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我嘛……”男人仿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信手從儲物袋里取出一頂白色的斗笠,扣在了自己頭上,轉眼間就打扮成了一個頗讓齊流漱眼熟的模樣。 這幅裝扮的人曾在三年前牽著一個鮮血淋漓的人皮風箏漠然在魔修據點晃了大半天,他離開歡喜宗后此地血流成河的慘況讓當時的齊流漱大吐一場,自那以后對這人實在記憶尤新。 而現在…… 在得到答案之前,齊流漱的身體已經下意識的因驚嚇跳了起來。 接著,他聽到那人彬彬有禮道:“在下容雪淮,有個菡萏花君的薄名,不足稱道。道友便是溫折的哥哥吧,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實乃當世俊杰啊?!?/br> 第55章 重逢 溫折回到客棧的時候身上的汗水還未干透。他一進門,大廳中的裴阡陌就熱情的和他打了一個招呼:“溫折,這里?!?/br> “裴兄?!睖卣劾砹死砩砩系囊路骸芭嵝钟惺裁词虑閱??” 裴阡陌倒坐在椅子上,雙臂交疊放在椅背上,把腦袋擱在自己的小臂上盯著溫折:“沒有事,我就是替你義兄傳話,他讓你回來后直接去他房間?!?/br> 這只是個普通的要求,溫折并未多想,誰知他叩門進入后第一眼就見到一個端坐微笑的白衣男人。 “花君?”溫折又驚又喜:“您來了,您什么時候到的?” 他快步跨入房內,直接向菡萏花君走去。容雪淮亦放下茶盞站起身來,含笑迎來,雙手將溫折的手合在掌心里摩挲兩下:“有點瘦了?!?/br> 溫折有點不好意思的低頭一笑:“還好吧——但我長高了!” “嗯,是長高了?!比菅┗措p眼一彎,兩只眼睛里俱是蓄的滿滿的笑意:“出門一趟,玩得可還開心?看到你的書信,我心中十分欣慰?!?/br> “開心的?!睖卣塾昧c點頭,不自覺揚起一個笑臉,他剛要說些什么,就注意到一旁新認回的大哥的表情十分古怪:“那個,呃……” 容雪淮心思細膩,只消輕輕一掃就知溫折心里所想。明白溫折當著齊家兄弟的面不太好說,遂笑道:“走吧,正好去你屋里坐坐?!?/br> 溫折便和齊家兄弟打了個招呼離開,順便將他們臉上奇異的神情都記下。 他們兩人這廂剛出房門,齊恒遠就迅速湊到齊流漱面前安慰他道:“大哥你放寬心,我看花君人挺好的,二哥應該沒有什么事?!?/br> “我現在不是擔心你二哥有什么事?!饼R流漱抬起雙手掩住自己的臉:“我就是在回憶,自己之前究竟都說了些什么啊……” 那一個“啊”字拖著長長的尾音,盡顯主人崩潰之意。齊恒遠連忙出言安慰道:“沒事的大哥,你往好處想想,反正這回你在這位花君面前把能作的死都作完了,咱們虱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呀!” “夠了?!饼R流漱被他這樣一安慰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差點當場扒著窗口跳下去:“弟弟真是前世欠下的債啊,溫折那邊我先不說……小遠啊,大哥和你有多大的仇??!” 溫折把容雪淮帶到自己房間里,迫不及待的問道:“我大哥是怎么了,我看他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對勁?!?/br> “這個嗎?”容雪淮思索了一下道:“之前你給我的書信里有講過你哥哥對我的看法。我怕直接在你大哥面前顯露身份有仗勢壓人之嫌,亦會讓他太過尷尬,因而一開始和他攀談時并未報上名字身份?!?/br> “你們談崩了?”溫折心驚膽戰的猜測道。