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早餐結束的時候,裴阡陌站起身來,對溫折低低的道了一聲謝:“謝謝你,溫道友。謝謝你找到了我?!?/br> 直到此時,溫折才知道為何早飯時裴阡陌從一個角落換到了另一個角落。 他只是想看看……只是期待,希望溫折能發現他。 ———————— 鬼壓柱附近,有不少商販在賣那種可以套在手上,方便在鬼壓柱上刻上自己姓名的小刻刀。 溫折過去買了兩把,一把給自己,一把給齊恒遠。 沒辦法,沈徵堅持認為在此留下自己的名字是個十分愚蠢的主意。在她心里,與其一筆一劃的刻上自己的名字,還不如狠狠在上面斬上一刀來的痛快。 至于裴阡陌嗎……溫折問那小販:“有沒有更大的刻刀?” 那小販多看了一眼溫折,倒是沒放過這樁生意:“公子想要什么樣的,小的這可以給公子現做一個?!?/br> “刻出來的字要大,看的要清楚?!睖卣鄢烈髁艘幌拢骸俺酥?,我還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哪邊每天來的修士最多,鬼壓柱上哪層刻的名字最多?” 一刻鐘后,溫折拿著兩個普通的刻刀和一把特制的大刻刀心滿意足的回到了隊伍里。 他把大刻刀放在裴阡陌的手心里,又道:“自鬼壓柱西側攀登的修士較多一些,刻上名字最多的層數是第六層。你可以把名字刻到六層快到七層的地方,這樣六層留名的眾多修士就會以你為目標啦?!?/br> 裴阡陌笑了:“謝謝?!彼戳丝凑菩牡目痰?,又補充了一句:“我昨天聽到你和沈姊已經可以直呼姓名……不久前你又和齊道友他們結拜為義兄弟,好像隊里現在只有我叫你叫的格外生疏了?!?/br> 溫折笑道:“那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啊。你要有更熟稔的意思……裴兄,我便這樣稱呼你了?” 裴阡陌低下頭去有些靦腆的笑了笑:“好的。對了,溫折,我大膽的猜了一下你的口味……嗯……這個給你?!?/br> 他從他那顏色鮮艷的斗篷中伸出一只手來,手上托著一塊包了糖紙的桂花糖。 第53章 并名 在最初走到鬼壓柱底部時,溫折要盡力感受才能體會到那種淡淡的威壓。 鬼壓柱的威壓在西側最弱而在東側最強,沈徵和溫折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東側作為第一個開始,而齊恒遠則樂得輕松的跟著裴阡陌去了西側。 哦,走的時候他又在裴阡陌身上摔了一跤。 沈徵枯瘦的手指不斷摩挲著自己粗糙的刀柄,她腰間所懸的玉笛時不時和刀鞘碰撞一下,發出一聲悠揚的輕響。在抬頭打量了一下那恍如高聳入云的鬼壓柱頂端后,沈徵淡漠道:“你打算爬到哪層?” “雖然這樣說會顯得過度自負……但還是十二層吧?!睖卣畚⑿χ]了閉眼:“我要把我的名字和另一個名字并列,即使不能成功,至少也要有把它付諸于口的勇氣?!?/br> “歐陽原本只想去第十層看一看的?!鄙蜥绲氖只降炎由蠐崦藘上拢骸暗热荒氵@樣說,那么我自然也是十二層?!?/br> 沈徵拔出刀來,輕而易舉的在手上轉了個刀花:“刀修的爆發力一般要比劍修強,公平起見,我不和你比較到達十二層的快慢。你我只較量在十二層所逗留時間的長短?!?/br> 她實在是人如其刀般的耿直又果斷,半分便宜也不肯占溫折。