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李存勖臉色大變。他做夢也沒想到,所謂的梁軍“雙絕”竟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拉開他們反擊的序幕。 34 大河血浴 滔滔的大水淹沒了黃河兩岸。一夜之間,數萬晉軍全都陷入了齊腰深的泥水中。最可憐的是前一天過河的數千士兵,早已被洪水沖得不知去向。李存勖縱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得不向肆虐的洪水認輸。他只能放棄過河的計劃,帶著軍隊撤離那片可怕的澤國。 對謝彥章來說,這為他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他很清楚,手下這些急急忙忙臨時拼湊的軍隊根本無法抵擋李存勖的虎狼之師。但很幸運,現在黃河解凍了,滔滔河水頓成天塹,這讓他有機會利用這條天然的防線來和李存勖周旋。另一位梁軍將領賀瑰正在兗州各地征調兵馬,謝彥章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在黃河岸邊,最終能集結起可以與李存勖真正一戰的兵力。 站在黃河北岸的高坡上,晉軍士兵們絕望地看著奔騰的洪水。他們熟悉的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縱馬奔騰的沖殺,可從來沒在這齊腰深的大水里打過仗。驚惶之余,他們只能抬眼望向他們的統帥。 李存勖正無所事事地在坡上轉來轉去,一會兒低頭沉思,一會兒抬頭看看腳下的洪水。這樣的情形下,他還能有什么扭轉局面的妙計? 水越漫越大,李存勖終于忍不住了?!吧洗?,跟我一起下河!”李存勖大手一揮,帶著幾個親隨徑直登上了一條小船。上萬將士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葉扁舟在滔天洪水中起伏,李存勖的身影終于隱沒不見,消失在翻卷的波濤之中。這個總有驚人之舉的沙陀人,難道還能以一己之力戰勝這滔滔的黃河水? 掀起的水浪打濕了李存勖全身?!澳妹瑏?!”他一邊大喊,一邊狠狠抹去臉上的水珠,努力在起伏不定的船腹中保持住平衡。李存勖把一支長矛伸入河中,激流的巨大力量幾乎讓他難以直立。矛尾沒入了河中,他再向下一用力,只覺得心頭一沉,矛尖下還是水流,根本觸不到河底。這樣的水深,沒有足夠的船只,無論如何是過不去的。 他收起長矛,站在船頭,手搭涼棚,細細觀察著對岸的情況。七零八落的梁軍士兵散布在南岸,他們似乎對眼前的水勢非常滿意,既看不到嚴密的軍陣,也沒有密布的鹿角,儼然是一副不設防的狀態。李存勖冷冷一笑。他心里有底了,梁軍根本沒有與他正面作戰的意圖,所以才會掘開河堤,引來大水,企圖阻止晉軍過河。這至少說明,只要他能夠帶領軍隊殺過黃河,對面的那支梁軍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唯一的問題是,這樣的水勢,除非長上翅膀,否則他和他的軍隊只能在黃河岸邊干瞪眼。 整整兩天時間,李存勖不眠不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條奔騰的大河。他知道,自己在黃河南岸的唯一據點楊劉城正在遭受梁軍的猛烈進攻,如果不能盡快渡河,那個好不容易打進去的楔子又會被梁軍輕松拔掉。