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這三個宮中權利最大的人都到了,所有百姓,文武百官和皇子皇妃都跪了下來,齊聲請安。 晉成帝哈哈一笑,爽朗的笑聲中,讓所有人平身。 這時候邵華池已經站在步輦下方,準備親手扶著太后下來。 普通百姓當然感覺不出來,但在最里邊的隊伍里,無論是皇子還是朝臣的目光都好似在思索著什么,驚訝有之,不敢相信有之,嫉妒有之,沉思有之,不以為然有之,五花八門,不一而足,每次年祭,都是皇子們露臉的時候,僧多粥少,誰不想跟著這三個宮中最有權利的人。晉成帝帶在身邊的都是默認的皇儲人選,以往每年都是二皇子邵華陽,今年邵華陽還在自己府里被禁著,其他人心思活絡了,還有那么多皇子,不知道晉成帝會挑哪一個。 萬萬沒想到,是七皇子邵華池,真是太出乎意料了。誰都知道七皇子不可能成為皇儲,這是默認的事實,就像所有人看到四皇子的眼疾時,絕對不會認為晉成帝會選這樣一個殘疾的皇子當儲君。 所以只有晉成帝對這個皇子,極度寵愛才會如此,如何不讓人嫉妒? 唯一緩解皇子們這份殺氣的,只有邵華池那張完全破相的半張臉。 而看懂了朝廷風向的官員,紛紛目光灼灼地看向九皇子,最近這兩個皇子可是走的很近,看來他們的站隊又要有新的考量了。 太后見邵華池等在下方,和藹地笑了笑,極為慈祥。太后除了瘦了點,看上去還算健康,這讓之前盛傳的太后重病的流言適時止住了。她一只手放了上去,握住邵華池的,眼中的溫和擋也擋不住,誰都能看出來這對祖孫兩的感情有多好。 聽說這次讓邵華池伴駕,有一半就是太后的提議。 不少皇子咬牙切齒,老七還真是卑鄙,這算是曲線救國了吧。 晉成帝也看了太后和自家兒子一眼,露出滿意的目光。經過邵華池的治療,太后果然一天比一天健康,精神頭也好了許多,晉成帝很慶幸自己聽了兒子的意見,在除夕那么重要的日子里,把太后從延壽宮里放了出來,看看,這才叫年祭,才叫闔家團圓。 晉成帝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只是在牽起皇后的時候,心中一頓,目光在看向妃嬪隊伍的時候,閃了閃,對上梅玨含情脈脈的眼神時,愧疚的不能自已,他甚至升起一個荒唐的想法,如果這個時候牽著的是梅玨的手該有多好。 人群中的百姓在為宮中三位最尊貴的人請安后,也看到了愛民如子的七皇子,最近京城皇七子的風頭正勁,流言也被控制的非常好,這一手都是景逸在邵華池背后運作。有些不沒見過邵華池的人,還在想著以前不是說七皇子長得其丑無比,面有獠牙,像個怪物。今天一看,才發現傳言不可信,七皇子一身白色玄端,襯得整個人玉樹臨風,哪怕帶著半邊面具,也無法遮掩他令半張漸漸張開的五官,所展現的風姿卓絕,分明是個儀態翩翩的皇子。 百姓們都紛紛喊出,“七皇子圣安!” 這大半年間,無論是傷軍,還是照顧流民,還是布粥救災,都讓邵華池的形象在百姓們眼中越來越立體,也越來越被愛戴。 只見他邊扶著太后,邊毫無皇子架子地朝著人群中點頭示意,根本沒想過皇子會屈尊絳貴回應他們的百姓,更加熱情了,請安聲更多了。 “你這樣連閻王爺都害怕的惡鬼,居然還有人喜愛你,真是蒼天瞎了眼?!碧螽斎灰部吹搅诉@一幕,湊近邵華池冷笑,狠聲說著。 因為晉成帝和皇后走在前方,百姓又極為歡鬧,根本聽不到太后的低聲諷刺。 邵華池這豎子將她幾十年的經營收繳,怎能讓她有好臉色,現在對邵華池的厭惡甚至遠遠超過了對晉成帝和其他人,她恨不得吞其rou喝其血,但她更知道,她已經被邵華池榨干了僅剩的生存價值,步步緊逼。