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傅辰出了嗣刀門時,臉色還有些蒼白,牙齒輕輕打顫,腳步虛浮,冷汗由鬢角滑下。 這具身體還是太年輕了,承受不了高強度催眠后的后遺癥,他踉蹌了下,扶住墻喘著氣。 這也是一月前當他回到監欄院后,吉可捂著他的手,覺得冰冷異常的原因。 緩過了勁,傅辰抹了一把汗,現在年紀小還能蒙混過去,如果年紀大了他的男性特征會越來越明顯,想要不讓人察覺異樣要難上數倍,看來還是要早做準備。 傅辰整理了下自己,看上去毫無不妥才離開。到了嗣刀門外,就見王富貴等人已經等在那兒了,雖然進去前每個人都面如菜色,但再過不去的坎真過了,反而能放松下來,揭過這茬。 宮中的太監上差一般分為三班,按時令計算,晨起到午膳,午膳到就寢,就寢到午夜。一般他們這樣的小太監根據工作職能做一班到兩班,人手不夠的時候也可能做三班,傅辰屬于掃地太監,需要做上午到下午兩班。 今日是驗茬的日子,第一班便順理成章延后了,所以眾人約好了完事外面集合。 “總算出來了,怎么那么久?臉白成這樣,涂了粉似的?!蓖醺毁F只覺得傅辰看上去有點虛,倒沒察覺別的,也是傅辰掩飾功夫了得,本就白膚,看著反倒有種另類美感。 “驗仔細點還不好?”傅辰若無其事的開著黃腔,小太監的生活大部分時候比較中規中矩,所以他們常常會自娛自樂,傅辰這樣調節氣氛反而更接地氣。 “誰叫咱們辰子長得閉月羞花,劉爺自然要好生檢查了!”說話的是楊三馬,慕睿達給改得名,他管的是馬廄,專門伺候一頭名叫“飛鳧”的馬,乃三皇子邵安麟的專屬馬匹。難打理的時候會叫上傅辰一起,傅辰手腳利索,讓他少去不少麻煩。楊三馬常能見到宮里宮外的貴人,賞賜也是他們中最多的。他有個特殊技能,年幼時進過劇班子,口技了得,讓李祥英夜半聽到鬼叫聲正是出自他的口,能以假亂真。 “看來你今后,是不想我幫忙了?!备党椒创较嘧I。 “可別啊,我的小傅公公,辰爺爺,小的可仰仗您幫襯呢!”楊三馬撲過去,被傅辰一躲。他與傅辰關系還不錯,應該說他們一群人還真找不出幾個能和傅辰不好的,傅辰這人就像空氣,不刻意彰顯存在,卻好像本該在那兒。 “滾開,一股馬sao味?!备党叫αR,把他推開。 其他人雖想笑,卻不敢。楊三馬剛被分派任務的時候是被人瞧不起的,整日待馬廄里,這工作雖說能接觸到貴人,但幾乎沒人能真正得貴人的眼。那時候整個屋子里也只有傅辰愿意與他相處,算被孤立的,如今楊三馬揚眉吐氣了,那些原本嘲笑他的人哪還好意思湊上去。聽說他很快跳級升到正四品內侍太監了,隸屬內侍監,內務府里十二監中的官職,雖然還是管馬廄,可權力卻相比現在大了許多,比之葉辛還高了一級。只是這令牌和文書還沒發下,這人也不知是念舊物還是睡不慣好地方,每晚下了差還是會回到監欄院里和所有人窩一塊兒。 傅辰敢和他開玩笑,其他人卻是沒這個膽子,地位決定態度,哪里都是這個理。 楊三馬被推開也不生氣,他就喜歡傅辰這不矯情的姿態,拿捏分寸得當。反湊在傅辰耳邊說了些什么,聲音太小周圍人也聽不清,瞧那態度好似還捧著傅辰似的,當然什么內容也只有他們倆知道了。 傅辰聽聞他說的事,半晌,點了點頭,“好,到時候叫我?!?/br> 楊三馬高興地拍了拍傅辰的肩。 自從昨日李祥英遭了罪,所有人心情都很好,這會兒邊說笑邊走。 早上聽聞李祥英已經被暫歇了職被禁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具體的責罰還沒下來,鬧鬼往小了說是冤魂作祟,往大了說就威脅到皇帝的帝位安穩,皇宮是真龍之氣最旺盛的地方,什么厲害的鬼魂還能煞進真龍天子? 幾人今日趁著驗茬結束一道走,還是為了給王富貴以及小央締結婚契做些準備,先去內務府取得特批,再申請需要的物資等等,雖然手續麻煩,但對每一個想要結對“菜戶”的本人來說還是很隆重的儀式。只要你情我愿,內務府也不會完全不講情面,到底開朝到現在,也沒幾對菜戶。 