。大和尚剛燒了素齋,裝了香噴噴一大碗給姚菁。姚菁平日最愛吃大和尚的素齋,今日他剛捧起來想到箜心碎憔悴的模樣,又把碗放下了,唉聲嘆氣起來。大和尚問起,姚菁便將箜如何無意中見到那本陰山小調,如何要用這曲子去解開心上人的心結無果之事說了。 大和尚拍著手叫道,這有何難的,樂正家這小子怕是被情愛蒙住了腦子吧。姚菁見他如此稱呼箜,有些奇怪地問道,大和尚你認識箜公子嗎?大和尚忙胡亂擺著一雙蒲扇大的手,什么空不空的,我怎么會認識。姚菁唔了一聲,又陷入了沉思中。大和尚見他這樣子,鼻子間噴了口長長的氣,“我說你這個傻孩子,瞎cao什么心。人家要是破解了這曲子,和心愛的姑娘兩情相悅,那還有你什么事么?該我說,你還不如去前面的大殿燒柱香,騙騙佛祖,讓你那公子不要如愿才是?!?/br> 姚菁雙手托腮,搖了搖頭?!拔仪樵敢姷剿湍俏惶煜晒媚镩_開心心在一起,不要看到他像現在這樣?!彼鋈欢ǘǖ乜粗蠛蜕?,大和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有沒有什么辦法,一定有的對不對?”大和尚左看看右看看,顧左右而言他,“這孩子。。胡說八道什么。。我一個粗人,怎么會懂你們那些高雅的絲竹之事?!币驾p輕哼了一聲,“我不相信。不然,你怎么什么譜都識得,就唯獨那一本,師父如何問你都不說?!?/br> 姚菁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箜伏在那臺東晉名琴上睡著了,一頭亂發覆在琴弦上,在夕陽的照射下,整個人都發出柔和的光。姚菁靜靜地坐在一旁,箜似忽然從睡夢中驚醒,看著眼前的姚菁。目光渙散無神。 過了一會,箜只聽得面前這個俊美如畫的少年開口道,“我有一法,可以解開公子的曲譜?!甭曇粢嗍菒偠鷦尤?。 箜忙問,“什么法子?”他一半的思緒仍停留在剛才的幽谷之中,卻不依不饒地追尋著這個世界的一縷陽光。 “我若幫公子解開這曲譜,公子能否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么要求?” “我想要公子收我為徒?!?/br> 箜想也不想地說道,“可以?!彼鼻械乜粗@少年,目光之中漸漸露出一絲懷疑。那是狂喜后的冷靜?!澳阏娴哪芙忾_這譜子?” “雙色蓮出,大兇厄生。以兇伏吉,假去真存。這十六個字,便是解開這譜子的線索?!币急吵隽舜蠛蜕兴痰脑?,但這背后的含義,大和尚也并未告訴他。姚菁怕箜向他問求其義,所幸箜聽完后,只是愣在原地反復地念著這幾句話,姚菁掩上房門,自行離去了。 淇心見墨心這兩日臉色蒼白,失魂落魄的樣子,很是擔心,便來于禮住處,想和師父商議。剛進門,就聽到三師兄的聲音 “城中那些受傷的百姓士兵,經大家這幾日的悉心救治基本都安排妥當了?!?/br> 于禮嗯了一聲,“我這些時日來在長郅城里外搜尋賀蘭派的氣息,并無發現?!变啃耐铝送律囝^,難怪最近沒有見到師父他老人家,原來是出去偵查敵情了。不知為何她沒有馬上進屋,偷偷站在柱子旁邊,想要聽他們說話。 于禮又道,“我打算這兩日便向介山告辭,就帶眾弟子回廬隱山谷。你意下如何?” 徐楓像是猶豫了片刻才說道,“我和介山聊過這個話題,他不希望我們,至少不是所有人都離開。莒王正在獲得太子之位的關鍵時期” 于禮打斷了他的話,“這正是我希望早些離開的原因。廬隱的使命是對抗靈界的邪孽,我們不能涉入皇室的紛爭。這一次,我們已經陷入得太多了?!变啃臎]有再留心下面的談話,莒王要成為太子了么?她想到那個與她一同從府陽北上,陪她喝酒逛廟會的年輕人,忽然有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隱隱聽到“要不要讓淇兒留下”,她猛然驚醒,聽到師父說,“淇兒,你出來?!彼闹雍竺骈W出來,暗自后悔不已,自己怎么可能離得這么近不讓師父發現。 “都聽到了?”淇心點了點頭,問道,“師父,我們真的要回去了么?”她惦記墨心的事情,總覺得還是早日回到谷中比較好,可心中又隱隱有些不舍。