根本翻不起風浪了,她如今只有仰仗著邵華池而活。 邵華池聞言,展開令人沉迷的笑容,為太后整理衣擺,孝順至極,引得圍觀的百姓又一次贊揚,晉國以孝治天下,邵華池能做出表率,自然是相當鼓舞人心的。 嘴里的話卻如冰渣子,靠近太后耳邊,語氣溫柔,“那么皇祖母就好好睜大眼睛看著,我如何讓更多的人喜愛我,如果你能活到那一天的話?!?/br> 太后的臉色紅白交織,想罵人,卻怎么都罵不出來,臉上還要擺出慈祥的模樣,真是活活憋死個人了。 對付完太后,邵華池回頭看著黑壓壓的一群百姓們,因為禁衛軍的組織,這群前赴后繼的百姓不能沖上來,但那眼中對他的喜愛做不得假。 從小就沒人喜歡他,但現在,卻有人因為他的一點所謂的“善舉”而擁戴他。 腦中劃過一個他完全不愿意想起來的人。 那人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得百姓者得天下。 他頭一次,對皇位的渴望不再那么片面,不再只認為那只是一個能號令天下的寶座,一個不再受到桎梏和欺辱的途徑,而是想為這些百姓做些什么,他想當一個明君。 邵華池看到了前排率領一群妃嬪過來給這三位最高權力的人請安的皇貴妃穆君凝時,嘴角微微揚起如花笑靨,穆君凝被皇帝扶起后,余光瞥了一眼邵華池,兩人相視一笑,不經意間,似有電流在其中穿梭。 穆君凝:賤人就是矯情。 邵華池:我對你的忍耐已經告罄,別再挑釁我! 年祭的時間一般需要持續一整天,需要祭告天地,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等等,而在這個過程中,所有人都要跪著,虔誠的祈禱。黑暗再次來臨,年祭在各方勢力明爭暗斗中結束了,接下去就是除夕年宴了,年宴當然不是年祭的地點,而是在正德殿舉行的。這天晉成帝格外高興,與不少朝臣們對飲,場面也更是熱鬧,連皇帝都放開了,一開始拘謹的人自然也放開了膽子,互相敬酒。 邵華池那兒更是重災區,無論是皇子還是朝臣,都紛紛朝著他敬酒,什么好話恭維的都朝著他扔過去。 而邵華池不知怎么了,居然來者不拒,一杯接著一杯喝著。 待正德殿用完年宴,接下去就是去點絳臺慶祝新年到來,看歌舞和戲曲,這也是宮里每年最熱鬧的時候。 戲班子在臺上表演著,梅玨靜靜地看著,與身旁的妃嬪們偶爾說說笑,吃個瓜子兒,忽然一個小公公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在她耳邊道:“娘娘,皇上有請?!?/br> 梅玨聞言,左右一看,沒人注意她這邊,只有穆君凝看過來的視線,她們現在的戰線在梅玨遇到多次暗殺被穆君凝全部檔了后,更為牢固。 至少在宮里,穆君凝是目前梅玨除了傅辰外最信任的人, 也只是對視片刻,就已經轉開了視線,她們知道如何才能不著痕跡地交流。 找了個借口,梅玨就離開了筵席,出了點絳臺,外面還有不少宮人整裝,邁著優雅的小步子,端著各色果、糕點穿梭著,她不禁有些感慨,如果換了她還是姑姑的時候,她恐怕也是其中一員,為了年宴忙前忙后,現在的光景卻是以前從不敢想象的。 待走到一處圍廊下,晉成帝早就在那兒含笑等著她了。 “臣妾給皇上——”梅玨柔媚地行禮,還沒彎下身,就被晉成帝抓住了手。 “你我之間,還行什么禮?” 皇帝的眼神很專注,這個風流成性的皇帝自從后宮收了梅玨后,就很久不曾碰過別的女人了。 