提交了申請后,傅辰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走向掖亭湖繼續每天的清掃。 掖亭湖附近平日人跡罕至,這份差事總的來說比較輕松,今日他抄了小道,過了茗申苑后就是掖亭湖的范圍。傅辰路經一片池中假山的時候,聽到了一種古怪的聲音,雖然極力壓抑,卻不難聽出是女子的嬌吟和男子的粗喘聲。 他瞬時臉色大變,這青天白日的在皇宮行茍且之事??? 拿著掃帚的手一抖,理智迅速回籠,快速抓緊險些落地的掃帚。 如果要離開,必然要經過那庭院的拱門,拱門正對著假山,必然會看到他。 幾個瞬息,傅辰就已經決定好退路,輕步挪動,躲入這庭院的竹林中。 正當他進入竹林,一股幾乎與竹林融為一體的氣息從后方襲來,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捂住了嘴,鼻尖縈繞著淡淡冷香,清雅出塵。 那看似柔和的動作在真正貼近時才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爆發力,來人是個練家子,這是傅辰第一層判斷。這人出手相當快準狠,很明顯,在他來之前這竹林已經有人了,來得比他更早,應該也是不想驚動假山中人,先下手為強,這是傅辰第二層判斷。 傅辰除了一開始本能的反抗后,就停下了身體的動作,因為他看到了那露出的衣袖上精致的紋路,能穿這樣的人地位自是不一般的,來人的動作稍觸及離,在確定傅辰不會喊叫出聲后就離開了。 那柔軟的布料劃過肌膚,帶起一陣雞皮疙瘩。 傅辰轉身抬目,心下一驚,男人一襲青色外袍,臉上帶著淡然的的笑意,無情無欲的神色中透著高華的氣息,一顰一笑都能牽動人心,只消一眼,便能讓人萬劫不復,之前只是遠遠看過一眼便銘記于心,這世上有種人天生就是令人望塵莫及的存在。這般出塵脫俗的人在皇宮也找不出第二位,三皇子邵安麟。 剛要行禮,卻被眼神阻止,邵安麟緩緩搖頭,意思再明顯不過,現在可不是講究虛禮的時候。 竹子分布較為密集,兩人的位置站得有些近,邵安麟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味道,絲絲縷縷的鉆入鼻尖,傅辰覺得鼻頭有些癢。 傅辰看似淡定自若,心下卻有些隱憂,雖是情勢所迫,但以他的身份站在這兒,三皇子要是事后算賬也夠他一壺了。 度秒如年,被這對男女弄得進退兩難,只能等待這活春宮結束。 這花園中的男女已經快進行到尾聲了,聲音也越來越激烈,壓抑不住的低吼和呻吟,rou體擊打的“啪啪”聲,一下下鞭撻在傅辰心上,他完全可以預見若是這時候被里面人發現,他也可以悄聲無息的消失在后宮中了。 這對男女姿勢換了好些個,若不是傅辰離開原來的位置快速又悄聲無息,這會兒就能被里頭的人看到。 假山的空隙中,女子發型衣衫有些亂,神態迷離,平日的儀態蕩然無存,她弓著身雙手抓在巖石上,宮裝被撂到了胸口,兩團乳白在空中蕩漾著弧度,那高聳處被身后人抓在手里任意變化形狀,白花花的肌膚在陽光下有些刺目,在她身后進出的男子動作越來越快,這樣的尺度就是現代也是鮮見的。這兩人已渾然忘我,臉上都帶著興奮而隱秘的痛快。而兩人的臉也漸漸暴露出來,真面目卻讓傅辰更為心驚。 女子赫然是那位家世顯赫,備受帝寵的祺貴嬪,當初陳作仁頂了葉辛的職送荔枝,最后糟了罪的貴主子。另一位當事人,傅辰曾在掖亭湖見過,正是把邵華池推下掖亭湖偽裝成溺死,如今繼承人聲勢最大的二皇子邵華陽。 以這位狠毒又無顧忌的心性,若是他的“好事”被人看到,會是什么下場? 竹林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還撲倒在祺貴嬪身上享受余韻的邵華陽猛然抬頭。 他犀利的目光掃向外邊,左右環顧,厲聲喝道:“誰???” 傅辰的心臟咚咚咚跳動,手心冒汗。 