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畢竟是在野外, 他們又不曾帶廚娘, 如此一來, 自然也別指望中午用膳時能有什么山珍海味,滿漢全席。 青漓與皇帝一道回去的時候,陳景與陳慶便已經準備好午膳, 那濃郁的香氣隨風散在了空氣中, 絲絲縷縷的縈繞在青漓鼻側, 即使方才還吃了不少果子,只聞著這味道, 她卻也覺有些餓了。 浮煙山距離金陵不算遠,卻也不算近,眾人又是騎馬而至, 自是不會瓶瓶罐罐的隨身帶著原料。 好在在場諸人中, 無論是衛率還是陳慶,都是在馬背上呆慣了的, 出去打個獵也并非難事,正是五月,動物也出現的多了, 隨意走幾圈兒便能有收獲, 倒也松快。 肥肥的山雞與手掌長的魚被串起, 往上頭淋了香料之后,便一道被架起,烤的吱吱吱直冒油,微風輕拂, 那香味像是帶了鉤子一般,叫人口水都想要流出來。 ——他們大概是早知要留在浮煙山用中飯,竟連燒烤的香料都準備好了。 皇帝與青漓回來的時機也巧,眾人眼見著將獵物烤的七八成熟,便漸漸小了火,準備安排人去尋帝后二人。 只是,誰都知道陛下此刻同皇后膩膩歪歪的,半刻也舍不得離開,這會兒自是無人敢伸著腦袋過去攪擾——指不定就會被陛下記恨呢。 如此一來,自是沒人想去觸這個霉頭。 陳慶坐在一側老神在在的烤魚,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樣子,只看得陳景咬牙,便有樣學樣,將這份苦差事推給了下頭人。 兩個boss都不愿意沾惹的事情,底下人又不是傻,哪里會呆呆的湊上去,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決定劃拳選出最倒霉的一個過去,誰知還不曾得出個結果來,皇帝便帶著青漓回來了。 嗯,兩人是一道走回來的。 皇帝深知小姑娘脾氣,擔心她不好意思,一直抱著她走到到近前,等到遠遠瞧見那群人之后,便將她放下了。 大概是見著那群衛率面上的鮮活與年少,他語氣中有些微感慨,淡淡的一笑,看向青漓,道:“以前在西北時,還相對清閑些,時不時的經常出去打獵,等到了金陵,手里頭的事情就多了,莫說打獵,便是這般出來走走的時候,也是少的很?!?/br> 青漓抬眼看他,唇邊帶笑:“這有什么關系,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只管將之前的那些遺憾補起來便是?!?/br> 頓了頓,她又挑起眼簾,補充道:“雖然我夏天不喜歡出門,不過……” 青漓眼睛靈活的轉了轉,道:“陛下若是相邀,總是要給幾分情面的?!?/br> “言出必行呀,小妙妙,”皇帝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緩緩笑了:“今日所說的話,你可不能忘?!?/br> 實際上,刨除叫人心浮氣躁的夏天,青漓還蠻喜歡出去玩兒的,四處見一見新鮮東西,散散心,多好啊。 可這里畢竟是古代社會,對于女孩子,家里頭不說是看的極嚴,卻也不會叫小姑娘時不時的跑出去,董氏的確贊成她出去走走,但也只是局限于到相交較好的小姑娘家中做客,一起繡花、踢毽子、下棋、談心,真正走的遠些,外出踏青卻是極少的。 這一遭出門,她也是借了皇帝的東風,才能一路暢通無阻。 是以,青漓此刻聽他出言,只覺得多了一個由頭出門,卻不覺內里有什么問題,也就毫無戒備的應了下來。 皇帝只見她如此,便知小姑娘沒往深處想,他也不點破,在心底笑一聲,便帶著她往樹下的陰涼處,那群人烤東西的地方去了。 眾人見了皇帝過來,連忙起身施禮,畢竟是在外頭,能夠作為皇帝衛率之人也算是近臣,倒也不必拘束,皇帝示意眾人自便,便拉著青漓落座了。 青漓經了今早之事,臉皮不覺厚了好些,也不覺有什么,大大方方的坐在了他身側。 許是有一眾閑雜人等在側,午膳時候,皇帝也不曾對小姑娘做什么,他吃這些東西的經驗遠非青漓能比,便挑了好的部位給她,時不時還為她擦一擦嘴,照顧的無微不至。 青漓禮尚往來,也會為他挑一點,甚至于在皇帝目光的脅迫之下,親手往他嘴里喂了幾口,拋去掉出來滾了一地的眼珠子,以及被強力秀恩愛將一顆心碾成渣渣的單身狗,倒也是其樂融融。 