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你才是所有兄弟里最可怕的人。 流沙,這是沙漠里最可怕的敵人之一,能夠吞噬萬物。 如果一開始他沒有按照邵華池說的路線巧妙地繞過了流沙區,那么在黑暗中,可能喪生的就是他們自己。 邵華池利用了這個,以遠遠低于對方十倍的兵力下,成功將大皇子的精兵坑殺,而這些兵還有不少是知府調派來戍邊的士兵,死了那么多,必將引起連鎖效應。 對傅辰來說,那是將近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的他效忠著邵華池,時間點是宮里鬧了惡犬后沒多久后,也是邵華池剛剛在晉成帝面前嶄露頭角的時候,晉成帝終于決定取消七皇子前去當質子的決定,改為十五皇子,那時候十二皇子邵津言和八皇子邵嘉茂是護送隊伍里的人,他就讓邵華池派人去截住半路兩個皇子,最好能引導他們在西北短時間內回不來,那樣就為邵華池爭取了足夠在宮中立足的時間。 只是沒想到邵華池的兵當時有一部分犧牲了,存活回來的人說在沙漠中遇到了非??膳碌牡叵?,很多兄弟都救不回來了。 其實那不是地陷,是流沙。傅辰就讓人取了幾碗沙子過來,這些沙子里包含細沙、黏土和咸水,在現實里這個水就是沙漠里的地下水,然后他給當時還懵懵懂懂的邵華池上了一節簡化的自然科學課,簡單的說這就是流變學實驗,在完全靜止的情況下這樣構成的沙子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有黏性,但到了一定臨界線,沙子的結構會在鹽水的作用下液化,分離后的沙面和水會分別形成上下兩個區域,上面是沙土,下面卻是水,而此時這個沙土如果有外力進入,就非常容易下陷。最可怕的是表面看起來它和普通沙漠并沒有什么區別,這才讓人防不勝防。 只要有人踩入這片流沙區域,就會像陷入沼澤一樣,如果不掙扎還有一線希望能夠保命,一旦掙扎只會越陷越深,因為流沙受到外界的壓力會加速分離,就像是被吸附了一樣。而傅辰還記得以前曾經有資料顯示,想要在流沙里拔出一只手臂就和徒手拖動卡車一樣,幾乎是不可能救的出來的。 當時做實驗,傅辰也只是講了一下沙漠的危險性,因為流沙并不是那么常見,特別是如此信息閉塞的時代,不要說在中原的人,就是這些常年行走在沙漠里的商隊都不一定每個人都能碰上一次流沙。對于常識的缺乏,才讓下面的士兵們慌了手腳,拼命掙扎。 當時的邵華池在聽完傅辰的簡單講解后,看起來還是似懂非懂的模樣,傅辰還真的以為對方沒聽懂,就說反正邵華池這輩子都可能接觸不到沙漠,就算不知道也沒關系,事情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原來他說的每一句話,那個人也許都聽懂了,卻依舊還在演戲,裝作記不住的樣子。 不但記住了,還活學活用! 傅辰看向身邊深不可測的邵華池,居然在他身后看到了一絲沖天紫氣,傅辰眨了眨眼,就發現那里什么都沒有,那就像是一時眼花的錯覺,傅辰頭部有些刺痛,撐在城墻上,喘了幾口粗氣。 當年的事,過去了那么久,真相如何恐怕也只有當事人知道。 但如果他的身份被知道,以現在邵華池的心性,到底會怎么對付他? 至少他很明確一點,目前還沒集合自己力量的他,絕對不能暴露,一定要至少撐到羊暮城,胖虎他們都在那里等著與他匯合,現在絕對不能打草驚蛇。 哪怕傅辰考慮得再周全,也不會想到會在最后這小半個月快要走出沙漠的時候,遇到邵華池。 “放箭!他們怎么對我們的,我們現在可以回敬了?!鄙廴A池下令完,在一片哭喊哀嚎聲音中,轉頭看著身邊安靜沉默的男人,男人從剛才就表現出非常不適的模樣,他輕輕將自己的手附在傅辰手背上。 傅辰打了個激靈。 “你在怕嗎?”邵華池雖然這么說,卻沒有移開自己的手,淡定自若,眼眸在火光的照射中,跳躍著不知名的光芒。 不是怕,只是現在才發現自己當年看走眼了,你是一頭真正的狼王。 