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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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安似乎是有些意外,沉吟了許久,方緩緩走下來,到他的面前立定。 而這褐色頭發的青年亦抬起頭來,砂色的美麗瞳眸定定地看人。 兩人的視線相交許久,弗雷安終于舒緩了一下繃緊的臉: “是本官失禮了。想必你也勞累了,先下去休息吧?!?/br> 卡路迪恩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先是表示了謝意,但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還有一件事情,可以和閣下私下里談嗎?” “在座都是追隨我多年的兄弟,沒有什么可以隱瞞他們的?!?/br> 姿容艷麗的年輕人眨了眨砂色的眼睛,低低笑了下,從窄小的袖口里取出一卷紙軸:“是前宰相大人生前勢力分布的名冊——” 此時他離弗雷安很近,白色的卷軸遞到面前,展開的瞬間,卻有刀劍的寒光迸射而出,弗雷安駭然變色,輕輕側身,雪亮的匕首正擦著鼻翼而過! “大人!” 在場的幕僚們驚駭地站在原地,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弗雷安已經亮出佩劍,兩道人影與劍的寒光一起交織在一處。 電光火石,風云際會。 “保護大人!”柯爾特副官厲聲斷喝,在場的宿將們齊齊亮出軍刀佩劍,從四周向褐色頭發的美麗青年撲過去。 卡路迪恩冷笑了一聲,略一側頭,揚手之際匕首破空出去,劃出一道漂亮的圓弧,刀光落處,將領們手里的軍刀叮呤當啷地掉到地上。 這年輕人飛身躍到空中奪過半空里一把長劍,收起劍落,在呈圓形陣勢的敵人身上留下一道道紅色的血痕,新鮮灼熱的液體飛濺到白皙剔透的臉頰,顯得妖冶而瑰麗。 “退下!”弗雷安斷喝了一聲,“這個人,我自己對付?!?/br> 他手中長劍出鞘,寒光一寸寸地掠過,飽經風霜的英俊臉膛不動如山:“三劍之內便傷了我帳下一干將官,真是好身手?!?/br> “過獎?!笨返隙餮瞿樞ζ饋?,冰冷的殺機卻自漂亮的鳳眸迸出,手中長劍迎面的劈來。 弗雷安面沉如水,封住他的劍鋒。 因為主官命令的緣故,在場的諸將以及聞聲趕來的衛兵們都不敢插手,只怔怔地看著兩人廝殺到一處,劍的寒光籠罩了一身。 “這是為死去的前宰相報仇嗎,嗯?” “若是這樣,到時我看錯了你。有著這樣一張臉,卻意外是個這樣熱血赤誠的人啊……” “招招致命,見血封喉,區區一個佞幸,怎么會有這樣的伸手?” “你,到底是誰——” 長劍穿透胸膛,鮮血蓬勃而出,卡路迪恩仰面朝天,熾熱的液體一點一滴濺上臉頰,分外的妖嬈美麗,弗雷安順著自己的劍鋒所指看去,依稀看到傷口處的茶杯大小的蜥蜴紋樣,瞬間便被汩汩的鮮血淹沒了。 他抽出劍,這美麗的年輕人便倒下來,手里的劍踉蹌落地,頎長優雅的身體倒在血泊里,砂色的眼睛望向殿外黑沉沉的天空,嘴角卻驀地揚起一抹凄艷的弧度,片刻,停止了呼吸。 側殿里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仿佛櫻花頹敗的瞬間,美麗而悲壯。 弗雷安看著腳下已經死去的對手,驀地想起四個字——美人嗜血。 “卡路迪恩·萊賽特嗎?”他低低道了句,“不管是不是真名,我都會記住你?!?/br> 他扔掉手中的劍,打算喚人清理狼藉的戰場,左肋卻是一陣劇痛襲來,幾乎要站立不住,柯爾特馬上眼疾手快得跑上來扶住他:“大人!” 弗雷安蹙了蹙眉頭,低頭看去,卻見軍裝的下擺已被劃出一道口子,左肋上一道猙獰地傷口向外翻出。 于是殿下有是一陣慌亂:“快,快叫醫官!” 第85章chapter83死士 這是弗雷安·盎格魯公爵生平經歷的最為兇險的一次暗殺之一,全身上下傷處不下十余處,最深一處傷在肋下,險些挑出內臟來,能夠與他近身酣戰近百回合,這近十年來也算是少有。 醫官包扎完傷口之后,年輕的公爵終于抵不住連日來的疲憊短短寐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已經天降拂曉。 “怎么樣,查出來沒有?” “隱秘機動隊已經動手,應該很快會有結果?!笨聽柼馗唠A副官明白他的意思,如實回報,“另外,米蘭禁衛軍已經全面控制王城,元老會貴族勢力已被徹底清洗,部分叛逆份子押在督檢營,等候大人發落?!?/br> “直接以叛國的罪名處死,不必上最高法庭了?!惫鸥駥嶋H意義上的最高掌權者披衣坐起來,表情寡淡,“余下的事情讓軍法司抓緊了,另外調齊人馬,三天后出發馳援蘇爾曼卿?!?/br> “可是大人的傷……” “不礙事?!眲倓偘饋淼膫谝老∵€有痛疼的感覺,弗雷安卻只是淡然打斷他的話,“救兵如救火,顧不得這么多了?!?/br> “是,大人?!笨聽柼厣钪鞴俚谋?,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放棄了繼續勸說的打算,轉過身來,卻微微愣了一下:“呃……陛下?” 彼時天色尚早,沒有太陽,灰白色的天空投下朦朧地光線,年僅十歲的女孩只穿了一件粉紅色的睡衣扶著門框站在殿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們。 年輕公爵也是微微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陛下,陛下!” 馬上便有侍女從后面跑過來,到了女孩的身后終于停下腳步,剛想說什么,觸及塌上公爵面沉似水的表情,受驚似的低下頭去:“很抱歉,公爵大人,陛下起床后聽說大人負傷便跑了過來,我等沒有攔住……” “朕只是走得急了些?!睂γ媾㈤W了閃青金色的眸子,邁過門檻跑到他的跟前來,打量著公爵身上纏起的繃帶,皺皺眉,微微撅起嘴角。 “陛下的關心,下官十分感激?!贝蛄恐矍奥燥@稚氣的女孩,弗雷安只得嘆了一口氣,微微欠了欠身,“但陛下是千金之體嗎,以后不可以這樣率性而為,叫旁人擔心?!?/br> 對于眼前的女孩來說,年紀不出三十歲的弗雷安已然是教父般的存在,對于這樣的數落,女孩不由吐了吐舌頭:“是,朕以后不會這樣了?!?/br> 女皇狄蒂絲·絲佛扎正值天真爛漫的年紀,盡管說著一本正經的話,也依然有著與年齡不合的不協調感,如果不是被扶上古格的王座,或許會有個更加無憂無慮的童年,一想到與她相同年齡的女孩子們都正在玩耍嬉戲而不是修習各種枯燥帝王課業,親眼經歷一場場血腥的屠戮,弗雷安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微妙的負罪感,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金色頭發。 “陛下昨天休息的好嗎?” “不好,夢里都能聽見殺人的聲音?!痹僭鯓右仓皇莻€十歲的女孩而已,“我害怕?!?/br> “以后就會習慣的?!备ダ装驳氖忠活D,收回來,低頭看著她青金色的眼睛,“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會感到害怕,再怎么樣也只是個孩子而已??墒潜菹?,你卻不一樣,你是古格的女皇,守護這個國家和子民是你與生俱來的責任,你必須去直面這一切,學會堅強,擁有力量,這樣,如果有一天下官不在你的身邊,你也可以有足夠地力量保護自己,保護古格的子民?!?/br> “弗雷安卿?”女孩抬起頭來,望著赭紅色頭發的年輕公爵,沉默了很久。 到底只是個孩子啊,終究是過于沉重了。 弗雷安苦笑了一聲,卻聽孩子脆生生童音響起:“弗雷安卿又要出征了是嗎?” “是的,陛下?!?/br> “朕會記住弗雷安卿的話的?!迸⑻ь^仰望他,一本正經的認真表情,“朕也會祈禱,讓上蒼保佑卿和古格的將士們凱旋歸來?!?/br> 彼時薄薄的晨曦找到女孩的臉上,泛著淡金色的暖色光澤。 弗雷安微微怔了一下,勾起唇角來,摸摸女孩的頭發:“陛下長大了?!?/br> “公主,米蘭那里來消息了?!?/br> 柯依達在睡夢中被驚醒,剛剛披衣坐起,便聽到林格在外間壓低的聲音,眼底掠過幾絲警惕的冷色鋒芒,匆匆打理了下衣衫便起身出了帳篷,隨著他一路往后營而去,到了一處營盤之中停下,林格抄手替她打起帳簾:“就在里面?!?