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傅辰皺著眉,沒有說話。 “王大,骨氣不能當飯吃?!彪x開前,堯綠如此說道。 邵華池寫完信后,就一直在想著對著那老大和當地知州聯合的隊伍如何應對之法,跟蹤了他們那么多天,卻按兵不動,是怕他有援軍? 可惜,這次還真沒有。 邵華池寫著一條條方案,直到餓了,看了眼旁邊的烤蛇rou和一些綠洲里拔的野菜湯,這是重新讓親衛送來的,但他現在卻沒什么胃口,到了夏天他的胃口就會變差。 他從懷里掏出了自己做的桃花糕,這是他問宮里膳食房的老八胡要的制作方法,又要了點桃花干,自己在西北搗鼓出來的,實驗了五年,和當年的味道差的不多。 他從小被教育君子遠庖廚的理念,不過總有例外,有些東西不想別人碰,只有自己親自來了。 咬了一口,還是覺得太甜,不過他依舊一口口吃完了。 正準備繼續畫排兵的圖紙,帳篷外響起了一道聲音,“瑞王爺,我是王大,有事想與您說,您現在方便嗎?” 傅辰站在帳篷外,里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里面有人,因為亮著燭光。 他就這樣等在外面,直到一柱香后,才傳來冰冷低啞的聲音,“進來?!?/br> 第138章 傅辰掀開帳子, 帳子不大,只擺放了一些必備的物品, 整個帳篷里都以方便扎營和攜帶為主, 就如同上輩子看到的軍隊那樣。帳篷的布置和邵華池帶兵一樣,透著他強烈的個人風格,簡潔明了。帥帳的上還掛著一些鎧甲、長矛、刀等物, 以武器居多,微微反光, 顯然這些武器是長期被保養和使用著的,散發著淡淡血腥味, 哪怕是臨時的帳篷,也撲面而來嚴謹肅然的氣息,傅辰腦中回憶著曾經的邵華池, 再對比現在全身散發著上位者氣勢的人,卻發現早已不是當年他熟悉的那個人了。 往往成長過程中, 都會保留著曾經留有深刻記憶的人事物的印象, 過了許多年以后, 就會發現早就不是當年的感覺, 哪怕人還是那個人,本質已經變了。曾經那些在乎的, 以為不會分開的人, 早已分道揚鑣,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因為這么多年對方的生活甚至是完全沒了自己的足跡。 傅辰意識到, 那個記憶里的深沉戾氣的少年皇子,早就長大了,長成了一個他也捉摸不透的男人了。 邵華池正坐在帥帳上的椅子上,身上還帶著潮濕的濕氣,半邊面具已經被摘了下來,半濕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那恐怖的另半張臉,帶著淡淡的慵懶隨意,應該是之前沐浴過,當然邵華池的身份自然早就有親兵給他抬了水進來做洗浴準備。 他桌子前面放著一個巨大沙盤,從上面坍塌的程度來看邵華池剛才應該一直都在研究行軍布陣,一般專用的沙盤有低谷、城池、丘陵,有的細致的還會標明河流城鎮等,但顯然這個只是用沙漠里現成的沙子堆起來的,大約也只有邵華池自己看得懂。 傅辰一進去,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籠罩在對方的視線范圍內,壓迫感劇增。 哪怕對方根本沒看他,這恐怕是邵華池對所有手下人的姿態吧。 押了一口茶,看著來人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好似自己是什么毒蛇猛獸似的,邵華池纖長的手指摸著自己半邊鬼面,也是,他的確是帶毒的,不置可否得笑了起來,低垂視線,隨口道:“找我有事?” 前些日子剛見面那會兒,邵華池神使鬼差地盯著此人的手臂移不開視線,邵華池覺得這樣太可笑。