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但是,倘若自己得皇帝的寵愛,一切便截然不同——若是運道好,早于魏氏女生下皇子,便是后位,也未必不能一爭!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她準備的手段,自然也并不是只有一條。 舊情的那條路既走不通,她自然可以另辟蹊徑,謀求皇帝注目。 只可惜,今日之行,似乎是出師不利。 雙手撐地,額頭伏到其上,趙華纓不卑不亢,道:“陛下富有四海,胸襟自應非比尋常,何妨聽臣女一言?” 皇帝還不曾說話,青漓便有些驚了,在大秦活了這些年,她還是第一次見這種不知深淺的人——你以為你是誰,七點的新聞聯播,誰都得看你嗎? 這不是她第一此見趙華纓,卻是她第一次仔細打量她,帶著對她言行的不滿與鄙薄。 金陵是大秦帝都,既是齊聚天下繁華之處,也是最為現實殘忍之處,階級之間自成緊密圈子,自動排斥外人。 頂級門閥中的小娘子們,自小便在父母有意無意的暗示下玩兒到一起去——指不定將來還能結個親,姑嫂之間早早相處著,多好。 同樣的道理,次一級的家族中,小娘子們也會一道抱成圈子。 這還只是大略的分類,除此之外,像是姻親外祖家的小娘子,父親好友家的小娘子,母親手帕交家的小娘子,庶出的,嫡出的,原配生的,繼室生的,林林總總,各有各的圈子。 說的再明白一點,無非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罷了。 勢利嗎? 當然勢利——按照每個人的出身,先天的劃定交際人群,想要從下往上進,需要付出的力氣只怕不比登天難。 前一世的時候,青漓家境也是上等,交際的也是同等家境的孩子,話雖如此,可那畢竟是現代社會,階級觀念早已經淡化許多,全然大秦這般明顯。 青漓小的時候,也曾懵懂無知的問過董氏:“——我為什么不能跟那些出身低的小娘子玩兒呢?” 董氏似乎不曾想過她會這般問,怔了一下,才嘆氣道:“——因為人心是經不起考驗的?!?/br> 那時候她經的事少,很多事情不懂,可是慢慢的,也能明白幾分,便不曾去做什么異類,只在阿爹阿娘劃定的圈子里交際,因此,自是不會同趙華纓有什么交情。 也只是隱約聽人提過一句——似乎頗有才情罷了。 正胡思亂想著,青漓卻覺皇帝在她手上捏了一下,她看過去時,他卻不看她,只是向趙華纓道:“朕聽聞,金陵新興的那家朝云閣,便是你所為?” 趙華纓正躊躇滿志,暗地里將自己準備的那套說辭想了想,卻不曾想皇帝完全不曾按她所想的來,而是直言到了朝云閣上。 而她更加不曾想到,皇帝竟連這個都查出來了! 聽他語氣不善,趙華纓心下大驚,心思一亂,面色也跟著透了幾分白。 再想到前不久朝云閣被查封,她求了多少關系都沒用,心中頓時了悟,涼了個徹底。 ——皇帝下令封的,誰敢開口饒過去。 想通了這一節,趙華纓心中便生出幾分糟糕,不敢再如之前那般招惹皇帝注目,只強笑應道:“是?!?/br> “太妃也真是,”皇帝漫不經心的笑了,轉向恪太妃,道:“趙家若是揭不開鍋,只管求七弟去,做什么叫自己家小娘子出去拋頭露面——掙的那幾個錢,怕是連丟的臉面都買不回?!?/br> 皇帝這話說的輕巧,恪太妃卻覺是一記耳光扇在了臉上,火辣辣的疼,老臉都有些掛不住。 ——她活了大半輩子,自然知道那些出去拋頭露面做生意的女人都是什么貨色,雖知自己這個侄女絕不至于那般不堪,卻也依舊難以反駁皇帝這幾句話。 雖說金陵各家都有鋪面莊園,可那都是掛在管事名下的,哪里有人會自己拋頭露面去經營,若是出嫁的婦人執掌中饋也就罷了,偏生是還沒出閣的小娘子,傳出去,豈不是壞了趙家所有姑娘的名聲! 