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節
他握緊繩子,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往下挪,也多虧他靈活非常,下去的時候比常人要輕松一點。 剛剛安心沒多久,倏然,他的身體下降的厲害。 抬頭一看,綁住繩子的石柱與洞外的石壁過于鋒利,快要割斷繩子了,如果不是繩子足夠粗,他大概早就掉下去了。 其實為了能夠回收繩子,不讓人發現這個洞里的秘密,他只在石頭上繞了一圈。 比起自己摔死,他更在乎有可能留下的隱患。 他安慰自己身材嬌小,體重又輕,料想到了崖底的時間應該很短。 但理論是理論,現實里是本就陳舊的繩子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和地心引力的作用,即將斷開。 朱儒眼看自己就要掉下去了,保命要緊,他越發加快了下去的速度。 啪。 繩子還是斷了。 這個時候他離地面還有一段距離,隨著繩子斷開,他也跟著一起自由落體。 這里的動靜不大不小,但對于本就在下方尋找人的傅辰來說,卻是足夠引起重視,傅辰指著懸崖的方向,“你們往那邊去看看?!?/br> 護衛們的耳力雖然沒有傅辰那么好,但也是發現了那邊的異常,領命就要過去。 “記得不要太粗魯,我們要活的?!备党教嵝训?。 要活的,那是扉卿的要求。在傅辰看來,如果不是身體撐不下去,以扉卿當時的想法,怎么也要撐到親眼看到七殺的尸體為止,交給李遇的時候,也是希望李遇能處理好這一切,當然包括七殺的事。 所以李遇這個要求,是很正常的。 這批扉卿留下的護衛們,不僅僅是李遇需要人手,還帶著一層心知肚明的意義,那就是監視李遇的行為,如果李遇有任何異常,那么首先就會被逮捕,這是扉卿的后手。 不過傅辰也不擔心,連扉卿等人他都能瞞天過海,又怎會怕一群護衛。 由于樹枝的緩沖作用,朱儒并沒有受太大的傷,只除了手骨折,他忍著痛不發出呻吟,想要先逃開這個地方,但遠遠的就出現了馬蹄奔踏而來的聲音,很快他就被人團團圍住了。 完了! 這是他昏迷前的最后想法,這群人居然過來的速度那么快。 按照常理來看,他們根本不可能躲過那機關室的陷阱,這群人怎么還守在這里。 其實守在哪里,那就是李遇說的算了。 朱儒迷迷糊糊從迷蒙中醒來,就發現自己像是一條死狗一樣被兩個面無表情的侍衛拖著,視線里只有自己的兩條腿,摩擦著地面生疼,在地上留下兩條血痕。 這是哪里?好黑,陰森,血腥…… 其實這里原本雖然也是牢房,但沒那么恐怖,只是一把火將這塊地方燒得七七八八,包括這個傅辰曾經待過的監牢。 牢門被打開,朱儒被拖了進去,他面前坐著一個逆光中的男人,看不清容貌,正在閑庭意致地喝著口中的茶,只是簡簡單單坐著,偏偏給人一種無可侵犯的敬畏感。 只覺得有一股源源不斷的壓迫感傳來,朱儒見過不少戰爭,那些武將每一個出來都是能唬住一片人的,那是常年在戰場上練就出來的殺意,彪悍的能把小孩嚇哭,哪怕是無意識的,也能感覺到和普通人不同。 就是瑞王殿下,也是這些年才慢慢收斂身上的殺戮氣息。 但面前的人又有點不一樣,那是一種好像能被洞悉心理的危險感,在心理上令人恐懼。毫無疑問,這是他們的敵人中的首領,而他覺得他的被捕,可能會害死在洞xue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殿下他們。 他的心情,格外的絕望,只有強打起精神應對眼前的男人,他知道這個男人肯定不會忍受自己的敷衍,他一定要盡可能為殿下他們拖延時間。 “叫什么?”那人似乎還帶著笑意,聽上去非常溫和。 但真要認為溫和,大概連怎么死都不知道吧。 男人的聲音很好聽,磁性又悅耳,就是同樣是男人都覺得有些臉紅心跳。 這樣的聲音,聽過一次就很難再忘掉了。 等等,……他是不是沒多久前就聽過? “朱儒……”男人咀嚼著這兩個字。 自己的名字被男人喊出來,讓人不自覺的血氣上涌。 “真名?” “是?!?/br> 男人輕笑著,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你站起來走幾步給我看看?!彪S后說道。 什么叫做走幾步看看,這是把自己當猴耍嗎?,但面臨著隨時都有可能暴露的危險,朱儒只有照做,直覺告訴他不要去惹怒眼前的人。 朱儒為了滿足男人的說法,用了各種速度走了一遍。 上首的男人耳朵微微一動,似乎聽到了熟悉的旋律,男人是有印象的,這是隱王隊伍里那個動作靈活的人走路節奏和聲音,前腳掌下地,后腳常常墊著,因為與地面接觸面積小,加上身體輕巧,所以比其他人動作靈活。 男人做了個手勢,原本在兩旁的護衛們彎身行禮后,紛紛退走。 這間牢房,只剩下他們了。 朱儒更害怕了,他總覺得這人比之前那幾個武功特別好的男人要厲害的多,具體什么厲害卻是說不上來。 這時候男人可不管朱儒心里在想什么,對著他招了招手。 朱儒知道那些人沒有走遠,這個男人既然有自信面對自己,就代表自己根本打不過對方,在攻擊和聽命中,朱儒考慮了一會就選擇了后者。 男人做了個攤手的動作,朱儒更加莫名,將手放了上去,這是什么新式逼供手段?直到男人用另一只手在他手中寫了幾個字。 【別出聲】。 朱儒一臉被雷劈了烤焦了的表情,你是誰? 他看到男人白皙有力的手指又在他手掌上寫到,【還有人活著?】 朱儒仔細看了看眼前的人,剛才逆光中看不清,后來站起來了他也沒有這個膽量,現在才大著膽子看了看,這張臉……這個聲音,是……那個小勢力的首領,那個被稱作公子的男人。 