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再說他對李祥英推薦傅辰是有印象的,這兩人八成結了梁子,當著傅辰的面他這么做,也是在表明自己互不偏幫的態度。劉縱能在宮里行走那么久,基本的御下手段還是不錯的。 “劉爺,我先回屋了?!备党接X得這是劉縱和李祥英自家的事,和他這個小太監是沒關系的,能躲多遠自然躲多遠。感覺到李祥英那盯著自己幾乎要噴火的目光,想著李祥英估計以為他做了什么吧。 教訓完李祥英,劉縱堆起了笑容,面對傅辰口氣柔和了許多,誰知道這個小太監以后有什么造化,但無論是好是壞,現在得罪都不是明智的舉動,所以他絲毫沒有總管太監的傲慢,“去吧,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剛才萬歲爺已經吩咐了,你明日不用再侍膳?!?/br> “小的得令。劉爺,李爺,小的先下去了?!备党较袷峭耆珱]看到李祥英的皮笑rou不笑,低眉順目地離開。 第二日傅辰的升職批文已經下來了,屬于從四品的鷺鷥袍褂與春夏秋冬的配件內務府也在同一時間送來,如今穿的是夏季專屬的淡茶色,傅辰穿上真比原來無品級的灰袍亮眼了許多??吹脳钊R目瞪口呆,他自己的升職公文都已經過了半月有余,到如今手續都還沒辦好。傅辰這才第二天,連同令牌文書全部辦妥,還是在皇帝跟前的紅人安忠海親自送來的,這在監欄院引起了一陣圍觀,這差別待遇也太大了點吧,不愧是皇帝親自開口的,效率就是一等一的。 屋子里的人七嘴八舌的圍著傅辰嘖嘖稱奇,引得小央等宮女都偷偷過來瞧了一眼,特別是吉可,雙眼放光地摸著傅辰的袍子,那稀罕勁讓傅辰忍俊不禁,摸著小孩的頭,“將來你也會有的?!?/br> “真的嗎,辰子哥?”小孩亮晶晶的眼睛宛若星辰。 “我騙你做什么?!?/br> 傅辰其實也沒比吉可大多少,但他說的話卻格外有說服力,吉可狠狠點頭。 其他人讓傅辰說了昨日的過程,別人屋的人也過來,嘴里就酸了許多,從古至今,從來都是閻王好說,小鬼難纏。傅辰笑著回復,并沒炫耀皇帝的種種,反而著重說了當時驚險的場面,嚇得一干人一驚一乍。 要說葉辛也是從四品,還是靠著攀上李祥英這顆樹才水漲船高的。但傅辰卻是實打實靠著命換來的,原本羨慕的眾人,忽然就有些說不來的滋味,這樣升來的一級,太不容易。眾人的態度又有了細微的變化,傅辰便轉開了話題,與他們像往常那樣閑聊。 大家原本都是同一個等級,其中一人高升,別人的心態多少會有些不同,這是人之常情,而傅辰并不希望給自己的生活留下什么隱患,順手掙的印象分為何不爭取,也不過幾句話就能扭轉他人的印象,何樂而不為。 并沒有新的職務下來,接下去的日子他依舊要在監欄院度過,能讓自己過得更舒服的機會他都不會放過。 第19章 清晨的閑聊結束,所有小太監都要去上差,監欄院也就空了下來。 傅辰在去掖亭湖的路上,碰到了墨畫。 墨畫好像忘了前些日子的不愉快,依舊面帶微笑。其實傅辰拒絕娘娘幫助躲過驗茬后她就不想再見這個小太監了,她們娘娘難得賞識一小太監,卻遇到個給臉不要臉的。 她也是不明白,這個小太監看著也沒多少特別,怎么就讓娘娘另眼相待呢。 總不能是諂媚的見多了,就好這種甩臉子的吧? 墨畫這次送來的是一本冊子,傅辰知道厲害輕重,不會一味逞強。只翻了幾頁他就知道這冊子的重要性,里面有不少各宮人物的關系圖,還有整座皇宮的地圖,以免他將來走錯路。而這份情他是不得不承了,他以前是小太監,關系網都在監欄院,差事也都牽涉不到太多人??