更不必說,這官家女子還是出去經商的,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六公主生母沈太妃容色極盛,頗得先帝寵愛,可就是因為出身商家,即使是生了一位公主,也照舊升不了高位,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取笑她出身微賤,而恪太妃,也是其中一員。 等到先帝駕崩,今上繼位時,便只剩下了三位太妃,即使如此,也別指望著三個人相親相愛,jiejiemeimei一家親。 有人的地方便有斗爭,有女人的地方尤其明顯,昨天見得時候,恪太妃還拿著這個陳年老梗取笑了沈太妃幾句,眼下,自己侄女卻出了這樣的亂子,怎么能叫她不氣悶? 一筆寫不出兩個趙字,饒是面色難堪,心中氣惱,恪太妃卻也得為自己侄女將此事兜下來:“她素來糊涂,旁人隨口稱贊幾聲,便昏了頭腦,竟干出這種混事來,自當回了她父親,好生管教才是……” 向皇帝再度施禮,恪太妃語氣中己有了幾分哀求,以及強自抑制住的對于趙華纓的惱恨:“還望陛下萬萬見諒?!?/br> 皇帝似不在意,只道:“本就是趙家家事,同朕有什么關系?!?/br> 初聽時青漓還不甚明了,到此刻,便全然明白過來。 瞧一眼依舊跪在地上、形容狼狽面色驚慌的趙華纓,她在心底搖搖頭——原來,這就是自己的老鄉。 她以為會有多精明呢,原來,卻連真正的融入這個時代都不曾。 倒是皇帝,這招殺人不見血用的利落。 明明是自己想收拾趙華纓的,卻不肯多說什么,只開口落趙家與恪太妃的面子,出手狠的緊,將這兩下里的面皮都削薄了幾寸。 也是,皇帝同一個小女子計較,傳出去多丟份,但若是換了趙家與恪太妃,占據尊長的大義身份處置一個忤逆胡來,損壞家族聲譽的庶女,便是不能再簡單的事情了。 ——外頭便是有人知道,也不會說什么閑話。 畢竟,誰家里頭還沒幾個害群之馬,今日說了別人,明日輪到了自己頭上,豈不是為難?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樣簡單的道理,大家都明白。 青漓從來沒有懷疑過皇帝的心機深沉,也沒想過要去挑戰一二,若是跟皇帝談朝政計謀,她只怕得被秒成渣。 可是話分兩頭,對于朝政沒信心,可對于內宅女子事,她卻還是有幾分自信,只是到了此刻,那份自信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先帝留下的妃妾只剩了三位,位分皆是太妃,初次聽聞時,青漓只以為皇帝是為圖方便,才順嘴封的,現下一想,或許并不是。 先帝在時,恪太妃便是妃位,沈太妃是九嬪中的修儀,張太妃則是九嬪之首的昭儀,后皇帝登基,便將三人一道封了太妃,名份上是好聽,可是細究之下——恪太妃其實是降了級的。 另外兩個人都升了,只有她沒升,不是降級是什么? 昔日矮自己一級的人,驟然與自己平起平坐了,正常人見了,都是會心生郁悶的吧。 有這個別扭隔著,恪太妃同那二人,自然不會有什么好的交情。 而張沈二位太妃,其實也很難擰成一股繩。 她們的出身本就是一道天塹,除此之外,再細看五公主與六公主的生辰,心中或多或少便能明白幾分。 沈太妃是踩在張太妃頭上得了先帝的寵,既然有一個得寵,自然也有一個失寵,女人之間的矛盾,便是這樣生出來的。 ——叫這樣兩個女人聯合起來? 做夢吧。 青漓看著站在一側的皇帝,心底忽然冒出了四個字來。 ——細思恐極。 她才不相信,那只是皇帝隨意為之呢。 皺著眉想了想,青漓覺得,按照自己與皇帝之間的差距,大婚之后,只怕是沒辦法開啟宮斗副本了。 她的大腦cpu……可能很難支撐那么復雜的運轉。 她還是靠著皇帝這顆大樹……乖乖的聽話吧。 ~ 在水墨畫中,留白是一種深遠意蘊,在言談之中,其實也是如此。 話說到了這里,其實也就差不多了。 皇帝親自在趙華纓身上蓋了一個不規矩,失禮加拋頭露面的章,她只怕是到死都洗不掉。 