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憑江月就在塔下等著溫折,口中還頗為放蕩不羈的咬著根草莖。見溫折這么快就出來他也不太驚訝,慢條斯理的吐出草莖道:“走吧,我御劍帶你過去?!?/br> 花君所贊揚憑江月的“扎實可靠”也許并沒有錯,此人在菡萏花君面前和在溫折面前完全是兩個物種。直到這次御劍溫折才體察到:最起碼憑江月的基礎功底的確是十分踏實穩固,心思也足夠細膩。 從玉芝山踏上飛劍,到飛出映日域所管轄的范圍落下。不但腳下踩的劍身極其穩定,就連迎面而來的風都格外柔和。在上千米的高空以高速飛行,迎面而來的風當然不可能如此善良。除了憑江月用了有關的法術外大概沒有別的解釋。 “小公子知道的吧,花君近日就要讓你出山門歷練了?!痹趦扇颂嘛w劍時,憑江月冷不丁的說了這一句話。 溫折原本流暢的動作不由踉蹌一下,他轉頭看向憑江月:“花君說的?” “榭主沒有說?!睉{江月攤了攤手:“但當年區區在百花書院念書。臨近畢業前會有專人為我們講說一些行話、談談jian商有什么坑錢的手段、初出茅廬的弟子要怎么在修士支起的攤子和正規法器鋪購買劃算的行頭。除此之外,還會被書院里的老師帶著去黑市轉一轉?!?/br> “而當年要求設立這門課的人,就是花君。剛剛他要我帶你來黑市,還希望我能順便講一些我方才說的那些門道給你?!闭f到這里,憑江月臉上又出現那種有點傻乎乎的笑:“花君大概看過我在書院里的成績吧,我這門課從來都能拿到甲上啊?!?/br> 第37章 黑市 從憑江月落下飛劍的地點直到黑市,這段路程兩人共同步行而去。 似乎是看到溫折臉色不好,憑江月沒有再提到這個問題。溫折跟上憑江月的步子,心里卻在慢慢的思考這件事情。 平心而論,花君要他出門歷練的事情早就有很多端倪。從他第一個在玉芝峰上過的生日所收到的那張地圖,到這段日子花君在授課時著重講授的一些野外扎營所需注意的知識,包括前不久開始花君讓他自主的多選一些防身的法器…… 驟然聽到這個消息,溫折其實也不是太驚訝。 他在剛剛知道這件事時的確有種幼鳥被猛然推出巢xue了無可依的慌張,但在他不斷的在心底和自己說了九聲“冷靜”后,情緒就慢慢鎮定下來了。 花君說過,一般門派的弟子都是煉氣七層或煉氣八層下山,自己如今煉氣六層巔峰,距離七層也要不了多長時間。歷練一事不可避免,還不如好好想想去哪里更得當些。 那張九州的地圖他也是看過的,天下的山水,或雄奇或綺麗,總是各有各的美。但要非讓他選什么地方游歷的話……那大概是花君從前曾經行過的風景吧。 “雖然很不想打擾你,不過,小公子,回神了?!睉{江月在溫折眼前打了個響指:“黑市要到了。小公子把袍子披上,喏,面具?!?/br> 憑江月不知何時已經披上了一件漆黑的斗篷,臉上也扣了一個純白的面具。他遞給溫折一件疊好的袍子,另一只手拎著一個漆黑的面具晃了晃。 溫折依言更換了裝束。一個全然陌生而新鮮的地方距離不遠,溫折也找回了自己應有的好奇:“剛剛不乘飛劍步行來此是黑市的規矩?” “對?!睉{江月講起課來竟然意外的靠譜:“黑市通常處在勢力的邊緣交界處,魚龍混雜。小公子進去前要向專人付費,若要支個攤子之類,就要加付靈石。在黑市購買物品也要有格外的靈石交給黑市管理者?!?/br> “這樣的市場也能開的下去?”溫折搖搖頭:“那為何不去集仙坊一類的地方?就算買不起正經商店的東西,也總有散修支攤吧。還是說黑市里的物品都是違禁品,不能現于人眼前?” “全是違禁品倒不至于?!睉{江月笑了一聲:“但這種地方存在也總有它的道理。比如說,黑市規定人披黑袍、戴面具,進入出去都要經過一個陣法,這個陣法基本能夠洗去人身上的痕跡——包括有心人做的標記暗號,因此在這里交易,特別是見不得光的交易會讓人安全些?!?/br> 說到這里,憑江月停頓了一下:“讓在下考考小公子,你覺得何人會選擇在黑市交易?” 