那么,一個曾經被你暗殺過的屬下,你恐怕是不會放過的! 第142章 下方的流沙埋沒了大軍, 看著剛才氣勢如此驚人的隊伍就這樣一波波陷入其中,掙扎不休, 越來越絕望, 有的士兵已經完全沒頂。在一旁本來打算背水一戰的瑞王軍也是一臉震驚地看著這一幕,他們臉上的表情沒比壽王軍好多少,他們只負責聽命, 不是核心的親兵根本不會知道邵華池的全部計劃。 傅辰發現所有瑞王軍看向邵華池的目光充滿信服、敬仰、激動,跟著這樣經天緯地的主子與有榮焉, 哪個男人不想建功立業,又有哪個男人不想跟著一個有本事的主子, 七王爺以少于對方十倍的兵力將人打得落花流水,甚至不費一兵一卒,這是何等激動人心的事。 瑞王軍在邵華池的治理下, 紀律嚴明,就是心中豪情萬丈, 也只有眼神火熱看著, 傅辰相信這時候就是邵華池讓他們通通跳下去自殺他們都有可能答應。 只有邵華池身邊的大將羅恒看到了邵華池隱秘的舉動, 他們瑞王居然蓋住了那丑男的手, 這普通的舉動放誰身上都不奇怪,獨獨放瑞王身上顯得詭異。跟在瑞王身邊無論時間長短, 都知道瑞王爺非常忌諱被人碰到身體, 雖說被碰到也不會當場讓人沒了臉面,但事后定會特別注意這方面。 現在居然主動碰了別人,雖然只是隨意將手放了上去, 就好似很器重此人的態度,那也非常罕見。 不自在的不只是羅恒,傅辰也同樣,感到身邊邵華池的若有似無的壓迫感,想要抽出手,卻發現完全抽不出來,邵華池順勢拉住傅辰的手翻看,觀察著對方的手指、指甲、關節,隨口道:“指甲長得不錯,傷口記得待會包扎一下?!?/br> 是剛才他們滾落地面之時,撞到一起后為了緩沖兩人的體重,傅辰手背上造成的擦傷。 然后,邵華池就很自然地放開了手,似乎只是心血來潮看一下傅辰的傷。 每個人的指甲形狀,指關節的形狀都會有些微不同,就算易容但沒有人會特意易容手,包括傅辰也是如此,不過同樣的手型天下相同的人數不勝數,也根本沒必要易容。只憑這點根本不能說明什么問題。但邵華池這樣不咸不淡的語氣,卻讓傅辰有些說不上來的危機感。 而后又覺得自己杞人憂天,這點根本不可能看出什么。 下方,邵慕戩讓剩下的人全部后退,看著那大片的流沙區域猶如見到魔鬼一樣,嚇得臉色煞白,心有余悸地看著城墻上的人馬,哪怕知道邵華池等人是繞著道進去的,但現在死了那么多人,他哪里還會再去實驗往哪里走才能進那座荒城。 他不可能再把自己的命給堵進去,現在哪里不知道是徹底著了道了。 邵慕戩默默退到了隊伍后方,隱藏了自己的身形,只要他不出現,兩方人馬就不算完全撕破臉,以后就有轉圜余地。 而作為幕僚的魏紅河用布包裹了自己的臉,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不過哪怕雙方心知肚明互相的身份,只要不是明確的壽王率兵過來,這件事就只是流匪攻擊。在邵慕戩的授意下,讓人把綁在木樁上的堯綠等人插入流沙前方,高聲喊道“瑞王爺,如果你想要他的命,那么最好親自下來!” 邵華池看下去,只見堯綠等人都被綁著,木樁插在沙地里,看上去非常無助。 “你們覺得好笑嗎?”邵華池冷笑,低啞而磁性,輕輕問向自己身邊的親兵,“是什么讓他們覺得,本王會為了一隊商人陷自己于危險?本王原來是這么犧牲奉獻的人嗎?” 羅恒等一些親信也配合地笑了起來,心里卻多少有點尷尬,想到他們甚至還在之前以為邵華池對那堯綠特別,特意關照過,現在想來當時的他們真是太天真,瑞王之所以救下這群人,也許真正的原因就是為了之后能夠派上一點用,或者用作炮灰? 見邵華池一點動作都沒有,甚至上方還傳來隱約的笑聲,就好像魏紅河在說什么天大的笑話似的,堯綠雖然被綁著,但也難堪的漲紅了臉,他感覺自己丟盡了臉面。邵慕戩等人也看出來,老七是完全不在乎這幾個商人的生死,嘖了幾下,怒目看向堯綠,“果真是在騙人,真當本王是傻子嗎!” 堯綠拼命搖頭,企圖保下自己的命。 邵慕戩根本懶得動手了,直接讓人把這幾個商人丟進流沙中了事。 