竟然能和花君這樣溫柔的人談崩,大哥的口吻要是有多沖,觀點是要有多偏激!平時看大哥也并不像這樣的人啊。 “沒有?!比菅┗慈崧暟参康溃骸胺判陌?,你大哥人很好,對你也十分關心。我們相談甚歡?!?/br> “但是,大哥那表情……”溫折猶豫的回憶起了房間里三人的表情,好好一場相談甚歡是怎么弄的花君春風滿面,小弟哭笑不得,大哥生無可戀的? 聽到這個問題,容雪淮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委婉道:“我未料到你大哥是這樣如此單純而不做作的性格,我和他相談甚歡后他不免對我吐露心事,其中便講到有關你的婚配問題。他小小的談及了一番對‘菡萏花君’的感受?!?/br> 溫折:“……” 他很清楚自己大哥心目中的花君是個什么形象,也很明白容雪淮口中的“小小”要至少放大幾倍來聽。在把自己稍微帶入自己大哥的形象后,溫折深刻的明白了他為何會如此生無可戀。 “我以道友身份和他交談的初衷就是想避免他的尷尬?!比菅┗磽u頭輕嘆了一口氣:“沒料到這倒是令他更尷尬了。其實這類言辭我聽過不少,你大哥十分客氣有禮,又對你這樣關照上心,他講的那些話,我是全不放在心上的。一會兒你去開解他一下吧?!?/br> 溫折笑了:“我一會兒和他去說。咱們先別談這個了,花君,您什么時候來的?” “昨天夜里?!?/br> 溫折訝然道:“那您為何不進來?今天早晨您也沒有來找我?!?/br> “今早本想見你的,后來還是決定先和你大哥談談?!比菅┗葱α诵?,走向溫折的窗臺處捻起一枝半凋欲謝的花枝在溫折眼前一晃:“至于昨晚,我不想打擾你睡覺,也就沒有現身。不過我在這里留下過一枝白玉蘭?!?/br> 溫折驚喜又遺憾的接過那朵已經快要零落的花枝:“我早晨走的太匆忙了,竟然沒有發現?!?/br> “不必惋惜?!比菅┗摧p輕摸了摸溫折的頭發:“以后早晨你都找找看就是了,我又不會只送你這一次?!?/br> 聽聞此言,溫折就禁不住笑出來。他抬起眼睛有些期待的看著容雪淮道:“花君,謝謝你的花。我也有禮物要送給你?!?/br> “是嗎?”容雪淮溫和的看過來,眼見溫折走到桌前,一把掀開了蓋在一物上的紅布,露出了底下清晰明朗,四周篆刻著蓮花花紋的一面鏡子。 “花君,我這次出映日域找到自己心儀之人了,我想給你看一看我喜歡的人的樣子?!睖卣圻@樣說著,把鏡子端起來放到容雪淮面前:“他舉世無雙,是位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我每每念及他,就覺得魂魄都要失卻了?!?/br> 說這話時,溫折的臉頰有些泛紅,但雙眼卻是無比明亮。 他就這樣雙眼晶亮,飽含期待的看著容雪淮,看的自己耳根都有些發熱。 容雪淮俯下身去,他一手按住溫折的肩膀,一手從溫折的手中拿過那面鏡子,和聲道:“這禮物很好,只是還有一點瑕疵?!?/br> 不等溫折問他是什么瑕疵,容雪淮胳膊上就傳來一道適中的力道,把他扳過身去,抱在了菡萏花君的懷里。溫折的后背緊貼著容雪淮的胸膛,似乎能夠透過衣物感受到那人的溫度和心跳。 這面鏡子被擺在了兩人的面前。 “它方才沒能映照出我傾心之人的影子?!比菅┗捶藕苗R子后就收回手臂,雙手都輕柔的環抱著溫折,下巴也擱在溫折的肩上,正同他耳鬢廝磨:“現在它就十全十美了?!?/br> 溫折看著這面鏡子,鏡子里映著兩個人的身影。他緊盯著鏡子中的菡萏花君,花君的眼睛里亦盛著他們兩人依偎的情態。 送禮之人本不該太夸贊自己的禮物,但此時此刻,溫折卻覺得自己的禮物送的真好,好的讓自己都有些飄飄然了。 容雪淮把頭轉過來一些和他說話,溫熱的吐息就輕吹在溫折臉上,仿佛一個深情而纏綿的親吻:“我很喜歡你的心意,怎么會想到送這件禮物?” “出去前想到的?!