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臨近中午的時候,段雨溪終于做出決定,她要在見到喬恒之后再做打算?;蛟S是有那么一點冒險,可如果他說我們留下這個孩子,她覺得自己試著去做一個年輕mama。 原本的恐懼,忽的被胸腔里充盈的新的勇氣所填滿,盡管前途未卜,盡管注定坎坷,盡管她都說不準他會用怎樣的表情面對她,怎樣的言語說服她……但就是期待又膽怯。 女孩帶著一種年輕的幼稚說出心里的想法,態度偏執,喬顏只覺身上一陣冷汗涔涔,不知道段明過又要以怎樣的狂躁應對,卻聽見他氣力衰竭地說:“好,我帶你去?!?/br> 兩座城市相隔幾百公里,路上如果順利的話,三個小時后可以到達。三個人分坐兩排,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喬顏幾次看去身邊的段明過,他不是關注手機,與下屬遠程交流,就是將臉轉去一邊窗外,假意在看風景。 喬顏知道這次將他得罪透底,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道歉,他手就擱在膝蓋上,輕輕地無意識地點動,喬顏想去牽他一牽,又怕他將自己甩開。 到達的時候不過四點出頭,學校里響起急促的鈴聲,校園中漸漸沸騰起來。喬顏走出車外給喬恒打電話,他沒關機,聲音卻顯得很不耐煩。 喬顏說:“我現在就在你學校正門外,你立刻出來一趟,我有急事要找你?!?/br> 喬恒問:“你來干嘛,閑的?我現在去不了,下一節課有考試。你能有什么急事找我,真這么著急就在電話里說,我聽著?!?/br> 段雨溪正從車上出來,軟軟的手扶在她胳膊上,小聲問:“怎么樣了?”喬顏甩開她,往一邊疾走幾步,已是忍耐到極限。 “是不是我跟你說什么你都能覺得無所謂,你姐在你那邊就連一點權威都沒有嘛?我說有急事就是有急事,否則誰開幾百公里的路過來找你!” 喬恒真是被嚇了一跳,心說病貓發威,確實有那么兩分震懾力,妥協道:“可我也要考試啊,不然我考過試再來找你?” “出來!”喬顏壓著聲音,口吻卻比任何一次都要嚴厲:“我給你十分鐘跑到門口,不然我親自進去找你,你可就沒這么好受了?!?/br> 人就像一顆冒頭的釘子,不敲敲打打,還以為自己真能無所無懼。十分鐘不到,喬恒乖乖出現,盡管囂張的氣焰不消,舉止懶散道:“你到底什么事?” 段雨溪正從車后繞出來,低頭頓步地磨蹭到他面前。喬恒心中一震,隱隱有不好的預感,求助般地看向一邊喬顏,問:“她來干嘛?” 段明過也跟著走出來,喬顏緊盯著他,怕他會沖動地給上喬恒一拳。他表情嚴肅,滿身戾氣,確實也像是爆發前的沉默,卻只是在走近的時候在喬恒肩上拍了一拍,說:“找個地方吧,雨溪有話跟你說?!?/br> 學校附近沒有什么環境清幽的地方可坐,車子轉了半圈最后在一家茶社外停下。里頭多是過來打牌消暑的老頭老太,他們轉了一圈,才找到相對幽靜的一角。 段明過和喬顏自覺地退讓出去,把時間和空間交給這對年輕人,他們在柜臺點了一壺花茶,段明過又要人拿菜單,點了幾碟子模樣精致的茶點。 這一天下來,誰都沒有胃口,喬顏更是滴水未進。他將吃的往她手邊推了推,她一臉狐疑地看過來,他朝她僵硬地笑了一笑,說:“吃吧?!?/br> 喬顏眼底發酸,酥松的點心咬在嘴里卻僵得牙疼,她和水吞了,垂著頭問:“你干嘛要答應帶雨溪過來?” 段明過喝了口茶,撿起她吃落下的酥皮扔嘴里。不遠處,段雨溪神情激動地說著什么,而她對面的男孩只是維持著漠然的表情,看向桌面。 段明過說:“要叫一個人徹底死心,就要讓她知道對方拒絕時有多果決。爛了的rou,徹底剜了才會好?!?/br> 喬顏抖著長睫,抬眸看他:“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拒絕?” “你還不了解你弟弟嗎?”