之后還因為一念之差而答應讓商隊跟著,沖動的舉動,已經五年沒有出現了,對嚴以律己的他來說是非常糟糕的決定,他曾告訴自己曾經的邵華池已經死了,現在的這個不會再那么渾渾噩噩過日子了。 “是,白日您救了我,謝謝您出手相救?!备党窖劬鸵恢毕蛳驴?,堅決不與主帥對視。 邵華池笑了,風華絕代,輕薄的衣物披在身上,狹長的眼尾勾勒出他淡淡的妖氣,頭發卻是月華般的寡淡,聲音很冷淡,“你在發抖,我很可怕嗎?” “沒有,小人從來沒見過您這樣的大人物,不知道怎么才能算有禮數來表達自己的謝意?!?/br> “無事,舉手之勞罷了?!鄙廴A池從傅辰進來后,就沒停止過緊皺的眉頭,哪怕是笑著也是不郁的,他在仔細觀察此人的一舉一動,這人低頭的模樣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和那人不同,他記得傅辰所有的動作,哪怕一個低頭的角度都在這五年來回滾過無數遍,不會記錯。如果是傅辰,會完完整整非常有規矩得鞠一個直角,他是宮里頭規矩最好的那幾個人之一,所有章程恐怕沒人比傅辰還清楚,眼前人卻只是鞠一個不算正式的禮,看上去還有點不習慣的僵硬,生澀之極。 等等,他為何會把這樣一個完全不同的人處處拿著和那人如何比,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連提鞋都不配,把任何人去和那人比較,都是侮辱。 邵華池一驚,險些打翻手上的茶盞,移開了視線,不疾不徐道,“換了其他人,我也會救?!?/br> 所以別太自以為是,你只是我順手救的。 沉寂蔓延,對方都這么說了,好像說什么都不合適,傅辰覺得應該也差不多表明態度了,那么今日任務也算完成了,“那么小人就告辭了?!?/br> 看著這人毫不猶豫地轉身,甚至沒有一點點遲疑。 邵華池胸口像是忽然被一口巨石壓制,聲音又冷了幾度,“這就是你道謝的誠意?” 這句話就好像在舌尖上,滾了滾,才不緊不慢地吐出來,任誰都聽得出來主位上的人是不滿的。 那不然呢,你自己也說是順便,別人也會救,那我還留下來等你趕出去嗎? 傅辰覺得自己沒有感覺錯誤,邵華池的確非常不待見他,那種反感很真實,猶豫說道:“但……我沒什么擅長,身上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回饋給殿下,不知道該怎么回報殿下?!?/br> 邵華池陰晴不定地看著面前的人,無名的沉悶將冰冷的容顏溫度降至最低點,那如火似冰的視線緊緊盯著眼前人,似乎要盯出個洞來,他沒見過這樣不知道變通的商人,商人該是最會看顏色的也很會討巧,看他這樣一般不都會想著法子來討好,說些逗趣的話兒。眼前人卻非常不識抬舉,看著倒像是要繞著自己走,和那人一樣,最早的時候那人也這樣避他如蛇蝎。 繞著也就繞著,和他何必在乎一個商賈之流想什么,讓人退下也就是了。 出來西北部地區有五年,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在這些地方走動,碰到的人在知道他身份后,多是敬畏或是討好,也有像之前堯綠那樣毛遂自薦要伺候自己的。 既然這個王大那么識趣沒來討人嫌,那么就讓他走吧,難不成他堂堂王爺,還要扒著個低下的商賈嗎。 “你走吧?!碑斠暰€落到那只黑乎乎只看著面前地面的腦袋,那人已經轉身的背影,那人的背影高大頎長,看著瘦卻能隱隱感覺到身下充滿爆發力的肌rou,第一次見面時他就發現這是個練家子,身材很好。 傅辰行了個蹩腳的禮儀,正要往外走,邵華池目光一沉。 押著杯沿的手指微微動了下,黑漆漆的眼睛好像沉淀著什么,心中隱隱sao動,他想要證明什么,讓那種該死的又莫名其妙的感覺再也不能來打擾他的判斷。 