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剛剛聽的時候,青漓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略一定神,才含笑道:“太妃的意思是?” “左右也只是小兒女之間的事,”恪太妃笑容滿面,似乎并不認為自己說了什么要緊話:“陛下這樣疼娘娘,所以才厚著臉皮過來求一求罷了?!?/br> “安平候之女溫婉嫻雅,自是極好的人選,”青漓答得滴水不漏:“可安平候那里如何安排,陛下又是如何思量,委實不是本宮所能猜度,太妃所言,本宮只怕是有心無力?!?/br> 七王的王妃已經去了幾年,一直不曾續娶。 一來,是恪太妃自己不想。 ——她還想著叫自己孫子過繼到皇帝名下呢,萬一兒子娶了新王妃,隔著一層肚皮,對這個原配所生的孩子有什么惡意,壞了她的念想,那可如何是好。 二來,則是客觀條件不允許。 七王是皇帝的兄弟,王妃的續娶與否,自然也要問過皇帝的意思。 可前些年里頭,皇帝自己都沒娶,七王與他感情平淡,也不好過去請皇帝為他選秀,另擇新妻,加之對原配還有些情意,身邊諸多妾室也不愿迎過來一位新主母,有意無意的吹枕邊風,此事便一直擱置了。 直到皇帝大婚前下了選秀的旨意,七王才重新動了這個念頭。 恪太妃看上的人選是安平候之女梁婷婷,也是青漓閨中的手帕交。 安平候也是大秦開國傳下的爵位之一,同魏國公府歷來有交,兩家的女兒交好,也是理所應當。 而那些能夠歷經幾代不被削去的爵位,掌家之人也必然有足夠強硬的手腕在,恪太妃也是看上了安平候梁氏的影響力,這才動了結親的心思,又怕皇帝隨意給兒子指了人,這才事先過來求皇后。 說心里話,青漓是不想叫梁婷婷嫁到七王府中的。 雖說那也是正經的王爵,可七王身份之尷尬,也是明擺著的。 再者,他畢竟已經有世子了,府上鶯鶯燕燕也不少,安平候的門第不低,隨便嫁到哪一家去都能做原配正妻,做什么非要輕賤自己,嫁到這樣的門楣去呢。 恪太妃,可不是個好相處的。 更不必說,皇帝那邊還不知道是如何安排的,她這個皇后,怎么好早早的許諾出去? 提出來的話被皇后推拒了,還是當著沈張二位太妃的面,恪太妃便覺有些下不來臺,面上笑意收斂幾分,道:“娘娘這話說的,是不想幫我了?” “太妃說的哪里話,”她不客氣,青漓神色也淡下來,漫不經心的看一眼手邊茶盞,道:“陛下不知,本宮怎么能擅自將事情給定下?七王尊貴,安平候之女賢淑,若是得了陛下明旨賜婚,那才稱得上是天作之合呢,太妃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恪太妃是做了祖母的人,卻被這樣一個小輩說教,面上更覺下不去,可皇后畢竟是皇后,便是不給臉面,也只能生受著,強笑著道:“娘娘說的是,虧得我一把年紀,卻想不明白這點事兒,也是慚愧?!?/br> 青漓神態自若:“太妃不過是關心則亂,掛念著七王罷了?!?/br> “做母親的,哪里有不掛念孩子的呢,”沈太妃眼見氣氛微僵,便含笑開了口,她是那種極柔婉的美,微微一笑,便覺春風拂面:“等娘娘為陛下生了皇子,便能明了此中滋味了?!?/br> 張太妃看一眼坐在一側不語的兩位公主,也含笑湊趣道:“陛下這樣寵娘娘,小皇子只怕近在眼前了?!?/br> “兒女都是好的,”二位太妃話說的好聽,青漓自然不會拂了人家情面,只看向兩位公主道:“皇子公主皆是一樣,若是像二位太妃一樣,得一位公主,溫婉得宜,也是極好的?!?/br> 恪太妃被這幾句話刺了心——皇子公主皆好,卻是在身體健全的時候,若是皇后將來也得一個天殘的孩子,可還說得出這種話嗎? 