趙家若是懂事,就應該趕快找個人把趙華纓給嫁了,要不就干脆點,送到庵堂去養著,要是狠心點的話,指不定都能來個暴斃。 只是,那都同青漓沒什么關系了。 皇帝也不避諱人,拉住她一只小手,繞過跪在地上的趙華纓,徑直往另一頭去了。 這樣脆弱的對手,其實算不得對手,最多,也就是一個小小的調劑罷了,不值得費什么心力。 只是,他們才沒走出去幾步,卻聽趙華纓猝然開口,語氣不復之前的自信從容,反倒是有了幾分張皇失措:“陛下稍待,臣女有一物,欲進獻于陛下?!?/br> 皇帝自然不會理她,只牽著小姑娘的手,徑直往前去,趙華纓心知他這一走自己便會有何下場,也怪不得狼狽,便膝行幾步,攔住皇帝,揚聲道:“臣女斗膽,只請陛下一觀?!?/br> 恪太妃在原地站著,只欲昏死過去,她都能感覺到,周圍人看她跟趙華纓的眼神都不太對了——自己兄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生出這樣一個奇葩來,虧得自己之前還覺她溫婉得宜,極為出色! 要不是天子駕前不得失儀,她幾乎要過去扇死趙華纓了! 青漓倒是不曾想趙華纓竟這般面皮厚,也這般不知規矩,明明皇帝表明了態度,竟還敢沖到前頭來,瞧一眼皇帝側臉,她忽的搖頭笑了。 皇帝看一眼身邊小姑娘,見她眉眼全是笑意,說不出的嬌憨動人,心中怒意也散去幾分,低低的問了一句:“怎么,笑什么?” 對于趙華纓這種明晃晃覬覦自己男人的人,青漓自然也不會客氣,只是不欲張揚,便只低聲向皇帝道:“——臉皮真厚?!?/br> 她話一出口,皇帝也禁不住笑了,還不待說什么,卻見小姑娘伸手輕輕戳了戳自己面頰,同樣低聲道:“只比你薄幾分罷了?!?/br> 若是換個地方,面前無人,皇帝指定叫小姑娘后悔自己這番話,此刻人多,卻也只得忍下來,輕聲斥一句:“淘氣?!?/br> 青漓嘟著嘴看他,一副受了委屈的小模樣。 皇帝明知道她是裝的,卻也覺不忍心,刮刮她鼻子,道:“乖?!?/br> 那二人打情罵俏,周遭人只覺自己多余,趙華纓被晾在了一側,心知自己過去也是招人厭煩,卻也全然不敢放過這個機會。 不待皇帝準許,她便膝行一步,自懷中取出一塊玉玨,雙手呈上。 “陛下容秉,此為周王后曾有玉玨,民間有傳言,天子得此玉玨,必可永安社稷,福澤萬民,臣女有幸得之,今日獻于陛下,愿我大秦風調雨順,愿陛下江山永寧?!?/br> 周王朝延續八百年,堪稱盛極,而關于那玉玨,民間的確是有此傳言,只是不知那玉玨真假,以及,究竟是如何落到趙華纓手上的。 陳慶看著皇帝臉色,便上前去接了那玉玨呈上,趙華纓低眉斂目,眼底極快的劃過一絲喜意。 ——這個時代的君主,怎么會不喜歡這些吉兆呢。 這本是她為自己準備的最后機會,眼下深陷困頓,若是能借此脫困,倒也不算辜負。 皇帝接過那玉玨瞧了瞧,面色仍是淡淡:“周王手里頭有這玉玨,還不是丟了天下,可見,傳言不真。再者……” 他冷冷一哂,道:“周王偌大天下都為朕所有,區區周王后的一塊玉玨,要著還有什么意思?!?/br> 瞧一眼身旁的小姑娘,皇帝問道:“——妙妙,你想要嗎?” 趙華纓給的東西,青漓便是再喜歡也不會要,更何況她也不信那些得神器便能如何如何的傳言,自然立刻推拒:“不要?!?/br> “朕的皇后也不喜歡,”皇帝隨手將那塊玉玨扔回趙華纓面前,漫不經心道:“你且自己收著罷?!?/br> 說完,便徑直往前頭去了。 走了幾步,皇帝卻覺身邊少了什么,回頭一看,他溫聲喚了一句:“妙妙,走了?!?/br> 青漓心中歡喜,笑盈盈的瞧著他,跟上去牽他手:“來了?!?/br> 男子高大挺拔,女子窈窕婀娜,二人攜手時,端是一雙璧人,微風輕起,吹動二人衣袍,竟有宮人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