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江流螢近來不大心順,盡管新宅入住,且是自己百分百拿稿費掙的,但心中隱隱約約總有一個疙瘩,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進宅這天喊了閨蜜是薇一家過來,她與先生陸西周新添一個女兒,母女兩個養得都是白白胖胖,揉在一起仿佛粉撲撲的一對團子一樣。 江流螢親自趕到電梯來接,一見到粉妝玉砌的孩子就忍不住搓手要抱,奶爸陸西周還挺小氣,按著寶寶后腦勺就往家門里鉆。 江流螢看著他筆挺的背影一陣搖頭,拉過是薇說:“男人啊?!?/br> 是薇依舊溫柔,因為胖了,成了雙倍的溫柔,將頭輕輕靠在她肩上,說:“就是這樣,看女兒的時間比看我還多,都不知道該不該生氣……你家梁錚呢?” 江流螢說:“死了!”迎上是薇水盈盈的一雙眼,又正經下來,說:“忙著呢,可能稍微晚點兒來……” 也可能不來。 江流螢男友梁錚也是圈內人,只不過倆人分工不同,一個執筆撒狗血做編劇,一個聲淚兼俱下當演員。 外形條件自不必說,江流螢承認自己看上他的第一原因就是被其顏值折服。哪怕后來見識到他的諸多缺點,依舊甘心被他按在地板上摩擦。 只不過時間一久,人真的疲勞,江流螢已經快要記不起上次見到他真人是什么時候,而他倆又有多久沒好好說過話了。 大喜日子,不提煩心事。 江流螢領著是薇連帶著門廊都細細轉一次,想討點好似的介紹:“雖然比不上你的大別野,但能在這寸土寸金的地兒搶一套過來,也算不容易了吧?” 她一指中間那一戶,說:“一層三戶,兩套都是大戶型,就中間夾的可小,上次我進去看了下,簡直就是鴿子窩,幸福感立馬就嘭嘭嘭起來了?!?/br> 兩人頭抵頭的笑,中間那間鴿子窩忽然被人打開,倒叫背后說人的江流螢一個激靈。待看清來人,她更加驚訝。 “喬安娜?”她笑起來,松了是薇,熱情地去挽她胳膊,說:“你怎么也在這兒……中間房子你租的?真巧了,來我家里吃個飯?!?/br> 從那鴿子窩里又走出個女人,四十來歲的模樣,五官濃烈粗放,說起話來像炮仗:“喬顏,這是你朋友???” 喬顏表情尷尬,答應江流螢一會兒去她家坐會兒,當下繞回去將那女人推進家門,又將門牢牢關上。 是薇略微瞇起眼睛,說:“真好看啊,好像在電視里看見過?!?/br> 江流螢說:“小明星,代言的金坷垃挺火的??上Я?,原本要來拍我新劇的,后來不知道怎么被拿了……估計不是什么好事?!?/br> 她掏手機給段明過打電話,問:“段三,什么時候來啊,又開會?太不夠義氣了你!知道我這兒還有誰來嗎,喬安娜哦……哎呀,就是喬顏??!” 半小時后,段明過捧著一束百合來到門上。 江流螢指著一邊沖他擠眉弄眼,說:“來挺快啊,在陽臺上呢?!?/br> 段明過拿手指刮了刮眉角,語氣隨意道:“我又不是來找她的?!?/br> 江流螢立馬換上一副看人笑話的模樣,反問:“太敏感了吧,我只是說家里人都在陽臺上曬太陽呢,你說的她是誰?” 段明過眼尾噙笑,抻腳出去點了兩下,吊兒郎當的樣子還像個大男孩。進來的時候,將花束拍進她懷里,說:“給我倒點水,渴了?!?/br> 陽臺上,確實圍著三兩人。 陸西周不信先走后跑的道理,摟著還沒會坐的孩子就開始了練走的教程,團子被折磨的小臉變了形,兩條胖腿一邊打架一邊在地上滑動。 mama是個心大的人,坐在一邊沙發上被逗得哈哈笑。喬顏也在,大約實在是被這其樂融融的一幕感染,鮮見地露出一臉溫柔的笑意。 她打扮簡單,穿一件寬松短毛衣,大大的領口蕩在前胸,淺藍色的牛仔褲剪裁很修身,包裹得臀部挺翹渾圓。 江流螢將水塞進他手里,順帶著,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長地問:“看什么呢,都入了迷了?!?/br> 段明過端起來喝一口,沁涼的水灌進冒煙的嗓子,整個人總算是活絡開來。他笑:“看孩子呢,可愛?!?/br> “就只有孩子可愛?”江流螢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段明過,問:“難道大人就不可愛了?” 其他幾個聽到這對話,都轉頭看過來。 是薇笑著說:“多大的人了,跟個小孩兒吃醋,你要是以后跟梁錚生一個,是不是天天都要忙著爭寵了?” 聽得旁邊喬顏一怔,一來是因為這話里大名鼎鼎的一個名字,二來是因為剛來的大名鼎鼎的一個男人。 她向這人點頭示意,一聲“段先生”含糊在嗓子里。