溫折順著憑江月的講解擴展思路:“被掛了通緝令的修士、因故不能現出真實身份的修士,偶然得到違禁物品又需要大筆靈石的修士?” “差不多。但除此之外,還會有不少普通修士來此。因為黑市雖然需要給管理者交稅,但總比那些萬寶樓、展仙閣之類賣的便宜,而在黑市支攤的修士所得也比那些正宗勢力收購的多?!?/br> 聽到這里,溫折已經基本明白了:“而若是在集仙坊之類的地方支攤,事后未免不被有心人盯上。兩相權衡,黑市雖然魚龍混雜,竟然還是比較安全的一個,利潤還多一些?!?/br> “對?!睉{江月笑道:“所以黑市的規模之大可能超乎小公子的想象。不過就算再大,它也只能做煉氣期和筑基期修士的交易。真正的金丹、元嬰真人可不會在這里出現——這里也沒有什么值得他們看中的貨物?!?/br> “好了,黑市到了?!?/br> 憑江月按住溫折肩頭,腳尖向前輕踢一下:“小公子看得出來吧?!?/br> 溫折低頭掃了一眼,毫不猶豫道:“印法?”這個印法實在太過基礎,只要有一點點的印法知識就能輕松解開。說實在話,它的設置根本毫無必要。 “畢竟是‘黑市’?!睉{江月笑嘻嘻用腳撥開了那個用于隱蔽的印法:“就算存在被默許,裝模作樣一下還是需要的?!?/br> 印法解開,一個三尺見寬的正方形開口就露了出來,憑江月和溫折走下洞口里的階梯,一步步深入地下,來到一扇有兩個黑袍人把守的門前。 “有勞?!睉{江月捏緊了嗓子,聲音變得尖細而柔媚。他伸手把八九塊靈石放到一個黑衣守衛手心里:“不租攤位,我帶朋友來開開眼界?!?/br> 黑衣守衛點了點頭,默不作聲的打出了一個請的手勢。溫折隨著憑江月在兩人讓開的一個陣法上站了片刻,這才步入那扇們后。 陣法和印法頗有相通之處,除了一者要多人聯手,一者全憑自己一力為之之外,就只在細枝末節上會稍有不同。溫折垂下視線,很快就辨認出這是一個清掃修士身上痕跡的陣法。 措施的確做得不錯。 真正的進入黑市后,溫折眼前豁然開朗。 黑市雖然建在地下,卻并不如溫折想象的那樣光線陰森,地方窄小,以致讓人摩肩接踵。實際上,它光芒充足,四壁色彩鮮艷活潑。里面雖然有不少黑袍面具人走動,但場地還是顯得非??諘?。 溫折之前還想過里面的貨物會不會是人類的眼球、嬰兒的手掌、少女的頭發……然而如今大體一看,好像跟印象中的集仙坊沒什么兩樣。 憑江月聽了溫折的構想后笑的打跌,他意味深長道:“小公子,這個黑市畢竟是在花君勢力邊緣。榭主治下,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br> 兩人沿著攤位慢慢踱過去,中間還不時看看兩側的攤子。憑江月對整個過程都顯得純熟至極,時不時還傳音給溫折:“小公子看右手邊的攤子。常有人借著黑市可以隱匿身份打掃痕跡來渾水摸魚,這位攤主攤上的東西就都是以次充好了?!?/br> 這個攤子上賣的都是妖獸的骨頭鱗片皮毛,供人煉器之用。溫折蹲下去挑揀了兩下,就聽攤主熱情洋溢道:“道友看看,我這里可都是剛剛到手不久的貨色。這些都是新鮮的,里面聚集的妖力也沒散。道友是想煉個什么法器?攻擊型還是防御型?不是我自夸,我這攤子上的種類可齊全著呢?!?/br> 溫折捏起一片還帶著血腥氣的鐵甲獸的鱗片,耳邊又傳來這攤主的自夸自擂。他沒有理會,只把這鱗片翻來覆去的看了兩下,還是沒有發現有什么魚目混珠之處。 “呵?!币宦暻酀睦浜咴跍卣凵磉呿懫穑骸澳阋谶@里買東西?” “誒?!睌傊鞑粣偟溃骸暗烙巡毁I就算了,還要攪黃我的生意嗎?” “攪黃?”那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年輕氣盛:“你這里這堆破爛玩意還用得上我攪黃?你自己說說,他手里拿著的是個什么?” “自然是鐵甲獸的鱗片?!?/br> “笑話!鐵甲獸的鱗片自根部向上,色澤如玉,由墨色漸變為煙灰,堅硬難摧。