于禮微笑,“看來有位無事忙姑娘不想回去了,不如就留你在這王府里吧?!变啃拿Φ?,“怎么會,我被關在那冷獄之時,天天想著要是可以回廬隱,我要去給師祖娘娘上一個月的香?!碑斚抡f了墨心的事情,把留在王府之事拐了過去。 吃過晚飯,淇心想起今日聽到的事情,不知為何心里有些亂。想著這幾日太忙也沒有好好和尋玉敘舊,便取了兩壺酒去尋他。 來到尋玉的住處,見到黑著燈。淇心想著閑來無事,既然已經出來了,就在此等一會。便將酒放在臺階上,自己在一旁等著。她剛才不過一時興起,卻并未想好來找尋玉做什么。淇心從小便在廬隱之中長大,大伙修的是仙術靈道,即使閑來無事,也多是鉆研茶道,香道,醫術這些清心寡欲的學問。加之她年紀尚小,對男女之間的感情一直模模糊糊,只偶爾在閑書中窺得一二??勺詮挠H眼目睹箜對墨心的癡情,她心中似乎有一種沉睡的情感被喚醒了。 淇心在屋前來回踱步。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在心中生發,莫非,莫非我喜歡上了這個四皇子了么?她雙手緊張地握在一起,慌張地尋找著可以攻擊這個念頭的各種理由。不對,我只是喜歡和他呆在一起,可是我也和一凡,和小拾得,還有墨心jiejie呆在一起,也是很開心的啊。那種喜歡,真的不一樣么?她想起荼靡翁說的那位云惜師祖,她為了自己心愛的人,舍棄了靈尊的位置,只為了出谷和他在一起。還有那位釀出了名酒“寒江雪”的前輩,為了愛在江邊夜釣的紅塵男子,夜夜將酒溫了,放在狐皮大衣中帶去給他喝。我對四皇子,也會有這樣的感情么。他對我呢? 她想起了之前一些被她忽略的細節。在桃花祭典的馬車上,尋玉對她講起那個桃花仙子的傳說時,溫柔的眼神。想起那晚春江花月夜,他們在船頭傾談的親密。想到自己開導若虛時,尋玉在旁突然黯然的神情。想起那日燈會,那個貓神面具的人忽然牽起了自己的手。記憶忽然變得很清晰,淇心將一件件對號入座,似乎都和那古人小說中所寫的癡男怨女相符。不由得以手覆額,心中小鹿亂撞。 完了,這下江一凡會取笑我一整年的。 淇心直到此時,也從未想過與尋玉長廂廝守的可能性。雖然廬隱門中不限婚娶,但大家由于種種原因,大多終身不娶不嫁。淇心從小女孩時起,便潛意識中認定了這樣的生活。 旁邊的月門處有聲響,淇心一驚,她此時的心情比來時復雜了許多,竟有些想要躲避之意。但她還是站在原處不動,抬起頭來,卻見迎面走來的是師兄介山。在屋前燈光的映射下,淇心見到介山那總是蘊含多思的眼睛正注視著她。 “師妹是要來找莒王么?” 淇心大方地點點頭,“我來尋他喝酒?!?/br> 介山微微一笑,“是個好時候,莒王今兒估計心情很好?!?/br> “噢,為啥?” “今日皇上為他指婚,是姚太尉府上的千金。而這位姚太尉的夫人,正是正宮之主姜皇后的親生胞妹。這樣的婚事,恐怕是任何一個皇子的翹首以盼的?!?/br> 淇心的心情如同每日的晚陽,正一寸寸地沉沒?!翱墒?,皇上給莒王安排婚事,不需要征求他的意見嗎?” “師妹久在仙谷,卻不知這塵世之中,人人苦楚。哪怕是貴為皇子,有一些自由是生下來便沒有的?!?/br> 淇心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在想著介山最后說的那句話。 箜狂喜之下,發足狂奔。不到一柱香時分便從城西回到來東邊的莒王府之中。卻見拾得瘦弱的身子正在門口不住地駐足觀望,見到箜,他眼中先是狂喜,然后這亮光又一點點地熄滅了。 “公子,他們都回廬隱山谷了?!?/br> 箜腦中一聲轟鳴,“雙色蓮出,大兇厄生。以兇伏吉,假去真存”,他剛剛悟出了這十六個字的含義,他在黑暗的山洞中忍痛爬行,終于見到洞口的一絲陽光??稍趺磿@樣。 他茫然地抓住拾得的手,“他們走多久了?”拾得道,“一大早走的,快大半日了?!斌砩碜悠\?,無意識地靠在了旁邊的府墻上。拾得不忍心看,別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