/br> 柯依達只頓了頓,沒有說話,鉆進燈光昏暗的帳篷里,便見一個血rou模糊的男子躺在榻上,身上的夜行短靠被鮮血浸染,醫官伏在一邊處理傷口,見她進來,下意識起身想要行禮,被她擺擺手打斷了:“怎么樣?” “身上傷口不下五十余處,還有幾處是在要害,血流得太多……”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嘆著氣搖了搖頭。 柯依達讀出他語氣里沉重的氣息,蒼色的瞳掠過一絲愴然,蹲下身來,仔細打量眼前渾身浴血的男子。 “報上你的名字?!?/br> “安迪·羅斯……代號‘魔矢’……隸屬……諜報營第三分隊……”這男人的氣息已經甚是微弱,遍身的劇痛讓他吐字發音十分吃力,眼睛的焦距也開始迷離,只摸索著向空中伸出手去,“公……公主殿下……” “我在?!笨乱肋_握住他的手,凝重的蹙眉,卻是淡淡道了句。 “米蘭……宮變……弗雷安公爵已經徹底肅清元老會貴族勢力,卡路迪恩大人……刺殺弗雷安公爵失敗不幸……” 卡路迪恩·萊賽特,代號“蜥蜴”,一年前赴米蘭執行諜報任務的總負責人,成功潛伏進古格權力中樞,并激化弗雷安公爵與元老會貴族的勢力沖突,事后刺殺古格弗雷安元帥失敗,遺骨他鄉。 柯依達想起那個僅見過一次的美麗青年,修長的眼睫微微顫了一下。 “還有呢?” “弗雷安元帥調集古格近半兵力已在五天前啟程……馳援中央軍團……咳咳……”似乎是說了太多的話的緣故,這個叫做安迪·羅斯的男子一陣劇烈的咳嗽,顫抖著手從懷里掏出一副折疊的白帛,因為一路上廝殺的緣故已經沾滿鮮血,“這個……是卡路迪恩大人事前吩咐要下官……面交公主……” 柯依達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眉峰跳了一下,接過他遞過來的白帛,攤開來借著燈光匆匆一瞥,目光定格了很久沒有說話。 男子的視線卻漸次暗淡了下去,仿佛是完成了最后一件牽掛的事情,虛懸在空中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她微微一驚,轉頭去看男子滿是血污的臉,依稀可以辨認出年輕端正的五官,深邃的眸子定定看著帳篷暗黃色的頂端,卻再也感覺不到他原本便微弱的呼吸。 某種悲壯而蒼涼的感覺在黑暗的夜里瘋狂茁長,柯依達微微嘆息了一聲,伸出手去握住這剛剛逝去的年輕男子的手,緩緩握緊,望著他未曾瞑目的雙眼,只低低道了句:“我會記得你們?!?/br> 林格側身立著,靜靜的看眼前的一切,一眼未發,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間者,影衛,或是死士,他們的名字從來都不會曝露在陽光之下,即便為了國家和人民死去,也不會有人記得他們,也沒有人為他們送行,名字不會記入史冊,就連尸骨都不一定能夠找到。 柯依達用手緩緩闔上逝者的眼睛,將手里的白帛折疊起來放入袖中,站起身來向帳外走去:“記得把他的骨灰帶回帝都?!?/br> “是,殿下?!?/br> 林格低頭應下,便跟著她一路走出來,沒有直接回去,只信步走向軍營后面的山崗。 已經是后半夜,秋天蕭瑟的風在營帳之中穿梭往來,吟著凄凄瀝瀝斷斷續續的歌,柯依達止住腳步,仰頭看墨色深濃的天空和獵獵飄揚的旌旗,竟有一種肅殺蕭條之感。 “公主?” 林格停下來低低喚了她一聲,終究沒有敢再去驚動她,等了很久才聽她幽幽地開口: “我突然想起來,你第一次引薦卡路迪恩卿給我時候的光景?!?/br> “那次,公主對他還有點不滿意呢?!绷指窕叵氘敃r的情景不無感慨。 “對于一個諜報人員來說,太過惹眼的外表始終是大忌?!倍@個男人實在是太漂亮了,就連柯依達自己也不得不感嘆原來除了費蘭·皮瑟斯男爵之外,還有這樣的人物。 “可是最后公主還是答應了,他也沒有辜負公主的信任?!?/br> 柯依達想起一年多前站在自己面前風華絕代的美麗男子,以及與他一起逝去的那些年輕生命,抬起頭來,望著腳下綿延廣袤的黑色土地,良久未語 “我們腳下的這片大陸,”驀地她喃喃的道,“我柯依達拋灑熱血,戰友同袍浴血拼殺卻來不及掩埋他們尸首的地方啊……” 她的聲音不大,在這夜里卻顯得凝重清冷,似有千鈞的力量。 林格仿佛查覺什么,有些怔然的側眸打量她,卻見這女子已然轉身下了山崗,步履穩健,不曾停頓。 回到自己的帳篷,赫爾嘉·克羅因已經在門口等候許久。 “槍騎兵現在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