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青漓想了想,也覺是這個道理,便七手八腳的自皇帝懷里爬出去,連鞋都沒穿,噠噠噠跑到門邊了。 “穿鞋穿鞋,說了多少次,你偏生不肯往心里記,”皇帝提著她的繡鞋追過去,叫她坐在凳子上穿好,沉著臉道:“該打?!?/br> “因為知道郎君在側呀,”青漓一點兒也不怕他,反倒笑嘻嘻湊過去親:“也就是嘴上說的兇,你才舍不得打我呢?!?/br> 皇帝屈指在她額上彈一下,口中哼笑道:“怨不得有恃無恐?!?/br> 此時正是冬日,青漓懷有身孕,卻格外喜歡光著腳在地上跑,皇帝說了幾次,她都改不掉。 皇帝既怕小姑娘受寒,又怕她太愛鬧騰,不小心摔了,便吩咐人在寢殿里頭鋪了猩紅色栽絨綿云毯,便是不慎摔了,也不會有什么大事。 ——那是錦州特貢,素來以綿軟著稱,一腳踩下去覺像是踩在云上,軟綿綿的,是以得此殊名。 當然,除此之外,皇帝還有無數事情要早些準備。 吩咐太醫給御膳房喝尚宮局兩下里開單子,孕婦不適宜用的便從宣室殿的菜單上剔除,不適宜的脂粉飾物也不必再送,又叫人將宣室殿現有的東西探查一遍,唯恐哪里有害。 孩子還沒生出來呢,皇帝就有種自己已經做了父皇的感覺。 ——懷的是雙胞胎,只是女兒生的早些,另一個得過些時候再出來。 值得一提的是,出生早的這個一點兒都不聽話,還仗著她自己年紀小,以及自己這個父皇心軟,百般不服管教。 ——任性。 內侍將內殿挨著鋪上地毯時,青漓正托著腮,看皇帝拎著錘子,有條不紊的將桌角椅子角用軟料包起,再細致的釘上。 雖說穿針引線之類的活兒都是宮人做的,可這般瞧著他,倒是叫青漓生出幾分——真是賢妻良母的感觸來。 當然,即使是打死她,這話也不敢同皇帝說的。 挨著將邊邊角角清理了一遍,即使是冬日,皇帝也出了一頭汗。 青漓殷切上過去為他擦了,又嬌膩膩的湊過去獻好:“衍郎真好,嫁給你是我的福氣?!?/br> 皇帝拿這個小祖宗最沒辦法,拉著她到一側去坐下,喝口茶水緩緩,才冷笑道:“真是欠了你的?!?/br> 外頭雪下得極大,當真可稱一句鵝毛,短短片刻功夫,地上便薄薄的覆蓋了一層白霜,青漓沒敢過去碰,只縮在皇帝大氅里頭往外瞧:“瑞雪兆豐年,是好意頭?!?/br> “他一來便降雪,”皇帝摸摸她肚腹,溫聲道:“這福氣是不是他帶來的?” “當然是,”盡管沒見過腹中孩子,還不知是男是女,青漓卻也維護的緊:“我的孩子最乖了!” “是啊是啊,”皇帝揶揄的斜她一眼,道:“大概是把你那份乖也一道給了他,所以妙妙才這樣愛胡鬧的吧?” “才沒有,”青漓將腦袋轉開,傲嬌道:“——你少胡說?!?/br> 雪漸大,也看的差不多了,皇帝微微一笑,卻也不同她爭這個,只摟著她往內殿去了。 按舊制,皇族本該于年三十那夜齊聚,一道行宮宴的,既是團圓,也是為彰顯枝繁葉茂。 皇帝同剩下的幾個弟妹無甚感情,加之他的小妻子頭一回有孕,心中只想著一家三口膩膩歪歪的一起守歲,哪里愿意同其余人說些有的沒的,平白辜負良夜。 如此,他便做主將日期改了,請幾位太妃公主以及僅存的兄弟七王于二十九日赴宴承明殿,卻將三十日晚間留了出來。 雖然這樣做擺明了對于其余人的冷待態度,可實際上,倒也沒有真的叫人接受不了。 皇帝待其余人無甚感情,其余人彼此之間亦是如此,年關的時候,誰不想陪著至親之人呢。 ——都是一般的心思。 承明殿位于未央宮,離宣室殿倒也不遠,這也算是大婚之后,青漓第二次在皇族眾人面前出現,少不得仔細梳妝,珠飾繁復,皇帝倒也耐心,笑吟吟的坐在一邊注視著她,一言不發。 