魏紅河在邵慕戩身旁耳語了幾句話。 邵慕戩挑了挑眉,“戟國的商人?” 最近他們晉國正在和戟國談武器輸出,如果在這里把這些人都弄死,那把柄就被老七抓到了,他可不想再鬧出新的幺蛾子了,狠聲道:“晦氣,放了他們!” 邵慕戩現在已經極為不耐煩了。 他知道今天邵華池不出來,是絕對不可能再干掉對方了,真是得不償失,不但沒殺了老七,還損失了那么多兵,自己的實力大減,另外還有知州借給他的戍兵給不了交代,暴露了自己的勢力,又和老七不死不休了,這件事如果被老七坐實了,之后老七怎么對他都不為過。 邵慕戩意識到今日之事的連鎖后果,冷冷看著那荒城的城墻上,邵華池,你才是我上位的最大阻礙! 他現在不應該再追殺老七,而是想辦法應對京城的形勢,還有父皇那兒要如何交代才能將這件事的影響力降到最低。 另外就是時間,要怎么在老七告狀前,先參他一本! “紅河,撤退!今日不宜再戰,我們馬上啟程回欒京?!鄙勰綉飚敊C立斷,難得清醒了一回。 遲早要扳回一城,回到京城,才是真正的戰場,以后有的是機會! 見邵慕戩退了兵馬,邵華池目光中泛起淡淡的笑意,老大,這只是你失敗的開始,你以為這就算完了嗎。 “今日就暫時在這座城扎營吧?!鄙廴A池吩咐下去,又看向一直沉默的傅辰,見他注視著城外那幾個還在沙丘上被綁成蟲子一樣的商人,“想救他們?” “不知殿下可否通融?”到底走了一路,傅辰還不至于無情到能看著他們送死,邵慕戩撤兵后,就直接把那幾個人給丟在那兒了,如果他們不去救,這幾個人就要死在那兒了。 邵華池考慮了一會,漠然道:“可以,不過我不喜歡無緣無故救人,你能付出什么?” 你一開始救我們的時候,可沒提什么要求。 傅辰無語地看著邵華池,這雙重標準哪來的。 “想不出就先欠著吧?!鄙廴A池無所謂道,似乎不想再說話了,吩咐士兵出城將那幾個人松綁,待回荒城里,在離開城墻前,轉頭對傅辰道:“到下面選一間屋子,我會讓人送水過來,你該洗洗了?!?/br> 傅辰聞言一陣尷尬,剛才和邵華池的接觸中,想必身上自己都受不了的味道,對方已經忍無可忍了,但這有什么辦法,在沙漠里走的人哪個不是這樣。他之前想在綠洲中的水源中心洗的,后來出了被突襲的事情,自然也沒了下文了。 傅辰下城墻的時候,就發現荒城沒想象中的恐怖。這座荒城因為有了瑞王軍,從荒蕪的空城變得格外熱鬧,驅散了那種古老陳舊和發霉的味道。 總覺得似乎有人在看著自己,那目光很隱晦,很灼熱,帶著探究的意味,但再往四周看了一圈,卻什么都沒發現,所有瑞王兵都在為今晚的二次扎營做準備,并沒有人會注意他這個小角落。 他是不是太敏感了,傅辰搖了搖頭,他一個落魄的商賈,誰會那么空閑來觀察他? 他又走了幾步,感覺對方那視線好像一直跟隨在自己身后。 轉頭觀察,依舊只有各自忙碌的士兵們。 “王大,你怎么了?”邵華池身邊的親信羅恒剛好在取駐扎所需的物品,見傅辰在城下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開口問道。 其實要不是自家殿下對這個王大古怪的對待,以羅恒的身份還真不會理會這些商賈。 “我不知道選哪一間屋子比較適合?!彼斎徊荒苷f感覺下了城墻后有人好像在跟蹤他,他那么丑陋的人,還身為男人,誰會看著他。 問的問題也的確是在思考的,到底士兵太多,這里能用的屋子卻不是很多,有好些看著隨時會坍塌,而且瑞王兵也不能太分散,不利于集合,所以每間可用屋子里都是人,他一個商賈無論進哪一間都和這些士兵格格不入,還不如等堯綠他們過來再說。 “不然你和我一間吧,就在前面那座寺廟里面?!绷_恒指著前方,是一座特別有以前東南亞風情的巨大寺廟,那圓形的屋頂,雕刻的工藝,都還能隱約感受到密萊國的文化。 傅辰沒有推卻,爽快地應是。這個羅恒是邵華池的親兵,身手了得,能和這樣的官爺住一起,至少安全有了保障。 傅辰也懶得管對方怎么會對自己那么親切,反正再過幾天到了羊暮城他就可以和邵華池這一行人徹底分道揚鑣了。 