自從到了這個世界以來,青漓還不曾像今日這般出門野餐過,加之一眾衛率的手藝不錯,她顧忌著形象,雖不曾吃的滿嘴油,卻也是大快朵頤了一番。 為著這個緣故,用過午膳后,她便覺周身慵懶,無精打采的靠在皇帝身上,有些不想動了。 ——這個毛病叫做,吃飽了就會累,不只是累,還想睡。 皇帝心中極喜歡她這般乖巧的靠在自己懷里,左右此刻無事,也不去擾她,只攬住小姑娘的肩,叫她安心伏在自己肩上。 一眾人識趣的很,知曉自己在此處也只會礙事,用完午膳之后,連借口都不曾找,便遠遠避開,往其他地方乘涼去了。 青漓正握住皇帝的手,挨著看他手指,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倒也溫情脈脈,正等著皇帝回答的時候,他卻忽然沉默了。 她心下微微生出幾分不解,順著皇帝的目光望過去,才見著天空上漸漸聚起的烏色濃云,像是濺了幾滴水的濃墨一般,灰沉沉的,叫人隱約生出幾分喘不過氣的錯覺。 不只是天空,刮過來的風似乎也略微大了些,帶著淡淡的潮濕味道與泥土腥氣,在空氣中縈繞不去。 “我們運氣倒是好,”皇帝皺著眉,隨即又搖頭失笑,他低頭看青漓,道:“總共只見了兩回,卻都撞上了雨?!?/br> “那此刻如何,”青漓瞧瞧天色,向皇帝問道:“返回金陵嗎?” “來不及了,雨只怕頃刻間便會來,再看著情狀,也不像是什么小雨,”皇帝扶著她起身,順手緊了緊她衣帶,道:“現在急匆匆往金陵趕,少不得要半路淋一場雨,與其如此,倒不如找個地方避一避,等雨停了再回去?!?/br> 青漓的人生閱歷比皇帝要少得多,身份也擺在面前,自是不會提出什么反對意見,只是問道:“去哪里避雨?” 皇帝側過臉去看她一眼,目光中似乎有極暗淡的光在閃,他抬手指了指南側,道:“皇族獵場便在那邊,騎馬過去也快,近的很?!?/br> 他拉著青漓到不遠處的樹下,抬手解開了馬的韁繩,抱她上馬,也不多言,便徑自往南側皇族獵場去了。 一眾衛率見得天色不妙,早已圍攏了過來,聽得皇帝吩咐,便隨在其后,催馬跟了上去。 皇族獵場起于成宗,至今已是傳了幾代。 大秦開國皇帝本是在馬背上得天下,其后成宗繼位,也不希望子孫后代忘本,失了男子銳氣,便在金陵不遠處的浮煙山里頭圈地,設了皇族獵場,用以磨礪皇族男子成才。 只是,皇帝這一輩只剩了他與七王兩個,他本人自是不必說了,忙的恨不能一個人掰成八個用,哪里有什么時間行獵。 至于七王就更簡單了,他的天殘便是殘在腿上,走路都不利索,誰能指望著他出門打獵? 至于下一代就更不必說了,皇子還不見人影,自是沒得參加,世子年紀尚幼,且是七王獨子,哪里舍得送出去呢。 如此一來,曾經風靡過成宗后幾世的皇族獵場,到了皇帝這一代,竟有些要荒廢的意思。 未曾過去的時候,青漓還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座雄偉恢弘的宮殿——便是沒有宮殿,精巧些的行宮也該是有的。 誰知,到了地方她才瞧見,外界說的這般高大上的皇家獵場,里頭竟只有幾座樸素竹樓可供人居住。 皇帝自她面上神色瞧出幾分端倪來,道:“你當這是什么地方,享樂的嗎?” “——既想學幾分本事,又不想吃苦,哪里有這樣的道理?!?/br> “這話怎么說的跟夫子一樣,”青漓摸了摸鼻子,道:“我還不曾開口呢,倒吃你一通排頭?!?/br> 二人說話的功夫,天色也緩緩發生了變化,暗色的天空便像是暗色的幕布,承載的水分過多之后,終于無力的滴了下來。 只看落在地上的水滴銅錢大小,便知這場雨來勢洶洶,不能等閑視之。 皇帝無暇多說,便帶著小姑娘徑直往中間的竹樓里頭去了,身后陳慶自是緊緊跟上,其余衛率則是會意的分散開,進了周遭的竹樓停歇——萬一有變,也能來得及反應不是。 雖說獵場四周便有尋衛,但再多加幾分謹慎,總是不會有錯的。 青漓不覺有他,進了竹樓便覺心下一松,她還不曾進過皇族獵場呢,此刻有機會入內一見,倒是也有幾分趣味。 竹樓雖不曾有人居住,卻也不覺蕭瑟雜亂,上下分兩層,底端放置有雜物,二樓才是居室。 皇帝想著方才她靠在自己身上的慵懶樣子,便出言道:“朕吩咐他們幾句話,待會兒再過去。