借著寬大衣袖遮掩,恪太妃狠狠在自己手心兒掐了一下,向青漓道:“說起公主,我倒是想起另一樁來,燕云公主抵京有些時日,陛下究竟想著如何安排?” “——人家巴巴的趕過來了,總要有個說法才是,娘娘說,是不是?” 第62章 賬目 “太妃這話問的有意思, ”青漓漫不經心的喝口茶, 垂著眼, 遮住眼底的冷光,笑吟吟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陛下那里都沒出結果, 倒是叫太妃辛苦, 理會這些雜事?!?/br> 她輕輕挑起一側眉梢,緩緩道:“——有心了?!?/br> 恪太妃本也是謹小慎微的性子, 不然也不能在宮中呆這么多年,可架不住被那個過繼的傳聞將心給養大了,平素接觸的又多少女官與另兩位太妃, 少不得長幾分脾氣, 此刻到了皇后面前,未曾忍住一時之氣, 含譏帶諷的說了幾句。 此刻聽皇后語氣不善,她便暗自后悔了,面上賠笑起來:“看我這張嘴, 總是說些有的沒的?!?/br> 掛了幾分溫和笑意, 恪太妃道:“人上了年紀, 便喜歡管這些閑事,成日里想些有的沒的,娘娘大度,勿要同我計較才是?!?/br> “本宮本就是小輩兒, 哪里有同太妃計較的道理,”青漓低頭去看自己腕上的鐲子,頓了一會兒,又抬頭笑道:“先帝忌辰將至,太妃若是清閑,倒不如抄幾卷經文祭奠,既能尋個事情做,又能表一表哀思,一舉兩得?!?/br> 恪太妃面色有瞬間的僵硬,隨即又遮掩了過去:“娘娘說的是,我素來愚鈍,竟不曾想到這里去?!?/br> “太妃哪里是愚鈍,”青漓淡淡道:“正是太過于聰慧才是?!?/br> 恪太妃被接連諷刺了幾句,旁邊又有沈張二位太妃與兩位公主,面上更覺下不來,遮著帕子干笑一聲,不再說什么了。 幾位太妃告辭后沒多久,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有宮人入內通報——尚宮局的諸位女官前來向皇后問安,呈遞宮中歷年賬務。 按制,宮中本應是由兩名尚宮一道,總理六局二十四司的,皇帝登基的時候,將六局二十四司交與侍奉過何妃的秦氏掌管,秦氏之下才是二位尚宮。 為此,宮中人見了秦氏,多稱一聲大尚宮,以示其中差異,也是表尊敬的意思。 秦氏約莫五十上下,多年養尊處優下來,面容倒不見老,兩鬢微微見雪,倒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情態。 畢恭畢敬向青漓問安后,她便止不住落了淚,連連欣慰道:“可惜太后去得早,若是到了今日,見到陛下立后,夫妻和順,不知會有多高興?!?/br> 畢竟是先太后身邊的舊人,提起來的又是正經婆婆,青漓少不得要附和一二,面露哀思:“好在陛下一切皆好,母后泉下有知,想來也會歡喜?!?/br> “娘娘說的很是,”秦氏拿帕子擦了眼淚,紅著眼圈兒道:“太后最掛念的便是陛下,眼見陛下得了嬌妻,哪里會不歡喜呢?!?/br> “呀,看奴婢這張嘴,”秦氏低垂著頭,臉上帶笑,卻也有掩飾不去的傷感:“大好的日子,倒叫娘娘跟著掃興,該打,該打?!?/br> 青漓輕輕勸了幾句,算是盡了情分。 秦氏見好就收,后退幾步,挨著向青漓介紹身后的二位尚宮與各局各司的女官們,言語輕柔,邏輯順暢,末了,又將歷年來的賬目移交過去,并無不敬與為難。 向青漓深深施禮,秦氏道:“這些年來,陛下身邊無人,便抬舉奴婢,叫奴婢一直管著這些,可奴婢畢竟是奴婢,比不得主子有底氣,做起事情來也束手束腳,可是,想著陛下將事情交付到奴婢手中,便是信得過奴婢,縱是萬死,也要將事情做好才是,這些年來戰戰兢兢,從不敢有半分疏漏,眼下娘娘入宮,奴婢也盡可以松一口氣了?!?