溫折不由一笑,溫聲道:“好。如果我輸了,今天中午就請你吃飯?!?/br> “唔?”沈徵挑了挑眉毛,神情中盡是發現了“做朋友原來還要在輸時請吃飯”的愕然。她思考了片刻:“行。若我輸了,就陪你過招,你說到幾時便到幾時。愿賭服輸,沈某絕無怨尤?!?/br> “一言為定?!睖卣壅诡佉恍?,伸手在鬼壓柱身上一按,登時飛身而上。 沈徵自然不落人后,她飛起一腳跺在鬼壓柱上,自己也借力升起。她反握刀鞘,在自身升勢較緩時就用刀柄在鬼壓柱上重重一點。 除了自己的一雙手掌,溫折并未用任何物品借力。畢竟他的雙手灌注妖力后便可劈碑裂石,又隨心所欲,收發自如,遠超外物。 若將一二層的鬼壓比作搔癢,三四層的鬼壓就是輕拍,只讓溫折感受到一點他的存在,而不使他覺得承受艱難。 五六層時鬼壓加重,有如扇打。溫折全身都被攏在密不透風而頗有壓迫的鬼壓之下。這樣的壓力并不能阻止他前行,但依然減慢了他的速度。 第六層快要接近第七層時,第七層的鬼壓就滲了下來。在接觸到此處鬼壓的一刻,溫折登時明白了為何有不少修士都只能挨到第六層。 因為第七層的鬼壓如錘擊一般,和前面六層的難度截然不同。 即使真是煉氣七八層的修士,若是基礎功夫不過關,修為過于虛浮,也難免要在此處吃上不少的苦頭。 真是多謝花君的訓練了。溫折揚眉一笑,周身抵御鬼壓的靈氣已經調整到了某個頗為快速的頻率。在那個訓練靈氣頻率的靈器上,溫折為這道頻率吃了不少苦頭。但效果也是如此顯著:這道頻率,在應對壓力、氣勢和妖獸的先天氣場上,有著難以想象的奇效。 原本超過溫折的沈徵已經沖勢稍減,溫折在鬼壓柱上按下一掌,猛的一提身子,左手在沈徵肩頭輕拍一下:“沈姊,承讓啦?!?/br> 沈徵眼見溫折越過自己,猛的一咬牙關,抵在柱身上的劍柄也驟然發力,其力道之大,使得鬼壓柱上也崩碎了一小塊。沈徵騰身躍起,速度竟然又較開始快了幾分:“早著呢?!?/br> 這句話被從齒縫中擠出,溫折聽到了,心中曉得她也維持的頗為艱難。眼下的速度已是他提起靈氣時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溫折雖然還有妖力印法之類的底牌,但再向上數,還有五層的距離,實在不必現在就用上。 第七層的人數已經大幅度減少,等到了第八層,溫折眼前就更是驟然一清。他剛剛一路爬上來,面對的鬼壓柱無不是密密麻麻的刻著諸多名字。第七層雖然稀疏一些,可能留名的修士到底還有不少。眼下到了第八層,名字這才分布的零零散散,間距頗大了。 與此同時,溫折身上的壓力也是一重。 剛剛在第七層時他還有余力和沈徵說笑一句,如今卻是沒有這個閑心了。此時此刻,就是他掌握了可以抵御壓力的靈氣頻率,也不得不咬緊牙關,專心致志的維持頻率不被過強的壓力沖散。 沈徵上第八層時超他一步,而眼下這一步似乎就成了無法跨越的天塹。到了此層后,兩人的速度都頗為公平的化作龜速,若是最開始是一丈一丈的上升,第七層是一尺一尺的攀爬,這時兩人就是一寸一寸的移動了。 到達第九層時,壓力更重。連名字都基本上只刻在鄰近八層的邊緣。溫折深吸一口氣,凝神聚氣,心無旁騖。一陣冷風吹過,溫折后背一涼,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在強大的鬼壓之下汗濕重衫。 要現在動用妖力嗎?