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遠處,看著這一幕的掌事太監陳里川對慕睿達說道。 他們都是監欄院十二位掌事太監中的,慕睿達為人死板,陳里川圓滑更討主子歡心。 “今日違紀的事,你打算怎么處理?!币娔筋__不理會自己,陳里川問道。 “院里少了人,明日開始差事加倍?!?/br> “我聽說,你院里有個人,得了德妃娘娘的青眼?!?/br> “沒的事,主子想什么,別亂瞎猜?!?/br> “若真被要了去,可要提前恭喜了啊,看李祥英那起子老王八還怎么得瑟?!标惱锎ㄒа狼旋X。 經過陳作仁等人的事,監欄院前所未有的沉寂了一段時間,就是吃個飯也都是安安靜靜的。 原本監欄院的十二個掌事并未分出高低,但現在卻隱隱以李祥英為首,幾乎所有小太監都巴著這位公公。聽說他在祺貴嬪那兒得了臉,很快就要晉升了,但所有看到李祥英模樣的人,都會嚇一跳,他看上去陰郁沉默,短短一個月瘦了不少。 這一個月來,他每到晚上要入睡時,就能聽到凄厲的喊叫聲,似乎總有個人在他耳邊說著“公公,我好冤……” 可等他起身左右環顧的時候,卻什么也沒見到。 日復一日,將李公公嚇得肝膽欲裂,他現在看到誰都疑神疑鬼的。 也不是沒懷疑過是不是傅辰他們搗的鬼,可試探來試探去,傅辰他們都一臉迷茫,對他恭敬依舊。 在這個年代,人們都是信鬼神的,特別是冤魂。 傅辰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來自宮女墨畫的食盒,而對方什么話都沒吩咐過,見面也是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走。 他甚至開口說過,如果有什么吩咐他必將肝腦涂地為德妃娘娘盡忠。 問了后,墨畫也只是笑開了,堅持說這只是順便,看他順眼兒。 自己這樣一個小太監值得對方這么花費心思嗎? 終于有一日,墨畫在傅辰下了差后,對他說:“德妃娘娘要見你?!?/br> 第9章 傅辰不是第一次來福熙宮,卻沒表現任何好奇。 他目不斜視,眼角余光甚至沒放在身邊的墨畫身上。 墨畫一路上觀察傅辰,這個循規蹈矩的小太監,那緊張的模樣還真的挺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誰都喜歡把情緒放臉上的人,這類人的心思好猜,相處就容易多了,“別緊張,咱們娘娘可是出名的和善人,且放寬心吧?!?/br> 一個月來兩人也見過數次,墨畫對這個有禮數,懂進退的小太監挺有好感,宮里從不缺想往上爬的,也不缺巧言令色的,但爬得路數要讓人舒坦不是,墨畫就看這小太監順眼。 傅辰似乎松了一口氣,將一個沒見過世面,又驟然得到關注的小太監表現得惟妙惟肖。 他臉蛋紅撲撲的,有些怯懦卻在強自鎮定,“墨畫姑娘,您知道娘娘找我是為什么事嗎?我怕待會不懂規矩沖撞了娘娘?!?/br> “其實我也不知呢,”她確實不清楚,德妃娘娘雖和善,但這和善卻不是他們逾矩的理由,“平日里也沒聽娘娘提到過?!?/br> 傅辰不著痕跡在短時間里將墨畫瞬間神態印刻在心里,無論是眼底的疑惑還是細微的表情,都說明墨畫的確不知情。這是職業病,他曾經碰到過各式各樣的患者,有些特別善于隱藏自己的,就需要捕捉瞬間的微表情。 到了宮門外還遇到安忠海,就是那位人稱海老爺的總管公公,也是曾為陳作仁等人求情過的人。 “喲,這可是個生面孔,福熙宮這是要添人了?”馬上就是三年一度的大選,海公公這是來和德妃商量事兒的,剛出了宮門就遇到了墨畫兩人,德妃娘娘是個喜靜的,從晉成帝還是皇子的時候她院里就沒添過什么下人,故而海公公有此一問。 “哪能吶,這不是娘娘看這小太監會一手蔻丹功夫,讓奴婢找來看看是否真有本事?!?/br> 海公公想到德妃娘娘剛在洗蔻丹,臉上堆上了笑意,“那便快進去吧,別誤了娘娘的時辰?!?/br> “海公公好?!备党绞堑人麄冋f完后才問好的。 海公公也沒應聲,笑了笑就離開了。 傅辰等在宮門外,等德妃的傳話,這時宮道上走來一個見之忘俗的人。 