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別人就算了,劉爺你這么說就是在取笑我了!”傅辰的話帶著點親近,讓劉縱很舒坦。 “看不出來呀,咱家前一天才讓你找個宮殿躲開李祥英的調派,你當天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嚇,你可知道福熙宮的德主子從圣上還是皇子的時候,院里就沒添過一次人,你可是十幾年來第一次被娘娘開口的人,不得不佩服??!”劉縱感慨道,說話比之以前更為隨意些,隱隱有把傅辰當做自己人看的意思。 劉縱態度的細微改變,讓傅辰越發肯定心中猜測,劉縱也是德妃的人。 后宮有兩處命脈,一是內務府,二是膳食房。 這女子,從某種程度來說,才是后宮最大的贏家。 傅辰這幾日一直在內務府中走動,因王富貴原本的職務是監察凈身,現在全副精力照顧小央,這份差事就由傅辰代管了,這會兒和劉縱嘮嗑完,他就要去嗣刀門。 “對了,等這些天秀女選完后,咱又要忙了?!毙闩涍^行選、初選、復選,如今快要殿選了。 “又有喜事了?” “是十五殿下要被送去羌蕪做質子,二十日后出發,這期間我們必須為十五殿下準備好一切事宜?!?/br> “十五殿下,您沒聽錯嗎?”他記得他在長寧宮時聽到的是邵華池,怎么會換成十五爺。 “咱家怎可能聽錯,就是十五殿下,是怎么了?” “不,只是小的很好奇,那位不是皇后娘娘最疼寵的嗎?”傅辰的疑惑或許是不少人心里想的,能這么問,也是他和劉縱現在越來越熟悉的關系,再者劉縱如今將他看作“自己人”。 “就因為是嫡出,送出去才能表現出咱大晉的誠意?!逼鋵崉⒖v也不明白,明明受寵的皇子那么多,怎么就成了皇后的小兒子。 那可是皇后的命根子??! 從內務府出來,沒多久就到了嗣刀門,前些日子陳作仁等人離開后,監欄院就空出了好些位置,許多小太監都是一人身兼多職,傅辰自己也是同樣的情況,一會在這兒上差,可能過一會就去別處了。 因為新一批秀女過來,宮里需要添人,新的小太監又一次被送來宮里了,傅辰幾年前也是有過這一遭的,只是現在他的身份與當年對調了而已。 在晉朝被送入宮凈身原因各不同,大致有幾種,最常見的就是傅辰這樣的,因為家里窮得要餓死了,這是無可奈何的。剩下的就是拐賣機構,這種機構從古至今都有,古時小孩幾乎都是放養的,有時候人販子一抱一個走,轉眼人就沒了,而古代這資訊不發達的地方,不見了就是一輩子也見不著了。還有種父母親人硬將人賣進宮,孩子多,賣一個也不嫌少;另外比較少數的情況,就是像王富貴那樣,因為犯了重大的罪,無奈進來的;最后的就是“天閹”之人和意外。 這種種情況,導致晉朝從來不缺太監,后宮里的太監說是兩千八,只是大約的數目,一般是遠遠超過的。 傅辰到了一處廊廡下,這里是個兩進的院子,并不大,在嗣刀門內,剛凈身完的太監一般會痛地暈過去,都在這里修養,常規情況下需要休養十幾二十天左右,期間還有可能身體太虛而熬不過去的情況。 傅辰到門口的時候,兩個值班小太監看到他,躬身打了招呼,“傅爺,您來了?!?/br> “嗯,他們情況如何了?”傅辰應道,并不推脫他們的稱呼。 這是宮里規矩,雖然傅辰的年紀比他們小,但宮里講輩分的,傅辰高了他們兩級。 “恢復的不錯,有好幾位已經能下來走動了,應該都沒問題了?!?