/br> 秦氏這話說的極漂亮,青漓也不能不給臉面,示意玉竹將她扶起,溫言道:“尚宮這些年辛苦,大家皆是看在眼里的,本宮年紀尚輕,資歷不足,正是該請尚宮扶持的時候呢?!?/br> “娘娘如此說,便是折煞奴婢了,”秦氏極謙卑的垂下頭,道:“娘娘入宮,必然是要重組六局二十四司的,諸位女官皆在,但憑娘娘吩咐,無有不從?!?/br> “尚宮這是說什么話,”青漓笑意盈盈,目光中是真摯的挽留:“本宮初學乍練,什么都不懂,自是該依仗諸位的,哪里有胡亂插手的道理?快別這樣說,倒叫人覺得本宮容不下人?!?/br> 秦氏再三推拒,在青漓堅決挽留下,終于無可奈何的應允留下,直到皇后熟悉完宮中事物方才卸任。 魏國公府從未想過自己家竟會出一位皇后,自然不曾給予青漓真正的皇后教養,但作為魏國公府的嫡長女,青漓總是要嫁入高門做當家主母的。 為著這個考量,府中中饋之事與人情往來,董氏也不曾避諱過青漓,有意無意的指點過她不少,等封后的圣旨下了,更是惡補了一通。 青漓也算是聰慧,可天生就對數字無感,董氏說了許多,陸女官也點了不少,她皆是似懂非懂,開不了竅,倒是叫董氏愁了好幾日。 對此,青漓自己倒是看得開——她是去做皇后,又不是做賬房,理會那些有的沒的做什么。 日子過得好壞與否,同能否管賬無關,她不需要學會精打細算,只消明了馭人之道,便可無往而不利。 只要能將管賬的人壓制住,又何必費這個心力,辛苦自己呢。 皇帝登基十數年,諸事甚多,留下的賬目也多,好在青漓出嫁前董氏將自己的陪嫁給了她兩個,閱歷見識都在,也能襄助一二。 她有意栽培自己身邊人,便叫玉竹與鶯歌一道,陪著幾位女官一道查賬,倒也不指望她們即刻便成長起來,而是希望她們能跟著學點東西。 玉竹性子活潑些,見秦氏走了,才輕哼道:“裝什么大頭蒜呢,話里話外的拿著先太后說事兒,奴婢老早便打聽了,她也不是近身伺候的掌事嬤嬤……” “噤聲,”青漓看她一眼,道:“陛下既然叫她管事,必然有其中的道理在,我知你是關心我,卻也要注意分寸,素日里顧好自己的事情便是,少說些有的沒的?!?/br> ~ 出了宣室殿,秦氏便往恪太妃那里去了,不復之前的淡然謙和,而是露出了幾分難掩的焦躁:“太妃,皇后娘娘那邊,奴婢可是將賬目交過去了,若是出了什么漏子,沒好果子吃的,可不只是奴婢一個!” “你這話說的有意思,”恪太妃神情陰冷,冷笑道:“賬目素來是你執掌,便是出了漏子,又與我有什么關聯?” “太妃不會是打算過河拆橋吧?”秦氏養尊處優多年,驟然間恪太妃變臉,神色也跟著壞了起來。 她哂笑一聲,向前一步,低聲道:“——您拆橋的時候怎么不想想,虧空的賬目都到了那里?還不是拿去填補七王那邊的漏子了?若是沒有奴婢幫著周轉,七王能過得那樣瀟灑自在?太妃在宮中,可能這般舒坦?” “那也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說起這個來,恪太妃神色更壞,想著自己無望帝位的嫡孫,愈發覺得心頭堵得慌,口氣也更加不耐:“當初也不知是哪一個,狗一般巴巴的往我這兒湊,怎么,現在勢頭一壞,便忘了當初你那副嘴臉了?” 恪太妃手一甩,將面前青瓷杯盞摔的四碎:“你也不必拿這些話拿捏我,是,我是在你手里頭拿了東西,可你呢?只怕少不得監守自盜——你兒子還做著官吶,又沒什么才干,往來疏通,都是哪里來的銀子?!” 秦氏被恪太妃點破了心事,又被她氣勢所攝,面色更是青白不定,停了嘴,沉默起來。 