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賀瑯一聽就知道她在說謊話:“還說沒生氣,聲音都不對了。好了,先別氣了,和我說說,到底為什么生氣?我剛才說錯了什么嗎?要是有,你說啊,你不說我怎么知道哪里錯了?”賀瑯倒是很懂得問錯,不懂就問。 邱向陽板著臉,悶不吭聲。 “到底為什么???我剛才就說了,我是不贊同傳男不傳女、教徒弟留一手這樣的想法的,你不是也不贊同嗎?我和你的想法一樣,你為什么生氣?”賀瑯真的不明白其中的因果關系。 因為你的不贊同是針對別人家的事,在你自己家里,你是絕對不會傳男傳女都一樣的。 邱向陽咬著唇,心里在不停的反駁。 “你說啊,你到底生氣什么???”賀瑯也有些急了。 邱向陽悶不吭聲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開口了:“因為你自己是做不到的,你要求別人做到,你自己卻做不到,你這樣是虛偽?!?/br> “虛偽?”賀瑯不敢置信她會這樣看待他,“我哪里虛偽了?你說我哪里做不到?” 邱向陽抬頭直視賀瑯的眼睛:“別人家的傳承,你要求別人傳男傳女都一樣,那你家的傳承呢?不說最至尊的皇位,就說親王之位,如果你是親王,你只有一個女兒,你的女兒能夠繼承你的爵位嗎?” “不合祖制?!辟R瑯脫口而出,然后,他沉默了。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的確做不到。 按照她的理解和定義,他的確是虛偽。 第138章 不同 邱向陽與賀瑯四目對視,兩人都不發一言,沉默著。 邱向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突然生氣了,明明之前說的是技藝傳承的問題,她為什么偏要扯到他的身上,這么做沒有道理。 理智上,她能夠清楚的隔離開她與他,他是古人,他與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重男輕女,視女兒為外人,這事與她完全無關,她不應該置喙其中,但是,在情感上,她又迫切希望她唯一的好友,他能夠站在與她同樣的立場上,堅定的支持男女平等。 因為在男女不平等這件事上,邱向陽是真切的受害者。 如果她是男的,當年她就不會被邱家爺爺奶奶所拋棄。 如果她是男的,當年她上戶口就不會遭遇邱家的一次又一次拒絕。 如果她是男的,當年她要上學就不會讓鄭阿姨去邱家求了一次又一次。 如果她是男的,當年她在小餐館洗盤子時就不會遭受那些借酒撒瘋的客人的言語調戲,甚至動手動腳。 因為她是女的,所以她就要遭受這些不公平,尤其當她被人調戲時,看戲的人遠比護著她的人更多,甚至事后還有人說她是故意勾引人,小小年紀不學好,為了躲避這些閑言閑語,她換了一家又一家,最終才找到一家老板人好的小餐館,允許她就在后廚洗碗,再忙也不必露臉端菜。 為什么僅僅是因為性別不同,女性就要比男性遭受更多的不公? 外界的不公也就算了,但就是在家里,女性也一樣要遭受來自父母家人的不公。 技藝只能傳給兒子,財產只能傳給兒子,這不就是赤果果的不公嗎? 邱向陽對于這樣的想法和現狀是很厭惡的,但這樣的想法這樣的現狀,她無法改變,她只能做到獨善其身。 可是一個人獨善其身久了,也是希望有同伴的,在她的身邊,真正可以算是好朋友的人,就是賀瑯了,相處了近四年,她迫切希望賀瑯能夠成為她的同伴,與她擁有一樣的三觀。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希望,三觀一致,才能成為好友,三觀不同,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知己,就像五毛和公知,他們永遠不可能和平共處,就算原創作者和盜文網站,他們永遠是天敵。 