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文臣武將和嘉和帝都不同意,賀瑯也只能鎩羽而歸,沉著臉站回了原位。 中間有了太子的這一打岔,文臣和武將之間的激烈氣氛反而緩和了一些,繼續商討起來,雖然也有爭吵,卻不如之前那般針鋒相對了。 吵了一個時辰后,嘉和帝與文臣武將們議定了督陣老將的人選,是為將二十年的杜明,以及通過了從南方平津地區緊急調兵五萬的決議,但在該不該派督軍,派誰為督軍的問題,三方又陷入了僵局。 爭吵了這么久,年紀大的臣子們已經有些累了,嘉和帝體恤臣子,讓臣子們先退下去,休息半個時辰,用一用點心,進一進水,之后再入殿繼續商議。 賀瑯則被嘉和帝留了下來,被劈頭蓋臉的訓斥了一通“冒進、粗莽、輕敵、自大、不孝”的罪名,賀瑯只能先順著嘉和帝的意,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保證在接下來的殿議中不再胡言亂語了。 但是有句話叫,口服心不服,賀瑯現在就是如此了,他知道這一次的申奴進犯庸寧道,會是多么重要的一場戰事,前世時,就是這場戰事,讓庸寧道一分為二,然后裂口越來越大,直把庸寧道,以及更北的北關道,半劃入了申奴的地盤,成為了申奴的半控制領地。 這一世,他絕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大燕被一分而二。 趁著中途休息的半個時辰,賀瑯手書一封,急令身邊的小侍人回私邸傳信,他身邊的大太監不能走,因為太過引人注意,而他信任的林樓,因為辭去東宮侍衛營的官職成了白身,無法再入宮,此刻他能用的,也只有不起眼的小侍人了。 小侍人懷揣著太子書信急匆匆的出了宮,直奔京郊的私邸。 林樓看著手中的書信,一臉的震驚加惶恐。 太子殿下竟然讓他立刻馬上立即帶上兩千兵,趕赴庸寧道。 林樓以為自己眼花了,看錯了,轉而問小侍人,今天的殿議議了什么,太子殿下有沒有說什么。 當林樓聽到小侍人說,太子殿下自薦前往庸寧道當督軍,卻被嘉和帝、文臣、武將,三方駁回時,林樓知道了,太子殿下是想要先斬后奏了。 我的天哪,太子殿下您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林樓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停跳了,這是無旨派兵啊,他要是聽從了,皇帝陛下只怕就要滅了他滿門吧。 從,還是不從? 林樓腦子發懵,但他還是點齊了兩千的兵馬,讓他們帶上十天的干糧和三天的食水,以及馬匹五天的草料豆料,并讓他們打包急行軍包裹,然后等待太子殿下的下一步命令。 宮中的殿議又開始了。 經過半個時辰的冷靜思考后,賀瑯發現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有極大的失誤,太過沖動了,他不應該這么明顯的無旨派兵,他雖然不能前去庸寧道督軍,但他可以像對待劍北道一樣,也派出兩千兵馬前往支援啊,這樣也顯得他處事公正,而且父皇一定會同意的。 在下半場殿議時,賀瑯就提出了自己的新意見,他自愿派出太子輔兵營的兩千兵馬,并五十車米糧,支援庸寧道。 這個意見馬上就被嘉和帝接受了,文臣武將們也紛紛對他表示了贊揚,稱贊他仁厚忠君,一心為國。 于是賀瑯馬上趁機懇請嘉和帝下旨,讓太子輔兵營的兩千兵馬并五十車米糧,先行趕往庸寧道。 戰情緊急,刻不容緩,嘉和帝當殿下了令旨,令旨被馬上送往太子私邸。 林樓接到了嘉和帝的令旨,整個人都輕松了。 幸好幸好,他沒有輕舉妄動。 兩千兵馬并五十車米糧,當天就馳出了太子私邸,趕往庸寧道,而此時,戶部的米糧才剛剛開始調拔,太子的速度遠勝過戶部,這讓知情的官員們都紛紛感嘆,戶部那些人真是酒囊飯袋,幸好有太子啊,有此儲君,真是大燕之福啊。 與此同時,兩份令旨也出了京,一道是發往南方的平津,緊急調拔五萬兵馬支援庸寧道,另一道是發往畿南道,急命老將杜明趕赴庸寧道督陣。 回到私邸,賀瑯的心情很不好。 燕京,在所有人看來,也許是最安全不過的平安地,但對他來說,卻是困住他的金絲籠,他已經被困太久太久了,什么時候才能脫離樊籠,展翅高飛,然后鐵馬金戈,馳騁沙場? 