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那是國師扉卿,國師閉關是眾所周知的事,就是皇帝的召見也是回絕的,但現在他居然出來了! 之前二皇子的到來幾乎奪走了所有人目光,反而讓人忽略了與他同時間進來的扉卿。 扉卿此時居然站在一個奴才面前,屈尊降貴對著個奴才說話? 半盞茶之前,扉卿走在道上,看到的奴才們大多發自內心的敬畏,跪得越發恭敬了。 傅辰也和所有人一樣,端端正正跪著,他能感受到扉卿的能量,就像他那個時空一些國家領袖人物,個人魅力幾乎被神化。 并非每朝每代的國師都能被這樣推崇,扉卿是其中的佼佼者。從乾平初年一直到如今,都是晉朝的國師,他從不結黨營私,只忠誠于皇帝,扉卿本人更是常常無償為百姓看病、祈福,幫助無家可歸的災民、孤兒、病人、老人,為他們建立了安樂之家,那個地方有吃有住,就是生病也不會被輕易放棄,幾乎每個朝代都有天災人禍,從而一些較為繁華的城邦會出現大批流民,好點的城主會發放粥水,但百姓遇到最多的就是謾罵、驅趕、毆打,安樂之家的存在不但解決了皇帝對一部分流民的處理,更是百姓愛戴起了這位真心實意為他們著想的國師大人。 傅辰依舊俯首跪在角落,直到他的視線范圍內出現一雙蒼紫色寶相花紋的靴子。 “今日前來著急,可做我隨侍否?” 這下子,周圍所有奴才可都聽到了,剛剛因為祺貴嬪被拖下去而備受打擊的李祥英,也是望向傅辰的方向。 傅辰到底什么來頭,居然連天人之姿的國師都搭上了! 等待這場戲落幕準備與其他奴才一同離開的傅辰,聞言,將所有情緒收斂,朝著扉卿行禮,“奴才遵命?!?/br>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我成為眾矢之的。 傅辰現在都能想象這些太監私底下能碎語什么,使什么絆子,但這些已經不是他會關心的。 甚至他覺得是自己想太多,堂堂國師,在晉朝可謂神的代名詞,有必要為難一個下奴嗎?一切不過是湊巧? 只是這湊巧,未免也太頻繁了點。 “起吧?!?/br> 扉卿說完,朝著晉成帝走去,傅辰乖巧地隨在后頭。 晉成帝看到扉卿還有些愕然,他雖然讓人去請國師,但按照時間來推算,應該沒那么快,“朕沒想到你能來的那么快?!?/br> 扉卿露出一絲感慨,“還是七皇子以血引動陣法,驚動了我,臣來晚了?!?/br> “老七他……”剛剛被一個兒子背叛,現在另一個兒子卻給了他那么一個安慰,晉成帝此時有些無語凝噎,眼眶都有些紅了,他還記得之前看到老七來晚了,心中的憤怒,覺得他不堪重用,不孝不悌,如今看來是朕對老七太多偏見才會如此,這孩子真是至情至性的人! “臣命他先來,他……”扉卿看了看皇子堆里,沒有邵華池的身影。 “他為了救朕,身受重傷?!闭f到這兒,晉成帝相當感動,對于七皇子的孝心格外感動,那么多孩子有哪個知道皇后出事了,不惜割血請動國師的,他實在虧欠這孩子太多了,“你先看看皇后,再去一趟養心殿吧?!?/br> 邊說著,晉成帝看了眼國師身后的傅辰,也有點意外。 他這個剪須工是個相當乖巧的奴才,別看年紀小,手下功夫卻是不錯,更難得的是話少,機靈,看得懂眼色,往往他剛剛不耐煩的時候,小太監就會見好就收,從不會惹怒他,讓人很舒坦。前些日子扉卿提出來希望傅辰做藥人的時候,他也是拒絕的,用著順手的奴才他也不太舍得送去當個藥人,后來去了德妃宮里還因這事惹得德妃鬧了小性子。 這事也算揭過去的,不想扉卿反倒記住了傅辰。 晉成帝難得有了絲笑意,順口說了句。 “小辰子,彥清可是很少帶奴才,既然選了你就要好好聽命?!睆┣?,是晉成帝十多年前認識扉卿后,取的字,晉朝并非人人都有字,首先要二十歲及冠,其次必須由德高望重之人才能給成年男子取字。 是一種恩寵,也昭示著親密。彥字,代表才學、德行,也意喻長輩對晚輩的期許,清,有清幽、清淡、清廉、高潔等含義,只從這兩個字都能看出,晉成帝對這位國師有多器重。 “奴才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备党酱鼓?,誠懇應道。 “其他人,都回吧?!睍x成帝點了點頭,他有些疲憊,顯然今天發生的事,讓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想要靜一靜,“牢牢記住今天,你們的主子有什么出格的行為,要攔著、勸著,勸不著了,有什么罪就是你們加倍受著了?!?/br> 一片惶恐應聲中,晉成帝看向宮女的方向,一個隱沒在所有姑姑里的女子,他心中唯一的凈土,一個被他意外發現的瑰寶。 那女子,依舊是那么不引人注意。 也只有她,才是個全心全意的單純女子! 所有后妃、皇子們陸陸續續離開,長寧宮門外的那只黑犬也被拖下去,侍衛們正在沖洗血跡。 人走的差不多了,大皇子邵慕戩才掩飾不住笑意,趕上了邵子瑜。 “老九,今日這事兒完了,去煌元樓吃一頓?大哥做東,順便為你引薦些人?!边@是有意拋橄欖枝了。 “不了,弟弟還有事,就先走了?!鄙圩予は胫莻€小太監,之前從沒冒出頭過,看來回去要調查一番了。 看著邵子瑜離去,邵慕戩冷笑,那聲音并沒有遮掩。 “裝什么清高,想學老三云淡風輕的模樣又不到家,取老二代之的心都噴出來了吧,以為我瞎子呢。畫虎畫皮難畫骨,呵呵,東施效顰的東西,給我看什么臉色,有本事對著父皇也這樣??!”邵慕戩絲毫沒皇子風度地呸了一聲。 他從小也在皇子堆里長大,知道老九小時候最愛纏著老三,崇拜的很,兩兄弟感情很好,后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讓他們形同陌路。 但就是離了老三,老九這愛裝的調調卻留了下來。 邵子瑜腳步一頓,像是沒聽到,淡然離開。 第42章 至少在外人看來,七皇子邵華池因癲病被治好后,與國師關系甚為親密,甚至有幾位皇子私下說, 這算是因禍得福了。能請動國師過來, 好像也不足為奇,經此一役七皇子的拉攏價值從原來的一文不值提了幾個檔次。 皇子們在離開后, 各自思慮。 在為皇后開了安神的藥,又送了一顆“仙丹”, 做了祈福,扉卿才從長寧宮出來。去養心殿的路上,扉卿也沒端著國師的架子, 像是閑聊般的與傅辰聊了起來, 要說這樣一個被百姓推崇的人物這樣對待,是人都應該表現出一點激動。 所以傅辰平日再沉穩,也表現了出了“一點激動”。 扉卿問了傅辰家鄉的情況, 包括父母兄弟,街坊鄰里,傅辰回答得也很詳盡,他在進宮前已經來到這個地方很多年了,不但能很順溜地回答出家鄉特點、特產、風俗,還能將自己幼時經歷結合當地人文一起,無論任何人都看不出他與這個時代有任何不協調的地方。 還沒走出長春門,迎頭趕來的是宰相薛雍,他看到扉卿,快步上前,“皇上已離開?” “已離開,您可去延壽宮覲見?!膘榍浠氐?,窺覷帝蹤是大罪,但如果皇帝已經說過了“擺駕”哪里,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二皇子……可還好?”薛雍因趕得急,大汗淋漓。 國師孑然一身,薛雍也顧不得其他,直接問道,反正他是不信國師不知道他是二皇黨。 “您現在可前往東玄門,興許碰得到?!睎|玄門,皇城七門之一,也是離二皇子府方向的門。 薛雍點了點頭,看了眼扉卿,就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傅辰,但傅辰低著頭,也看不清長相,只以為是哪個被皇帝派來伺候扉卿的。扉卿出入不帶隨從是慣例,加上在閉關中出來,不是大事根本請不動這尊佛,所以才會引起薛雍的注意,他并沒有多想。 薛雍朝著東玄門走去,扉卿忽然向傅辰介紹道:“他是薛雍,當朝宰相?!?