可惜,現實敲醒了邱向陽,不管她多么希望淡化她與他之間的巨大不同,這種不同還是會處處顯現,她與他不僅僅是生活的世界不同,她與他的思想都是完全不同的,她所鄙夷的,正是他覺得理所當然的。 不合祖制,輕飄飄的四個字,完全推翻了邱向陽的自以為是,讓她清楚的認識到,他是不可能成為她的同伴的。 她與他,只會是位面交易合伙人的關系。 在沉默的對視中,邱向陽的腦中閃過了一大段的想法,她覺得她應該收回之前不必要的期待了。 賀瑯不想讓這樣莫名其妙的沉默繼續下去了,他率先開口挑破了沉默:“向陽,你到底怎么了?你生氣是因為我虛偽嗎?好,以你的定義,我是虛偽,但以我的定義,我不認為我是虛偽。技藝傳承,這些都是微末小事,不管是兵法、醫術、匠作、耕種,只要傳承下去,不管男女,只要學會,都能為國做貢獻,男人可以種田,女人也可以種田,男人可以燒瓷,女人也可以燒瓷,男人可以治病,女人也可以治病,男人可以為兵,女人也可以為兵,這都是可以的,也沒有多大區別?!?/br> 前世時,申奴入侵,成賊內亂,大燕四分五裂,戰火四起,烽火連天,戰死了不知道多少男人,打到后來,連女人也一起上了,守城的時候,更是老少婦孺齊上陣,所以賀瑯是完全接受女子為兵的。 “但是王者之位不可混亂,向陽,在我大燕,親王是有封地的,親王受封之后要前往藩地就藩,藩地有駐軍,少者三千,多者上萬,親王掌管這一藩駐軍的軍權,若是藩地之內有人生亂,要指揮駐軍平亂,拱衛大燕安定?!辟R瑯直視邱向陽,“親王之位何等重要,以女子之身,如何繼承?” “就是不提軍權,只說其它,女子養于深閨,性情多為貞靜,有哪些女子敢于拋頭露面、四處奔波、擔綱重任?好,就是女子繼承親王之位,那女子的夫家又該如何安置?大燕宗室,女子多是十五而嫁,待親王因各種緣故無法留下男嗣而逝世,只能由其女繼承王位,其女多已出嫁,出嫁之女如何繼承父親的王爵?這不合宗法之制,也不合倫理之道?!?/br> “好,就是再退一步,出嫁之女繼承王爵,那她的夫君又該如何自處?他大好男兒,原是家中梁柱,卻要一夕屈為招婿嗎?哪個好男兒肯受此辱?更不要說這些宗女的夫君都是大家兒郎?!?/br> “還有,這些宗女若是已有子女,他們是要改父姓為母姓嗎?仍從父姓,宗女之后,王爵仍然斷絕,改為母姓,女子尚好,男子的前途又斷,因為宗室之子,是不任實職的,若是他們學問有成,有志于內閣樞機,但只因宗室出身,就要斷絕前途了?!?/br> 賀瑯清楚的擺明了女子承繼王爵的種種限制,牽一發而動全身,便是如此。 邱向陽便說的無話可講。 “我,我沒想過,會如此復雜?!鼻裣蜿柎瓜铝祟^,認了錯,她只是覺得不公平,卻完全沒想到兩個世界卻有如此多的不同。 可是,想了想,邱向陽還是有些不服:“若是親王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女呢?”這樣女兒才幾歲,從小以男兒培養,性情可以偏于剛毅,而且也沒有夫家子女這么多麻煩事。 賀瑯搖了搖頭:“你想的太簡單了,這種事以前發生過,就在太、祖在位之時。太、祖的第五子英年早逝,只留一女,太、祖憫孫女年幼,召入宮中撫育,待孫女長大后,太、祖不愿五子無香火傳繼,便打算親封孫女為女親王,為其招婿,生兒育女,為五子傳繼香火。但,你知道后來發生什么嗎?” 邱向陽搖頭。 “女親王有藩地,有朝廷的錢糧俸祿,還有駐軍,但女親王耳根太軟,太聽信夫君之言,竟然讓夫君插手藩地之事,甘為一籠中金絲雀,短短幾年,藩地之人已不知天下姓賀,只以為天下姓陳,藩地亂象頻生,最后高祖繼位之后,不得不動用雷霆手段,削去了此藩?!辟R瑯搖頭嘆息,“三歲小兒,持金過市,雖非其罪,實有罪也?!?/br> 邱向陽不明白:“為什么一開始不教導女親王如何識人治人呢?她要是懂得識人治人,就不會犯下這么大的過錯了?!?/br> 賀瑯看著她似笑非笑:“你以為所有的人都是一張白紙,想怎么畫就怎么畫嗎?” “難道不是嗎?”邱向陽反問,這也是現代教育的一種常見觀點。 “當然不是,就是剛出生的嬰兒都有自己的性情,有的愛哭,有的愛笑,有的愛抱,有的愛鬧,再稍稍長大一點,幾個月的嬰兒,有的就知道如何賣乖討巧達到目的,有的就是一根筋,只知道打人強要?!辟R瑯可是有過三個兒子,這三個兒子性情皆不相同,同樣的師傅同樣的教導,一樣有仁弱、怕死、心機多這三種之分,再對比一下自己的成長經歷和性情,賀瑯是更加相信性情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磨的。 “每個人都有天生的性情,而女子較之男子,更為重情,更為心軟,所以讓女子去治人,只會讓人更有空子可鉆?!辟R瑯的臉上再次浮現似笑非笑的表情,“再說了,女子還有一個天生的弱點,女子孕育和生產之時,隨便一點伎倆都能讓女子從此臥床不起,甚至血崩而亡,若是遇到一個狠心夫君,讓女親王在生子時血崩而亡,他就可以抱子為王?!?/br> 邱向陽全身立時浮起一片森森寒意,是啊,在這樣的時代,女子生育就是個天然的生死關,太容易死于各種陰謀詭計,就是沒有陰謀詭計,也可能遇上難產。 邱向陽在鄭阿姨那邊生活了十幾年,聽過那些孩子的mama們說著當年懷孕生產時的各種不容易,有的mama的病情十分兇險,像是胎盤早剝、胎盤前置、臍帶繞頸,都是靠著剖腹產才平安生下來的,若是放在古代,真的是只能聽天由命了。 賀瑯見邱向陽臉色極為難看,以為她是被他說的陰毒手段嚇到了,他伸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肩,身體靠近了一點,他在她耳邊溫聲說道:“不必害怕,這些事都與你無關,你一定會鴻福齊天,一輩子都喜樂安康的?!?/br> 邱向陽勉強笑了笑,是啊,她不必害怕,她又不是這個時代的女人,更何況她有幸運光環啊,這些危險肯定不會發生的。 不對,她干嘛要想這個?她不是不打算結婚的么? 都不打算結婚了,還生什么孩子,自找麻煩。 對,不結婚,不生孩子,一個人過挺好的。 第139章 鑄幣的前期準備 賀瑯把燒制瓷碗的事情交代下去,雖然去倉庫里面找, 說不定能夠找到一模一樣的瓷碗,但是每個瓷器的底足之下都有底款印章,兩個世界的底款自然不可能相同, 所以還是需要專門燒制的。 燒制瓷器的匠人回報說,燒制大概需要三個月的時間, 因為這段時間是多雨季節,不適合燒制, 所以要等到大概一個多月后, 雨季結束,天空徹底放晴后,才能進行燒制。 賀瑯把這話和邱向陽說了, 邱向陽又把這話跟張輝說了, 張輝表示沒有問題,可以等得了,至于定制品的價格,邱向陽拿著初級定價器掃了賀瑯正在用的一個瓷碗,就以這個碗的評估價格作為定制品的價格,張輝稍微壓了一點價, 也接受了。 交易約定下來后,邱向陽向張輝要了30%的交易額作為定金,定金到賬后, 邱向陽馬上換成了銀條,傳送給了賀瑯。 之前賀瑯提過,鑄造貨幣還需要銅、鉛、錫、鎳等這些金屬,邱向陽為此打了114,查詢了x市的金屬公司,然后上門定購了一批銅、鉛、錫、鎳,也傳送給了賀瑯。 看到這一批成分極純的金屬,賀瑯再一次感嘆兩個世界的不同。 不管是銀條還是銅鉛錫鎳,這些金屬成分都極純,這一點讓他看到了那個世界的提煉技術的發達,而除了技術發達之外,他更是感受到了那個世界對于金屬交易的開放。 這些金屬都是可以鑄幣的金屬,真的可以這么不受管控的隨便交易嗎? 真是難以想像那個世界的貨幣體系,到底是怎么運行和控制的? 金屬一到位,鑄幣馬上進入進程。 鑄幣不是誰都能鑄的,有關鑄幣的所有技術都涉及到國之根本,貨幣,所以不管哪朝哪代,對于鑄幣人才的管制都是非常嚴格的。 賀瑯只是太子,還不是皇帝,他是無權鑄幣的,他想要鑄幣,就只能偷偷的收集鑄幣人才,而這些鑄幣人才哪里來呢? 很簡單,賀瑯又用到了老辦法,搶。 假幣這件事,是從古至今都嚴禁不絕的,在打擊假幣這件事上,每一個朝廷都是嚴抓嚴罰的,只是高坐頂端的皇帝未必都知道制假者是誰,但賀瑯不同,他是很清楚的知道哪些人是制假者。 