心急如焚的李存勖坐立不安,他真恨不得出現奇跡,河水能在瞬間下落。 令人震驚的事情出現了。就在李存勖的注視下,面前的河水開始迅速地消退。河灘很快顯露出來,而且面積越來越大。一道閃電從李存勖腦中掠過。他猛地站起身來,沖向了河灘。毫無疑問,洪峰已經過去,水勢正在急速地消退。剛剛退潮的河灘上極為松軟,李存勖剛沖到灘上,雙腳就陷了進去。他抬起頭,日當正午,對面的梁軍都躲在軍帳里吃飯,根本沒有意識到水位已經發生了劇變。 “史建瑭!史建瑭何在!”李存勖歇斯底里般大喊起來。史建瑭不顧深及腳踝的污泥,跌跌撞撞沖了過來?!按笏淹?!梁軍毫無戒備,正是進攻的時候!趕緊整頓軍馬,立即發動進攻!”李存勖狂叫著,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史建瑭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李存勖下達進攻命令的樣子,就好像面對著的是一馬平川的河北大平原??蛇@是滔滔的黃河??! 看著史建瑭目瞪口呆的樣子,李存勖勃然大怒:“時機轉瞬即逝,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大王……我們沒有那么多船啊……”史建瑭嘟嘟囔囔地說?!耙裁创?!水勢已退,直接蹚水殺過去!”李存勖唰地一聲拔出腰刀,怒喝道。史建瑭恍然大悟。原來李存勖從來沒想過要什么船,這條大河在他眼里就跟平原沒什么區別,他要直接蹚水過河發起攻擊! 在史建瑭的帶領下,晉軍士兵一手拉起鎧甲,一手高舉刀槍,列成整齊的軍陣一頭撲進了滔滔河水中。一開始,這些士兵們還不免心驚膽戰,但隨著上萬人發出整齊的吶喊,隨著軍陣向黃河深處逼近,他們心中的恐懼消失了,有的只是一往無前的氣概和殺敵立功的沖動。李存勖帶著自己的衛隊也沖進了河中?!傲很姼静豢耙粨?,他們只敢躲在河水后面,他們是一群軟骨頭。孩兒們!沖過河去,他們就是你們的戰利品!”李存勖揮刀狂叫。 雷鳴般的吶喊聲讓黃河為之沸騰。對岸的梁軍終于發現了晉軍瘋狂的舉動。梁軍士兵大呼小叫地從軍帳中涌出,急急忙忙地沖上了岸頭。謝彥章揮刀上馬,氣急敗壞地大喊:“不要慌,不要慌!列陣迎敵!” 逐漸鎮定下來的梁軍終于在岸邊列成了整齊的軍陣。他們像看著瘋子一樣地看著河水中那支不知死活的軍隊。這條黃河奔涌了千年,恐怕從來沒有哪支軍隊敢于這樣人挨著人,肩并著肩,一步一步地從這滔滔河水中邁向對岸。 河水已經淹到了腰際。不時有人在湍急的河流中跌倒,轉眼就被河水卷得無影無蹤??粗鴮Π睹苊苈槁榈臄潮?,不少人變得臉色發白。敵軍近在咫尺,列成嚴密的軍陣,殺氣騰騰,自己卻還在泥水中跋涉,這樣的仗,怎么打? 晉軍軍陣中忽然一陣sao動,李存勖騎著高頭大馬,揮舞著軍刀,分水而出,直撲上岸。關鍵時刻,主帥再一次身先士卒,這讓被湍急的河流折磨得筋疲力盡的晉軍士兵們突然找到了勇氣,他們吶喊著,跟著李存勖一起向岸上沖去。 黃河南岸,殺聲震天,兩軍狠狠地碰撞在一起,展開了殊死血戰。不計其數的晉軍士兵從河水里濕淋淋地沖了出來,不顧一切地撲上岸頭,和梁軍扭殺在一起。謝彥章畢竟是沙場宿將,在他的指揮下,梁軍士兵個個手持長槍,并列在前,以整齊的槍陣向瘋狂的敵軍發動反擊。 剛剛沖上灘頭的晉軍士兵還沒來得及列陣便遭到了殺戮。鮮血四處潑灑在潮濕的沙灘上,黃河灘頭很快躺滿了尸體。這些可憐的士兵好不容易擺脫了那條大河的糾纏,卻瞬間命喪灘頭。