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那婦人顯然不意青漓說話這般簡潔明快,掛在眼睫上的淚流也不是,不流也不是,倒是有些狼狽。 她知曉皇帝身份,再見他身邊挺著肚子的美貌小婦人,也能猜出那是誰,如此一想,心中不免更覺凄涼:“……蕭郎,你不記得我了么?!?/br> 握住妻子的一只小手,皇帝安撫的捏了捏,皺起眉,極誠懇的道:“不記得了,夫人是哪位?” 那婦人顯然不料自己連半分痕跡都不曾在他心中留下,心中一酸,忍了許久的淚,終于再度落下了。 青漓鼓著嘴,心里頭堵得直冒酸水,又氣惱,又心酸,看了一眼皇帝,終于別過臉去,不理他了。 皇帝看小姑娘委屈的都要哭了,也顧不得別人,只輕輕扶住她的肩,將她給掰回來了,在她耳邊道:“妙妙,朕不騙你,真的跟她沒什么?!?/br> 他雖然愛欺負自己,可個人品質上還是過得去的,青漓盡管氣惱,卻也勉強轉過身看他了,只冷冷的哼了一聲。 這場鬧劇若再持續下去,只怕小姑娘還不知要怎么氣悶,皇帝無意再糾纏下去,直截了當道:“夫人究竟是哪一位?說就說,不說就滾!你不知廉恥,別人也不知嗎?” “金陵就這么大,總會有辦法知道的,到時候,只好請你夫家過去,說道一番!” 他這話極犀利,也沒給那婦人留半分臉面,她顯然不料皇帝這般絕情,面色登時白了,一時間訥訥無語,說不出話來。 夫妻倆一道歸寧,出來上香本是好事的,可這會兒,皇帝被這莫名其妙沖出來的婆娘惹得心煩,還害的小姑娘委屈成這個樣子,心里頭煩躁的緊,正要帶著青漓離去,陳慶卻忽然發話了。 畢竟時過境遷,多年不見,變化也大,陳慶盯著那婦人看了好一會兒,才算是認了出來。 “主子,”他走到皇帝身邊去,低聲道:“仿佛是老忠武將軍,高家的人?!?/br> 他這樣一說,皇帝就能隱隱約約的將時間連上,順著一想,就從腦海深處將這婦人給翻出來了。 “是你?”他上下打量了幾眼,冷冷一笑,道:“騙了哪里的老實人,居然嫁出去了?” 那婦人面色愈白,口中凄楚道:“……蕭郎?!?/br> “住口!”皇帝難得如此疾言厲色:“你算什么東西,也配這樣叫?” “還以為過了這么多年,你或多或少能長些教訓,也叫你父親瞑目,現在看來,”他冷冷一哂,便扶著青漓離去:“狗改不了吃屎!” 只留那婦人幾個停在原地,面色慘白晦暗,一片難言。 那婆娘在的時候,皇帝懟了她,青漓自然不會說什么,畢竟夫妻倆要一致對外,可等到上了馬車,她心頭的火就冒出來了:“——那是誰?!” 皇帝心知今日叫小妙妙受委屈了,一面將她抱住,一面溫聲解釋:“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br> 青漓推開他的手,順勢在他身上重重打了一下。 她動作太大,皇帝怕她驚著胎,連忙扶住了。 青漓并不領情,只冷冷的撥開他,氣惱道:“——她居然叫你蕭郎!” “她心口亂叫的,如何能當真?”皇帝向她解釋:“她父親是舊忠武將軍,同朕在西北頗有舊交,那時候……” 青漓有孕之后,愈發的嬌氣,也愈發的愛多想,只消一想方才那女人含著淚花叫蕭郎的樣子,她就覺得自己張口就能突出酸水兒來。 一想到這個,她就覺得難過,心里頭又酸又悶,抬手捂住耳朵,道:“我不聽我不聽,我就是不聽!” “妙妙,真的沒什么,”皇帝看她杏眼里都冒出淚了,趕忙過去摟她,溫聲道:“朕沒有騙你?!?/br> “明明說是帶我回家的,可到頭來呢,還不是想去水寧庵,不過是個哄我出來的幌子罷了,還有那個女人,還說沒有騙我!”青漓越說越生氣,接連在他身上打了幾下:“你就是騙子!” 她那點兒力氣,真不能把皇帝怎么著,只是看她氣成這個樣子。不免擔心:“妙妙,你總得給朕說話的機會才是。