/br> 傅辰點了點頭。 一般人想要混進宮并不容易,許多太監伺候的都是宮里的貴人,怎么可能馬虎的放過,不是誰都能進宮的,這身世上至少也要對朝廷無害。這么多朝代下來,對這方面的檢查更加細致,每個太監的籍貫、姓名、進宮原因都是會到當地調查的,而這些資料都會在內務府記錄在案。 其實小太監的回答,在傅辰的意料之中,因為在為這批人監察的時候,他就發現里面有一群人很特殊,他們看上去也是瘦弱的,一般人不會覺得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是一群練家子,傅辰甚至不著痕跡做了些試探,結果就是這群人非常不簡單。 身懷武藝,就是凈身了,身體素質也是不錯的。 只是這樣的一群人進宮的原因,是“家里窮”,怎么可能? 傅辰進去前,小太監又喊住了他,“傅爺,剛才重華宮說要來挑人?!?/br> 哪個宮里缺人,就會來挑人,是慣例。 而重華宮因為七皇子復寵后,伺候的人本就很少,自然是要添人的。 傅辰淡淡應了聲,“好的,我知曉了?!?/br> 第26章 傅辰推開門,就聞到滿屋子的腥臊味,這二十天左右的時間,所有人都是在里面解決三急的, 一日一次清理。傅辰面不改色地邁步進去, “身體可有不適?” 稀稀落落的應答聲,傅辰一一記下, 讓小太監去辦,其中一人問道:“公公, 那事物存放在哪兒,奴想看看?!?/br> 這是傅辰覺得“可疑”的人之一,說的“事物”就是切掉的東西。那是每個太監最在乎的, 就算沒了也不可能輕易丟棄, 所以內務府會派人將之做好防腐處理然后放入木匣,再在封條上填下每個太監的的資料貼在匣子上,還會寫些吉祥話兒, 給太監們留作想念,等將來贖身用的。 這些人并不是傅辰,擁有催眠的金手指,無法躲過這一茬,都是凈干凈的。 “現在不能看,都在嗣刀將那兒。等將來宮里放歸后,你們可以再來嗣刀門花些銀子領取?!备党降?,自然也在這里存放著,雖然這是他催眠他人得來的,但上面可寫著他的名字。 那個他人,自然就算作遺失作數。 傅辰著重關注了那幾個“練家子”,他們年歲都是二十左右,與王富貴進宮的年紀相仿,成年人進宮不少見,但也不多見。他們在凈身后的幾天,聲音就變得尖細了,下巴上的毛發也慢慢消失。 但這群看似纖細的漢子卻沒任何反應,不喜不悲,那忍性令人折服。 重華宮來人了,小太監向傅辰通報后,傅辰就將已經能下床的人帶去了中庭。 呲! 勁風劃過,來人往傅辰面前一跳,叫道:“哈!” 迎面而來的是邵華池,那標志的傻笑充盈面前,傅辰沒躲甚至沒動,帶著身后的人退后一步,彎下脊梁,“奴才見過七殿下?!?/br> 后面嘩啦啦的一群人都學著傅辰的動作行禮,有的小太監還不熟悉宮里規矩,邊依樣畫葫蘆地行禮邊抬頭瞧了幾眼明顯和正常人不同的邵華池,臉上的表情是剛進宮的直白好懂,好似在想:怎么宮里會有傻子? 碧青將邵華池拉住,一起進了正堂,哄著人,“我的好主子,今日咱們是來挑奴才,可不是來玩耍的?!?/br> 邵華池哪里聽得懂,采了一朵院里的花,搖著腦袋,眼神靈動,“奴才?奴才!奴才……” 嘴里不斷重復著,看上去的確比以前好了許多,如同5,6歲的孩童。 “對對,就是您看著喜歡誰,就選誰?!?/br> 邵華池衣擺滑動,指著傅辰,“他!” “那位不行,那是內務府有品級的太監,咱不能選?!