你要造假也做的真一點,顏色分層的這么明顯,你是要騙誰?什么鐵甲獸的鱗片,分明就是外面鉆地虎的鱗片,不知被你做了什么手腳!” 那攤主支吾了兩聲,明顯有些氣弱,對溫折軟聲道:“我看錯了,看錯了,我沒分辨出這東西不是鐵甲獸的鱗片。你再看看別的,道友,我給你低價?!?/br> “別的,你還要他看什么別的?”那人揚著一口少年音色,乘勝追擊道:“蓬蓬團裝成枝尾鼠的皮毛、風影兔倒修成閃電兔的樣子,你這攤子上全是假貨,就不要拿出來騙人了?!?/br> 說罷,少年一把拉起溫折:“你要買材料煉氣吧?我帶你去合適的攤子,不要跟騙子糾纏?!?/br> 溫折被少年拉著走離了攤子三四步,不由出言道:“謝謝,其實我只是看看?!毕氲竭@少年的舉止堪稱魯莽,他不由問道:“你是第一次來黑市?” “是啊,我是學煉器的嘛,看到那人賣假貨就忍不住說了?!鄙倌晷α诵Γ骸拔沂遣皇翘ё擦?,嘿嘿,真是不好意思啊?!?/br> 少年態度直白又開朗,溫折不由莞爾。他剛剛要開口說上什么,就被憑江月隔在兩人之間的手阻斷了:“怎么了?” 憑江月突然插入兩人之間,伸手把溫折向自己的身后推了推:“道友,我家小公子才是第一次來黑市,見笑了。累道友特意唱這一出大戲,區區也不好意思的很?!?/br> 那“少年”抬頭看了看憑江月,仿佛意識到自己這次行動落空,恨恨的一跺足,響亮的甩了一聲袍子,轉身離去了。 溫折被憑江月護在身后,看那“少年”離開才醒過神來:“他和那個攤主是一伙兒的?本想拉我去另一處攤子買些假貨?” “不錯。小公子記好了,這叫連環套,這是個兩套的,有的還會設三套?!睉{江月倒是沒有嘲諷溫折,只是平靜的為他講解:“不只黑市,就連普通的坊市也有不少這樣的手段。你剛來黑市,舉止的確跟習慣的人不太一樣,很很容易辨認。他們就是專挑你這種人下手。這樣的連環套有個別名,就叫‘宰頭道’?!?/br> 第38章 禮物 兩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溫折的視線突然在一個攤位上凝住了。 那個攤位上竟然有一個不穿黑袍不戴面具的褐發少年——但沒有人對他的裝束提出異議,因為他不是來逛黑市的客人,而是作為一件貨物。 他蹲在一個空間狹隘窄小的籠子里,頭發亂蓬蓬的垂下來,掩住了臉上的表情。而雙手雙腳帶著的兩幅黑沉的鐐銬,讓他稍微動一動都十分費力。 “他……也是貨物嗎?” 距離相隔有點遠,溫折感受不到那個少年是否有半妖的血脈,只能從他的發色上猜測他可能據有一半妖血。面對此情此景,溫折還在聽梅閣時所聽到的那些傳言從記憶中破土而出,一條一條浮上心間。 在聽梅閣的時候,這些被收養來充作仆役的半妖偶爾會說說閑話。其中一個經常被討論的八卦就是:外面的那些半妖大多數被當做貨物販賣,漂亮些的會拿去當做玩物,血脈充盈的會被用符印蠱蟲束縛當做打手,而既不漂亮又無厲害血統的半妖不論年齡大小都被隨意賤價賣出,沒有人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是什么命運。 傳言終歸是傳言,而這閑話其中的場景還是溫折第一次親眼見到。 “恐怕是?!睉{江月在面具下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不過花君不喜這種事情,就是黑市里,買賣人口的生意也做的極少?!?/br> 溫折咬了咬牙,還是開口道:“我想把他買下來?!?/br> “不,小公子先別妄動?!睉{江月猶豫片刻,還是拒絕了溫折的提議:“說老實話,這只半妖和出售他的賣主,讓我感覺不太對勁?!?/br> 兩人旁觀的時候,一個綠色面具人上前問了問價,最終還是不了了之。似乎是因為那人挑剔了什么,米黃色面具的賣主重重的踢了籠子一下,罵罵咧咧的喝令道:“給我打起精神來,這幅死樣子誰來買你?!?