蓮慕裢?,隨著他接觸到的人越來越多,在提前知道一些人的性情忌諱后,能最大程度活下去。 “請墨畫姑娘替奴才謝謝娘娘?!备党綄⑦@冊子收入懷里。 這樣一個處處捏住你軟肋,還讓你不得不承情的女人,若換了現代,傅辰是很欣賞的。 “真想謝,還是你自個兒見娘娘,當面謝才有誠意?!蹦嬁┛┭谧於?。 “奴才身份卑微,不配去娘娘跟前,還是勞煩墨畫姑娘辛苦則個?!备兄x的方式有很多種,他可以用別的方式幫德妃。他知道德妃要的是什么,而德妃的地位也不屑于強迫他,這大概就是聰明人之間不需要多言的默契。 “你!”墨畫氣得一口氣差點兒緩不過來,她以前怎么會認為這小太監很識時務,真是瞎了眼了,“好你個小傅公公,真希望你能一直硬氣下去!” 這般油鹽不進!看著軟和,卻沒想到是塊硬骨頭! 墨畫氣得差點毀了儀態,怒氣沖沖離開,甩給傅辰一個背影。 當晚,是伺候慕睿達的最后一日。 慕睿達看到恭恭敬敬端著洗臉盆站在門外的傅辰,眼眉少見地含了笑,“傅辰,進來吧,不用那么規矩?!?/br> 傅辰升到從四品后,就要卸下原本伺候上級太監的差事,交由普通小太監來做。 “禮不可廢,您的教導從不敢忘?!弊鲆惶旌蜕?,打一天鐘。傅辰對慕睿達是尊重的,這位師傅雖說沒幫過他們什么,可也從沒苛待過,對傅辰他們還算是照顧,比之李祥英之流好了不知凡己。 “你和葉辛不一樣,不忘本?!比~辛改投李祥英門下,對慕睿達來說就是背叛,提到葉辛的時候,語氣并不好。 傅辰不語,這時候說什么都不合適,而從不搬弄是非是傅辰的習慣,見他不回答慕睿達也不奇怪,坐在那兒等著傅辰伺候。 傅辰一絲不茍地將熱毛巾絞好,輕輕給慕睿達擦臉。 洗完臉,又給慕睿達從肩膀按摩到腳。 “傅辰,有些機會放在面前,不去拿,多少有些可惜是嗎?”看著正在給他捶腿的傅辰,慕睿達忽然道。 “您的意思是……” 慕睿達喟嘆了一聲,看著傅辰的目光有些復雜,“傅辰,你比陳作仁圓滑明事理,不會堅持些無謂的東西,所以現在活著的是你而不是他,我相信你該知道到誰的身邊才更適合你,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br> 傅辰忽然抬頭,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慕睿達意有所指,而和他有關系的貴人,還會讓慕睿達這般旁敲側擊提醒的,只有一位。 毫無疑問,慕睿達是她的人! 一個皇帝能否把宮廷完全掌控,從這細節中就能看出,每朝每代都有后妃在宮中各處安插自己的人,而能插得自然而然不被任何人發現,卻不是件容易的事。 “若我不同意,會有什么后果?!备党降膯?,似乎已經知道了結果。 慕睿達居然也沒再勸什么,他與墨畫一樣,始終不明白娘娘要一個小太監為何要這樣大費周章,直接找內務府調派過去不就好了。但他不會問這些多余的事,主子的事可不是他能夠干涉的。只是因著與傅辰三年的情誼,他也不想逼迫于這個他幾乎看著長大的小太監。 “你自己考慮吧,有何結果也都是該的。把吉可喊來,今后讓他替你來伺候我吧?!?/br> 傅辰低下頭,行了禮才道:“是?!?/br> 這天晚上,傅辰卻少有的失眠了。 也許得不到的,才更想要得到。 深閨怨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怨婦不但漂亮氣質好,還聰明有權力有手段,甚至為了拒絕她一次次的誘惑,他要用盡辦法。 