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再一睜眼,她回到了過去,回到了自己尚且八歲的時光。 閉眼前那股窒息感是真,睜眼后如今的所思所想也是真。 沈嘉禾無法,只能姑且把那些往事,都當作是她的前世。 沈嘉禾執著瓷勺,百無聊賴地在碗里打著圈,又抬起頭細細看著房間里的裝飾。 她十七歲時,便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給了當朝的九皇子遲轅。 十七歲在旁人眼中已是不小,可她卻仍存懵懂,不通情愛。 新婚之夜見到遲轅,她心中所想,也不過是平平的“這個人以后就是我的夫君了”的認知。腦海中閃過的則是父親的諄諄教導,說他未來定是央國君主,他們一家應當盡心輔佐于他。 沈嘉禾也確實花費了她大半生的時光去輔佐于他。 奪嫡之爭,她輔佐遲轅贏得太子之位。 待他登基稱皇,她又幫他平定內亂。 遲轅成了朝廷上下交口稱贊的賢皇,而沈嘉禾則成了雷霆手腕心機頗深人人敬畏的國母。 沈嘉禾回想起前世干的這些事情,只覺得糟心。 一個大寫的糟心。 沈嘉禾性子本來極是活潑。但母親說她畢竟嫁給了遲轅,便該收斂性子,端也該端出一副主母的架勢來,不能讓旁人瞧輕了。 于是,旁人口中那些所謂冷傲孤高的評價,也不過是沈嘉禾端出來的模樣。 雖然在奪嫡之爭中,她歷練得確實有幾分心機,也確實滿腦子的陰謀算計。但那些大臣眼中由她所做的許多事,大部分都與她無關。 可她當時想,她是遲轅的妻子。 遲轅想要做別人眼中的賢皇,那許多事由她來背負,其實也無所謂。 內亂平定之后,便是平淡無波的生活。 沈嘉禾滿以為自己功成身就,可以安安閑閑當著皇后,直到最后老死。 半生驚險,半生安逸,一生如此,也實在不錯。 但不曾想,遲轅從宮外帶來了一個女子,名叫許茹欣。 遲轅說,他心儀于她,想同她在一起。 沈嘉禾當時已是萬事不愿理會,想要頤養天年的態度。 宮中也不是沒有妃嬪,所以一個女子,既然遲轅喜歡,查了身世清白,沈嘉禾也就不會特意下絆子攔她入宮。 但沒想到這一念之差,竟成了她不可挽回的劫難。 說實話,許茹欣陷害她的理由實在老套,無非就是那些后宮爭斗常用到不行的伎倆。 遲轅因為先天不足,很難育有皇嗣,沈嘉禾同他成親多年,對此毫無辦法。 但許茹欣入宮之時,卻已懷胎三月。 遲轅極是重視,命她看照好許茹欣這一胎,她那時隱隱覺得不對。但遲轅難得能有一子,她心中高興,身為皇后也自當領命。 然后,便是許茹欣拿出沈嘉禾送去的東西,聲聲泣血地向遲轅哭訴她意圖謀害皇嗣。 遲轅大怒,半句都不肯聽她解釋,便將她打入了冷宮。 起初,沈嘉禾還以為遲轅太過重視那個孩子,所以盛怒之下才會如此。心中還懷有希冀,希望他冷靜之后能聽她解釋,畢竟他們共歷風雨這么多年,他總該相信自己。 可等了許久,她卻只等來了廢后的圣旨。 那時,沈嘉禾才忽然明白,不是遲轅不相信她,而是他覺得她對他已是無用。 他就像從前舍棄那些棋子一般,輕巧地舍棄了她。 那時沈嘉禾的父親早就辭官遠走,朝中本該支持她的力量,早就被遲轅不動聲色地納入了自己旗下。剩下的一些,實在薄弱。 于是,廢后之事變得順理成章,她所背負的惡名,樁樁件件都成了埋葬她的黃土。 沈嘉禾在冷宮中時常聽到的,便是那些宮女在嚼著舌根,說她善妒,嫉恨許茹欣才自食惡果。遲轅對她已是步步容忍。 沒有人信她是無辜。 沈嘉禾想到此處,不由有些氣惱,坐到銅鏡前,戳著里面的自己,埋怨道:“你說你怎么這么傻???居然信一個渣男。他最擅長韜光養晦,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待別人的,你又不是不清楚。你居然信他?你是不是瞎?!?/br> 沈嘉禾脫力一般趴在桌上,喃喃道:“你就是瞎?!?/br> 冷宮里的生活實在孤寂,不過倒也留出了許多時間來讓沈嘉禾想清這件事。 許茹欣的身份,想來不會簡單。 她當時未想會有什么算計,只是隨意一查,派出的人也都是出自宮里。表面歸她遣用,但實際上是聽命于遲轅的。所以許茹欣的身世應當是造了假。 遲轅早就設好了圈套,等著她掉落。 沈嘉禾在冷宮之中想過要恨。 可愛極才會恨極,她與遲轅雖是夫妻,但卻更像君主與謀士。她輔佐于他,只因全家的榮辱都系在他的身上,無關風月愛情。而遲轅也心安理得的將她所帶來的一切為他所用。 所以將她當作棄子,也是冷酷果決,與他待旁人并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