/br> 傅辰不知道扉卿為何會忽然介紹起來,對個奴才有必要嗎?但扉卿這人從來不會無的放矢,必然意有所指。 “是,謝國師指點?!辈恢浪鞘裁匆馑?,傅辰回答的很平庸。 提到薛雍,在已經形成初步關系網的腦海中,就已經整理出了相關信息。 薛雍,門下省首腦,三相之一,諫官,參政大臣,詩人。 薛雍是二皇子邵華陽的岳父,也就是傅辰曾對七皇子說過的,二皇子的妻族勢力不容小覷的緣由。 只是現在,這位宰相,能不能保住位置還要看晉成帝的意思,晉成帝允許自己的朝臣偏向他喜愛的皇子,也是為嫡子將來繼承皇位鋪路,但不會喜歡這位嫡子的黨羽過大,威脅皇權,不然怎么也不會把質子從七子忽然換成了十五,就算是對麗妃的愧疚,也不至于做到這程度。 宰相并不止薛雍一位,當年晉太宗為了加強皇權,不重復邯朝皇權旁落,宰相獨大的歷史,從而設立了三省六部制以分化相權,內史省、門下省、尚書省,三省互相牽制,由尚書省執行,其中內史省設立內閣制,尚書省下轄六部二十四司,三省首腦皆為宰相,薛雍依附于內史省首腦,是以薛雍的宰相之位空有虛名,另兩位宰相被朝臣稱為右相、左相,以擁有內史令為右相。 皇帝之所以樂見其成這樣的朝堂形態,沒有控制言論,因為這位門下省的首腦薛雍是?;逝?,晉成帝在剛繼位時,也曾對朝堂的勢力均衡做過努力,從三位宰相的分工上亦可看出。 在每朝每代的歷史上,相位,無論是宰相、丞相還是首輔,可以說是官職變化最為頻繁的,究其原因就是皇帝需要大臣輔佐,但又怕其權利過大威脅到自己,是以,每朝每代的相位制度都會有些許發展和變化。 后來到了晉成帝的乾平年間,為了進一步削弱幾位宰相的權利,又設立了軍機處,其中兵符由樞密院發出。 在傅辰看來,只用昏庸無能來形容晉成帝未免有些狹隘。 從軍機處的建立也就能看出,他還是個有抱負的帝王,并且懂權術。帝王也無法用單純的好與壞來評價,就像明朝崇禎帝朱由檢,這個皇帝可能在史書上會批判他狂妄、自大等等缺點,但此人只從實際行動來說,是十分值得贊揚的,比如常常批奏折到深夜,每天早起上朝處理國事,堅持經筵日講甚至鼓勵民眾越級上奏,明朝最勤奮的皇帝除了朱棣、朱元璋以外就是他了。 可以說在繼嘉靖等皇帝創下幾十年不上朝的記錄后,這位崇禎帝是正面案例了,甚至還遠離了后宮,這么多的努力還是化為了泡影,他空有偉愿,卻沒有能力,加上內憂外患僅憑一己之力難以挽回,最后做了亡國皇帝。 從晉成帝身上,傅辰看到了崇禎帝的影子,只是晉成帝沒有那么勤奮,危機意識也沒那么強烈,比起崇禎帝他更是幸運多了,首先他有國師扉卿和諸位大臣輔佐,其次晉太宗開創了晉朝的盛世,就是要敗也還有個過程。 傅辰從穿越而來在皋州遇到了許多天災人禍,最后甚至粒米無收,家家都鬧著饑荒,餓殍無數。他有時候想,衰敗的影子正在慢慢侵蝕這個皇朝,而在這聲色犬馬的皇宮里,依然歌舞升平。 窮人更窮,富人更富,似乎從古到今,都是這個社會形態。 “只是奴才身在內宮,不得識朝臣?!备党竭呄?,邊回應扉卿。 太監不得干政,不得結識朝臣,這是則例里的規矩。 扉卿搖了搖頭,“那只是現在,也許你讀書不多,規矩不是一成不變的,邯朝是有中丞相的?!?/br> 在藏書閣傅辰看到過,中丞相,往往由宦官擔任。 “奴才不敢?!辈桓蚁?,也不愿想。 在一個人還在為一口糧食拼盡全力的時候,哪里會好高騖遠。 傅辰“嚇得”跪地,有些話國師能說,但他不能當沒聽到,在晉朝時期早就取消了這個制度,所以國師是憑什么以為他一個小太監能妄想這種職位。 “安麟離開前,曾與我提起過你?!眹鴰熜粗党焦虻?,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 三皇子邵安麟? 那時候,在茗申苑遇見二皇子與祺貴嬪私通后,他就被邵安麟湊合著去給皇帝剃須了,剃須是個容易被皇帝降罪賜死的職務,當然,邵安麟是三皇子,他怎么也不可能去在乎一個奴才的死活,死了就死了罷。 