這個想法在溫折腦海里流連了片刻就被他按了下去:此時雖然困難,但還能正常移動,妖力這樣的臂助,還是到了十層十一層再使用吧。 沈徵快溫折一點,因此也更早的觸及十層的邊緣。她剛剛卷起腹部登上第十層,人就自溫折頭頂傳來一聲悶哼。溫折在百忙中抬起頭來,卻見沈徵身形一晃,差點從上面跌落下來。 不等溫折出手來接,沈徵就自己在石柱上立穩。如今她每一聲呼吸都是厚重的粗喘,本就單薄羸弱的身影此時此刻看起來更加弱不勝衣。他們爬的很高,已經引起了柱下修士的驚呼和圍觀,特別是沈徵那引人注目的身形,更是招來了不少驚異又敬佩的視線。 沈徵又向上攀爬了一點,便不再動作了。溫折借此機會追趕上來,有些擔憂的看了沈徵一眼,卻見她正用腰間的玉笛在第十層上落下了“歐陽賀”三個字。 她方才還嫌在鬼壓柱上落下名字相當幼稚。 但若歐陽賀在此,想必是不會嫌其幼稚,還會頗為興致勃勃的。 歐陽賀對沈徵說過,想去第十層看看。 現在第十層已經落下了他的名字。 沈徵唇角微微一動,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她此刻已經汗流滿頰,面上一道又一道的溫熱滑落。唇上此時恰巧綴著一顆,弄得她有些微癢,索性勾起舌頭來輕掃了一下。 是咸的。 她刻名字的時候溫折已經越過了她,一來是為了一鼓作氣,免得靈氣空耗衰竭,二來,溫折也不愿意留下來緊盯著沈徵臉上難得的脆弱神態。 還是讓這個明明看上去虛弱的一陣風都能吹倒,但依然一直頑強的持刀傲立的女人繼續堅強下去吧。 溫折又向上移動了半丈,就聽到下面有窸窣的響動,料想是沈徵刻好了字,重新整理過情緒,又抖擻精神攀爬上來了。 兩人快要接近第十層的中部,溫折已經情不自禁的用上了妖力蓄在周身。并不是他有意而為,只是身體實在堅持不住,為了保護自我自發的動作。 他眼神向下一掃,就見沈徵額頭上已經鼓起青筋,她削瘦的面容上血管暴跳,眼白布滿血絲,雙眼仿佛滴血。然而她神態剛強,毫無放棄半分的意味。 果然是沈徵,不愧是沈徵。溫折一笑,抬起眼來,目光中更添幾分堅定之意。 待到第十一層時,溫折渾身上下的靈氣和妖力都已經運轉到極致,不知是否是錯覺,他只覺得自己身上的骨骼都被強大的壓力擠壓的劈啪作響。若說剛剛是汗濕重衫,如今的溫折就只有汗如雨下,他攀爬過的路徑上儼然留下一道鮮明的濕跡。 和沈徵的距離已經拉遠,而此時的溫折卻完全顧不上這點了。他連脖頸都漲紅,耳朵里嗡嗡作響,勁風吹得他從耳道到氣腔都噎住般疼痛。假如在他眼前放一面鏡子,他便能看到自己和剛剛的沈徵一般無二的充血眼睛了。 下面的沈徵突然用那破碎般的喉嚨發出了一聲低吼。 剎那間,溫折身上的靈氣不由自主的向下流動,溫折慌忙對此作出調整,險些沒能維持住自己身上靈氣的頻率。這異動刺激了溫折已經因為壓力和痛苦有些昏沉的神智。而神智氣勢的變化和靈氣的走向也讓溫折明白了發生的事情。 沈徵進階為煉氣九層了。 必定是因為此處壓力所致。 溫折緊緊的貼住鬼壓柱壁,只覺得渾身酸軟,難以再進一步。十一層的鬼壓尚且如此十二層的想必更加駭人。以他練氣八層的修為確實難以登頂,但若是他也能進階煉氣九層,自然又不一樣。 此處雖然讓他十分難過,靈氣也被壓迫到最緊縮,但由于下意識的探出妖力護體,也只是讓他瀕臨極顯的邊緣而已。 壓力還需要再大一些,溫折想。 我想更進一步。溫折清晰的聽到了自己腦海里的聲音:更進一步,再爬上一層,在“容雪淮”旁寫下我自己的名字,也讓我的修為和花君更接近一點。 