/br> 褐發棕膚的少年揚起頭來,露出臟兮兮的臉龐,面無表情道:“那你給我一口水喝?!?/br> 賣主又不干不凈的罵了幾句,不過似乎是怕少年一直消極以待,還是拿了個杯子來湊到籠子口動作粗魯的給少年灌了下去。 “走吧,小公子?!笨吹竭@一幕,憑江月搖了搖頭,伸手拉了拉溫折的袖子。 “等等,但是他……” 憑江月嘆了口氣:“這也是個局。若我所料不錯,那個半妖身上的符印多半是偽造的。不過一個散修和半妖能友好合作到這種地步真讓人想不到就是了?!?/br> 兩人走到了離籠子稍遠一些的地方,憑江月把這件事傳音給溫折:“像這種局就叫‘勾連殺’,意寓貨物和賣主里應外合,??幽莻€掏錢的冤大頭?!?/br> 溫折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小公子?!睉{江月似乎是在面具下嘆了口氣:“像這種充作打手的半妖,這么多年來我就沒見過哪個賣主喂水是親手端著杯子喂的。你方才注意到沒有,那位賣主的動作粗魯而不粗暴,雖然水撒了半妖一身卻沒嗆到他一口。按照常理,這杯水會放到籠口讓半妖自己伸舌頭舔?!?/br> “雖然不是特別有心的人不會向這邊想,但寧可賣個破綻也要這么對半妖,這兩人的關系大概不僅僅是坑人的搭伙。要么他們的感情十分不錯,要么是那賣主反而很怕半妖才是?!?/br> “不出意料,那半妖不僅拘束的符印是偽造的,身上應該還有和那個散修特殊的聯系方式,以便出了洗去痕跡的陣法后還能讓散修跟上買主,之后的事……大約就由不得買家做主了?!?/br> 溫折禁不住又把目光投向那對“勾連殺”的搭檔,少年半妖狼狽的蹲在籠子里,剛剛那杯水因為喂的太急潑了小半到他的頭發上,水珠正順著他粘結的頭發向下滾。賣主似乎因為貨物還未出手而有點急躁的連連踱步,看上去實在沒有什么破綻。 “那買主會被怎么樣?”溫折已經徹底明白了這個圈套。說實話,他不太相信作下圈套的人會僅僅騙一份半妖錢就好好離開。要是真的把心一橫,買主以為已在自己控制之下的半妖突然反水,兩人一起殺了買主都很有可能。 “我看他們身上血氣不重,估計不會殺人滅口。買主會被怎么樣,大概是要看買主是個什么人了?!睉{江月又回頭看了眼:“只要不是太過分,應該就只會被破財消災一下吧?!?/br> “走吧?!睉{江月伸手搭了搭溫折的肩膀:“以后相處的多了,你就會對血氣殺氣之類的敏感一些了?!?/br> 溫折沒有說話,只是嘗試著放出還有些生澀的神識感受了一下。這兩人和憑江月身上都有種特殊的排斥感,大概就是被憑江月稱為“血氣”的東西。 老實說,這兩人身上的血氣還沒有憑江月一個人重呢。 兩人并肩走了半個時辰,大致的把黑市逛了個遍。溫折不煉器不煉丹又不缺法器丹藥,實在是沒什么東西要買。憑江月似乎也不缺什么,只管給溫折講解一些隱藏的暗號、弄虛作假的手段和幾處人為設下的局。 直到快逛到市場盡頭,溫折才主動的在一處攤位前站住了腳步。 憑江月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清了攤位上的東西。 “這掌中雷質量倒是不錯。不過小公子,這樣的東西你用還有點嫌早啊?!?/br> 掌中雷是一種筑基五層以上的修士瞬發的一次性攻擊法器,其威力足以炸傷金丹真人。以溫折現在煉氣六層的修為購買它,確實是有點好高騖遠了。 溫折應和了一聲,卻依然向攤主詢問了貨物的價格。憑江月嘖了一聲,沒再說什么,反而伸手去摸自己的儲物袋。 這種能以筑基擊傷金丹的法器理所當然的價格不菲,他也沒問過溫折帶了多少靈石,夠不夠買一顆掌中雷。要是溫折執意要買,他當然只好把溫折付不起的那部分墊上。 “六百下品靈石一顆,不二價?!?/br> “嗯?!睖卣鄢烈髁艘幌?,決定道:“來三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