恪太妃在心底冷笑,面上卻緩和起來,上前去握住秦氏隱隱發涼的手,和顏悅色道:“我知道你心急,可你也得體會我的難處,便是逼死我,也未必能將虧空填回去,與其互揭傷口,倒不如一道想個辦法,將此事了了?!?/br> 秦氏有了臺階,臉面上過得去,也順理成章的下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無可奈何道:“奴婢也是無奈,賬目是做出來了,可皇后既然入宮,身邊哪里能不帶幾個理賬的?短時間察覺不出什么,天長日久下去,那還了得?” “與其等著被人殺到門上,倒不如先下手為強,”恪太妃壓低聲音,語氣誘惑:“大尚宮素來謙和良善,可皇后容不得人,非要雞蛋里挑骨頭,那壞的可不是尚宮你的名聲,到時候風聲放了出去,人云亦云,三人成虎,便是陛下,也不好說什么的?!?/br> “奴婢聽說,”秦氏有些猶豫,遲疑著道:“陛下極寵愛皇后,若是徹查此事……” “這種事情怎么可能查得出來,”恪太妃微微一笑,目光嘲諷:“捕風捉影之事,本就是越描越黑,陛下若是有心,只會將此事按下去,再對尚宮加以安撫,哪里會聲張呢?!?/br> 秦氏被恪太妃說的心動,卻尤且缺幾分膽氣,卻見恪太妃掩口一笑,悠然道:“說的難聽些,我是萬事不怕的,不過是些許錢帛,不是死罪,可尚宮你呢?若是到皇后面前去將此事說開,可會得幾分寬宥嗎?” 秦氏心頭的那根稻草被恪太妃幾句話壓了下去,目光中劃過一縷暗色:“——太妃寬心,奴婢自有主意?!?/br> 第63章 舊仇 青漓過去的時候, 皇帝正靜坐案前, 目光專注的對著面前奏疏出神, 手中御筆低垂,便是朱砂滴到案上也未曾察覺。 許是因著事情棘手,不止目光微凝, 連眉頭也隱隱皺了起來。 青漓難得見他的愣神, 有意嚇他一嚇, 便刻意躡手躡腳的靠了過去,猝然跳到他身后去, 笑嘻嘻的抬手蒙住了他眼睛。 皇帝心中微微一驚,卻并不是因為身后之人——笑話,除去那小妖精, 誰還敢在他面前這樣放肆呢。 “淘氣, ”似是不經意的將面前奏疏合上,他將那雙小手拉下去, 笑吟吟道:“膽子愈發大了,連朕也敢欺負?!?/br> “欺負你怎么了,”小姑娘一身描鳳宮裙, 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紅唇嘟著, 媚眼如絲:“——你欺負我的時候還少嗎?我說什么了?!?/br> “你不是不想說什么,”皇帝臂上用力,將她抱到自己懷里去,輕輕哼道:“只是勢不如人, 無可奈何罷了?!?/br> 淡淡挑起一側眉,他揶揄道:“也不知是誰,夜里罵了朕一宿的無恥?!?/br> 青漓順勢往他胸膛上靠了靠,傲嬌的別過眼去,道:“你活該?!?/br> “是啊,”皇帝低頭看她,笑微微道:“雖被妙妙罵了幾句,可該得的甜頭半分沒少,仔細想想,朕卻也不虧?!?/br> 青漓嘴皮子功力比他差遠了,臉皮也遠比他薄,說了幾句便被堵住了,面容微紅,氣鼓鼓的,不說話了。 皇帝愛憐極了,在她面上親上一親,低聲問道:“想朕了?” “又不是離了三年兩載,”青漓哼道:“有什么好想的?” “沒心肝的東西,”皇帝輕輕斥了一句,轉即又伏到她耳邊道:“朕念你念的厲害,才離了半日,心中便掛的很,總覺得若有所失,空落落的?!?/br> “我才不信,”青漓被他說的歡喜,面上卻不顯,只扁嘴道:“你慣會說好聽的哄人?!?/br> “小妙妙將朕害苦了,”皇帝笑著想了一想,饒有介事道:“——欺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