段明過仿佛沒看見似的將眼睛一晃而過,朝那小孩兒勾了勾眉毛。 是薇還在打趣江流螢,問:“到底什么時候結婚,你們倆也在一起這么多年了,不會真要等到梁錚得奧斯卡吧,那時候我家寶寶都有小女朋友了?!?/br> 江流螢一聲呸說得中氣十足,迎上旁邊喬顏滿臉的疑惑,她又憨憨笑起來,說:“就是你認識的那個梁錚,怎么樣,驚不驚喜,開不開心?” 喬顏一時間難以消化:“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br> “男人找錢比自己多幾倍的女人,是愛情,偉大,女人找錢比自己多幾倍的男人,是物質,拜金?!?/br> 江流螢指著喬顏的反應給大家看,笑著打趣:“所以我不著急結婚呢,說出來誰不會覺得驚訝啊。段三,你說是不是?” 被點名的原本倚著墻看風景,這時候終于看過來,腰身一扭更顯得勁窄有力?!笆前?,”他慢慢開口,淺淺笑道:“可惜,有些人想找還找不到呢?!?/br> 兩道視線漸漸聚攏到喬顏身上。 第8章 chapter 08 段明過一直覺得喬顏跟自己二哥段明澤是有過一段什么的。 段明澤自小養尊處優,年紀輕輕就被當成家族繼承人培養。又因為眉清目秀,英俊瀟灑,年紀輕輕便已有追求者無數。 一個如此天之驕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而另一個出身貧寒,家徒四壁,上有患病老母,下有待哺幼弟。 因而自打這段若有似無的曖昧感情伊始,段明過就認定必然是女方積極。 段家人大多留學吃過幾年洋飯,回來之后便留了一些洋派作風,逢上節日生日喜歡喊朋友來辦派對,一方面形式靈活賓至如歸,一方面也是為了生意。 那時候段雨溪還是個愛流哈喇子的黃毛丫頭,生日當天自然有派對要開。老太太除了開閘放錢,拈著手里的佛珠一笑,說請那女孩子一道過來。 具體由誰負責通知接洽已不可考,但段明過記得那天她是和段明澤一道進門,段明澤不知道跟她說過什么,她那冷冰冰的一張臉忽然綻開笑顏。 不過到底是小門小戶的孩子,頭一次見到這種場面,不由發怵,站在大門之外已經開始惶恐,不知道先邁左腳還是右腳。 段明澤到底受過精英教育,在英國的那幾年培養了他的紳士風范。他親自給她遞上一雙干凈拖鞋,態度謙和,姿態誠懇,甚至彎腰替她解開球鞋鞋帶—— 段明過原本吃著開心果,把殼扔給小侄女,騙她是海邊的小貝殼。這時候搓了搓手,跟老太太說:“哥哥真是好客,對什么客人都這么熱情?!?/br> 老太太倚著黃花梨的貴妃椅,抬起重重疊疊垂下的眼皮子,懶洋洋望過去一眼,慢慢道:“就數你話多,趕緊吃你的吧?!?/br> 那次往后,段明澤就不大敢獨自去接小丫頭了,不過人到底有辦法,讓弟弟成為自己忠誠的僚機,每每有事必然要他在旁陪著。 段明過有過疑惑,說段家兩個男丁都去接一個女孩,這要是傳到旁人耳朵里,豈不是更加讓人覺得可疑了? 段明澤當然也表現出過擔憂,不過完全沒有更好的辦法,后來老太太問起,他于是睜眼說瞎話:“年輕人愛跟年輕人玩,我是陪著?!?/br> 段明過那天不在跟前,吃了啞巴虧,自此幫忙擔了一份虛名,成為段家人口中愛玩的年輕人。 僅僅是二男一女玩,也不太對勁,他于是喊上一幫狐朋狗友,不是去夜店搖頭擺尾,就是去酒吧放縱大飲。 段明澤每每在旁邊開一桌,既不融入也不遠離,就跟喬顏臉上的表情一樣,不可以說不食人間煙火,卻又讓自己置身事外。 無論環境有多嘈雜,喬顏總是安靜的,好像聲音在她身邊會繞開,她自成一體地形成一個小小的絕緣體。 她面孔盡管帶著笑容,卻總是冷冷的,火與冰的矛盾在她身上是和諧的統一體,所以不僅僅吸引他哥哥,連他一眾朋友都覺得新奇。 一開始的生疏過后,他們頻繁跟她開玩笑,知道她家境不好,便專拿她的短處開刀,特別喜歡跟她“探討”窮人的生活。 “聽說你們吃飯是三菜一湯的,能吃得飽嗎?” “一家人分兩室一廳,所以要共用衛生間的?” “你們假期都會去哪度假,新馬泰嗎?” 段明過從不打斷,比他們還有興趣地雙臂支著桌面,一雙眼睛炯炯看著這個女孩——她梳著馬尾,露出素凈的小臉,身穿校服,因為洗滌太多卷起毛邊。 她視線比他還筆直地打量身邊的每個人,帶著淡淡的笑意,說:“我mama生病,我通常只有功夫做一道菜,大家吃得很飽,因為謝天謝地飯是管夠的。兩室一廳只有一個衛生間,不過比起樓下一家三口擠一間屋的,我很欣慰能讓弟弟有獨立的房間。假期肯定沒法度假,我有培訓班要上,早晚還有起碼兩分工要打?!?