他知道,她在享受這獵捕的樂趣,這是她導演的戲,而他的拒絕,只是激發了她更深的欲望。 難道,必須要走到魚死網破的境地? 這時,外面忽然有些火光,傅辰隱約聽到了劉縱的聲音。 沒有敲門聲,劉縱直接開了門進來,一片呼嚕聲,整個白天的上差讓這些小太監都很累,并不容易醒來。 那黑影來到傅辰的床前,正要叫醒,卻不想傅辰自己起身。 劉縱吸了一口氣,看忽然坐起的傅辰,輕問道:“這么晚還不睡?” “今日升職,小的有些興奮,劉爺,是有什么事讓小的去辦嗎?”能忽然這樣進來,沒事都沒人信吧。 “穿一下衣服,先隨我出來吧?!眲⒖v先行離開。 傅辰套了下外套,帶上門,隨他出去。 “這事,別人去辦我不放心,所以要勞你替我走一遭了?!?/br> “劉爺說的哪里話,您瞧得起小的,小的高興都來不及?!边@話并不怎么特別,但傅辰眼神真誠,態度尊重,看著完全沒有油腔滑調之感,反而讓人覺得傅辰是發自內心的尊重。 有人說,一個人情商高不高,會不會說話做人,就像打噴嚏一樣,裝不了,藏不住。 本來劉縱過來,并不像說的那么漂亮,他和傅辰滿打滿算也沒見過幾次,哪談得上信任和交情,但現在卻覺得自己這趟算來對了,做事懂進退又謙虛的人,他也不會吝嗇給表現機會。 “今日景陽宮送飯菜的小太監說,沒見到麗更衣,以為她跑別的宮殿里去,可到了晚上人也沒回來”劉縱與傅辰邊走邊說,邊讓人把火把上的火苗給熄滅,宮里對火的使用有嚴格的制度,擔心走水,“剛才咱家派人又去景陽宮搜過了,可就是見不著人,平白無故的一個大活人怎么就沒了!” “您是擔心,麗更衣失蹤了嗎?”傅辰問道,更衣是麗妃現在的品級。 “可不是嗎,你上次在現場,也知道麗更衣這事情是皇上的忌諱,越少人知道越好,咱家這張臉各宮主子都是認得的,明目張膽地找人可不要被認出來,到時要解釋起來就麻煩了?!丙愬降自腔实蹖櫫撕眯┠觐^的妃子,雖不如正二品的四妃地位高,但也是宮里紅極一時的人物,人沒了就是大事,責任下來他們都有看管不嚴、辦事不利的責罰。 “您的意思是,讓小的替您去找?”傅辰明白了劉縱為什么找上他,他是生面孔,職位不高又剛好知道那天皇帝和麗妃的事,正巧這幾日受到帝王嘉獎,符合這么幾點要求的人就沒幾個了。 劉縱贊賞地看著傅辰,這小太監一點就通,話還沒說完整就能領會他的意思,“你就把景陽宮附近的地方都搜一搜,碰到有人問起就推說皇上的古玩不見了,內務府例行公事?!?/br> “奴才省得,請劉爺放心?!备党綉铝?。 傅辰回了屋,從抽屜里拿出那只之前在掖亭湖邊撿到的鞋,塞入胸口,神色凝重地走出監欄院。 外面站了兩排小太監,雖說劉縱是所有總管公公里不怎么受寵的,但到底是內務府的總管,手底下能差遣的人并不少,這批給傅辰帶去一起找人的小太監,都是他自己的班底。 傅辰自然也不會擺什么架子,根據德妃派墨畫送來的小冊子,腦中已形成了一張景陽宮的周邊地圖,將這二十多個人分成五人一組,每組有一個負責人,負責分派任務、匯報情況和收尾。傅辰條理分明地指了可能出現的方位,讓所有人分頭行動,“所有人,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小太監們異口同聲。 劉縱雙目一亮,他不是小太監,能看出這簡單的分工合作后的意義,內務府三天兩頭的雜事很多,就連找人的活計也是他們在干,一人多勞,什么都要干,有時候就會顯得雜亂無章。 沒想過能這樣辦事,這一刻他居然從傅辰身上看到了一種從容淡定。 