羅恒復雜地看著傅辰遠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一路過來,傅辰看到了這座消失了幾十年的小國風貌,這座荒城雖然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沙化了,但還保留著沒落前的風格。所有房子都是用黃土堆砌起來的,但不少房屋的墻壁上有不少壁畫,上面有日常生活的也有飛禽走獸,展現著曾經密萊國的興盛。 當傅辰走進廟里的時候,覺得有些古怪,古怪感來自這附近沒有士兵經過,很安靜。 剛踏進去,就正面對上正在寬衣解帶的邵華池。 恩??? 傅辰剛跨入一只腳,就想收回來。 羅恒所指的這里可以住,總不能說是和作為主帥的邵華池一起吧,羅恒是親衛當然可以,但他算什么。 邵華池脫掉外層輕甲,只穿著里面的戎服,看上去輕便許多,一頭銀發被簡單的束了起來,聽到廟口的腳步聲,轉過頭,見是傅辰,微微蹙了眉,“你選了這里?倒是好眼光?!?/br> 這里是所有屋子里保存最完好的地方,也是面積最大的,大部分人可能都會選擇這個地方,只是沒人敢來。 清清冷冷的語氣,也聽不出是歡迎還是不歡迎,邵華池作為主帥,傅辰要是住在這里怎么看也不恰當。 “小的只是進來看看?!备党酱瓜骂^,準備離開時正好看到腳邊柱子上刻著的花紋,和之前看到的飛禽走獸一樣,這里也是動物,密萊國似乎是崇尚鳥類的民族,等等,這個鳥有點不對,怎么長得有點像犀雀,那長著彎鉤型的喙,體型卻是麻雀的模樣,這就是犀雀! 犀雀不是已經被滅族的譴族的神鳥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這五年來,他也算打入了李變天的核心內部,自然知道的消息也比較多,一些事李皇甚至沒有刻意隱瞞他。比如犀雀的由來,比如李變天懷疑他是譴族人,因為他的血液能夠吸引犀雀。當然,真實原因只有自己知道,為了不引起李變天的懷疑,他甚至催眠了數字護衛團,主動吃下了那帶有譴族人氣息的藥丸,只為保持住自己體內的氣息。 譴族人是開啟傳說中的龍窟寶藏的“鑰匙”,在李皇他們眼里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后的譴族人,難怪那時候李皇會在采石場的懸崖邊把那么珍貴的藥丸給他,因為他是那么“稀有”。 再比如李變天那兒有一個寶藏地圖,曾派了好幾波人前去譴族人曾經遺留的熱帶地區尋找這個遺留的寶藏入口,卻找了天翻地覆都沒找到,那圖紙傅辰曾看過一遍,回來后就自己畫了一張類似的出來。 對李皇來說,現在就是有了他這個鑰匙,卻找不到門。 這個突然消失的密萊國,難道和李皇口中的譴族有關?傅辰思索著。 邵華池嗯了一聲算是回答,緩緩橫臥在榻上,這是羅恒離開前,給邵華池鋪好的地方,連書和茶都準備好了,顯然他們早就提前在城里準備一番了,用的都是隊伍里帶著的鋪蓋,雪白的綢緞,襯得邵華池肌膚如玉?,F在已經有一批瑞王軍去之前駐扎的綠洲把其他物品都帶進來。 邵華池緩緩闔眼,看也懶得看一眼傅辰,閉目養神,似乎變相地在下著逐客令,顯然主帥待的地方,可不是傅辰有資格住進來的。 傅辰卻站在門口,好像被釘在了原地,死死盯著那犀雀圖案。 這座廟不大,幾根巨大的柱子撐住了穹頂,使它即使過了百年也不容易塌陷,四周墻面因為沙化,表面已被剝落,還能隱約看到雕刻著各式圖案,臺階上方有一尊雕像,是一頭巨大的老鷹,老鷹手中拿著一本經書,這是石雕,所以到現在還保存完好。最奇異的是廟中央有一處平靜無波的水池,周圍甚至還纏繞著干枯的植物,顯然這里以前應該是被當做祭祀用的。 那里,居然有水。 黑色的。 密萊國已經消失了很久了,怎么可能還有水池,哪怕有也不可能不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