朱儒只覺得自己腦子一片混亂。 也就是這人是瞎子? 他的表現哪里像個瞎子,看著比他還像正常人! 不不不,現在不是想這個時候吧,他居然是敵人隊伍里的高層,他是怎么混進去的? 這簡直不可能吧! 但事實就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朱儒驚濤駭浪,思考已停滯,僵硬地在傅辰手上寫了一個數字:【三十三】。 死了十五個人…… 但還有人活著,活下來就好。 那些萬念俱灰的念頭,在這一刻好似坐上了過山車,沖入云霄一般。 男人臉上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像是得到了救贖那樣,天煞孤星的魔咒是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陰影,麻木了再痛,痛后再學著麻木,這樣循環往復,直到習慣。 這一刻,男人臉上的笑容,真實而溫暖,哪怕轉瞬即逝。 朱儒發現,男人在微微顫抖。 剛剛還把他震懾得禁聲的人,好像是在……高興。 第177章 御書房, 像是經歷了暴風雨,混亂、破碎、凌亂, 上方的光線透過窗欞迤邐而下, 暖陽灑在身上卻體會不到一絲溫暖。高大的身軀在毒品的折磨下日漸衰敗,凸顯了那一絲脆弱。整片外圍區域里沒有一個人經過,皆因這是皇帝的命令, 莊嚴肅穆的御書房只有他一人喘息的聲音。 一個人影坐在角落里,脫力地躺在地上, 死氣沉沉,光滑的地板倒影著模糊的影子, 就像如今的他。矯健的四肢無所顧忌展開,原本穿戴嚴謹的衣袍也敞開了,胸膛劇烈起伏, 暮色西山中又透著一股毀滅一切的兇悍。 汗水順著臉龐滑落,滴入眼中, 刺痛麻癢傳來。 李變天看著上方黃燦燦的龍椅, 在一片朦朧的光線里閉上了眼。 無盡的長廊沒有盡頭, 他緩緩走著, 不緊不慢,不激動不慌亂。 前方有一處漩渦, 他猶豫了下, 走了進去,他沒有什么不敢失去的。那是一座哪怕是人間帝王的國庫也沒有如此數量多的黃金山,它的出現就好像在激發人內心的丑陋欲望, 但李變天不為所動,目不斜視地繼續向前走去。 黃金山消失了,畫面出現變化,這是軍帳,面前躺著一個受了重傷的男人。曾經他還是戟國幼子隨軍出戰的時候,隨駕出征,當年的戟國戰火連綿,身為皇子責無旁貸。 躺在軍帳中的床上,他的父皇渾濁的視線看著他,滿眼的哀求,淚水淌在眼眸中,原來他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父皇也會怕死。 記憶里的父皇,這時候是閉著眼的。 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本以為早就遺落在記憶的長河中,居然出現在這里。 他清楚之后會發生什么,他把手中的匕首以專業手法刺入父皇的咽喉,再做了一系列遇到敵軍刺客的模樣慌亂跑出去,任何人都不會覺得年僅九歲以孝順出名的小皇子會做弒君殺父的事,甚至為了讓這個手法顯得真實,前前后后做了諸多安排,包括那個逃跑的“刺客”的行蹤,父皇死后并沒有來得及留下遺詔,而原本最被看好的他的二哥成了最大嫌疑犯,戴上了弒君的大帽子,大哥繼承了那個位置。 看來,就是剩下大哥一個人了。 戟國皇帝被刺殺,驚動了整個軍營,一開始喊叫的小皇子被人忽略了,他站在角落里,看著軍帳中來來匆匆的人們。 當軍帳的門簾被風吹起,他與站在外面的李燁祖相視一笑。 這個潰爛的國家,只有把最大的毒瘤去掉,才能重新站起來。 所以,他只是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當再一次看到自己父皇的病容,與曾經閉眼的不同,這一次父皇口不能言,卻好像自己要干什么,看著自己的幼子眼露乞求。 李變天毫無波瀾的眼神,手起刀落,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比幼年的自己更果斷,連刺殺的角度也更加成熟了。 在他刺下去的剎那,眼前的畫面變得扭曲,解離崩散。再一次變化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情形。桃花漫天飛揚,陣陣花香縈繞鼻間,水波蕩漾的湖中有一處雕欄玉砌的庭院,里頭幾位絕世美人翩然起舞。 在位多年,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就是曾經的晉國第一美人的麗妃在他眼中也不過是比大多普通人更美的女子罷了。 與眼前的比,不是同一個層次的,這些女子擁有世間不存在的容顏,身體無一處不完美,一顰一笑間都能勾起世間男子最原始的渴望,若是能生活在這樣的世外桃源中,就是死了也值得。 這些女子紛紛向李變天跳躍旋轉而來,衣袂飄飄,好似隨時會乘風歸去,這正是李變天幼年時最為心動的女子類型。 就在她們要靠近自己的時候,他抽出身上的劍在轉瞬間將這些仙人之姿的女子刺死,白裙鮮血,格外醒目。 她們愕然地抬頭看著居高臨下的男人,想不明白世上居然有男人會舍得殺了她們。 她們泫然欲泣的臉,終于在他不為所動的眼神中,慢慢風化成為枯骨。 …… 一個個畫面隨著李變天的動作而崩塌,每一個都好似能挖掘夢境中的人內心深處最在乎的東西,那些害怕的,渴望的,喜愛的,愧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