蹦菤饬鞔档臏卣勖骖a和心里都癢癢的,他索性就閉上眼道:“沈姊送我笛子后,我問她要了那家店的地址,就訂了這樣一面鏡子?!?/br> “是這只笛子嗎?”容雪淮放開環著溫折腰腹的手臂,轉而碰了碰溫折佩劍旁系著的玉笛:“我之前竟不知你還會吹笛?!?/br> “我只會吹葉笛的,吹的還不好?!睖卣圳s快補充道:“花君,您能教我吹笛嗎?” 容雪淮剛剛松開抱著溫折的手,聽聞此言頓時失笑出聲:“也許我給了你一個無所不能的錯覺?溫折,我并不會吹笛子的?!?/br> 溫折愕然的睜大了眼睛:花君竟然不會吹笛子?他仔細一想,發覺在自己心里,花君的確是無所不能無所不曉的。 “我是略懂一些音律,但一般只會聽,不會奏。唯一擅長一點的樂器就是琵琶?!比菅┗次⑿χo溫折解釋:“笛聲清新圓潤,我也好奇很久了,你要是對笛子感興趣,咱們就可以一起學習了?!?/br> “嗯?!毕仁屈c頭應下一起學習的建議,溫折又追問道:“您擅長琵琶?” “是呀?!比菅┗吹共槐苤M這個答案:“早年和海棠閑鬧游玩的時候,我也時常陪他扮女裝。通常是他背古箏,我抱琵琶,指不定一路混玩到哪里去了?!?/br> 要說琵琶還只是讓溫折幻想菡萏花君抱琴而坐的優雅姿態,女裝兩字就徹底讓溫折睜大眼睛了。他張開嘴又閉上,心里好奇的很,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 “想問就問吧,沒有事的?!比菅┗雌胶偷囊恍?,替溫折說出了心中所想:“你想要看我穿女裝,是不是?” “不是的?!睖卣奂泵Ψ裾J,但在心中設想了一下花君女裝的情景,不由臉都漲紅了。 “你想看?!比菅┗纯粗谋砬?,用肯定的口吻說出這話,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些:“想看就給你看,承認了沒有什么的,女裝罷了,也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情?!彼p描淡寫道:“過幾天我帶你去碧波城的孟蘭花會上游覽,那時就做女裝給你看好了?!?/br> 還不等溫折為此浮想聯翩,容雪淮就側過頭來,似乎是察覺了什么,有些突然的詢問溫折道:“溫折,你想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嗎?” 為什么會這么問?溫折一愣,愕然道:“您愿意嗎,如果您愿意,我當然想讓人知道我們在一起了啊?!?/br> 容雪淮緩緩點頭,笑道:“既然你這樣想,我便不躲起來了?!?/br> 什么?溫折的疑問剛剛從心中升起,門板就被人不輕不重的叩響。得到應允下一刻,那人徑直推門而入。她身形枯瘦,眉目冷硬,赫然是負刀而立的沈徵。 “我……”她剛剛張口和溫折說了一個字,目光就注意到一旁靜立的容雪淮。容雪淮剛剛含笑頷首欲和她打個招呼,沈徵就一瞬間跳起抽刀,讓那閃著寒芒的刀尖和容雪淮相對。 容雪淮訝異之情稍稍流露于言表,贊賞道:“好敏銳,好膽氣!” 溫折茫然道:“沈姊,你這是做什么?” 沈徵整個人都如一條繃緊的弦一般,目光緊緊鎖定容雪淮,聽到溫折說話也不敢稍稍偏離,只是硬邦邦道:“你是誰?” “沈姊,他是我傾慕之人……” “他不是!”沈徵很少這樣大聲的說話,而眼下的聲音泄露了她的緊張:“離開那里,溫折,他連金丹都不止,至少是元嬰修為!” 聽到沈徵的懷疑理由,溫折這才明白她的意思。還不等他解釋什么,身邊的容雪淮就低聲笑道:“姑娘不必擔心,我確實是溫折的道侶。我看你刀覺銳利,只是受了病軀的拖累——觀你形色,是胎中帶毒不是?如此天資,不如入我芙蓉榭,我讓人給你驅病祛毒,如何?” 