第14章 祺貴嬪忙整理身體和衣服,比起邵華陽臉上的肅殺,她顯得更加慌亂,皇帝年紀大了有心無力,又癡迷丹藥,甚少流連于后宮。她也不過是想尋求刺激,可沒想過拿自己的項上人頭去尋。也是覺得二皇子此人不但英俊,更是有希望成為下一任國君,她本就不滿皇帝在床事上的力不從心,有更年輕的出現,自然也就半推半就地從了,偷偷摸摸的刺激讓兩個愛尋求刺激的人樂此不疲。 但此時此刻,她不免惱怒于自己的大意,恨不得將這林中人給碎尸萬段,幾乎咬碎了一口牙。 一旁的邵華陽衣服很完整,幾乎只要將衣擺一放,與平時就沒什么兩樣,依然衣冠楚楚。他快速從假山口走了出來,只掃了幾眼,就將視線放在了竹林,那步伐越走越近。 邵安麟依舊是那洗盡鉛華的優雅模樣,疏淡的目光掃向緊繃的傅辰,轉了下方向,得以讓傅辰看到肩上那只毛茸茸的白團。 進竹林的時候,傅辰克制著不將視線長時間落于邵安麟身上,以免給自己招來“大不敬”的罪,自然沒發現這只安靜的小家伙,剛才發出響動的也是它,德妃娘娘的愛貓:湯圓。 傅辰示意自己明白了,那疑問的眼神似乎在說:接下去要怎么辦。邵安麟一怔,不言不語中,沒想到傅辰能立刻領會自己的意思,眼中閃過一抹欣賞,兩人分明是陌生人,但這種默契的感覺讓人愉悅。 他當然不知道傅辰在心理學上有一定建樹,揣摩人心自然有一手。 邵安麟將湯圓抱在手中,那雙賽雪欺霜的手指摸了摸柔順的毛,將它放到了地上。 二皇子邵華陽的目光緊緊鎖著這竹林附近的方寸之地。 碧翠的竹林間,沙沙的響動聲越發厲害,忽然從中鉆出一只白毛團子,“喵”了一聲。 祺貴嬪呼了一口氣,此時她已裝扮妥當,又恢復了光彩照人的模樣。她款款走出,一雙玉手劃出優雅的弧度想將毛團摟入懷中,卻不料這圓頭圓腦的小家伙很快躲過,遠遠避開了祺貴嬪。都說萬物皆有靈性,濁氣過重之人讓它們退避三舍。 祺貴嬪強笑了一下,轉而對依舊沒有絲毫放松的邵華陽道,“我看你也太草木皆兵了,不過是只畜生罷了。這個小畜生很是淘氣,每每讓德妃jiejie好找?!?/br> 邵華陽不言,神色冷厲,那冰寒之氣如一道利刃,冷笑的弧度直能令人有冰凍三尺之感,“出來,我知道有人在那兒,或者要等我進來找?” 用貓當擋箭牌是個好辦法,腦子一犯糊涂便把這事揭過去了。只可惜這茗申苑離德妃的福熙宮太遠,這貓就是長得三頭六臂,也不可能自個兒跑那么遠的路。 傅辰神情微凝滯了下,即便是在外形象剛愎自用,看似沖動的二皇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現在面臨兩種選擇,等邵華陽進來看到他們兩個,或者他一個人頂下所有罪責。三皇子出去百害而無一利,牽扯甚多,最重要的是,若是選擇前者,他有可能在事后同時面對兩位皇子的壓迫。兩權相害取其輕,傅辰堅定向前踏了一步,卻忽的被拉住,青色的身影先于他走了出去,他愕然望著邵安麟的背影,他不相信這個男人不知道這事的輕重,居然就這樣走出去了。 傅辰忽然想到,這三皇子在民間的威望,時常賑災濟貧,為民除害,親自下地與民同樂等等,此時此刻,就是傅辰都不得不有些動容,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太監,邵安麟都能做到損己利人的地步,那也無怪乎人人贊揚了。無論背后是否有別的目的,這番為人處世都讓人折服。 當看到邵安麟的身影緩步走出竹林,就是邵華陽也有些愕然,臉色幾度變換,最終才化作若無其事的笑,“真是巧啊,老三,你是出來散步溜貓?” 果然見那湯團一溜煙兒的跑過去,蹭著邵安麟的腿。 邵安麟也是自然回道:“閑來無事,正好看看掖亭湖的荷花。二哥,祺貴嬪,你們也是為景駐留,來散步的?” 這話,代表著兩層意思:第一他告訴邵華陽他是恰巧到了這地方,并非刻意;第二就是邵華陽和祺貴嬪這茍且的事,他會當做沒看到,也是在安撫邵華陽。