甚至因為對梅玨的珍惜,即使去了她宮里,也都是在白天,晚上自己宿在御書房和養心殿,不招任何妃嬪,對梅玨也一直循序漸進,并未逾矩。 皇后倒是想管管,但晉成帝誰都不臨幸,難道要把禍國的名頭栽在么梅玨頭上嗎,這顯然不現實,對他人的借口只是,他年紀大了,力不從心。 能用力不從心這樣自我侮辱的借口來說,就算是皇后都無言以對。 皇后趁著這次年祭,把這事告訴了太后,然后她就錯愕了,瞧瞧太后是怎么說的。 她居然說皇帝的孩子已經夠多了,就算不臨幸后宮也沒什么,年紀大了自己想收斂不是好事嗎,這有什么好管的,讓皇后氣了個倒仰。 “這樣出來,若是被發現的話……” “無事,朕都安排好了,只是今日是除夕,朕只想與你一起過?!?/br> “皇上……” “朕不能在太多人面前表現的很寵你,讓你受委屈了?!?/br> 梅玨抬眼看去,微微一笑,目光盈盈如秋水,仿若被泉水溫養著光澤,柔柔地勸道:“皇上對臣妾的榮寵已經獨一無二了,臣妾哪里還有不滿足?” 晉成帝聞言嘆了一口氣,握著梅玨的纖纖玉手,“你就是這性子,什么都不想要,才讓朕總覺得如何對你都遠遠不夠,今日朕多想能夠牽著你的手?!?/br> “皇上,不可壞了規矩,皇后娘娘乃國母,理該如此?!痹诨实垩劾?,她就是這樣一個與所有妃嬪都不同,不圖什么,只真心待人的妃子。 “朕明白,你永遠都那么明事理。若不是當年麗妃的前車之鑒……朕又何必,人人都道皇帝能夠隨心所欲,其實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真正的隨心所欲?” 當年他就是為了麗妃,常年不早朝,最后讓麗妃背上了禍國妖妃的的名號,又讓還未出生的華池中了母體的毒素,一出生就痛不欲生,時不時發病,這是他年輕時候犯過的錯,害了麗妃母子的一輩子?,F在絕不會再犯一次了,為了不讓梅玨背著莫須有的罪名,晉成帝寧可憋著自己,他不想碰別人,只想碰她,卻不想再出現關于她的罵名了。 誰能想到,風流了一輩子的晉成帝到了晚年,居然還能為了一個女人做到這個地步,可以說是奇跡了。 梅玨眼中光芒一閃,隨即沉淀。 光線微暗中,晉成帝為她的眼睛綁上了絲帶,輕柔的,像一個剛談戀愛的少年,對著自己的初戀,有些迫不及待,想向心上人炫耀,略帶激動,“朕帶你去個地方?!?/br> 被蒙住了眼睛,梅玨有些不安地說:“皇上,臣妾怕?!?/br> “別怕,有朕牽著你,不會讓你丟了的,一會就到了?!?/br> 梅玨還有些顫抖,晉成帝握著她的手更緊了,溫暖傳遞著兩人。 “再冷的天,有陛下手的溫度,臣妾也不覺得冷了?!彼p聲道,像一片羽毛落在心尖。 晉成帝微微一愣,他很少聽到梅玨說這樣的情話,太難得了,這個不可一世的皇帝居然覺得受寵若驚。 他知道一開始他逼迫梅玨當自己的妃子,她并不愿意,也一直想取得她的原諒,他不想放開她,本來都不奢求她也同樣愛自己。 臉上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他無比慶幸梅玨現在看不到他的窘迫。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晉成帝才如水溫柔地看著梅玨,“到了?!?/br> 晉成帝解開了絲帶,梅玨的眼前豁然開朗,那是宮中最大的一顆樹,位于養心殿的后殿,平時也只有晉成帝和一些內侍才能進入。