難道,真的只能等到自己登上大寶,才能御駕親征嗎? 賀瑯長嘆一聲,太久了,太久了,到那時候就太晚了。 到底應該怎么辦呢? 先斬后奏,直接潛逃? 這個念頭突然閃過了賀瑯的腦中。 賀瑯的心飛快的跳動了起來。 是啊,他無牽無掛,沒有什么掣肘,父皇母后都好好的待在宮中,而私邸里,也只剩一千多人了,只要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把他們都安排出去,他就可以直奔庸寧道了啊。 不,不不,還不行,鑄幣坊才剛剛起步,他要是離開了,能把鑄幣坊放心交給誰?沒有他坐鎮,又有誰能守得??? 私鑄貨幣可是大事啊,他不在這里盯著,他自己也不放心。 賀瑯只能強硬的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罷了,還是先招兵練兵吧,劍北道派出了兩千兵馬,庸寧道又派出了兩千兵馬,如今輔兵營只余一千兵馬了,日后戰事只會愈發激烈,這幾千人根本不夠用,還是得擴軍啊。 賀瑯攤開了手,又攥成了拳,在這亂世之中,還是得有兵有糧有錢,這些才是立身的根本,他決也不能像父皇那般,連派不派兵,拔不拔糧,發不發餉,都要受制于人! 第145章 前世 賀瑯睜開眼睛,他的頭頂是一片昏黃的天空,他的腳下,是一片連綿不絕的殿閣樓宇,此時的他,正漂浮于天地之間。 遠處,似乎傳來縹縹緲緲的雅樂之聲,賀瑯的眼神往那處投去,下一瞬,他來到了熟悉的奉天殿,殿內兩側站滿了文臣武將,而在正中的御道之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緩緩步行,走向高高在上的御臺。 八歲的賀瑯,在奉天殿中,接過了太子金印和金冊,成為了大燕太子。 賀瑯有些恍惚,這時,半空之中又傳來歡騰的雅樂,那是什么樂?哦,是大喜之樂。 下一瞬,賀瑯眼前的場景又換了,他的東宮到處都掛上了紅幔和紅燈,滿目都是正紅之色,一條長長的紅毯,一直從東宮宮門連到了正殿殿門,一輛二十四人抬的鳳輦在紅毯之上緩緩行進,到了正殿殿門前,一位罩著紅蓋頭,身著正紅吉服的女子被扶下了鳳輦,然后她的手中被塞入了一條紅綢,而紅綢的另一頭,是一個身著正紅吉服的少年郎。 十五歲的賀瑯,在東宮中大婚了。 我成婚了? 賀瑯滿心疑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不等賀瑯想到是哪里不對,場景又換了。 皇宮中人人都在奔走,然后宮燈全部被摘下,花盆全部被搬走,彩幔全部被取下,然后全部換成了素白的顏色。 “哐,哐哐”,雄厚的鐘聲一短兩長的響起,綿綿長長的蕩向四面八方。 漂浮在半空中的賀瑯如遭雷擊,這是國喪之鐘。 場景連接交替,嘉和帝的神牌,王皇后的悲泣,朝臣們的喧嘩,內閣首輔梁庭芳捧著圣旨宣讀遺詔。 在國喪之中,二十歲的賀瑯身著明黃龍袍,登上了御座,成為了大燕第六代帝王。 賀瑯看著底下那年輕的自己,他的臉上還有藏不住的憤怒和茫然,但在半空俯視著他的自己,心中卻升騰起了興奮、激動、熱血的情緒,這股激烈的情緒升的越來越高,場景突的又變。 戰報越來越頻繁,戰情越來越不好,敗仗來的越來越多,大燕軍隊節節后退,大燕全輿圖上,被劃出的紅線越來越長,大燕,危在旦夕了。 賀瑯再也忍受不了那些只會推卸責任紙上談兵的蠢材,更忍受不了那些直到此刻仍然在蠶食國庫軍餉民脂民膏的蠹蟲,他背負萬夫所指百官所罵,一意孤行的砍了十幾個蠹蟲的腦袋,其中包括他的外祖和大舅,還抄沒了他們家族的一應財產。 好了,國庫終于有錢了,緊缺的糧草也有了,只懂得嘴上噴糞的朝臣們,也消停了,那些被抄沒出來的資財,正是那些蠹蟲最有力的罪證,先前僅僅只是抄家還是太輕了,滅三族都是應該的。 經此一事,賀瑯也不相信那些在外作戰的武將了,他不敢相信他們,因為連近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朝臣們都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他,甚至還繼續貪沒國庫的財產,這讓他怎么相信遠在千里之外的武將? 