段明過疏忽笑起來,卻看不出半點溫度:“喜歡一個人不會是他那種態度的,何況……”他意味深長地停下。 喬顏放下筷子,雙手掐著太陽xue,說:“對不起,真對不起。我們該怎么辦呢,真的把這件事藏起來,不告訴她父母嗎?” 段明過挪著椅子到她身邊,將她摟到懷里,說:“我也沒有頭緒,不知道究竟該怎么做,但你不要自責,這事跟你沒關系?!?/br> 一邊段雨溪跟喬恒明顯談得不愉快,段雨溪猛地站起身來,腿側撞翻了身后的椅子。身邊人的注意力都轉過去,一雙雙眼睛都看到她舉起茶杯要潑—— 她卻在最后一秒收回力氣,只是將杯子狠狠拍在桌上,隨即轉身離開。 段明過跟著快步出去,一把摟上她肩跟她耳語著什么,小姑娘終于忍受不了,伏在他胸前痛苦又悲切地嚶嚶哭了起來。 喬顏等他們走過,這才找到喬恒。 一對姐弟相對而坐,氣氛膠著又緊張。 喬恒心中隱隱發寒,以往無論是喜樂融融還是激烈爭吵,他都知道jiejie是出自于對他無限無私的愛。 可此刻他卻有幾分恍惚與木訥,覺得怎么突然之間,好像完全察覺不出來這份血濃于水的情誼了。 喬恒試著為自己開脫,說:“姐,剛剛我已經跟她說得很清楚了。我還要念書,她也有未來,她已經想通,答應會把孩子拿掉的,你就別cao心了?!?/br> 喬顏直愣愣看著他,說:“你覺得我是為這件事cao心嗎?” “那還有什么別的?”喬恒搓了搓手,說:“我知道這次是我不好,可我那會兒太痛苦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我以后會好好約束,不再發生同樣的事了?!?/br> 喬顏掐著眉心,苦笑出來:“那段雨溪呢?” 喬恒帶著點不耐煩:“又提她干嘛,我不是認過錯了嗎?” “你有替她想過嗎?年紀輕輕就遇上這樣的事,她可能會一蹶不振,可能會因此后悔一輩子?!眴填伹弥雷樱骸澳憔蜎]替她想過嗎?” 段明過正匆匆走回來,隔著很遠就聽見一陣“咚咚咚”的聲響。桌邊,喬顏舉止激動,漲著一張通紅的臉質問喬恒。 喬恒心中戚戚,卻仍舊不肯落下風,拉著她胳膊厲色道:“姐!你輕一點,你這樣子,旁邊人會聽到!” 喬顏質問:“這種時候,你還要面子?” 喬恒嘆出口氣,說:“姐,那你現在到底要怎么樣,是不是要我立刻去退學,去娶她,去把孩子生下來? “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以后靠什么生活,靠什么去養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是一直啃她的父母,還是你給錢來填上這個缺口?” 是啊,喬顏是矛盾又迷惘的,她到底想要怎么樣呢,事情最好的解決又是什么樣呢。這棋注定從一開始就是死局,再怎么布子也不過是浪費時間。 “而且,”喬恒咬著牙說:“就算你真這么要求我,我也不會聽你的。我對雨溪沒有感覺,那件事只是個意外,我本來也并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的?!?/br> “意外?”喬顏緊緊抓起方才段雨溪扔下的茶杯,磕得手心都疼:“是有人按著你的腦袋,求你去跟她在一起的嗎?” 喬恒說:“什么年代了,你情我愿,男`歡女`愛,這些事根本就很正常。你還不是因為意外懷孕,才不得已跟姐夫結婚的?” 喬顏心口仿佛被人悶悶打了一棒,忍不住去看一眼旁邊的段明過:“你別想跟你姐夫相提并論,你根本一點不如他!” 喬恒冷笑笑,話說到這里,已然無所畏懼,很坦然地看著這對夫妻道:“是,我是比不上他,我可做不到,為了孩子就肯娶一個認識沒幾天的人。在我這里,婚姻是要由愛情組成的,不能有一點妥協和欺騙?!?/br> 喬顏心死如灰,說:“喬恒,你為什么能讓我這么失望呢?” 