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我:…… 基友:您看這怎么樣? 我:得,拜拜吧您。 第18章 閑談 過了一會兒,容雪淮輕輕道:“在十萬年前,在這片大陸還不屬于人族,在當時妖族和巫族平分天下的年代,人類不過是被驅使的奴隸和玩物,而有天分的人類如果不被重重契約符咒束縛篡養,就會在被發現天賦時殺掉?!?/br> 溫折從未聽過這樣一段歷史,他也根本想不到生活在另一個界面內的妖族,昔日還在這個世界里有這么大的權力榮耀。 當時的人族,跟如今的妖族半妖的處境何其類似! “不過,上等的半妖跟人類不同。在妖族看來,他們雖誕生于卑賤的人類之體,卻比人類更強悍,比妖族更聰穎,他們尊敬這些半妖大人,服從、膜拜、半妖的身份至為尊貴?!?/br> 容雪淮看了看不可置信的溫折,輕輕點了點他頭上不知何時豎起來的耳朵:“你知道嗎,你就是極為珍貴的上等半妖,一百個混血里才能覺醒一只半妖,而十萬只半妖里,才會有一個能有你的資質?!?/br> 溫折聽到過去和如今荒唐顛倒的歷史,本來就有些錯亂,現在又聽到這么一個消息,更是一時間言語不能。 容雪淮被溫折空白一片的表情逗到,微微一笑:“那么,溫折。如果你是當年至尊至貴的半妖大人,我是一個你手下被發現出眾天賦的人類,地位也比不上一粒塵土好到多少,你要不要殺我?” 溫折慌亂的搖頭:“不,不……您怎么會落到那種地步呢?” “會的。你一句話可以輕判我的生死,大家都這么對待有天賦的人類,你要不要殺了我,這樣能省去很多麻煩?!?/br> 溫折只是一味的搖頭。 “我怎么可能……殺了您?花君,這沒法假設的?!?/br> 容雪淮的笑意更深:“我生而原罪,不只是你,就是普通的妖族看了,也要隨便殺了我的?!?/br> 溫折斷口否定道:“花君,求您不要說笑了,您怎么會生而原罪!” “怎會生而原罪?!比菅┗粗貜土艘槐闇卣鄣脑?,贊同道:“不錯,世上從沒有生而原罪。 他的手輕柔的落到了溫折的發頂緩緩摩挲:“世人皆言我殘暴冷厲,正道對我畏之避之,魔道對我恨之入骨,我的腦袋更是被懸賞了天價的花紅……難道只因這世上真心敬重我的人少,我便要放棄自己的生命嗎?妖族人族大戰,人類僥幸慘勝,對妖族恨不得趕盡殺絕,覺得它們全都該死……傻孩子,這樣偏激的一方之言,你怎還真的信了?” 溫折仰頭看著菡萏花君,他正態度柔和的為自己開解,一字一句,沒有半分不耐,那對氤氳著暖意的春水眸里亦是微微的含著笑。不由自主的,溫折喃喃問道:“那我犯了什么錯,花君會要殺我?” 容雪淮的表情凝重起來,他斟酌片刻,到底還是沒有隨意打發敷衍過去。他認認真真的沉聲道:“……只有兩件?!?/br> “第一,若你濫殺無辜,隨意對清白者加以刑罰侮辱。第二……你背叛我?!?/br> 他一向態度和氣,仿佛怕吐字重了都會嚇到溫折,很少這樣嚴肅的同溫折說話:“若你有朝一日違背了第一條,天涯海角,我必殺你。但你若違背了第二條……” 講到這里,連容雪淮自己也遲疑了。 “那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么了?!彼贿呥@樣說著,一邊搖頭,聲音輕的仿佛自語:“畢竟,我這一生,大約經不起第三次背叛了?!?/br> ———————— 上官海棠推開書房大門的時候,容雪淮正在給一只香雪鸞處理翼上的傷口。 海棠君掃了一眼,又湊過去對著那靈禽仔細的看了看,有點不確定道:“這是……我去年拜訪你的時候偷偷跑掉的那只‘倚畫’?怎么,受傷就回來找你了?” 