而現在這棵樹上掛著許多彩燈,每盞燈都做得巧奪天工,在黑暗中散發著瑩瑩光芒,每一個彩燈上,都寫著字,從字體上就能看出來,這是晉成帝親自寫的。 那么多,也不知道寫了多少個晚上,而把這些許愿燈掛在樹上,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力。 這場面很美,梅玨一臉驚喜地望著晉成帝,眼底淚光浮現,語無倫次,“陛下…,臣妾,臣妾……” 這是感動極了,帝王何曾為一個妃嬪這樣討好,沒必要。 晉成帝從后慢慢抱住了她,發現她并沒有抗拒,松了口氣,將這個嬌小的女子完全納入自己的懷里,“你有很多愿望,也許朕現在無法一一為你實現,但咱們一個個來。上面還有很多空著的燈盞,等你想到了別的愿望朕就再寫上去?!?/br> 梅玨靠在晉成帝的懷里,兩人在月光下,好似融為一體,“臣妾,真的好幸?!?/br> 好幸?!?/br> 幸福到……離你駕崩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一年,兩年,或是三年? 總歸,要等他回來了,我才會動手。 他,不會那么容易死的。 梅玨的目光,靜靜地看著這棵彩燈樹,綻開了天真純然的笑容。 丹呼城街道上,阿三不住的往都尉府門口看,左等等不到,右等等不到,有些焦急,李遇去了那么久怎么還沒回來? 阿一剛換下值班,看到阿三一張冰塊臉上,少有的出現了躊躇和猶豫的情緒,走了過去,“怎么了,在煩惱什么。我覺得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狀態不好,可別辦壞了差事?!?/br> “李遇還沒回來?!?/br> 阿一神色有些異樣,“阿三,你對李遇,是不是有點關心過度了,他那么大的人,還能跑了不成?” “……”阿三蹙著眉,卻沒說什么。 “他的嫌疑還沒完全洗脫,這小子很精明,我總覺得他沒看上去那么簡單,只是他的一切看上去都毫無破綻。所有人包括你我,這一路上從反感他到喜愛他,居然沒有人真正討厭他,你不覺得這實在有點太順利了嗎,咱們什么時候那么容易信別人了?還是這樣一個性格并不算特別討喜的少年。就算主公都認他當了徒弟,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會發生似的,希望這只是我的錯覺。你這人雖是我們中最少言的,但心思也最為單純,我建議你別對那小子太放心上?!蹦阍谒磉?,只有可能被玩得渣都不剩。 “我去找他?!卑⑷犕旰?,思考后,冷冷回復。 阿一臉上一僵,敢情他說了那么多,都白說了? 阿三來到丹呼城的街上,快要到除夕了,他們必須要在這之前趕回戟國,接下去的行程更為緊湊,丹呼城到底不是他們的大本營,蔭突國的邊陲自然不怎么安全,什么人都有,他不想李遇出什么事兒。 正在尋找的途中,與城中衣衫襤褸的百姓擦肩而過,他冰冷的臉上,浮上一抹焦急。 忽然,看到不遠處,李遇一臉無奈的被一群人圍住了。 走得近了,才發現那是在敲詐,李遇雖然穿的并不算好,但比起城里的人要好多了。 這些人問李遇要銀子,李遇當然不愿意,其中一個甚至已經準備出拳頭了。 阿三有些發怒,這家伙,我教他的防敵招術真的都白教了! 還沒打到傅辰,就見阿三一拳打翻了那個地痞。 “阿三哥!”傅辰喜出望外,喊道。 沒錯,現在已經從阿三大人,變成了阿三哥了。 阿三聽到這個稱呼,感覺心臟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