喬恒表現得毫不在意,站起身來,看了看手表,說:“我得回學校了,我說過的,有考試。姐,你也別說什么失望不失望,說真的,我對你也挺有意見的,你嫁給姐夫為的是什么,你敢告訴他嗎?你自己都做不到起碼的誠實,就別總站在高處批判我?!?/br> 喬恒抬腳要往外走,卻被段明過攔住去路。成熟的男人面前,喬恒多少有幾分畏懼,說:“姐夫,雨溪的事我對不起,但我沒辦法對她負責,請你原諒?!?/br> 段明過說:“我肯帶她來見你,就猜到是這樣的結局,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只但愿,某天你回想起這件事,仍舊心安理得?!?/br> 喬恒探不出他深淺,說:“謝謝姐夫?!?/br> 段明過說:“但你有幾件事跟我切身相關,為了免得以后再有諸如此類的討論,我不得不跟你解釋清楚?!?/br> 喬恒不由瞥了眼旁邊的喬顏:“你說?!?/br> “第一,我跟你jiejie不是認識不久就結婚,我們六年前就熟識,那時我跟你一樣,是個沒多少錢又狂妄的毛頭小子,她是個年輕漂亮受人追捧的女學生。我心里一直很愛慕她,可那時候我們年紀太輕,她又像朵高嶺之花對我不冷不熱。我那時就跟自己說,如果有一天我學成歸來,還能像現在一樣對她有感覺,我就要想盡一切辦法把她搶回來。 “第二,我跟你jiejie結婚不僅僅是因為她懷孕,這誠然是個很大的理由,但我也可以和你一樣讓她把孩子拿掉,然后重新回歸自己所熟悉的單身生活??晌覜]有,因為我知道這種手術對女人的傷害有多大,我知道她在把自己交給我的時候下過怎樣的決心。我更加知道,在□□關系里,女人更容易受到怎樣的傷害,所以其實我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應對這種可能發生的準備。當然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我愛這個女人?!?/br> 段明過牽過喬顏的手,將她從座位上拉起來。 臨走前,他再次拍拍喬恒的肩,說:“這世上沒有絕對干凈的關系,就連你對你jiejie,你jiejie對你,也不全都是純粹的,是吧。她對我有什么想法,我心里很清楚,但我一直很慶幸她找得是我,而不是她認識的其他人……至少我在她心里,是特別的吧。 “喬恒,你是個很優秀的男孩,雨溪會喜歡你,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我只是為她覺得惋惜,她沒能和你jiejie一樣,在合適的時間遇見一個對她還不錯的人。但我想她最終會從這件事中走出來,找到屬于她自己的幸福?!?/br> 第64章 chapter 64 男人自古以來是深沉和內斂的代名詞, 情緒過于外放或是言語過于煽情的, 總是會被歸納于并不成熟的那一類。 段明過噼里啪啦說完那一通,當時是痛快了,帶著老婆侄女往回走的時候, 卻頗有些坐立難安, 疑心自己是否給人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比如……這個人好像很娘哎。 于是車里唯一的親歷者喬顏被趕去副駕駛位, 段明過帶著侄女占了后排的位置。他有些慶幸又抱歉的想,幸好還有一件讓他頭疼的事好轉移注意, 否則,怎一個愁字了得。 喬顏也是又尷尬又不適, 她雖然是個接受過現代教育的年輕人, 但骨子里堅守著中國人的那份含蓄,覺得丈夫那樣的表白是應該分場合的。 或許說出來,無論何時都會讓人面紅耳赤, 最好最好, 是用筆寫出來, 發到她的手機里, 每每覺得婚姻岌岌可危時就拿出來看一看。 這份情緒一直控制著她, 直到車子駛進院子, 他們共筑的小家近在咫尺,那反芻的余味才漸漸蔓延上來, 教她體會到幾分偷來般的竊喜。 