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后,邵華陽才拋了句重點。 “老三,上次我遞名帖到你府上,恰好碰到你外出,過些日子便是端午,不知可否撥冗給二哥?”邵華陽似經過了千回百轉,勾起嘴角將那戾氣隱去,平和的聲音中似夾雜著凜然鋒利。 皇位爭奪日趨激烈,晉成帝吸取自己繼位時的教訓,到了中年也遲遲不愿立下太子。如今大皇子已然近四十,眼看著越來越多的皇子快要成年,這些年長的皇子也開始急了。作為中間派,又是下一任國師的熱門人選,向來不偏幫任何皇子的邵安麟,是各方極力拉攏的人,而他從不接任何皇子府的拜帖。 若邵安麟接受哪一位皇子的邀請,也就變相釋放了他的站隊消息,再不能置身事外。 “前些日子去五福山祈福,現下回來定要到二哥府上討一杯茶喝,還請二哥不嫌棄才是?!?/br> 邵安麟的這話,明顯讓邵華陽很是快慰,“那二哥屆時就恭候你了!” 兩兄弟兄友弟恭,和樂融融地道別,邵華陽轉身離開,殺氣涌現在那雙眼中。 那祺貴嬪在向邵安麟行禮后,就匆匆離去,這院里又恢復了平靜,須臾后,邵安麟才對竹林的方向道:“出來吧?!?/br> 傅辰走了出來,來到三皇子跟前。 剛站定,倏然,對方那頎長的手指伸向傅辰,越來越近,傅辰好似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手指擷著傅辰發絲上的竹葉,將之扔向空中,雖未肢體接觸,卻令人心跳如鼓。 傅辰跪下行了大禮,“謝三殿下?!?/br> 這道謝是真心實意的,救了他一命是事實,一力承擔下邵華陽的所有攻擊報復也是事實,剛才只要他出去就是死局。 “謝我什么?”邵安麟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望著恭敬的傅辰。 “救命之恩,奴才肝腦涂地也無以為報?!备党降念^磕著地面,回道。 “肝腦涂地?呵呵,這局,我總要走進去的?!鄙郯谗胝f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忽的想到了什么,神來一筆,“前些日子,你去為母妃蔻丹了?” “是的,奴才有幸為娘娘涂了一次蔻丹?!?/br> “我見你出了福熙宮,便嘔吐了,可是心有不滿?” “!”傅辰將頭垂得更低,邵安麟這話可就有些誅心了,“奴才腸胃不適?!?/br> 他沒想到,當時那一幕,居然會被看到。 而更沒想到的是,以三皇子那超凡脫俗的性子,居然會這樣直接問出來。 “起來回話吧?!鄙郯谗胨坪踅邮芰诉@個解釋。 傅辰站了起來,卻被對方一雙手攫住了下巴,被迫抬起了頭,雙目對視。 這樣的姿態很屈辱,年齡上的差距讓傅辰感覺有些壓迫感,但他臉上卻始終恭敬順從,任何人看到都要說一句,好一個順和的奴才。 邵安麟似在端詳,緩聲道:“你可知,每當你說奴才兩字時,那目光里卻從未有一刻把自己當奴才?!?/br> 被三皇子的眼底的暗色激得一抖,通體生寒,只覺得身體也凍結了,首次無法對答如流。 他可以卑躬屈膝,可以口口聲聲喊著奴才,甚至可以下跪求饒,唯獨不能低下的就是那僅剩的一點尊嚴。 可這一點卻從未有人發現過,他不知道三皇子從哪里這樣認定,滿打滿算,他們才見過三次,第一次邵安麟甚至完全沒注意到他。 “奴才、不、明白?!备党綇娮麈偠?,邵安麟這話擱現代也不過是閑聊,在這皇權至上的年代可是掉腦袋的評價。也不管下巴上的力道,就硬生生跪下來磕頭,“奴才罪該萬死!” 在這人的目光下,似乎什么都無所遁形,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是赤身裸體的。 這個男人的不動聲色,以及那洞察一切的雙眼,讓傅辰越發謙卑恭順。 邵安麟也不叫起,看著傅辰請罪,才道:“記住你欠我一條命,現在隨我走一趟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