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頓了一頓,蘇瀾又道:“溫折,你上次情緒太過激動,花君那里也很是擔心。他剛剛特意要我好好照顧你。除此之外,我看他對你現在做的事情也有猜測……” “無礙的?!睖卣蹞u了搖頭:“謝謝你提醒,不過沒關系,雪淮不會誤會我?!?/br> 蘇瀾又留了一時半刻就起身告辭,溫折也沒有挽留他。他現在有件更重要的事:關于如何解除雪淮的心魔。 如果他的猜測正確,那接下來只要把事情點破,再讓不了雪淮知道他不會再受傷害就好。 至于怎么才能讓雪淮不再受傷……溫折的眼神堅毅了起來:雪淮曾那樣細致的保護過他,現在該是他來保護雪淮的時候了。 ———————————— 容雪淮大致知道溫折找蘇瀾是為了什么,無非就是詢問外面的事情、他所不了解的情況,再就是試圖尋找能夠幫助自己的方法。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他的心結早就埋下,后來又被他師兄加重,直至溫折這次背叛,徹底蓋棺定論,只怕沒什么改變的可能。 更別提他一直對溫折避諱了那些舊事,溫折沒什么可能猜出他的心魔。 但為此奔波忙碌到底是溫折的一片心意,而且溫折對他也十分內疚,讓溫折做些事情,可以使他好過些。 正因如此,容雪淮對這幾日溫折一直埋首于印法的行為十分優容。 而容雪淮沒有想到的是,溫折這么快就給了他一份答卷。 在七日后的中午,溫折托著兩個托盤敲響了容雪淮的書房門。 其中一個可從氣息感知到,那是個成型的印法。至于另一個,溫折掀開了托盤上的錦布:竟然是一根成年男人拇指粗的皮鞭。 容雪淮的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皺:“卿卿,這是要做什么?” 溫折神情嚴肅:“雪淮,我求你件事?!?/br> “我們之間也要用‘求’字嗎?”容雪淮搖了搖頭:“卿卿想要什么?說就好了?!?/br> “我知道你被心魔所困,必不愿意聽我猜度。但我求你,認真聽我把話說完。你如果不開心,盡管打死我。但請你不要離開?!?/br> 容雪淮隨手抄起那根皮鞭,雙手一合一搓,就將其搓成一堆簌簌的細粉:“不必如此……卿卿如果真不想要我離開,可以用些其他的方法?!?/br> 迎著溫折疑惑的眼神,容雪淮向椅子里靠了靠,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來吧,卿卿,坐在我身上。你想說什么,都可以講給我聽?!?/br> 溫折抬眼看了看容雪淮,抬腿跨坐了上去:“一會兒你若不耐煩,會把我掀下來就走嗎?” 容雪淮伸手有力環住了溫折的腰,笑道:“為了防止這個,卿卿還是抱著我的脖子好?!?/br> ———————— 溫折詳細的把那日相關的事情講了一遍,從他解開那個印法的心理開始。 容雪淮就這樣面對面的抱著他,眼中神色不動,看不出是信了,還是不信。 這只是一個開始,溫折并不著急。他慢慢的講起,從出門時的心態講到他去茶館見到了郁金花君的手下,然后提及了那個留影球中的內容。 聽到關于那場寄賣會的情況時,容雪淮的眉毛一抖,輕聲道:“那個半妖……我當時是失態了。但我買下他的原因不是因為你以為的那個?!?/br> “我知道?!睖卣坌α耍骸拔耶斎幌嘈拍?,所以見了它后第一反應就是順著戒指的指引去找你?,F在想想,我真的不該去的?!?/br> “我去了跗骨派,然后就看到了……”溫折的聲音漸漸低落下來。他仍在不斷地敘說,而容雪淮的表情從聽到“跗骨派”幾個字時就變得古怪。 溫折已經講到他是如何跨過一地的零散血rou,來到那個容雪淮對跗骨派大公子行刑的山頭。在他說到看到容雪淮白衣染血,腳下匍匐著一個面目秀美的少年時,容雪淮僵硬道:“夠了?!?/br> 他沒有再叫溫折卿卿。 環著溫折的手臂漸漸放松,溫折勾住容雪淮脖子的胳膊卻一下子收緊。他把自己的嘴唇湊到容雪淮的耳邊:“雪淮,我全明白了,我知道這是為什么,你讓我說完?!?/br> 他的肌膚緊緊貼著容雪淮。此時此刻,他能察覺到對方的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包括……顫抖。 他的雪淮,在無聲無息的發抖。 “我一直不想讓你知道我會做這種事?!比菅┗磭@息道:“我是不是已經狠毒的超過了你的想象?——你當初,就是因為這個才氣憤的扔了戒指?” “不是?!睖卣鄣吐暦裾J:“我很害怕,在你發現我以前就逃走了。等我醒過神來,我已經回到了映日域?!?/br> 溫折在此時停頓一下,而容雪淮心中也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干巴巴的重復了一遍這幾個字:“你回到了映日域?!?