朕的確認識她,可并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關系……” 不等他說下去,青漓就氣咻咻的拿小爪子捂住耳朵了:“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她也是執拗,認準了事情就不松口,皇帝如何說都不理會,回到宮里之后,下馬車的時候也不要他扶,等鶯歌與玉竹過去就將他推開,自己往前頭走了。 她這么固執,皇帝又氣又心疼,看她慢騰騰的往前走,時不時的拿帕子擦眼淚,又心軟的厲害。 遣退了鶯歌與玉竹,皇帝過去扶她,極溫柔小意的道:“妙妙,別哭呀,哭花了臉,就不漂亮了?!?/br> 青漓心里頭又委屈又氣悶,眼淚汪汪的斜他一眼:“那你就去找個漂亮的!” 她這會兒在氣頭上,皇帝說什么錯什么,也就悶著頭不說話了,只仔細的扶著她往清涼殿去。 青漓折騰了一路,這會兒有點兒累了,也不理會巴巴的湊過來討好的皇帝,回寢殿之后,耷拉著尾巴,蜷在塌上睡了。 夏日里悶熱,她胃口也不好,今日碰上了這糟心事,更不想用東西,傍晚的時候,只叫鶯歌端了一盞荷葉清露與她飲了,便不再動筷。 皇帝看小白貓懨懨的躺在床上無精打采的樣子,又心疼又無奈,過去摸摸她臉頰,道:“妙妙肚子里還有孩子,好歹得吃一點,嗯?” “不吃,”青漓別過頭去,不看他:“氣都氣飽了?!?/br> 經了這一回,皇帝算是看出來了,女人要是不想聽,怎么說她都不會聽的,也就不再向她解釋,只溫聲勸她:“聽話,吃點東西,不然晚上會餓的?!?/br> 青漓心里頭還堵堵的,根本不想聽他說話,這會兒也不嫌熱了,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翻個身往里頭躺下了,任皇帝怎么叫都不理會。 她的脾氣上來,真的是半點不容轉圜,說不吃就是不吃,直到過了晚膳時分,人都醒了,還是不肯吃。 皇帝在邊上磨了許久,同她說話,她也不搭理,只躺在床上悶悶的生氣。 實在是沒有辦法,皇帝只能求援軍來幫扶、 左右董氏也該入宮陪伴了,他便早幾日請了她入宮,為自己說和一二。 帝后才剛剛離府,怎么就急著叫自己入宮? 董氏在府里頭聽說今日請自己入宮,且來的內侍也不是女兒身邊的,心里頭便有些擔憂,面上倒是沒有表露出什么來,等到了宮里頭,才聽鶯歌說了個大概,一時間倒是哭笑不得。 青漓一見到董氏過來,眼淚嘩的就流出來了,抱住董氏開始訴苦,道:“阿娘,你怎么來了?帶我回去好不好?我不要再待在這里了,他對我一點也不好,還不給我東西吃……他壞死了嗚嗚嗚……” 皇帝正坐在內殿的帷幔后頭,聽小姑娘口風轉的這樣快,話說的這樣委屈,都疑心是不是自己苛待她了。 青漓說的可憐,哭的更加可憐,董氏聽到的版本可不是這個,心里頭又想笑,又覺得皇帝能把女兒養成這個嬌貴樣子,一份真心委實是難得。 話雖如此,見著女兒眼淚汪汪的樣子又是心疼,叫一側的宮人送了點血燕過來,親手喂給青漓吃。 青漓一個下午下來,幾乎是被皇帝養成了條件反射,看見東西送過來就要拒絕,想起這是董氏遞上來的,這才湊過去,乖乖的吃了下去。 董氏已經許久不曾這樣手把手的喂她,畢竟青漓已經長大了。 可是孩子無論多大,在父母眼里頭都還是孩子,那就需要父母耗費心力去照顧。 一邊喂,她一邊問:“為了高氏的事兒?” 青漓被董氏問的一愣,隨即才反應過來——高氏就是今日她們遇見的那婆娘。 她心里頭不痛快,也就沒掩飾,冷冷的哼了一聲:“恬不知恥,說起她我都嫌臟嘴?!?/br> “確實不是什么好東西,”她說的不像話,董氏居然也沒責備,反倒是順著道:“只是她多年未曾回到金陵,想來許多人已經不記得她了?!?/br> 青漓看著母親,總算不是那么不講道理了:“她很有名嗎?” “曾經很有名,”董氏知道皇帝在后頭坐著,卻也不在意,而是直截了當道:“她父親是老忠武將軍,曾經在西北跟隨陛下多年,可她過不慣苦日子,便只留在金陵?!?/br> “那時候先帝尚在,諸皇子之中,以皇三子最為氣盛,她曾有意做皇三子的側妃,殷勤的很,可門第上不合適,被退回去了?!?