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方蘭蕊看著母親,想著她之前對于自己與郝樟之事的不喜,以及最后答允自己今日一行的無奈與傷感,忽然覺得心里頭沉甸甸的發酸:“阿娘要是嫌我留在家里頭呆成老姑娘丟臉,我便剪了頭發做姑子去?!?/br> “別犯傻,”方夫人道:“做姑子有什么好的,飯菜里頭見不到二兩油水,每日穿戴的像是哭喪,連偶爾思思春都不行,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待在家里頭為好?!?/br> 方蘭蕊眼眶忽的有些濕潤:“——阿娘?!?/br> 只說了一句,便沒有再開口。 “好啦,”方夫人上前去摸摸女兒的臉:“多大的事兒,值當的你這樣難過,當年我跟你阿爹的婚事險些黃了,你阿娘我不也是該吃吃,該睡睡嘛?!?/br> 她道:“好孩子,寬心些?!?/br> 方蘭蕊別過臉去,輕輕咳了一聲。 方夫人道:“怎么,你不信?” “那你就問問你姨母,”方夫人以為自己遭到了女兒質疑,忙不迭的叫自己胞姐作證:“阿姐那時候可見我尋死覓活了么,人活一輩子,誰還不碰上一點糟心事,睡一覺便什么都忘啦?!?/br> 董氏也咳了一聲:“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少說兩句?!?/br> 方夫人有點不滿:“阿姐,你不要故意含糊其辭?!?/br> “姨母,”青漓坐在一側,有點看不下去了:“姨夫,來了哦……” “……”方夫人眼睛一閉:“在哪兒呢?” 青漓:“……在你身后?!?/br> “……”方夫人眼睛閉的更緊了:“什么時候來的?” 青漓:“在你說該吃吃,該睡睡的時候?!?/br> 方夫人:“……” 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方夫人小心翼翼的回過身去,盡力安慰自己——那只是外甥女同自己開玩笑噠! 方良身著玄袍,面如冠玉,風采卓絕,只是一雙鳳眼微瞇,有種說不出的危險。 方夫人開始結巴:“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啊……” 方良:“在聽呢?!?/br> 方夫人:“你先聽我解釋,這里頭有誤會,聽我慢慢……慢慢說……” 方良:“你說?!?/br> “……”方夫人:“我我我一緊張……就說不出來……” 方蘭蕊有點看不過去了,主動上前一點,道:“叫阿爹憂心了,我無礙的?!?/br> 方良看向女兒,目光柔和:“乖?!?/br> 方夫人見自己逃過一劫,連忙岔了話頭過去:“我早就說阿蕊聰慧,肯定能看透——果然吧?!?/br> “嗯,”方良看一眼方夫人:“你也乖?!?/br> 簡簡單單幾個字出來,方夫人老臉紅了。 方良也不多言,向董氏與青漓頷首示禮,便攬住一大一小兩個,回家去了。 ~ 半月后。 朝議結束,魏國公等在宣室殿外,照例自內侍總管陳慶手里接過奏疏,這才轉身離去。 英國公眼見他過去,便刻意放慢了腳步等候,著魏國公拐過長廊,避開了陳慶,這才頗有興致的湊上去:“呀,又有奏疏啊?!?/br> 魏國公瞧他一眼,一副想躲又躲不掉的憂傷,悶悶的應了一聲:“唔?!?/br> 成武侯也靠攏了過去,裝作不經意的往魏國公手中奏疏瞄了瞄:“嘖嘖,這么厚啊?!?/br> 魏國公更郁悶了:“唔?!?/br> 成武侯還含蓄些,揶揄的看一會兒魏國公,便徑自離去,英國公卻別有深意的念了一句:“老房子著火啦~”這才依依不舍的瞧那奏疏幾眼,笑嘻嘻的走了。 魏國公擦一把汗,自己看一眼手中奏疏,也說不出是尷尬還是感念,搖頭失笑一聲,出宮歸家去了。 回到魏國公府,也不曾換便服,他便去了女兒院子,將里頭信遞給她,定定的瞧女兒幾眼,便一言不發的走了。 青漓捏著信紙目送魏國公出去,臉卻不自覺的有點紅了。 ——把自己岳丈當信使用,你倒是半分不心虛。 厚臉皮。 一封信寫的長,字跡卻有些潦草,大概是好容易擠出時間來寫的。 信的末位,皇帝還問她——朕甚念妙妙,妙妙心中,可念朕否? 青漓慢慢將信紙合上,心里頭卻怎么都忘不了這句話。 ——怎么會不想呢。 董氏見過去的時候,便見青漓正靠在窗前,對著外頭怒放的那從月季出神,桌邊是拆開了的信封,上頭是慣常的‘卿卿親啟’。 她眉梢略微一動,搖著團扇過去問道:“做什么呢,這樣出神?!?/br> 青漓也不臉紅,大大咧咧的看向董氏,笑嘻嘻道: “思春呢?!?/br> “瞎說,”董氏拿團扇輕輕拍她腦袋,含笑道:“春日早過了,你思的是哪一門子的春?!?/br> 青漓也不扭捏,眼巴巴的看著董氏,道:“想他了?!?