他們會不會像葉奉超一樣,不停的要餉,最終卻是把兵餉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賀瑯決定御駕親征,他把朝廷從后方搬到了前線,讓所有的文臣武將跟他一起共赴國難! 誰都別想獨善其身,讓你們的父母妻兒留在后方,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要死一起死! 賀瑯的破釜沉舟、意氣用事、喪心病狂讓所有懷有私心的臣子們都膽寒了,他們怕了,他們想逃了。 置之死地,方能知曉人心鬼蜮、笑臉魍魎。 賀瑯正等著這些人出逃,逃一個,死一家,他痛恨這些人,這些人再有才華又如何,家世再顯赫又如何,與賀氏的血緣有多親近又如何,通通都該去死! 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漂櫓,當大燕的年輕帝王喪失理智,發出雷霆之怒時,所有人才知道,他們太過小看這位帝王了,原來在他發怒之前,他已經布置了這么多的安排,每個臣子的府宅周圍都有他安插的哨子、刀手,不管他們的官位有多卑微,不管他們在帝王面前表現的多么忠誠,全部都有,他是真正的“寧殺錯,不放過”。 此一怒后,帝王與太后的關系也陷入了冰點。 因為在這一場暗殺后,太后的親近家人幾乎全部死絕,之前幸存的兩位小國舅,以及太后的親meimei,都死了,太后的母族,只留下了尚未長成的子侄輩,這還是太后拼盡全力,以性命相逼,才保下來的血脈。 太后怨恨帝王冷酷無情,帝王怨恨太后不顧大局,帝王與太后撕破了臉,互不相見。 清剿了朝廷中的蠹蟲和叛徒后,賀瑯正式把朝廷中樞搬到了前線,他以帝王之尊,執掌前方戰事。 賀瑯的“執意尋死”讓申奴和成賊狂歡共慶,他們發起了一波又一波更加猛烈的攻勢。 賀瑯并不迎戰,反而收縮戰線,讓出大片的地盤,把所有兵力緊緊的收縮在一起,固守中央。 讓出的大片地盤,形成了兩條寬闊的戰略通道,申奴和成賊可以借此南下,直擊平津了。 所有人都驚恐了,不明白為什么帝王要讓出這么兩條戰略通道,平津地區可是整個大燕最為富庶,也是至今保存的最為良好,未曾經歷戰火的地區啊。 這是大燕最好的地方,也是萬一戰敗后,最后的退路啊。 所有人都覺得帝王瘋了,這是要拉著整個大燕為賀氏做陪葬??! 漂浮在半空的賀瑯卻笑了,這是他一生中,最為瘋狂,也最為理智的一段時間。 “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破不立”,這兩句話,每個人都知道,但絕大多數的人做不到,只有把所有的后退希望全部打破,無路可退,大燕才能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寬闊的戰略通道前,申奴和成賊猶豫了,退縮了,但在幾次試探,賀瑯都不給予回應后,他們興奮了,他們知道了,這是賀瑯要與他們劃疆而治了,他只要中間的那塊,北方的已經是申奴的地盤,西邊的已經是成賊的地盤,剩下的南方,那就是先到先得了。 申奴和成賊掄著大刀、狼牙棒、流星錘,呼嘯著沖入了富庶的平津地區。 狼如羊群,真正的狼如羊群,所到之處,無所抵擋,被大燕前五代帝王用名聲看護著,被數代將士們用鮮血保護著,從祖輩出生起就從未看見過烽火的平津人,他們懵了。 就這樣被舍棄了? 為什么? 這到底是為什么? 漂在半空中的賀瑯卻在冷笑。 為什么?因為你們從來不把自己當作大燕人! 既然非我國人,那我還管你們的死活做什么? 當北關道、庸寧道、畿北道被申奴攻打時,平津在醉生夢死。 當劍北道、釗南道被成賊攻打時,平津在夜夜笙歌。 當國庫告急,糧草告急,兵員告急時,平津一邊說繳不出賦稅,一邊卻調濟貨物賣往北地西地,哄抬物價,又以極賤價買入北地西地流出的珍寶。 商人如此,平民又如何?對平民來說,什么烽火連天,什么赤地千里,都不如某某豪商贖下某某艷妓,某某才子納了某某名妓來的新鮮有趣、貼近民生。 商人如此,平民如此,那官員們呢?學子們呢? 反正平津離的如此遠,物產又豐富,自給自足也無憂,北邊西邊打的再熱鬧也礙不著平津的富庶寧靜,看,歲月如此靜好,何不相約看南山? 賀瑯有多痛惜飽受戰火的北地和西地,就有多痛恨坐看烽火、逍遙而立的平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