上頭便是起居室,你若是累,便過去躺一躺,被褥都是整潔的,無需擔心?!?/br> 青漓的確有些累,還有些好奇,也不推脫,便登著臺階上去瞧了瞧。 二樓屋子算不得大,卻也不小,靠窗的一側放置了案幾,上頭整齊的對著一摞書,案幾底下還有蒲團,越過案幾去看,以木質隔板隔開的里間,則是起居室,床褥干凈,整體整潔——還不錯。 不過想想也是,能來這里的,想必都是龍子龍孫,即便是住竹樓,也不可能真的將待遇搞得十分差。 她正想著到樓下看看時,便聽外頭雨聲傳來,初時還是沙沙作響,到了后頭,便成了噼里啪啦、重重打在竹板上的脆響,一連串的,聽的人心頭發顫。 好大的雨。 青漓暗自慶幸自己沒攛掇皇帝回金陵,否則,不等回到魏國公府,整個人只怕已經淋成一只落湯雞了。 此處雖是竹樓,構造卻極精巧,二樓窗邊便有可卷起可垂下的簾子,青漓輕輕掀開一點,便見外頭樹木枝葉都已被雨水澆的濕淋淋,愈發青翠起來。 許是雨氣沖散了之前的沉郁,深吸一口空氣,竟也覺心口松快好些。 她來了興致,靠在窗上靜靜看窗外落雨,竟也覺別有一番滋味。 ~ 皇帝目光淡淡,似與素日一般無二,眼底神色卻陰晦,他看向跟隨自己多年、肅立在一側的內侍總管,道:“朕記得,當年在金陵尋人之事,是吩咐你去做的?” 陳慶悄無聲息的跪下身,也不辯解,只是應道:“是?!?/br> “既然如此,”皇帝緩緩將袖中的紙條取出,展開之后扔到陳慶面前去,道:“此番之事,又該作何解釋?” “此事為奴才辦事不利,”陳慶低頭叩首,也不多說,道:“請陛下給奴才七日時間,屆時必定分明?!?/br> 第28章 蛔蟲 這場雨已下了半個多時辰, 雨勢卻依舊洶洶, 絲毫不見衰微。 正是農歷五月, 換算成公歷,便是六月中末期,妥妥的夏日。 金陵地域本就偏南, 空氣中更是早早的裹挾了幾分熱氣, 帶著夏日特有的躁動, 只隨意吸一口,都覺心肺熱了些許。 為此, 青漓最是不喜夏天——只除去下雨天。 因著今日這場雨,水汽殷勤的在空氣中添了幾分淡然的涼,青漓獨自靠在窗邊, 靜靜看著外頭的景致, 倒也自得。 她正閑適自在的工夫,卻聽身后腳步聲傳來, 不需回頭,心中便有大略猜測。 ——此行只她一個女子,陳慶與一眾衛率為避嫌, 等閑不會往她面前湊的。 既如此, 過來的是誰, 便極易知曉了。 皇帝上樓之后,便見小姑娘一手撐額,獨自靜坐在窗前。 竹簾半卷,暮色微凝, 她衣衫外頭裸露的肌膚如羊脂玉般瑩白,眼睫纖細濃密如扇,只寧靜的坐在窗前,便宛如畫中的簪花仕女一般溫婉靜好,極美,極美。 自見面后,小姑娘在他面前多是羞怯嬌惱,倒極少似這般靜姝恬淡,乍一見,他竟有些不敢認了。 世人既說美人在骨不在皮,還說美人宜喜宜嗔,一顰一笑皆是風情,初次聽聞時,他還不置可否,直至今日見小姑娘如此,才覺應是真的。 他竟也有此番運道,得這般一個絕色傾心,也是幸事一樁。 “怎的,”青漓知曉皇帝并非拘禮之人,是以也不曾急匆匆起身見禮,只坐在凳子上紋絲不動,她調笑道:“一場雨下來,難不成將陛下驚得不會言語了?” “非是為這場雨所驚,”皇帝到她面前去,伸手扶住了青漓肩,語氣輕柔:“夫人姝麗若此,豈容朕不驚?” “衍郎慣會說好話,哄人高興的?!鼻嗬煲彩桥⒆?,哪里會不喜歡別人夸獎,更何況,這個人是她的愛人呢。 斜他一眼,她笑盈盈道:“不過,總能說到人心口去,叫我不得不認輸便是?!?/br> “了不得,”皇帝似是第一次見她一般,語帶驚嘆:“小妙妙竟也會對著朕甜言蜜語了,委實叫人受寵若驚?!?/br> “貧嘴,”青漓自知論起嘴上功夫遠不是皇帝對手,也不敢緊追,只嗔他一句:“偏生你嘴皮子利落?!?/br> 皇帝大笑了起來,抱起小姑娘,順勢坐在了凳子上,摟緊了之后,又在青漓耳邊道:“虧得不曾回金陵去,不然,豈不是要淋一場雨?” 他語氣中不無得意,也不知怎的,青漓竟忽的想起了生有七彩尾巴花枝招展的開屏孔雀,正暗自搖頭,卻覺皇帝輕輕晃了晃自己耳畔墜子,繼續道:“如何,朕推測的不錯吧?” 青漓本還不覺得有什么,到此刻有了幾分肢體接觸,她卻察覺出幾分不對勁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