北糖鄤偛乓矝]注意,只是根據傅辰的正四品服飾來確定他的身份,此時才心中暗驚,這不是當初被七殿下罰跪在掖亭湖的小太監嗎,她還特意去看過,記得那俊俏的模樣。這才多少時間就有些認不出來了,真是人靠衣裝。 小太監們跪了一地,整整齊齊的四排,邵華池被碧青帶著一個個認好,他有些乖張地隨便指了十二個人,“他,他,他……” 傅辰倏然泛起凝重之色,這十二人無一不是他之前注意過的“練家子”。 巧合?不可能,就是巧合也不會十二個全碰上。 碧青帶著這些挑好的人到內務府去做備案,邵華池就忽然撲到傅辰身上,像只熊似得團團抱住,黏在傅辰身上就下不來。 “這……”一旁的小太監看到七皇子不斷蹭著傅辰的胸口,把傅辰當被子的畫面,拼命忍著笑,“七……殿下,您不能這樣?!?/br> “無事,讓殿下玩一會吧?!备党叫Φ?。 等碧青回到嗣刀門的時候,就看到他們家七殿下已經整個蜷縮在傅辰懷里睡著了,甚至還打起了輕鼾。 現在邵華池就像個被寵壞的小孩,脾氣也是很彪悍的,之前吵醒他睡覺就發了好幾次火,就是皇帝來了也不太給面子,現在碧青也不敢輕易去叫醒。 傅辰坐在木椅上,動了動大腿讓邵華池靠得更舒服些,一手環住他的腰以免他掉下去,“待會奴才等殿下醒來,再送他回重華宮?!?/br> 碧青是老宮女,麗妃當年留下來照顧邵華池的親信,今年三十好幾,只是看著猶如五十老嫗,但她處理公務的經驗豐富。一想,也是這個理,她還要去安排這十二個新太監的職務,不方便再讓邵華池挪地方了,無奈地看著睡得格外香甜的七皇子,“那就有勞小傅公公辛苦一趟,其實咱們殿下極少這么親近人,我看你們也是投緣?!?/br> 她看著這個眉目舒雅的小太監,只覺得好看得緊,不由多說幾句。 “那是奴才的榮幸?!睂m里的有緣往往是災禍的開始,在傅辰看來只是一段孽緣。 午睡當然是要安靜的,所有太監宮女全部退下,離開前還貼心地帶上門。 一臘縛后,傅辰的聲帶輕緩抖動,從喉嚨衍伸而上,彌漫著略帶暖絨的語調,匯入邵華池耳邊,“七殿下,您可以醒了?!?/br> 邵華池睜眼,面上鉛華盡去,目色哪有半點睡意,他一手撐在把手上,從傅辰身上下來。 身手很是利落,想來這位殿下在沒“傻”前,武藝也是不錯的,雖然皇子們性格各有差異,但文韜武略都是從小熏陶,基礎很扎實。 邵華池優雅地整理著自己的頭發,又撫平了衣服的褶皺,才慢條斯理地坐上主位,掀起眼瞼,修長的雙腿交疊著,那雙狼一般的眼鋒利地射向傅辰。 傅辰此時早已站起,在一旁躬身等候吩咐了,那模樣要多恭順就多恭順。他從不會讓自己在禮節、尊卑上讓人挑出錯處。 “你沒什么問我?”邵華池問道。 “奴才沒有?!?/br> “傅辰,在這宮里我沒多少可信任之人?!?/br> “剛才的那十二人,想必能解決殿下的燃眉之急?!蹦切┤巳羰谴┥弦路匀豢床怀鰜?,但傅辰的職業已經造就他會觀察他人的舉止神態,其中包括步伐的大小、應激反應、手掌上繭子的位置厚度、口音、膚色等等,只要能表現在外的都會記在心中,他能發現那十二人的特別,不代表別人也能。 “你居然看得出來!你果然看得出來!”兩次語氣助詞,表明邵華池內心的起伏和態度,他來回踱步,看傅辰的目光越來越復雜,“傅辰,你可知,若不是你在之前多次幫助于我,讓我銘感于內,你的人頭早就不在了。知道太多的,總是令人不放心的?!?/br> 傅辰好像不認為這條命是自己的一樣,平穩的聲音沒任何改變,“謝殿下留情?!?