有什么在這五年間,緩緩發酵,原是不痛不癢的,卻慢慢深入骨髓,出乎意料地開口,“出去前,把你頭上的黑巾摘下來?!?/br> 傅辰現在還包著頭巾,只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睛在外,在沙漠里這樣的裝扮再正常不過,是阻擋風沙和烈日的,并不奇怪。 “殿下,我長得不堪入目……”正要踏出營帳,還有最后一步,被喊住了。 傅辰眼皮一跳,轉身道,聽不明白邵華池是什么意思,難道被看出來了? 不,不可能,他已經和“傅辰”完全不同了。 只聽邵華池不輕不重地呵呵了一聲,拒絕了,拒絕了才可疑。摩挲著手上的扳指,這是晉成帝賜給他的,一般皇帝和受寵的親王才會有,這也是邵華池的身份標識,他是唯一被賜下玉扳指的親王。 他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高和傅辰相差不多,整個帳篷并不大,但是那窒息的氣氛卻越來越緊繃。 傅辰覺得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勁,平靜的心跳也亂了幾拍。 他沉默著,是另一種形式的拒絕。 垂下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雙精致繡紋的靴子,那人一步步逼近,站在與傅辰平視的地方,淡淡的說,“是需要我親自動手嗎?” 這是半威脅,邵華池還真干得出直接扯開他身上頭巾的事,他骨子里還帶著一絲曾經的影子,哪怕很淡。 見過太多的贗品,他早沒了耐心,也不愿屈尊維持形象,懷疑了就要徹查,是他一直慣做的。 那話語在他頭頂上方緩緩響起,傅辰閉上了眼,過了好一會,也沒動靜。 邵華池也不催促,好像在等傅辰自己做決定,傅辰緩聲道:“小人自己來?!?/br> 當傅辰露出黑布下,那滿是痘印和坑坑洼洼的臉時,邵華池卻沒有動作。 他的目光越發犀利,似乎只要靠近這個人他就會變得有些不像自己。 邵華池緩緩貼近他,傅辰驚得退后,卻被邵華池倏然抓住肩膀,語帶威脅,“別動,我能對你做什么,有何好緊張的?怕我殺了你?” 傅辰目中厲色一閃,在衣袖遮掩下的拳頭卻是緩緩收緊,面上又害怕又是敬畏。 兩人的呼吸間都好似能聞到對方的氣息,皮膚產生了顫栗的雞皮疙瘩,所有毛孔都忍不住張開。邵華池看的很仔細,臉上的一分一毫,如果有易容就不可能毫無破綻,他的表情很嚴肅,沒任何旖旎的心思。 在臉上沒發現任何東西,這就是個發育期營養太好,漲了逗逗的富家少爺。 他到底想證明什么? 邵華池克制著自己不穩的情緒,又一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原本刻意忽視,現在不得不正視的,在接近后那雙清澈的目光,那是永恒不變的一種氣息,邵華池感覺好像抓到了什么蛛絲馬跡。在面前青年想要逃跑的時候,忽得產生了那人又要離開的錯覺,帶了一絲慌亂,緊緊箍住對方的腰部,兩人貼得極近,“我說過別動,我不會對你做什么,你一個大男人我能圖你什么?!?/br> “您這樣的行為,實在讓人無法舒坦,請放開?!?/br> “等等,再等等…”邵華池稍許急躁,語氣也盡可能平和,他知道自己想抓住剛才那一絲感覺,這是五年尋找的第一次,如何肯放過。 傅辰卻開始要耍脫邵華池,邵華池一陣錯愕后,幾乎本能的一手擱在傅辰的脖子上,隨時都能掐死人的舉動,暗含另一種強硬威脅,如果獵物足夠強大,那么必須采取這樣的手段。 傅辰殺氣涌現,聲音也倏然變了,重復道:“殿下,放開我?!蹦銊e逼我。 冷靜……不要和瘋子計較。 