夜里,喬顏帶著朝天洗澡玩耍睡覺,小家伙已經打起小小的鼾來了, 精疲力竭的她還是清醒得不像話。 眼睛盡管閉著,所有的神經末梢卻靈敏無比,連段明過推門而入時細小的氣旋,他刻意壓低的腳步,都可以感受得一清二楚。 段明過幫她拉過壓在胳膊底下的薄被,順帶的,撓一撓她敏`感的咯吱窩。她立刻破功,笑得背過身去,將頭埋在松軟的枕頭里。 段明過便詭計得逞般,輕緩地壓上她背,動作溫柔又不容抗拒地推高她細滑的睡衣,慢慢地將自己推進去。 細汗淋漓,濕熱的空氣在彼此間來回盤旋,他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沒有說話,只有肌膚和肌膚、身體疊身體的廝磨交流。 直到喬顏撐在床榻上的一雙手肘被磨得微微發麻,她略帶難耐地推了推身后尚且神采奕奕的人,抱怨:“你怎么這么有精神?!?/br> 好像不管身邊人的軌跡有多奇詭,他們一家的生活也還是要照常繼續。 段明過盡興的時候,朝天恰好醒,翻滾著身子高亢哭著要奶喝。段明過給他溫奶,喂食,等他再次睡著后抱出了自己的房間。 回來時,他手里夾著一根煙,走去窗前將簾子打開。煙味很快彌漫在整個房間,他方才后知后覺地打開窗子,用手揮了揮趕走。 他倚在窗臺上,背后是一片星河,唯恐打破這夜色地輕聲道:“我準備把雨溪這事告訴她mama,她也同意了?!?/br> 段明過跟段雨溪再親,不過是叔侄關系,段雨溪跟他二嫂分歧再大,仍舊是母女緣分。有些事情,有mama在,比他這個叔叔管用得多。 而更自私一點說,有個人擋在前面,起碼可以讓壓在他肩上的道德枷鎖輕下不少。這世上,也有他負擔不了的東西。 他什么都沒有說,喬顏卻什么都知道。而她心里憂慮的,想必他也是一清二楚,此刻道歉與解釋都是虛偽的,因為需要的人等不到,不需要的人說了有何用? 喬顏拉過被子,慢慢地躺下,側過身子不讓他看到自己,輕輕說:“明過,喬恒的事情,以后我不想多管了?!?/br> 徹底放手,是一件很難的事。對人如此,對物亦是如此。喬顏往拆遷合同上簽字的時候,筆頭頓澀,總有一種提不上力氣的感覺。 拆遷辦的人一直在旁盯著她看,等她將筆闔上起身的時候,大媽笑容很和藹地對她說:“能不能跟你合個影,我女兒很喜歡看你演的戲?!?/br> 家門被人推開,丁賢淑抱著她體弱多病的小女孩鉆進來,喬顏只是輕輕瞥一眼,對面前的道:“可以啊,用你手機嗎?” 喬顏笑容燦爛,多年的訓練使得她鏡頭感十足,與人簇擁著向機器笑的時候,比向人笑來得更加自然。 這大抵給丁賢淑一種錯覺,覺得喬顏今日心情不錯,所以一把搶過那合同,說:“不行,不行,這個我們不簽的?!?/br> 拆遷辦的沒料到半路插出這么個程咬金,立馬滿臉狐疑地望過去。見人有撕毀合同的樣子,大媽一步搶過去,將合同抓回來,問:“這人誰??!” 丁賢淑著急朝喬顏遞眼色,喬顏卻當沒看見似的將頭往旁邊一撥。丁賢淑知道指望這人是指望不上了,昂著脖子道:“我是誰?我是她媽!” 可惜差了輩了,看年齡就不像,更別說一個濃眉大眼五官粗糙,一個精雕玉琢樣貌不俗。丁賢淑自己底氣就不足,又改口:“……她小媽?!?/br> 丁賢淑湊到喬顏身邊道:“你傻啊,說了先把我和你妹的戶口遷進來,你是不缺那點錢,可咱也不能讓政府占便宜,能多拿一分是一分?!?/br> 丁賢淑隨即和拆遷辦的大媽道:“對不起,同志,今天這合同我們不簽。我們條件還沒談好呢,光人頭費就少了倆?!?/br> 大媽說:“怎么沒談好,那位喬小姐早同意了?!?/br> “她同意沒用啊,這房子是我老公的,她的意見也就算是個參考。你們工作忒不規范,怎么能讓她簽字,不作數的,不作數啊?!?/br> 大媽大概看出來這里頭的名堂,不由好笑,說:“這房子戶主就是這位喬小姐,不是她簽是誰簽,我看是你搞錯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