前世大燕走到四分五裂的地步,中間少不了叛國者的大力攪局,像是大燕北端的幾家大錢莊,他們就暗中給申奴供應了大量的鐵器和金銀,投敵賣國,走私鐵器,哄抬國內的金銀兌換,攪亂時局,混亂人心,罪行樁樁件件,全帶著大燕人的血,這幾家錢莊,真真的死有余辜。 賀瑯剛開始時還不知道這幾家錢莊膽敢私鑄錢幣,只是抓住了他們私下與申奴勾連,送鐵器送金銀的線索,賀瑯當時根本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時間,直接就派兵抄了他們的宅院和錢莊,結果不僅抄出了大量的兵器,還從中搜出了制幣坊。 此案一出,賀瑯立即以雷霆手段整肅國內的所有錢莊,每一個錢莊都徹查過去,寧抓錯,不放過,果然又抓出了幾個私鑄假幣的。 這些假幣全都是內假外真的,也就是實心里是鉛錫塊,外面只有薄薄的一層金皮或銀皮,這樣的假幣,會對貨幣體系和市場經濟造成多大的破壞,不言而喻,對于家底單薄的人家而言,要是一輩子的積蓄換來了這樣的假幣,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賀瑯前世時狠查了一通,所以重生一世,他心中是很有數的,不僅私鑄假幣的有哪幾家,就連假幣的流通渠道他也心中有數,只是流通渠道太多太雜,整治起來太費事,還不如直接搶私鑄假幣的那幾家來的省事,他們不僅是源頭,更有鑄幣的人手,正好搶來給他自己用。 這件搶財兼搶人的重任,賀瑯交到了林樓的手中,單壯去了劍北道保護丁春海,賀瑯手中能用的就只有林樓了,林樓辭去官身,一心追隨于他,他也是要給他機會表現表現了。 林樓大喜,自從投入輔兵營后,太子殿下還未曾用過他,如今終于肯用他了,可見太子殿下終于相信他了。 腦子比較簡單的林樓根本不去想這件重任危不危險,會不會有什么內里的隱情,要搶來的那些人到底有什么用,他只想著太子殿下終于肯用他了,一心想立功的他,領了令旨就立刻帶兵出發了。 與單壯領著兩千輔兵前去劍北道不同,那時賀瑯是專門請了嘉和帝的旨意,單壯是光明正大的領兵出京,林樓這回的任務是“打家劫舍”,肯定是要偷偷摸摸的行動,為了不引起注意,他帶的一千輔兵,全都換成了平民裝束,布置了不同的身份,化整為零,分批離京,在燕京城外五十里地再集合。 一千人的隊伍,是很引人注意的,為了保險起見,林樓在燕京城外的第一次集合后,將他們分成了十支隊伍,每隊百人,各自行進,到下一座城前再集合。 十支隊伍,行進路線肯定是要不同,不然分不分隊就沒區別了,林樓領著一支隊伍走了最難走的一條路,翻山走小徑。 “靠,這是深山老林啊,多少年沒人走了???”肖甲三抬手用衣袖抹了一把汗,他的左右雙手拿著一把砍刀,很明顯在做開道的事。 肖甲三的小隊正好分在了林樓的這一支百人隊里,一支百人隊里有十支小隊,開道是件辛苦活,為了節約體力,十支小隊是輪流開道的,而輪到肖甲三的時候,他們的面前已經是完全沒路了,只能靠他們開辟新路。 邊上的隊員們也在抹汗如雨的砍樹劈草中,除了喘氣喝水,他們幾乎沒有開口過,這也是為了節約體力。 肖甲三回頭估了一下開過的小道,應該有一百米了,再堅持一下,砍完兩百米就可以換隊伍了。 “兄弟們,再堅持一下,我們已經砍完了一半,只剩一半了,咬咬牙就完事了?!毙ぜ兹o隊員們鼓了鼓勁,揮刀砍樹。 “是?!标爢T們齊聲回道,繼續揮刀。 在距離這隊開路先鋒的兩百米處,在深深綠色的茂盛枝葉的遮掩下,兩個身影,猛然竄下了樹梢,鉆進了密林中。 “呼......呼......呼......快點,再快點,別停?!睅啡死粋€同伴狂奔,他強忍著胸口的灼熱,努力說出完整的話。 “可以,可以,了吧?”被帶路人拉著狂奔的同伴回頭看向后面,沒有看到有人追來的影子。 帶路人根本沒停,一直跑到了一個視界較開闊處,才撐著膝蓋停了下來。 “別坐,起來?!睅啡藛≈ぷ哟叽偻閭冋酒饋?。 可惜已經坐下的人根本就不想站起來了,他們算是半癱在地,只剩嘴巴和胸口在動了,其它身份部位根本就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