/br> 董氏莞爾道:“金陵就這么大,事情一下子傳開,她也沒臉見人,就往西北去,投奔她父親了。 后來之事,你大概也能猜到,她眼見攀不上皇三子,便想著往陛下那兒攀,陛下也沒給她留臉,直接將她扭送到忠武將軍那里去了?!?/br> “忠武將軍雖然氣惱這個女兒行事不端,卻也因為常年不在身邊而生愧疚,便叫人將她從西北,送到北邊老家去,在那里找了個老實人,成婚結家了?!?/br> “那人倒是有些本事,家世本是平平,靠著忠武將軍扶持,走了從軍的路子,這一遭西涼之戰也是功臣,前不久,才被調回了金陵?!?/br> “老實人怎么了,”青漓看不上高氏那副作態,話也不客氣:“老實人就該接盤,娶這樣不安于室的嗎?” 一把年紀臉色蠟黃了,瞧見皇帝還滿臉春情楚楚可憐,她也不嫌自己惡心! “是是是,”青漓這樣說,董氏也含笑應了,看看她隆起的肚子,道:“她那個老實人的夫君委屈,可陛下也委屈,明明什么事兒都沒有,卻平白被你怨了一通,也是無辜?!?/br> 青漓想了想,還真是這么回事,也就沒說什么反駁的話,胡亂哼了一聲了事。 董氏既然這么說了,那八成就是真的,這只是十幾年前的事情,又不是上百年前的事情,青漓但凡有心,一打聽就能知道。 再者,皇帝那個脾氣,她也是知道的,這種迎風倒的女人,必然也是看不上的,如此一想,心口的那份氣也就順了。 鼓著嘴,她向董氏撒嬌道:“阿娘,我餓了?!?/br> “這會兒覺得餓了,”董氏戳戳她額頭,好笑道:“早干什么去了?” “那會兒生氣嘛,”青漓也不怕丟人,大喇喇的道:“怎么吃得下東西?!?/br> “好了,你在這老老實實的,”董氏摸摸她臉頰,站起身來:“阿娘吩咐她們去給你準備?!?/br> 一面又使眼色,等皇帝過來時,叫她好好說話。 青漓看懂了母親眼中意味,乖乖的點了點頭,董氏這才放心的出去。 皇帝在帷幕后頭聽著她們母女倆說話,見小姑娘口氣軟了,才算是放下心來。 等董氏出去了,終于掀開簾子,到了他們家小姑娘面前去:“妙妙還有什么好說的?是不是冤枉朕了?” “有什么好冤枉的,這個高氏是沒什么,可之前呢?” 青漓沒好氣的斜他一眼,一點兒歉意的樣子都沒有:“你這么老,之前說不定還有矮氏方氏圓氏呢?!?/br> “亂說,”皇帝輕敲她額頭,道:“朕是什么人,妙妙還不知道嗎?你若不信,只管出去打聽,朕絕不阻攔?!?/br> “你是皇帝,哪里有人敢說什么?!?/br> 青漓嘴里叼著吃燕窩的勺子,聞言就冷笑起來:“早知道要嫁的人這么老,我小的時候,就多找幾個漂亮小哥哥了?!?/br> 皇帝眉目一肅,冷聲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找就找了,”青漓才不怕他,“砰”的一聲脆響,將口中勺子扔進空空的玉碗里,她仰起頭看皇帝,毫不氣虛:“——你能把我怎么著?!” 皇帝被她這句話氣的肝疼,看一眼她挺著的肚子與紅腫著的可憐杏眼,心里頭早用無形的筆將小本本劃破了,面上卻忍了下去。 “還能怎么著,”他過去摸摸小白貓腦袋上炸起的毛,心里咬牙切齒,臉上神情溫和:“——當然是原諒你了?!?/br> 第98章 生產 董氏既然入宮, 便不再回去, 只在青漓身邊照料著, 等她生產完再歸家。 皇帝雖然穩當,做父親卻也是頭一遭,也很愿意叫頗有經驗的岳母在側照料, 免得他們家小姑娘又出什么幺蛾子。 等進了八月, 天氣也稍稍透出了幾分秋日的涼意, 不像此前那樣炎炎,青漓的日子也跟著好過了起來。 她有孕足足九月, 肚子已經很大,無論是診脈的太醫還是摸胎的產婆,都說最多半個月, 孩子就能降生了。 大抵是因為足月了, 孩子在青漓腹中,反倒不像此前那么愛動, 剛剛這樣的時候她還有些擔心,太醫與穩婆都說正常,也就釋然了。 到了這個時候, 她吃的也略見少些——都說她肚子有點兒偏大, 診脈之后確定不是雙胎, 那就是孩子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