溫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即毫不猶豫的和自己的自我保護的本能斗爭起來,緩緩的撤去了周身的護體妖力。 這一刻,無處不在的鬼壓洶涌而來!溫折在一瞬間里幾乎有種自己會被壓成一張薄餅的錯覺! 溫折耳中如此切實的聽到自己骨骼摩擦壓迫的悶響,與之一起到來的是被鬼壓和他自己打入經脈流入丹田的靈氣。這實在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但在短暫的痛苦過后,溫折只覺得精神一振,原本快要竭盡的靈氣重新充盈起來,宛如重獲新生。 他的骨頭已經不再隱隱作痛,鬼壓雖在,但并沒有對他產生那樣嚴重的壓迫了。 他升到了煉氣九層。 沈徵已經在此時追趕上來。只是她方才和溫折擦肩而過,離他只有一指距離。因為修士進階時要吸收不少靈氣,沈徵就和剛剛的溫折一樣被就地取材——還由于距離原因被取的格外嚴重些,所以如今顯得有點狼狽。 但這狼狽并不能阻擋她眼中的光亮。 沈徵拔刀出鞘,在鬼壓柱上重重的猛擊一掌,暴喝一聲,一躍而起,撲到了第十二層的位置留下了一抹長長的刀痕。 沈徵已至。 溫折見此朗笑一聲,也不動妖力,只是鼓起全身的靈氣向上攀去。他放出了自己的神識一寸一寸的掃過鬼壓柱粗糙的壁身,終于在一處凹凸不平之處尋到了容雪淮的名字。 就是這了。 他手上套著那個小小的刻刀,此時輕輕一撥機關,刻刀的刀刃就銀芒一閃露了出來,溫折頂著強大的壓力,一筆一劃凝神靜氣,專注的近乎虔誠的在百年前的銀鉤鐵畫旁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容雪淮溫折。 真是完美的一筆。 ———————— 到最后兩人幾乎同時堅持不住。 “我快你半個腳掌跌出十二層?!鄙蜥缒樕嫌行┎磺樵?,但依然實事求是道:“我輸了。依照賭約,隨時隨地,你可找我對招?!?/br> 他們兩人從十二層滑落……或者說干脆就是力氣耗盡直直的摔下來,一直到三四層時才控制住身體,改為緩緩降落。兩人的雙腳剛一挨地,除了齊恒遠和裴阡陌的迎接外,還受到了慘無人道的圍觀。 溫折這才想起他之前打聽到的情況:已有三十年沒能有人攀上第十二層了。 被這么多人看著,溫折到底有些不自在。他一邊舉起袖子掩著臉,一邊低低應了神態自若的沈徵一聲:“好,謝謝你。為表謝意,我中午請你吃飯吧?” “哈?”沈徵眨了眨眼,自己想了想,也不由笑了。 無論外貌如何虛弱羸孱,人總是笑起來比較好看的。 溫折自然不會只請沈徵一人,實際上,不算和齊流漱相認后對方一定堅持塞給他的一堆靈石,花君在為他準備行囊時就沒想過要他有錢財上的為難。這天中午溫折好好請了齊家兄弟、沈徵以及裴阡陌一頓。 飯至尾聲,沈徵主動表示自己可以同他過招。溫折想了一下,還是婉拒了這個提議:“我想回房寫一封信,沈姊等我晚上找你?” 沈徵點一點頭,提著刀徑直走出了院子。她真是毫無休息的自覺,只是一味的想要鞏固自己新晉級的境界。 之前溫折曾聽過齊恒遠講一點沈徵的八卦,據說她睡覺時要抱著刀,洗澡時刀也要放在伸手可觸的地方。如此做派,難怪她說對刀要比人對人親了。 畢竟她和誰相處的時間也沒有和刀相處的時間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