李存勖騎著戰馬沿著河灘奮力沖殺,但他再強大也無法扭轉整個戰局,整齊的梁軍槍陣依然不緊不慢地向前推進,很快,沖上河岸的晉軍士兵就將被逼回到滔滔河水中。 “賊軍頂不住了!給我沖啊,把他們趕回到河里去喂魚!”謝彥章發現勝利近在咫尺,這種感覺就像一個映射著五彩陽光的巨大泡沫,美麗而夢幻,不真實但卻令人興奮。自己竟然以一幫臨時糾集起來的新兵蛋子,如此輕易地擊敗了被很多人傳說成戰神的李存勖! 這個人太狂妄了。竟然讓軍隊直接趟河來攻,這不是自尋死路是什么?謝彥章激動得全身發抖。在梁軍槍陣的一次次沖擊下,又有不少晉軍士兵倒在了岸上,更多的人已被逼退到冰冷的河水中。李存勖似乎也喪失了斗志,正撥轉馬頭,朝著河中慢慢退去。 “前進,前進!把他們都趕到河里去,一個也不要放過!”謝彥章揮舞著長刀,急不可耐地大喊。損失慘重的晉軍士兵跟著李存勖退回到冰冷的河流中。而數量龐大的梁軍則傾巢而出,在謝彥章的帶領下緊跟著沖了下來。 李存勖冷冷一笑。這謝彥章真是不知好歹。在河岸上,梁軍居高臨下,又能列成密集的槍陣以逸待勞,而一旦進了這條大河,對手的優勢將喪失殆盡,那個時候,才是真正一決雌雄的時候。 河水的奔流與士兵們的慘叫、吶喊混合在一起,讓這條大河變得怪異而混亂。李存勖騎在馬上,不斷回身,拉弓放箭,射殺著追到近處的梁兵。河水越來越深,梁軍陣型也變得越來越松散、混亂,他們高舉著長槍,艱難地維持著身體的平衡。 李存勖的雙眼亮了。已經退到中流,現在正是決一死戰的時候。他勒馬回身,高舉戰刀,厲聲怒喝道:“孩兒們!不能再退了,再退就只有死路一條!狹路相逢勇者勝,跟我一起,和賊人拼了!” 李存勖返身沖進敵群,手起刀落,無人能擋。晉軍士兵們都被他的氣勢驚呆了,李存勖說得沒錯,再退下去,要么死于敵人刀下,要么葬身魚腹。決死一戰的喊聲驚天動地,晉軍就像被激怒的野獸,他們轉過身,揮舞著戰刀,不顧一切地撲向了敵人。雙方士兵混雜在滔滔河水中,完全分不清陣型與戰線,這是一場徹底的混戰,所有戰術都失去了意義,雙方拼斗的只有力量和勇氣。 梁軍士兵們悲哀地發現,剛剛在河灘上威力無窮的長槍在近身rou搏中毫無用武之地。他們徒勞地用槍桿抵擋著敵軍的攻擊,卻被利刃深深地劈進他們的身體。晉軍士兵很快發現了自己的優勢,他們更加大膽,一鼓作氣地沖到敵人身邊,毫不留情地大砍大殺。李存勖一刀砍翻一員梁將,順勢又把刀捅進了另一個士兵的肚子。熾熱的鮮血噴了他一臉,殺性大起的李存勖怒目圓睜,厲聲怒喝:“擂鼓!給我殺上岸去!” 鼓角震天動地,極度興奮的晉軍士兵們甚至敲打著戰鼓,直接沖進了河里。凌厲的反擊開始了,梁軍再也支撐不住,他們丟掉了毫無用處的長槍,驚慌失措地向岸上逃去。黃河中的這場惡戰變成了追殺,李存勖帶著他的軍隊再一次沖上了黃河北岸,只是這一次,梁軍再也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防御。 惱羞成怒的謝彥章仰天怒吼,他沒想到,巨大的優勢竟然轉眼化為烏有,剛剛還在幻想全殲晉軍的他已經面臨崩潰。自知無力回天的謝彥章只好向南奔逃。 全身浴血的李存勖終于登上了河岸,腳下是被鮮血染紅的沙灘??粗粩⊥康氐臄耻?,他不禁仰天狂笑。經此一戰,晉軍一舉摧毀了謝彥章剛剛建立起來的黃河防線,再度推進到楊劉附近。圍城的梁軍知道大勢已去,迅速撤圍而走。李存勖又一次在黃河南岸站穩了腳跟。 經過短暫休整,晉軍隨即沿黃河西進,攻陷濟州,直逼濮州(今河南濮陽)。