邵華池卻充耳不聞,他很嚴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急迫地想抓住什么。 又看向傅辰耳朵,那人耳朵后方有一顆小小的黑痣,沒有?繼續找,還有記得傅家人和他說過,傅辰小時候為了搶吃的,后腦勺上有一個刀疤的,邵華池摸了上去,如果是易容,不可能連凹凸不平的疤痕也一起易了,而且除了傅辰的家人沒人知道傅辰有這個傷。 所以…… 邵華池緩緩伸著手,觸碰到青年的后腦勺。 這簡單的觸碰,就好似有什么電流,從接觸的地方蔓延。 傅辰殺氣更盛,幾乎維持不了表面的神態,“殿下!” 沒有?怎么可能! 邵華池心中翻涌著不可置信,證明了不是,他應該可以死心了,可以把這個商隊徹底扔下了,算是件好事。 剛才不就這么想的嗎?他不應該再失態了,一次就夠了,難道要做個讓自己鄙視唾棄的人嗎? 今天出格的行為到此為止,他不該如此毫無理智下去,揪著個完全不同的人發神經,是瘋了吧。 他的手在虛空中握了握,稍顯迷茫地望著傅辰的眼,眼神中那一絲他剛才感受到的熟悉的清澈視線已經蕩然無存,心好似被挖了一塊,空落落的令人無措。 “您要是再不放開,就別怪小人了?!备党矫偷匾挥浭值?,卻被早在戰場上磨練多年的邵華池反射性擋住,他緊緊抓住傅辰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掐緊傅辰的脖子,傅辰一下子呼吸不過來。 “這才是你的本性吧?!鄙廴A池回過神,努力忽略心中的感覺,危險地一瞇眼,“裝得挺好的?!?/br> 傅辰眼中的怒火更盛,表情卻顯得格外冷靜,“任誰被您這樣靠近,都會生氣,哪怕您是瑞王爺,但小人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商人?!?/br> “沒見過世面的商人,可不會像你這般膽大包天。既然你也知道我是瑞王,那么就清楚我有很多特權,比如你剛才襲擊皇族的罪責,就可以讓你出門就被我的親衛砍殺?!鄙廴A池本就有些煩躁和失落,被傅辰眼中的諷刺刺中心窩,也有些怒意。 在怒意下最詭異的要屬這種對視的感覺,熱血沸騰的味道,邵華池心跳快了幾拍。 熟悉又陌生,猶如罌粟般,這感覺又來了,兩次了,都是這人帶來的! 熱血沸騰過,就是火熱過后的極端冰冷,他在這五年嘗過一次次從云端到谷底的感覺,一次次的失望以及……絕望。 本來已經寂靜的心,今日就好像被下了個火星子,火苗燃燒。 他告訴自己,再試試吧,也不過再傻一次。 他眼底迷茫散去,漸漸凝聚成冷酷光芒,就好像面前的人是他準備下一刻就撕咬的餐點,這是這些年的習慣,每一次找錯人他都會想徹底毀了這些贗品,只是理智阻止了他??粗党桨尊牟弊?,上面還在跳動的青白色血管,透明得好像被撕下的蝶翼。 緊緊閉上了眼,睫毛顫動,顯得有些脆弱又有些冷酷。 今日既然已經失態,那么何不讓自己死心來得更徹底一點? “把衣服脫了?!彼届o看向傅辰。 第139章 曾經在醉仙樓, 李變天一開始懷疑傅辰和沈驍等人死亡可能有關系的時候,就直接割開了他的衣服進行排查, 任何一個接觸過宮廷的人就清楚里面的規章制度嚴密, 幾乎是無法鉆空子的,這可以說是傅辰一開始打消李皇的最大保障。檢查他是否是真正的男人,這是最方便也最捷徑的辦法,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身為上位者的特征, 對地位低者并不是那么尊重,才能如此直接了當毫不留情面, 晉國是禮儀之邦,只要有一定社會地位的男人都不會隨意裸露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