/br> 董氏拿眼睛斜她:“五月還見過的,現下是六月初三,還不到一個月呢?!?/br> “啊,”青漓撲到董氏面前去賣萌打滾,道:“原來已經快有一個月啦?!?/br> 董氏心知她是個什么脾性,搖頭道:“妙妙,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青漓笑嘻嘻的拉住董氏衣袖,道:“我……想去看他?!?/br> “哪里有你這樣不矜持的,”董氏嘴上說歸說,卻也拿她沒辦法,只好道:“你想進宮去嗎?” 青漓應了一聲,又在董氏耳邊道:“上一次分開時他就說了,我要是想去,隨時都可以……” 董氏也有過這樣少女懷春的情懷,眼見著女兒這樣純然的歡喜,便不忍往上頭潑冷水,斜她一眼,取笑道:“女大不中留,妙妙大了,一顆心老早便飛走到人家那里去了?!?/br> 青漓只厚著臉皮笑,沒有反駁。 浮煙山一行之后,二人分別之際,皇帝便對青漓直言,接下來諸事繁忙,只怕未必會有空暇出宮見她,只能以書信傳情。 在提出書信傳情之后,皇帝又看似不經意的提出——小妙妙,朕雖沒法子出宮見你,但是,你大可以進宮見朕的。 在他說那話的前一夜,青漓才剛剛被他欺負的不輕,哪里敢自己往狼窩里頭跑,只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將話頭別了過去。 皇帝見她如此,也不曾再度說什么,回宮之后,他便忙碌了起來,有空暇的時候,便寫了信夾在魏國公的奏疏里頭,毫不客氣的使喚自己岳父。 這事兒本極隱秘——奏疏不是誰都能瞧的,魏國公又不是什么嘴碎的人,自然不會為人察覺,但架不住中間還有個知情群眾英國公,在自己八卦小心思不曾得到紓解的同時,便將目光伸向了皇帝與魏國公。 哎呦,又不是天塌了大旱了洪澇了,有什么事情值當的魏國公你這么勤快的去上奏疏,陛下也這般勤政的批復??? 這句牢sao出來,眾臣聞弦歌而知雅意,八卦的目光不敢去看皇帝,而是將魏國公淹沒。 本也不是什么機密事,頂多算是皇帝自己的私隱罷了,便是被人知道了,皇帝的臉皮使然,也不覺得有什么丟臉。 再者,有膽子去調侃此事的,多是在西北便跟隨他的舊臣,關系本就親近,為著這一點小事,也不好苛責。 只是害了魏國公,每日在各色八卦的目光中游走,苦不堪言。 #哦~陛下今天又寫信了啊# #膩不膩歪啊,又來了# #我們像是瞎的樣子嗎,做的這么明顯# #老房子著火,了不得啊# #一把年紀了,還這么黏黏糊糊,真的夠了啊# 魏國公只當自己眼瞎耳聾,什么都看不見,也聽不見。 ~ 青漓心里頭下了主意,便叫人往宮里頭送信兒,說自己明日進宮去。 皇帝是在用午膳時候聽到消息的,聞言臉上便禁不住帶了幾分笑,一面叫陳慶去安排人明日去宮門口迎她,另一頭卻吩咐人準備小姑娘的用制,從吃喝到衣飾,仔細的緊。 陳慶在心底腹誹了一句——娘娘只說過來看您,可不曾說要留在宮里頭久住,巴巴的準備這些有什么用。 但是瞧著皇帝神色,陳慶便知他心里頭定了主意,想著皇后那副嬌柔柔的樣子,心里頭便禁不住有些憐憫的搖搖頭。 ——皇后娘娘啊,您不好好在羊窩里住著,跑到狼窩來做什么。 要是被狼咬了一口,那可是怪不得別人吶。 第37章 豐盈 第二日, 青漓早早的起身梳妝, 用過早飯后, 便帶著玉竹鶯歌,一道乘馬車往宮里頭去了。 董氏比她細心,囑咐青漓連幾位女官一起帶上——畢竟她們本就是宮里頭出來的, 地界也熟, 或多或少能提點她幾句。 青漓自然是應了。 金陵原稱建康, 本是前朝都城,后本朝太祖亦建都于此, 卻覺建康二字不美,便更改為金陵,幾代下來, 除去精研此道的文人墨客, 尋常百姓之中,早已不知建康之名。 許是因著撫恤臣工早朝辛苦的緣故, 皇城與權貴府邸坐落之地相距不遠,青漓乘著馬車,不過兩盞茶的功夫, 便到了宮門口。 自有護衛上前去與守衛言說, 青漓坐在車內聞聽他們言談聲入耳, 卻忽的心中一動,想起另一處來。 細長的手指在車簾的一側挑開一道細縫,借著這半分空隙,她瞧了一眼這座皇城。 巍峨且雄偉, 莊嚴而肅穆,一眼望過去,有一種類似山的挺拔厚重。 無上的皇權使然,令人不由得生出幾分喘不上起來的壓迫感。 ——這就是她將來要生活的地方啊。 青漓心里頭有轉瞬的陰翳,隨即又是一片清明坦蕩。 不管怎么說,她也算是這里的女主人,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么。 說的無恥一點,這里是她的家,現在這里頭有她的丈夫,未來這里頭更會有他們的孩子,這般一想,再去看這里,青漓便覺親切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