/br> “對?!睖卣劭隙ǖ溃骸叭缓?,我違背了當初答應你的承諾,我去了小鐵峰?!?/br> 容雪淮應激反應般的猛然彈動了一下! “小鐵峰”三個字好像打通了什么不該動的關節,容雪淮這一下來的猝不及防,竟然真的把緊緊摟著他脖子的溫折掀到了地上。 容雪淮站了起來,看著摔到地上的溫折,難得的沒有伸手去扶。他向后退了一步,面色蒼白如紙。無需溫折多說,他自己就將話接了下去。 “然后,你到了刑房的盡頭,看到了那具和我買下的半妖一樣的尸體?!?/br> “是的?!睖卣蹞纹鹕眢w:“我這才誤會,渾渾噩噩的離開,慌亂之下又扔了戒指。但我沒有想到那枚戒指竟然會被用來對付你……對不起,雪淮,是我太愚蠢多疑,才害你道如此境地?!?/br> “你什么錯都沒有?!比菅┗撮]上了眼睛:“你只是害怕而已。沒人能在那種情況下不害怕……太巧了,事情實在太巧了,我……” 容雪淮的喉結滾動了兩下,他猛然伸手,握住了溫折的手腕。 “我全都可以解釋,溫折,你還愿不愿意聽我說?” “我都明白的?!睖卣垌樦菅┗吹牧Φ酪肋M對方的懷里,用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抱著他:“不用和我解釋。那個少年是跗骨派的大公子,你買下那個半妖是因為他和冰棺中的男人很像。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雪淮,那個冰棺里的人,是你的朋友?” 容雪淮搖了搖頭。 他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慘笑,笑的讓溫折心里當場疼的一顫。 他就掛著這樣的笑容,用一種幾乎微不可查的聲音輕道:“那人是我?!?/br> 第84章 前塵 看著容雪淮的表情,溫折幾乎說出不什么話來。 還是容雪淮蒼白而慘然的一笑:“先說說你想說的事吧,溫折。我們……先不提這個。有關那具尸體,我過一會兒再向你解釋?!?/br> 溫折凝目看去,容雪淮的發色已經又淡了些許,一頭長發中已經能見到隱約的黑色。這固然代表容雪淮的心魔在聽了自己的解釋后已經消退很多,情況有所好轉;而另一方面,這也代表容雪淮寧可提及被心魔所抗拒的話題,也不肯現在就說有關冰棺中青年的事情。 這件事情,該是讓他十分痛苦吧。溫折回憶起那具尸體身上的傷痕,一時心情心痛又憤怒至無可復加的地步。 他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表情,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和:“雪淮,你曾和我說過‘白衣斗笠配合著很好用’。我當初并不明白,但記住了你的聲調有異?,F在你入了心魔,我就找蘇瀾穿上這身試了一試?!?/br> “而我們兩個人共同的結論就是,把自己隔離在世界外、人群外,可以讓自己感覺很安全。那斗笠和白衣確實有用。根據這個,也根據咱們初見時的一些細節,我姑且這樣推測:雪淮,你的心魔是不是不想要人再傷害你?” 容雪淮的面孔抽了抽,到最后還是仿佛克制不住自己一般,轉過了臉去。 這已經是種默認的態度。 猜對了這個,溫折心里卻并不覺得輕松,只覺得疼痛的難以忍受。雪淮是他的愛人,也是他的導師、他的信仰。他寧可這輩子都只能仰視雪淮,也不想揭開雪淮的傷口,把頭探到他心里翻檢他究竟有多少脆弱。 溫折快速的眨了眨眼,逼回了自己眼中的一縷濕氣。他維持著自己穩定的表情,抬手掀開了另一個托盤上的錦布,一個已經成型的印法露了出來。單看外表,它竟然很像容雪淮前世一種叫“眼鏡”的東西。 但是容雪淮能從它復雜的氣息上感知到,這個印法絕不簡單是為了增強視力所用。事實上,他的作用應該跟眼鏡八竿子都打不到關系。 “同心并蒂印?!睖卣畚⑿χ蛉菅┗唇榻B這個印法。他看著那淡淡的紅色魔氣慢慢自容雪淮的唇上、眼中消散,但依然有一點頑固的殘存:“蓮生并蒂,雙命同體。雪淮,如果你愿意接收這個印法,只要我還活著,你就再不會受到任何傷害?!?/br> “從今以后,你絕不會再受傷、再入魔。我愿負擔你的一切傷勢,我更愿背負你的全部沉重……雪淮,只要你接過它,無論誰想要傷害你,都要先跨過溫折的尸體才成?!?/br> 溫折向前一步,堅定道:“雪淮,讓我保護你吧?!?/br> 這個印法的作用,就是把容雪淮身上所受到的全部傷害,都轉移到溫折的身上:當然,這個溫折必須是個活的溫折。 溫折從那本印法書中看到過一個類似的印法,只是不但沒能成型,只是個半成品,也對傷勢有一定的限制。而溫折不眠不休七日,終于把它改進到如今的地步。 誠然,這個印法還有其不成熟的地方,但溫折在容雪淮落印的那一面盡力做到了盡善盡美。