青漓梳了拋家髻,正對鏡細看呢,卻見皇帝上前來,親手取了一側金質牡丹步搖與她佩上,這才扶住她肩頭,低聲道:“妙妙很好看?!?/br> “瞎說,”青漓被他說得唇角翹起,對著鏡子看一會兒,卻又嘟起嘴道:“只描了眉,涂了唇脂,不夠盡善盡美?!?/br> “太醫不是說了嗎,”皇帝對愛美的小妻子有些無奈,只得勸道:“那些對孩子不好,再者,我們妙妙天生麗質難自棄,哪里用得著那些外物?” “也是,”青漓好哄的很,聽他夸獎自己,小臉便笑開了,驕傲的不得了:“反正我生的美,不在乎這些虛的?!?/br> 皇帝被她惹得一笑,正要湊過去親上一親,卻聽外頭陳慶道:“陛下,娘娘,諸位太妃、公主與七王已至承明殿了?!?/br> 青漓瞧出他幾分意思來,那雙杏眼便是一斜,顯然是在取笑皇帝沒偷到香。 皇帝含笑一挑唇,手掌順勢下滑,在小姑娘腰上輕輕勾了一下。 青漓最是怕癢,被他一碰便覺受不住,自凳子上跳起來,笑嘻嘻的往一邊跑了。 好在她知道分寸,沒真的跑到外頭去,叫鶯歌與玉竹服侍著披了大氅,便等著皇帝一道出門。 皇帝慢條斯理的走過去,接了鶯歌手中的活計,親自為她系大氅的帶子:“才剛下完雪,正是路滑的時候,待會兒仔細著些?!?/br> 青漓乖乖的應聲,仰著臉看自己丈夫一會兒,看他神情專注的樣子,看他眼底掩不住的溫柔情意,看他手指不慌不忙的從容動作,只覺一顆心都在溫情中蕩漾起來。 前世的她看過許多轟轟烈烈生死相隨的故事,故事的結尾往往是驚心動魄過后,一雙男女執手一生。 那時候她還很小,對于自己所將擁有的愛情,將來自己所擁有的愛人,暗地里憧憬過很久。 也是,誰家少女不懷春? 哪家姑娘不曾希望過良人騎白馬而來,帶著自己浪跡天涯? 可是現在,只看著這個男人,她便覺心頭涌起一陣難抑的情潮,既陌生,又熟悉,像是入了懷春時的斑斕美夢,久久不愿醒來。 皇帝為小姑娘系完帶子,收手離開時,卻被她反握住了。 手一頓,他微微怔住了。 青漓沒去看皇帝面上神色,只將他手送到自己唇邊,輕柔的吻了吻才放開,又抬起眼看他。 她目光溫柔,情意綿綿,他也一樣。 短短的對視一觸即分,他笑了,她也笑了。 皇帝順勢去摸妻子臉頰,青漓微紅著臉,卻沒有躲,你來我往之間,竟不曾說一句多余的話。 外頭下了半日的雪,直到晚間才停,白茫茫落了滿地,似一場純美的夢境。 早有內侍們清理了一條路出來,雪雖已停,卻不時有雪花被風從地上吹氣,慵懶的落到人身上去。 皇帝一手扶住小姑娘腰身,另一手執傘,帶著她往承明殿去。 宮燈映紅,白雪皚皚,一片朦朧的光影中,夫妻二人執手同行,連落到地上的影子都是纏綿的。 靜靜走了一會兒,青漓悄悄打量身邊丈夫英挺的側臉,忽然笑了。 甜甜的,軟軟的,浸滿了幸福的蜜糖。 ——他們這樣平和溫柔的情意,其實也很美。 第75章 討厭 三位太妃畢竟居于宮中, 即使是從自己寢殿趕往承明殿, 也遠比自宮外趕來的七王與元城長公主夫婦快些。 兩位公主與太妃同居一殿, 自然也晚不了,如此一來,便將姍姍來遲的元城長公主夫婦襯的格外凸出了。 元城長公主現下脾氣不好, 倒退幾年, 就更算不得好了。 皇帝這個常年在西北極少見面的兄長見得少, 矛盾雖有,卻也算不得多。 沈張二位太妃貌美得寵, 元城長公主也不敢太過分。 只有恪太妃與七王這對坐冷板凳的母子,時不時的便要被冷嘲熱諷幾句,七王雖比元城長公主年長, 卻也沒少受她欺負。 可風水輪流轉, 皇帝登基之后,恪太妃與七王得以翻身, 元城長公主跌落凡塵,終于輪到曾經高高在上的她被人俯視了。 帝后未至,眾人也不必過于拘禮, 恪太妃懶洋洋的抬眼, 拿自己眼角夾了一下元城長公主夫婦, 見他們眼下掩蓋不住的烏黑與神色中的淡淡憔悴,禁不住掩口笑了。 “元城前些日子還好好的呢,現下怎么變成這樣了?” 恪太妃神情關切,語氣慈善, 仿佛元城長公主是她所關愛的小輩,受了半分委屈都得趕快說出來,為她伸張正義一般:“公主是金枝玉葉,天家貴女,駙馬自應好生照料才是,怎么我見著,似是清減憔悴許多?” 想著丈夫那日的沉默,元城長公主心頭只發苦,像是灌了滿口的黃連,舌頭牙齒都不歸自己所有了。 到底是有一份傲氣在,她也不愿叫恪太妃這個舊仇看笑話,強自扯了笑容出來,答道:“這幾日臨近年關,母親中饋繁忙,為人兒媳的,少不得要幫扶幾分,許是太過疲憊,今日才有些失色?!?/br> “人上了年紀,看事情便容易花眼,一不小心便想差了,公主可別氣,”恪太妃漫不經心的瞧著自己涂得嫣紅的指甲,眼尾徐徐挑起幾分帶刺的嘲諷來:“知道的是你幫持婆母,心有誠孝,不知道的啊……” 她拉長了聲音,暖融融的內殿中似是起了一陣微風,吹得人心都亂了起來:“還以為是因公主無子,駙馬不喜,這才鬧得夫妻失和呢?!?/br> “——你!” 元城長公主咬著牙怒視恪太妃,幾乎氣不過要去理論,靖安侯世子連忙拉住她,低聲勸解道:“這樣重要的日子,你不要惹事?!?/br> “我惹事?”元城長公主心中一陣酸澀,木然的癱坐回自己位子上,看著面上寫滿謹小慎微的丈夫,她難以置信的重復道:“你覺得……是我在惹事?” 靖安侯世子也是男人,自然也有男人固有的劣根性。 元城長公主是先帝愛女,靖安侯世子縱然出身不高,卻也低她一頭,在這個生性霸道蠻橫的妻子面前,難免硬氣不起來。 但是當先帝病逝,元城長公主失寵,失去身上的光環之后,他頭上的這座叫他喘不過氣來的大山,似乎也有了松動的跡象。 譬如在那夜,他頭一次大著膽子,表明了自己想納妾的意思。 天大地大,豈有叫自己斷子絕孫的道理? 再譬如此刻,他選擇沉默不語,便是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靖安侯府樹仇夠多了,她還是少出去得罪人為好。 看著丈夫神情,元城長公主輕輕笑了兩聲,不知是心酸,還是可笑,笑聲之中,莫名有種淡淡蒼涼之意彌漫。 “公主雖說金枝玉葉,也別盡著駙馬欺負呀,”恪太妃唇角彎起一個弧度,饒有興味的看看元城長公主,再去看看靖安侯世子:“大庭廣眾的呢,總要謹慎些的?!?/br> 元城長公主目光一厲:“你不要得寸進尺!” “公主這話說的,”恪太妃緩緩露出一個既無可奈何,又委曲求全的笑容:“倒是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br> 她這話說的平淡,面上神色也溫和,只要衣袖底下的手指,將自己衣角捏的死緊,細白的手腕青筋繃起,顯然是用了十分力。 這位公主自幼得寵,從沒有受過什么欺負,眼下只被自己頂了幾句,便受不了了? 這幅受了無盡屈辱,又強自忍下的樣子,真是叫人看的又痛快,又作嘔! 元城大概是忘了,她小時候肆意取笑自己兒子是天殘,腿腳不穩當,竟故意將兒子身邊人支開,當著她身邊奴才的面一次次的將兄長絆倒取樂,直到摔得爬不起來才肯罷休。 兒子怕自己憂心,所以咬著牙不肯訴苦,還是自己發現他走路更不穩當,才知曉其中內情。 七王雖是天殘,卻也是恪太妃唯一的孩子,更是她心尖兒上的rou,容不得別人傷害分毫,眼見著元城長公主將自己兒子當成玩意兒取樂,恪太妃怎么可能不恨? 輕描淡寫的踩幾句都是輕的,便是遞給她一把刀,她都敢捅死這小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