小太監們也沒試過這樣的分工方式,以往都是一批人像捅了馬蜂窩似的,浩浩蕩蕩地掃了所有地方,他們自然不知道這在現代叫分工合作,比起毫無目的的尋找,效率自然高了許多。 臨走前,劉縱拍了拍傅辰的肩,“傅辰,咱家要先去皇上那兒,這事就交給你全權負責,咱家放心。今兒個你幫咱家,咱家都記在心里頭?!?/br> “劉爺客氣,小的能為劉爺做點事,都是應該的,哪里能得您的謝?!?/br> 過了約莫一柱香時間,在各處搜查的小太監都回來了,因著傅辰之前分派任務的篤定果斷,一些本來不太服氣的小太監也不嗆聲了,他們聽從傅辰的吩咐沒驚擾宮里其他人,將傅辰指出的盲點地區都去搜過。有些地方他們想都沒想到,平時就是路過也根本不會注意。嘴上沒說,但心里也有點佩服傅辰的心細如發。 所有小太監,站在原地聽傅辰接下來的分派,這是對傅辰的一種認可。 傅辰的目光漸漸望向掖亭湖,眼底翻騰著暗潮,在原地忖度良久,“去掖亭湖?!?/br> “去那里是……”小太監里的頭頭詢問。 “撈尸?!?/br> 第20章 傅辰臉色并不好,其他聽到的人也是感到背后一陣涼風,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找過了,只剩掖亭湖了。在劉縱離開前,就已經很隱晦地提醒過傅辰,他認為麗更衣兇多吉少,只是這種話不能放到臺面說。 那些小太監聽到傅辰的話也沒多言,整支隊伍都顯得格外靜謐,他們事先都被劉縱提醒過,知道這次能找到活人自然好,但若是找不到,就是尸首也必須見到,傅辰說出撈尸時,他們心里也是有數的。 人被發現不見是昨日的事,現在又是初夏,要真泡湖底可就難看了,麗妃在宮中多年,要說樹敵多是必然的,可都進了冷宮了,還能礙著誰的路,這都不放過也忒叫人寒了心。 大晚上的來湖底撈尸,怎么都是件晦氣的事兒,那麗更衣很可能是冤死的,沒的被沖撞上。 傅辰讓人準備了紙錢和香火,這是為入湖前做準備。宮規中有明確提到不能祭奠自己的親人,就像傅辰,過幾日就是他這輩子奶奶的忌日,他卻不能祭奠,甚至連和別人提都不能提。傅辰剛穿越過來那會對陌生的家人還抱著冷眼旁觀的態度,很有隔閡,相信所有突然穿越來的現代人,多半都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新身份。是這位奶奶徹底軟化了他,讓他漸漸將他們當做真正的家人。鬧了饑荒后,奶奶把所有吃食給了幾個孩子,自己是漸漸餓死的,傅辰永遠記得老人最后躺床上只能看到骨架子的模樣,老人家最常說的一句就是她很飽。 但宮內不準祭拜,不準隨意哭泣,更不準焚香、放牌位,就是有自己的院落也不行,若是碰到迷信的帝王,規矩更嚴。所以這幾年每到奶奶忌日傅辰只能放腦子里想一想,眼睛一睜一閉就算過了。 可這撈人,又是另一種說法了。 所有人都焚香祭拜,拜了下湖神和各方神明,以免驚擾。 深更半夜的小太監們心里頭都有些寒,只是這宮里人,對死人都不算陌生,恐慌不至于,但大多相信夜里鬼怪魍魎作亂,尊重逝者的行為做了總歸是好的,哪怕只是圖個安心。而湖里每隔一年半載都有這種事發生,莫名其妙丟個人已是稀疏平常的事兒了。燒錢焚香也是在告訴死人,不是咱們害得你,可別找上門來。全部做好了,才各自準備下湖。 急匆匆的晚上撈人也是怕尸體泡得發漲,浮上水面那可就不好看了。 一群人坐上小船,此時荷花正盛放著,吹來縷縷清香,縈繞鼻尖。 但只要一想到有人在下邊,就能從脊椎骨竄上那刺骨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