至于剩下的部分要有什么副作用,只管沖著他來就是了。 容雪淮眼中最后一縷猩紅的氣息也終于消散。 他如此堅決的推開了那個印法。這個能解決他心中一直以來的隱憂的東西,在他眼中還不及溫折的一根頭發更重。 “只要有這句話就夠了?!比菅┗窗褎倓偙凰葡孪ヮ^的溫折重新緊緊抱?。骸拔覜]有事了。卿卿,謝謝你讓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害我?!?/br> 他抱著溫折,身上火熱的溫度源源不斷的傳到溫折的身上。而相應的,他身高又高于溫折,看上去就像是溫折倚在他的懷里。 然而溫折卻突然有種奇怪的錯覺:此時此刻,是他在溫暖著容雪淮,是他在支持著容雪淮。 容雪淮的細吻留戀的落在溫折的額間發上,細細密密,點到即止,卻含著說不盡的珍惜愛意。溫折沐浴在容雪淮溫柔又專注的舉止里,恍然間想:也許剛剛的那種感覺,不是錯覺。 雪淮從未表現出來他內心的軟弱,然而此時此刻,溫折卻從對方的動作里感覺到他對自己的那種小心翼翼、生怕失去的珍重感情。 溫折出神的看著容雪淮已經恢復成墨黑色的頭發,他想:雪淮恢復了,真好。 恢復的容雪淮最后留戀的吻了吻溫折的耳朵,然后直起身子,有點艱難的道:“關于那具尸體,我之前的事情……” 溫折溫聲道:“雪淮,你不想說就不要說,好不好?你才恢復,我們再緩一緩,不用聊天,不要說話,就是好好呆在一起……” “讓我說吧?!比菅┗摧p柔而執意道:“我好不容易才有這樣的勇氣?!?/br> “……” 溫折不再說話,而容雪淮也沉默了一小會兒。實際上,現在溫折心中的是滿滿的荒謬:他剛剛和雪淮的這兩句對話好像把身份調換了一番。在往日里,估量著對方心理承受能力,恰到好處的鋪下臺階的人總是容雪淮,而“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的人,只會是溫折。 然而時光開了個巨大的玩笑,此時此刻,溫折竟然會成為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主導者。 也許溫折早就拿到了這份主導的地位。不是從剛剛開始,而是更久遠前,在他思考要怎么讓容雪淮放開他四肢上的鏈子,并且輕而易舉就成功的的時候。 這些日子容雪淮掌握著溫折的自由和修為,然而溫折的舉止所牽扯的,卻是容雪淮的全部思緒和感情。 他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承擔起了“指導者”的職責。固然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很多地方做的還不夠完美,但他有一顆全然為了容雪淮好,謹慎而愛重的心。 所以如今的容雪淮走出了心魔。 走出心魔的容雪淮終于揭開了心中塵封已久的過往。他沉吟了一會,組織了一下語言,才慢慢道:“那個躺在冰棺里的人,是我?!?/br> 溫折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語調,盡量不顯出很吃驚的樣子:“雪淮,你是一個半妖?!” “我不是?!比菅┗磽u了搖頭:“你是先入為主了。那個半妖和我長得一樣,你就誤以為冰棺里躺的人該與那個半妖有血緣關系,也是半妖。其實不是的,那具尸體準確的來說,應該是我的前世?!?/br> 溫折眨了眨眼,發現容雪淮說的的確很對:冰棺中人背后并沒有翅膀,溫折下意識以為他的翅膀被人撕去,卻根本沒想過那也是個人類的可能。 “不知道卿卿發現沒有,我的一些習俗確實和此地不同。一定要究根問底的話,我其實不是這里,甚至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種進入另一個人身體的行為,在這里名為‘奪舍’,而在我曾經的家鄉,它被叫做‘穿越’?!?/br> 容雪淮的雙眼慢慢閉上,似乎是又回到了那段遙遠卻清晰的時光里。 他有個十分幸福的童年。他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從小給了他足夠的愛和教導,讓他如此正直,即使是受到了能讓人精神崩潰的挫折,依然相信世間的愛與和平,依然堅持著自己的原則。 但他也許太正直了些。 在他前世死亡前三年,他去d國旅游,偶然認識了一個被販賣的女孩。這個孩子還沒有成年,然而已經被用來做了兩三年的“接待品”。 容雪淮對此當然無比憤怒。他在d國扎根不深,這個女孩背后牽扯到的一整條利益鏈又盤根錯節。在深入的調查中,容雪淮見到了幾十上百個這樣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