青年并未穿皇子服,反而只穿著青色織錦錦袍,五官精致,膚如玉瓷,臉上掛著平和的笑意,任何與之對視的人都能感到心靈上的平靜,此人從骨子里就好似散發著圣潔味道,好像獨獨他是受上天眷顧而降臨的,他是三皇子邵安麟,德妃所育,從出生便體弱,曾被斷言活不過十二,帝甚憐之,將其送往寺廟養到十二才回宮,后又跟在國師身邊學習,自有一股超凡脫俗的氣質,是下一屆國師的熱門人選,也是少有的這個年紀還未被指婚的。也因此他是最與世無爭的皇子,甚至是不少皇子拉攏的對象。 人是最復雜的生物,即使專業是心理學,但看不透的人多如繁己,對于這類能讓自己完美得猶如圣人的人,傅辰格外慎重,讓自己看上去像所有被三皇子容貌氣度攝住的小太監,直到人走近了,才慌慌忙忙跪地,“奴才給三殿下請安?!?/br> 至始至終,三皇子都未將視線哪怕一秒停留在傅辰身上過,越過他就走了進去,一路上請安聲不絕于耳。 約莫一刻鐘后,三皇子才從德妃娘娘處離開,傅辰被召了進去。 空中彌漫著濃郁的花香味,絲絲沁脾入肺,幾個宮女圍繞著德妃凈手,遞巾帕。 德妃一雙芊芊玉手正摸著懷里的貓,玉指穿過白毛,若隱若現,單看手完全看不出這已是年逾三十的女人。那貓是德妃娘娘的愛貓,見到傅辰進來,“喵”了一聲。聽說貓是能見到死靈的生物,傅辰自娛自樂想著該不會是看穿他的異世靈魂了吧。 傅辰沒看坐在上首德妃,低垂著頭,“奴才給娘娘請安?!?/br> “起吧,可會蔻丹?”德妃娘娘聲音輕柔文雅。 傅辰想到之前墨畫在宮門外回復安忠海的話,平靜回道,“會的?!?/br> “哦?若是不會裝會,本宮可是要懲罰的?!币琅f不輕不重的語調,氣度雍容淡然,讓人也不得不感慨也只有這般人物才能有三皇子那樣的兒子。 “請娘娘讓奴才試試?!彼Ь椿氐?,并沒有看到墨畫投來贊賞的目光。 幾乎可以肯定,如果回答不會,那么現在他已經以欺瞞的名義被拖出去了,宮里頭要的不就是這隨機應變的能力。 這時候,便是不會也要會的,也幸好這步驟并不難,重點在于將花瓣的顏色攪拌均勻的過程。 蔻丹因常取千層紅的花瓣為原料,故而又名千層紅,在現代叫做美甲。這染甲的風潮是從晉朝乾平初年就開始流行的,宮內娘娘們的穿衣打扮,很快就傳到了宮外,引得無數女子爭相效仿。女子愛美,更是以此來彰顯身份地位。這個年代的步驟和傅辰在書中看到的相差無幾。傅辰慶幸自己的過目不忘,他躬身將桌面上的艷紅色花瓣放入陶缽中,拿著器具將之搗碎,他手指纖長白皙,在紅色的花瓣下居然生出一抹艷麗的魅惑。 德妃娘娘看著小太監將明礬加入陶缽中,用均勻的力道磨著缽里的花水,這是個細致的活,力道大了色澤就重,輕了就沒浸透,要保持長時間一個力道需要很大的耐心和專注力。傅辰將絲綿制成的薄片浸入花水中,等待完全浸透。 整個過程,德妃身邊的幾位大宮女都看得瞠目結舌,沒想到這小太監不但會,而且還像是行家的樣子。平日里專職做蔻丹的宮女也不過這個模樣,甚至都沒有傅辰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味道。 傅辰年輕時愛上茶道,這修身養性的藝術說起來也有互通之處,比如做事的氣質動作與常人相比多了幾分沉穩雅致,看著便賞心悅目,單單這動作擺出來,說不是行家都沒人信。 “請娘娘抬手?!备党娇吹降洛斐鲆浑p保養得當的手,心知算是得到認可了,古往今來這打腫臉充胖子的事也要具備一定底蘊,“奴才逾矩了?!?/br> “無礙,看座?!钡洛皇痔в谧烂嫔?,一手摸著懷里的貓。 “謝娘娘賞?!备党阶讼聛?,握住德妃微涼的手,傅辰開始仔細為指甲上色。 那貓有著一雙冰藍色的雙眼,似對傅辰很好奇,它從德妃膝蓋上站了起來,蹭進傅辰懷里。 傅辰不敢動,任由那貓在自己衣服上打滾,德妃身邊的大宮女看到這一幕,輕笑出聲。 “這小家伙平日傲得很,倒是與你親近?!贝党阶龊昧宿⒌?,規矩站在一邊,德妃說道。 傅辰冷汗落下來,忙稱不敢。 德妃泛起溫和的笑意,將貓遞給墨竹,與墨畫一樣的大宮女。 德妃輕抬手在空中劃出優美弧度,所有宮女躬身退下。 空氣里還殘留著方才沁人脾臟的花香,傅辰卻莫名覺得有些忐忑,這屋里頭只剩下他與德妃娘娘。 當然,這里里里外外都清空了人,就是有什么話也是傳不出去的。 “坐吧,”看了眼拘謹的小太監,德妃溫和的笑意似透著什么傅辰看不真切的東西。 這是德妃娘娘的地盤,傅辰自是知道剛才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下面才是讓他來的目的,聞言道謝后又坐了下來。 “是不是想不明白,為何我讓墨畫給你送食盒?”德妃笑靨如花,聲音越發柔和。 德妃語調和音色上有些變化,這變化說明在德妃單獨面對他時,在確定什么,有些猶豫,她正在權衡利弊。 “奴才愚鈍,請娘娘提示?!备党叫牡拦贿@食盒是德妃吩咐的,他能猜出卻想不明白為什么。 如果只是要個人,像德妃這地位是件很容易的事,可以直接吩咐身邊服侍的人讓內務府劃人過來,做個登記就可以。而且就像剛開始海公公問的,每幾個月宮里的人都會有些變化,每個宮里都會定期選一些人給主子們挑選,完全沒必要讓宮女來頻頻交好。簡單點說,就是一個小奴才是絕對沒資格勞主子這般費周章的。 “那你覺得是什么?”德妃對小太監的進退得儀的話點了點頭,似下了某種決定。 “奴才不敢妄自揣測娘娘的意思?!备党降椭^。 宮里奴才都是不能直視主子的,除非主子提出來。 忽然,剛才那雙芊芊玉手覆蓋住傅辰放在膝蓋上握成拳的手,傅辰心臟漏跳一拍,只覺有一條蛇鉆了上來,將那冰冷的皮膚貼著自己的,第一次無禮而震驚的抬頭,直勾勾看向德妃。 德妃嫣然一笑,也不斥責傅辰的無禮,那笑意出現在那張清麗的臉上,居然有些另類的妖嬈,與平日里截然不同,任誰都想象不到這是那位端莊優雅的德妃,朱唇輕吐:“我身邊缺一個體己的人兒,不知你意下如何?” 德妃甚至沒有用“本宮”自稱,似笑非笑得望著傅辰,讓傅辰再明白不過這話語中的含義。 這話,是看上他了,不是能力,不是性子,竟是這副年輕的皮囊! 這是他以為的幾百種可能性里最不可能的那種! 第10章 他想過德妃是想選他做忠奴,或者去別宮當內應,又或許只是看中他三年來某種特質,萬萬沒想到是最淺顯的那個答案,如果是這樣,他似乎也有點明白德妃的大費周章了。 他忽然想到,那天送德妃回宮的路上,德妃很是溫和的問了他的出生籍貫家人。 “奴才……不敢?!备党胶鋈还虻?,咚一聲,沒任何猶豫,“娘娘萬金之軀,怎可被褻瀆?!?/br> 他上輩子一開始是心理醫生,雖說搭了個醫生的稱號,實際上說是心理咨詢比較貼切,見過不少污穢事,守口如瓶是他的職業cao守,他很多顧客都是社會名流,但也是這些光鮮亮麗的人,總有些見不得光的事,興許后來轉行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他不想被同化。 當長時間生活在一個容易被腐蝕的環境里,有時連初衷都會漸漸失去。 宮里的貴人,都是把閹人當做奴才的,從骨子里就沒瞧上過,這并非針對誰,只是歷朝歷代積累下的習慣。其他朝代倒是出過這樣的事兒,就是得了勢的太監會讓低階又不受寵幸的妃子為自己服務。 德妃也是不氣傅辰的拒絕,她似乎早就預料到,反而越發滿意,就是這份氣節才是這個小太監最獨特之處。帶著指套的手,摩挲著傅辰光滑的臉蛋。 傅辰感到那指套的尖端,劃過肌膚的滋味,若即若離,卻像一把鐮刀在心臟上起舞。 “人人都想要權力,你不想要嗎?” “知我為何選你嗎,你有一雙超脫你年齡的眼,那里藏著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欲望?!?/br> “你這般模樣,可以有更好的選擇,而我,能給你?!?/br> “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么選?!?/br> 一連串的話,能將人最潛在的欲望勾起來。 傅辰不語,聽著德妃的話,句句砸進心里。德妃起身,雍容華貴,她的的氣息,緩緩噴在傅辰的脖子上。傅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輕笑道:“我曾有個愛人,認識他的時候也是你這般歲數,你這般藏著秘密的眼睛,你這般謹慎的性子,你這般清秀干凈的模樣,當年我還是庶女被放在鄉下老宅里無人問津,直到皇上一紙圣旨,家人感恩戴德地把我送入宮,后知曉我與他情投意合,竟把他送進宮?!?/br> 送進宮的男性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這德妃的家也是夠狠了,這樣一來可不是直接斷了任何可能性。 傅辰才知道德妃的過往,他面露困惑,“那他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