那香雪鸞通靈,也能明白人語,聽上官海棠這樣講,它怯怯的短鳴了幾聲,撲騰兩下,似乎自己也覺得十分羞愧難當,于是將頭深深埋在了未受傷的那支翅膀底下。 容雪淮收起藥膏,安撫的拍了拍倚畫的背:“靈鳥向往藍天,異獸渴望山林,這些本來就是銘刻在它們骨子里的天性。我留它們在映日域里生長,只是因為這樣對它們好,并不是為了驅使它們。去歲倚畫年紀夠了,自然去外面游蕩,它知道我對它好,受傷便回來尋我,又有什么稀奇?” 他抱起棲在椅子上的香雪鸞,把它從書房的窗戶里放飛了出去:“西峰那里,你的巢xue還在。若是累了,就自去安頓吧?!?/br> 上官海棠一邊看著一邊嘖嘖稱嘆:“莫說十二位百花道同修,就是中品上品的宗門,我也沒見你這樣養靈獸的方法。不下印不收縛,愿走就走,受了傷回來還包治……要是我生作什么妖獸,也一定在你這兒落腳?!?/br> 容雪淮招出一團水來洗凈手上沾上的藥膏,微微一笑,并不說話。 果然片刻后,上官海棠又發自內心的感嘆道:“不過也就因為這樣吧……當年你在前線單槍匹馬挑了妖族大營,以一敵五廢了他們三員大將,那黃鼠狼氣不過繞遠來掀你老窩,沒料到你映日域十萬妖獸傾巢而出,浴血而戰,倒是讓山林精木白撿了好多花肥?!?/br> 容雪淮失笑出聲:“并沒有那么夸張。雖然號稱十萬妖獸,其實大半都在六品以下,也沒什么靈智,還是御風、卷雷它們壓陣,在后面拼命驅趕,跑出個獸潮樣的效果。更托了寒霜、凝雪的福,曲意應承,里應外合,才得了那樣的結果。 上官海棠當年沒對此事多加過問,聽到這里不免好奇:“凝雪、寒霜那兩位,我記得是丹鶴吧。鶴族生性高傲單純,它們自小就長在你這里,從哪兒學會的耍詐?” “我這兒的羽族年輕時幾乎都飛出去過,直到玩夠了再回來啊?!比菅┗疵嗣掳停骸安贿^要說耍詐這件事……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它們是被外面環境帶壞了,還是因為我念《三十六計》給他們解悶的緣故?!?/br> 上官海棠:“……你還念《三十六計》給它們解悶?” “事發有因嘛。它們當年也是受傷回來,夜晚疼的睡不著覺。我見了難免上心,手邊恰有一本《三十六計》,正好給它們念念——何必這樣看著我?你要是受了什么傷過來找我,我也肯給你讀書啊?!?/br> 海棠花君目瞪口呆的看了容雪淮好一陣,才感慨道:“你對這些妖獸的好,實在是沒什么可說的?!?/br> 容雪淮微微一笑:“我當年出了事后,幾乎見人就反胃,這你是知道的。相比之下,我倒覺得這些妖獸好得多,心思直白易懂,你若待他們好,他們雖未必原樣回饋,總不會私心算計……映日域是師門之地,我當年真以為它被妖族毀去,實在痛心不已,倒沒料到會承它們的恩,能守住這尺寸之地?!?/br> “噗,百余山峰的尺寸之地?!?/br> 上官海棠漫不經心的調侃了容雪淮一句,偏頭去看他桌子上墨跡未干的一份書稿,剛剛讀過幾行就笑了起來:“雪淮,你這是寫什么話本故事?” “《射雕英雄傳》?!比菅┗葱睦飳δ俏鋫b大家道一聲慚愧:“以往在凡人茶樓里聽的,我近來打算教溫折識字,先預備些話本出來,也好鼓勵他看?!?/br> “隨便去買兩本不就是了,你要差我跑個腿也行,何必要你親手篆抄?!?/br> “坊間話本多是些公子小姐花前月下的情情愛愛,我拿給他看不太適合。何況他是個男孩子,我總不能用后宅故事打發他?!比菅┗聪磧袅耸?,就重新回到書桌前,提筆蘸墨,接著上一回打斷的地方工工整整用臺閣體默下去。 上官海棠直直的看了他一會兒,頗為唏噓的長嘆道:“我剛才過去在窗外看了溫折一眼。你調養他,喂得是玉桂銀露蜜,焚的是九轉盤漓香。