/br> 經過那么多日子,邵華池恢復了原來的模樣,那些曾經的柔軟情緒隨著傅辰的拒絕好似全部不復存在。 “留情?不,我只是不舍得這樣一顆頭腦,白白浪費。僅僅是你表現出來的,讓嶸憲先生都贊揚不已,已有結交之意。他對我說,‘此人,必收于麾下;如若有變,定殺之?!?nbsp;嶸憲先生,全名駱學真,字嶸憲。民間有名的謀士,當世高人,隱于野,著有兵書《晉代韜略》。 沒想到這樣一位奇才,會愿意為邵華池效力。 此前沒任何風聲說七皇子有幕僚,也沒人認為有人會把賭注壓在一個毀容的皇子身上。 “這幾日我給了你機會,若是你回應我派人送來的紙條,便留你一命。若沒回應,那么再優秀的人才,不能為我所用,也沒留的必要了?!睆纳廴A池的眼中,甚至看不到任何婦人之仁,一個帝王需要具備的殺伐果決已初具形態。 他走近傅辰,一手幾乎將傅辰的臉捏得幾近變形,那是用了狠勁的,懾人的目光充斥著殺氣,“你這條命,我是留還是——不留?” 傅辰長睫像被撕下的蟬翼,破碎不堪地微顫,這是被捏痛后的忍耐。余光中閃現一道黑影,緩緩靠近他們,視線已蒙上了一層生理淚水,看不清是誰,但卻能意識到生命臨頭的腳步卻越來越近。 七皇子,是真的想要殺他滅口! 傅辰閉上了眼,那些柔軟和癡傻只不過是一場絢爛的夢,傅辰自以為那是他在宮里不多的溫暖時光,到頭來卻成了最大的笑話,這笑話還在延續,將他的所有尊嚴、生命碾碎于腳底,傅辰的心口悶痛,如被萬針刺入。 “奴才,想為殿下宏業獻上錦薄之力,請……殿下再給奴才一次機會?!?/br> “機會不是沒給過你,但你棄之如敝履?!鄙廴A池放下了手上的力道,“你選擇跟德妃,是壓了注在我三哥身上吧,聰明的好奴才!三哥坐不上那位置也是國師,坐上了你就有從龍之功,以后宮里還不橫著走,好打算!無論坐不坐得上,那都是所有皇子里的最佳出路?!?/br> 邵華池鼓掌,為傅辰的選擇。 “奴才從未想過?!?/br> “想沒想過,你自己知道。你上次的分析后我回去有好好斟酌,你那般謹慎的性子怎會與我說那么多,其實那時候你就覺得,本殿沒多久好活了吧!對個將死之人,有什么不能說的?!鄙廴A池說話有些毫無顧忌,明顯是后來想通了。 “殿下洪福齊天,神靈庇佑!” “嗬,本殿有今天全是本殿自己掙來的,可不是靠什么神靈!”這話在對神靈敬畏的古代是逆天的,但此人卻要與天爭命,“空口白話誰都能說,你拿什么來讓我信你?我這里可不收隨時會背叛的狗?!?/br> 傅辰行了大禮,撐著虛弱的身體,催眠的后遺癥會影響幾日,在生命的威脅下,傅辰做出了選擇,而這個選擇令他如置冰窖。掩飾在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幾乎用全身力氣才能克制住顫抖,因憤怒而起的顫抖,十分柔順的聲音,“奴才愿為殿下肝腦涂地,成為殿下的鷹犬,做為細作潛伏在三皇子身邊?!?/br> “鷹犬?真是一條好狗!”邵華池笑了起來,蹲下身,抬起傅辰蒼白的臉,淡聲道:“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我說過,你會后悔的?!?/br> “奴才,追悔莫及?!蔽覐臎]那樣后悔,招惹了你這么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