他們的交集也沒多少,那之后他就被晉成帝派去調查賑災銀兩,離開灤京了。 “奴才與三皇子只有一面之緣?!边@是天大的實話。 “他與我說,本以為你沒機會活下來,沒想到會剃須,甚至得到皇上的喜愛,是個可造之材,并且技能頗多。于是他離開前囑咐我,有時間將這小太監調去福熙宮吧,這么機靈,與其利人不如利己?!碧岬缴郯谗?,扉卿的臉上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溫柔。 傅辰閉了閉眼,匍匐在地上,從這句話能分析出三層意思,一、邵華陽與祺貴嬪私通之事,邵安麟表面不說,實則因為鹿沽院找不到人,就想順便除掉他,就推薦他去剃須了,也沒什么原因,只是覺得私通之事不宜聲張,不想傅辰給自己惹麻煩,還不如將其殺之,殺的辦法,有什么比惹惱皇帝被處死更神不知鬼不覺呢;二、邵安麟是扉卿的弟子,但從中也能看出兩人關系非常好,說話之間毫無顧忌;三、進一步確認了三皇子有野心,并一直伏蟄;四、也是扉卿在表達他對自己的關注原因;五、邵安麟離開灤京時,不可能特意提到自己這個小太監,只有可能是順便,那代表什么,代表著他有做過一系列安排,可能連這次拉二皇子下馬都有他的影子在;六、最后扉卿什么都沒做,他已經到了福熙宮,這也是扉卿在表達一種疑惑,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或者是對自己的另眼相看? 但綜合以上所有的點,依舊不是扉卿讓他當藥人的原因,那無端的惡感從哪里來?還是他太過敏感? 這一系列的分析只在傅辰腦中轉瞬即過,就道:“奴才該死?!?/br> 沒有如你們想的死掉,可不就是該死嗎。 “我后來也有觀察過你,德妃是個排斥太監的后妃,當然大多后妃皆是如此,而你卻得到了她的重視,你比安麟提過的,更聰明,更懂人性,也更適合待在這后宮里,可有意愿來當我長侍?” “奴才全憑德妃差遣?!边@話意思也很明顯,我只是個奴才,沒權利支配自己的去留,你想要我,那么就去問德妃吧,只要她愿意。 而且傅辰不會忘記,這人此前是要他當藥人,哪有那么快改變主意,他依舊習慣將事情往壞處想,以便早作打算。 “倒是個好奴才,天生奴性難改嗎?”扉卿有些嘆息,又有些可惜。他云淡風輕,朝著長春門外走去。 傅辰不答,跟了上去,似乎是默認了,被認為奴性總比被惦記上好,與這類人過招,每一句回話傅辰都會在腦中滾過兩三遍才說出來。 離開了后宮,遇到暨桑國與臻國的使臣,他們來到晉國已有幾月,這期間都由禮部接待。暨桑國來的是右參贊的屬官舍人,臻國被宦官專政,正在動蕩期間,是以他們的使臣是宦官,還是大有來頭的宦官辛夷,權勢滔天,把持朝政,被稱為辛公,他親自前來是希望晉國能出兵力輔佐他屬意的新君稱帝,這位新君今年才三歲,作為條件,臻國將成為晉國的屬國,每年上貢,此事說來話長,容后待解。祺貴嬪門下除去那條黑犬外,其余被杖斃的犬全是臻國上貢,此時出事,于情于理都是要來告罪的。 “常在臻國聽到關于晉朝太師的美貌,果然不同凡響,看這一頭銀發,美如星河,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辛夷邪笑著,勾起扉卿的下巴,極為輕佻,而國師聞名于晉朝靠的可從來不是容貌,辛夷故意這么說已經算是侮辱了。 扉卿不動,反而淡笑道:“辛公昨日可玩得愉快,如有不周我也好稟明圣上?!?/br> 辛夷臉色一變,這也是他昨日喝猛了,在小倌館與一小倌玩上,輸賭約后當眾脫了衣服。他男女不忌,在臻國就有不少伺候的人。不想這事今日就被國師知曉,放開了手,笑道:“不過是閑暇娛樂,上不了臺面。國師果真是不出門,卻曉天下事,辛某佩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