若是我所料不錯,你這是給他打好經脈底子,再過些時候就要教他功法,引他入大道了吧?!?/br> 容雪淮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按理來說,我不應該說這種話?!鄙瞎俸L膿u了搖頭:“但雪淮,我到底要提醒你一句,溫折畢竟是個半妖,你莫忘了昊風的前車之鑒?!?/br> 持筆的手頓了頓,墨點在宣紙上暈開,毀了這一張剛剛寫好的故事:“昊風和蘇瀾的事,唔……我是不是沒有和你們講過,我認為昊風在此事上也犯了很大的錯?” 容雪淮平靜的抽走了被墨污染的宣紙,重新抹平一張新的:“我一生的確最恨背叛,但昊風和蘇瀾的開始就很有問題,蘇瀾日后的報復固然無情,卻也算無可厚非。至于昊風現在對蘇瀾的那些手段……他若敢把這事現在我面前,我打他一頓也是輕的?!?/br> 上官海棠定定的看著他,嘴唇翕動一下,最終還是把視線從容雪淮溫和卻堅定的面容上移開,將目光投過窗口散入遠方連綿起伏的群山,并沒有再說什么。 將半妖作為玩物一事,以他的身份自然見過不少,有些寄賣會上更有調教得當的半妖奴隸公然販賣。像是溫折這類溫軟怯弱的半妖,無非只有兩種玩法。 一種自然是捧在手心千嬌萬寵、輕憐蜜愛??烧l若有這份金錢和心思,足夠購買一只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半妖,在邀人憐惜嬌寵上,溫折實在不算一流。 第二種便是在榻上縱意的玩弄蹂躪。溫折的長相和氣質無一不在邀請人來狠狠欺負,如果不是遇到容雪淮,他此時大概會被逼到痛苦和戰栗的極致,好讓人欣賞那張卑微哀求遍布淚水的臉吧。 第19章 煙火 “于是西山一窟鬼各放一個,組起來是 ‘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壽’十個大字。十字顏色各不相同,高懸半空,良久方散。*” 容雪淮坐在溫折床頭,膝上攤開一本他自己從記憶里默出的書,念到此處他突然頓了頓:“書里這段……唔,溫折,你看沒看過煙火?” 溫折雙眼亮晶晶的,帶著些向往的憧憬:“沒見過,但書里這樣寫,料想是很美的吧?!?/br> 容雪淮奇道:“聽梅閣年關時也不放焰火?”片刻后他自己反應過來:“是了,修仙門派不過凡間那些節——溫折,你想看煙火嗎?若是你想,我便可放給你看?!?/br> 此時已是夜色密布,星羅齊天,的確正是放煙火的好時候。溫折遲疑道:“可以嗎?” 容雪淮笑了笑:“放心,不會麻煩我。你穿好衣服,我帶你去摘星樓頂?!?/br> 他一邊說著一邊避了出去,溫折從被窩中鉆出來,很快就穿好外衣,興沖沖的推開自己房門,雙眼緊巴巴的盯著在門外等待的容雪淮:“花君?!?/br> “好利落?!比菅┗葱χ毫藴卣垡痪?,隨即道:“來,握住我的手。怕暈就閉上眼睛?!?/br> 溫折握住菡萏花君的手,面前就是自己傾慕之人的面孔,他不舍得閉上眼睛,于是天地景色和濃重的夜色就在他眼前翻攪成了一個漩渦,等下一刻,自己已經站在了摘星樓頂,依然牽著花君的手。 摘星樓頂有專門設下桌椅,供人夜晚賞月之用。容雪淮領溫折在藤椅上坐下,想了想,又取出了兩個杯子并一壺果酒。 他并沒有立刻放煙花給溫折看。那果酒被他倒了一杯推給溫折:“這酒不烈,還甜絲絲的,你可以多喝一點。我猜你應該酒量不錯,不過還是不要貪杯?!?/br> 溫折奇道:“我是有一些酒量,花君怎么知道?” 容雪淮微微一笑:“我在聽梅宴的時候,曾經給過你一杯酒要你暖身。那酒純度可不算低,你飲了一杯還沒有醉意,自然是有幾分酒量的?!?