/br> 一番話不卑不亢,說得旁邊圍著的富家子都是臉上一熱,都已經是初入社會的成年人,好像還不如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來得懂事。 只有段明過曲起指頭敲了敲桌面,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眉眼一揚便是說不出的豐神俊朗,只是話語是刺耳促狹的。 “那恭喜你了,喬顏?!边@大約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微微一怔,終于露出不易察覺的那份不安。 段明過以為看出了那個皮囊下的真正她,說:“你這么費心費力的討好我哥哥,看來很快就能跟我們平起平坐了?!?/br> 段明過沒想過這么多年過后,又能跟喬顏在這樣的私人聚會上喝酒,忽的想起當年自己的那番話,盡管承認幼稚可笑,卻又其實沒什么不對。 她把自己繃成一張緊緊的弓,以為這樣就可以攻守兼備百毒不侵,其實明眼人眼里只是一個皮很好看的花架子,稍微一戳就能刺破她薄如紙的臉皮。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喬顏都用她那副自作聰明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與人交往,其實不過是自卑過頭的自尊表現。 *** 聚會的重頭戲梁錚一直沒來,東道主江流螢盡管掛著笑臉,但就跟有心事隱藏著的喬顏一樣忍不住訕訕。 聚會于是在沉悶中早早結束。 出來的時候,丁賢淑在過道摘韭菜,這是春天割來的第一茬,燒起來鮮嫩好吃,只是氣味不佳。段明過鼻子敏感,剛一出來就打了噴嚏。 丁賢淑見喬顏的這伙朋友衣著鮮亮,一個個極有精氣神的樣子,忍不住上來賣乖問好,卻害得喬顏沒辦法介紹,一時間杵在原地無話可說。 大家都是聰明人,看喬顏如此局促,并不多問這位是誰。丁賢淑也不會蠢到主動上來說她是小媽,等關上門才抱怨:“我有那么見不得人嗎?” 喬顏拎過自己的包,一刻不停地要走,隨口照應:“你有什么事情就打電話給我,別煩我弟弟,也別煩我朋友?!?/br> 丁賢淑挺氣不過,抱怨:“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跟著她出門,看她將地上撒的韭菜捧進塑料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問:“你干嘛?” 喬顏生怕她這一嗓子把對門的江流螢給吼出來,抓著她袖口低聲道:“這兒不是你農村老家的曬臺,你要摘菜,進廚房里去!” 丁賢淑一擰眉:“農村怎么了,看不起農村啊,我老家灶臺都比你這鳥窩大!你還明星呢,也不怕人笑話,就給我租這么個房子!” 喬顏是個油鹽不進的,聽到這話不憂更不惱,拎著袋子往電梯里去,反把丁賢淑激得跳起來,跟著過來抓住她肩,說:“你什么態度?” 喬顏冷冷看著她。 丁賢淑心里一窒,隨即就說不怕,將肚子一挺,說:“你以后說話客氣點,我這肚子里可是你們喬家的種,你不尊重我不要緊,你得讓著你弟弟?!?/br> 一番話刺中喬顏心中結痂的口子,盡管放過誰知道這孩子姓什么的狠話,可她到底捱不住他父親一再的勸說和丁賢淑屢屢的進犯,最后只好破財消災,給她在這小區找了間屋子。 兩隊人約法三章,丁賢淑答應不再去喬家鬧騰,折磨喬恒衰弱的神經,可沒約法三章,不提這檔子荒唐事。 喬顏只好掩耳盜鈴,寬慰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以后當這人是死的,最好當喬貴桃也不存在,這樣不念不想不怨不氣,日子還能輕松一點。 丁賢淑不知道喬顏已經拿她當死人,變著法地在她面前刷存在感,就想要她看一看自己,說點好話哄哄自己肚子。 恰好一輛黑色轎車從旁滑過,丁賢淑心里感概這車漂亮的時候,喬顏視線也正巧從車頭滑至車尾。 她一怔,很快就做出決定,緊走幾步揮揮手,本來不大抱希望的,沒想到車子滑出去一兩米,又退回來。 后排的車窗降下,段明過伸手撐在窗框上,露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語氣慵懶地問:“怎么,帶你一程?” 喬顏一連道謝幾次,把司機都弄得緊張起來,說:“是段總眼尖看見喬小姐了,要我鐵定已經一腳油門開出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