沈徵目光一顫,緩緩收刀,啞聲道歉:“晚輩冒犯了。您是菡萏花君吧——難怪溫折今日問我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br> 聽沈徵這么說,溫折也想起自己那句“掃地唯恐傷螻蟻,愛惜飛蛾罩燈紗?!钡脑u價,不覺莞爾。 他剛剛笑出來,就收到沈徵遞給他的一個眼神,隨即他便聽沈徵堅決道:“承蒙花君招攬美意,但請花君見諒,沈徵心系大寒山已久,故不愿入芙蓉榭?!?/br> 溫折:“……” 這下他明白為何沈徵要平白看他一眼,原來是怕激怒花君,要他兜著些的意思?難怪她現在手掌還緊緊壓著刀柄。只是她不知道,花君是不會為這樣的事情生氣的。 果然,容雪淮寬和的一笑:“大寒山?那你是崇敬寒梅君吧。這樣,你且等我修書兩封,一封你拿著去找青山寺的流水禪師,讓他替你寬解身上的胎毒;一封你收好去投大寒山,這能讓你有個面見云素練的機會?!?/br> 沈徵動手開打的準備都做好了,硬是沒想到會有這一著,當下整個人都呆住了,吃驚道:“為什么?” “你是個好苗子,和寒梅的路數也非常接近,見你良才美質卻被身體拖累,就如白玉生瑕般著實可惜?!比菅┗翠侀_宣紙,提筆在硯臺中沾上濃墨:“至于為何把你引薦給寒梅……我觀你天資氣魄,如果現在入了大寒山,十年后自己大約也能面見寒梅的,如今只是不想見你多走彎路,替你省省事罷了?!?/br> 說話間,容雪淮的書信已寫好一封。沈徵看樣子是被天上砸下來的巨大餡餅當場拍蒙了,只定定的站在原處雙眼放空,直到兩封信墨跡都干了,被容雪淮裝入信封遞過來時才反應過來。 她嘴唇微動,卻沒有伸手去接。 “溫折是我第二個朋友,也是我如今唯一一個朋友?!蹦芨淖兩蜥缑\的兩封書信就在她眼前,但她卻講著這樣車馬牛不相及的話:“我和他相交,不是為了什么好處?!?/br> 容雪淮溫文一笑,耐心道:“你并不是因為溫折沾光。哪怕只是在路邊偶然相逢,我確定你人品并無問題后也會為你寫下這兩封書信的。溫折不過是中轉站,讓你有個認識我的機會罷了。而我亦只是不忍美玉生裂,將此事信手為之,你更不必將此奉為天大恩德?!?/br> 沈徵垂下了眼簾,片刻之后,她接過了信,深深的對容雪淮鞠了一躬。 “多謝菡萏花君,此事于我濟危解困,沈徵必當生死不忘,銘記于心?!?/br> 第56章 女裝 孟蘭花會是個什么樣的節日,溫折還是知道的。 他還在映日域的時候花君將此事作為閑談為他講過:春日百花盛開之際,碧波城中將城池一分為二的碧波江上會撐起上千條畫舫,成千上萬的女子坐于畫舫之上,各自撫琴舞劍、放歌弄簫,以此尋覓自己的情郎情姬。 與之對應的,是入秋后還會有一場焦蘭花會,此時坐在畫舫上的人就成了各家的青年才俊。他們或鼓或劍,或嘯或歌,往往引來少男少女們拋擲香囊花果,大膽傾訴內心的情誼。 “孟蘭花會大概在明日開始,要足足持續七天之久,你若還想在這里鞏固修為,我們就繼續在月冕城逗留兩天,不急的?!?/br> 溫折先是點點頭,又情難自禁的把椅子挪到花君身邊,趴在桌子上用目光一遍一遍描摹他的容顏:“其實不是要鞏固修為。我在那家店里除了鏡子還訂了些別的東西,明天就大約做好了?!?/br> 容雪淮聞言笑了笑,略低了低頭,耳后的長發就滑下一縷,在溫折眼前輕輕飄蕩:“那是什么東西?也是要給我的驚喜嗎?” “嗯?!睖卣埸c了點頭,忍不住伸手纏住那縷不斷晃悠的青絲,把它一圈一圈的繞在自己的手指上,宛如他的手指套上了一個黑色的指環。 捻玩著這縷頭發,溫折的思緒就忍不住飄遠,不斷發散到不久要參加的孟蘭花會上:“花君,您那天會做什么打扮?梳滿頭小辮子?在頭上簪一朵芙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