/br> 說完這句話,容雪淮停頓片刻,復道:“我當時不知道你的年紀,才把那酒貿然給你。你現在喝些酒是可以的,不過先不要沾那些烈酒。酩酊大醉看著瀟灑,其實并不算什么好事?!?/br>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酒醉后的頭痛回憶,菡萏花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發覺溫折一直窺覷這自己的神情,他登時笑道:“你這么聽話,當然不會隨便喝醉。果酒度數低,我不限著你,你自己用吧?!?/br> 溫折又仔細的看了看他,沒有發覺什么異樣才轉過頭去倒酒。容雪淮微笑著看溫折把一杯果酒推到自己的手邊,玉盞中淡紫的酒液輕微的搖晃,波動著杯中的一輪月亮。 他上次狂飲時,好像也是這樣一個滿月的夜晚。 容雪淮仰著頭靜靜看著天空,只覺得依稀還是當年的星夜。 但相伴的人和內心的感情,畢竟不是當初那樣了。 溫折在一旁吃點心,容雪淮眼角掃過,也沒有太在意。他心中微微惆悵,如此月色,他曾經多少次和后來把自己推入地獄的人共享過。 要是時光能一直停留在過去,就能留住當年真摯的美好吧。 他在來此世還不久、這具身體的年紀還小時,常會念著上輩子的舊事。那時他最愛在夜晚一個人賞月觀星,看看那和上輩子相同,仿佛亙古不變的月亮。幾歲孩子的身體受不得涼,每每就勞師兄抱他上來,再裹一層厚厚外衣……后來有次不經意睡熟了,亦被輕輕抱著回房。 但這些記憶終究都過去了。好的和不好的,愉快的和殘酷的,都過去了。 但如果回想起更久遠之前,想到上一世的事情…… 那是他此生再無法觸及的世界,距離也許比他和這片星空更遙遠。 “花君?”溫折試探性的叫了一聲。 容雪淮回過神來,勉強壓下心底物是人非的蒼涼之感,緩聲道:“別急,我不逗你,這就放煙花給你看?!?/br> “不是?!睖卣圯p輕搖了搖頭,有些為難的囁嚅道:“我只是看花君好像有些難過……” 話剛剛說出口溫折就有些后悔。就是七八歲的孩子也知道不該當面給大人沒臉,他這樣的出身自然知道不能隨便點破上位之人的情緒。 但那個人是菡萏花君,溫折看著他,就情不自禁的說出心里想的話,更何況他隱隱還有個念頭:即使花君因此對他發怒也沒關系,他只是不想看到花君這么難過。 容雪淮當然不會對他發怒。他只是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了溫折一會兒,長久的凝視著溫折清透的雙眸,把對方目光中的情切在意都一覽無余。 過了片刻,仿佛被什么打動,容雪淮用一種比平時更柔軟的語調輕輕道:“溫折,你如果愿意,就坐過來一些,離我近一點?!?/br> 溫折求之不得,怎么會不愿意。他挪著椅子搬到容雪淮跟前坐下,半側著頭關懷的盯著菡萏花君,眼中的心疼明晃晃的,掩也掩不住。 容雪淮視線一偏,就正撞上了那真摯而擔憂的目光。那目光澄清純澈,除了最明白淺顯的關切之外,再無其他。此時容雪淮心思本來就比平日黯沉,見了這樣的一雙眼睛,竟然有種不想壓抑克制的沖動。 “你年紀還小,又對我有情意,我其實不該這么引誘你?!比菅┗摧p輕道:“所以你如果厭煩這樣,不要怕,直接把我推開,打我也可以?!?/br> 溫折聽菡萏花君這樣說,本來以為他要在露天下對他做那種事。 但是沒有,容雪淮只是握住他的手,用輕輕的力道把他帶進自己的懷里,柔和地擁住他。這懷抱和他本人一樣,溫暖、安寧、又靜謐。 微風拂過,時光仿佛定格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