李存勖的這一招再次出乎梁軍的意料。他并沒有如梁軍意料的那樣,揮師南下,攻擊近在咫尺的齊魯重地兗州、鄆州,反而揮師西進,大有直逼開封之勢。得到消息的朱友貞再次陷入到極度驚恐中。 35 殺場之舞 朱友貞確實有恐慌的理由。這一次,李存勖的大舉南下顯然不再是年初一時興起那么簡單了。緊急軍情就像雪片般飛到了開封皇宮內,周德威率幽州軍團三萬南下,李存審率步騎一萬渡過黃河,李嗣源、王處直各領兵一萬已到楊劉……更令人震驚的是,蟄伏多年沒有動靜的北方各部落都興高采烈地加入到這場掠食中原的大狂歡中,紛紛派兵南下,加入到李存勖的大軍中。從濮州到楊劉,延綿百余里的黃河上,兵馬云集,大小船只載著全副武裝的晉軍士兵渡河南進。顯然,李存勖正在集結一支空前強大的兵力,要對后梁的統治腹心揮出致命的一拳。 關鍵時刻,后梁帝國后院又起火。駐防兗州的泰寧軍節度使張萬進被晉軍的浩大聲勢嚇得驚慌失措,宣布向李存勖投降。在李存勖強大的武力進逼下,后梁集團已然搖搖欲墜。面對兇險的局勢,朱友貞終于想起了被他閑置的名將劉鄩。他緊急調劉鄩率軍進入兗州,去收拾山東的爛攤子,同時給賀瑰、謝彥章下了一封措辭嚴厲的詔書,要求二人務必守住濮州,阻止晉軍西進。 賀瑰、謝彥章,一人擅領步兵,一人長于騎戰,號稱梁軍中的雙絕,現在“雙絕”齊出,能擋住氣勢洶洶的李存勖嗎? 918年九月,浩浩蕩蕩的晉軍一路西進,在濮州以北的行臺村遇到了梁軍的頑強阻擊。雙方互有攻防,僵持不下??粗苊苈槁榈牧很姞I盤,李存勖心急火燎。平定幽州、擊敗契丹似乎對他來說都很容易,唯有后梁,死而不僵,屢次重創卻始終不能一舉全勝,這樣下去,要完成父親的遺愿還要等到猴年馬月? “前方梁軍主將是何人?”李存勖忿忿不平地問先期到達的李存審。 “大王,聽說是賀瑰、謝彥章,此二人號稱梁軍雙絕,不可……” “哈哈,謝彥章!手下敗將而已!”沒等李存審說完,李存勖仰天狂笑?!按巳司褪潜晃以邳S河之上打得落花流水的那廝!徒有虛名而已!” 抑制不住的狂傲又浮現在李存勖的臉上。他翻身上馬,大手一揮道:“孩兒們,跟我來,去賊軍陣里玩一玩,殺他個屁滾尿流!”李存勖這樣一喝,他手下那數百名親兵立即揮刀上馬,躍躍欲試。 李存審臉色大變,急忙撲上前,攔住李存勖的馬頭?!按笸醪豢?!你是河東之主,志在天下,豈能屢屢以身犯險!萬一有什么閃失,我可擔當不起?!?/br> 李存勖勃然大怒,一鞭子狠狠打在馬臀上,那戰馬嘶鳴一聲,狂奔而去。李存審猝不及防,撲倒在塵土中,摔了個鼻青臉腫。等他站起身來,李存勖早已帶著親兵朝梁軍大營方向絕塵而去。 “唉!大王已過而立之年,還像個孩子!”李存審又急又氣,止不住地搖頭?!按笸跎倌甑弥?,又鮮有敗績,早已目空一切,你就別勸了,他不會聽的……”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李存審身旁響起。正是周德威。李存審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位須發花白的老將。周德威從來是最敢于仗義執言的人,竟然會說出這樣喪氣的話。周德威長長地嘆了口氣,憂慮地注視著飛揚的塵土。 一個時辰過去了。李存勖仍沒有回來。李存審再也忍不住了,率軍直奔梁軍大營。等他到達梁軍陣前,眼前的一幕讓他震驚不已。李存勖正被數千梁軍團團圍困,他卻像一頭興奮的野獸,一邊怒吼著,一邊揮刀殺敵,而他的身邊已僅剩數十騎。李存審再也不敢耽擱,率軍直入大陣,拼死把殺紅了眼的李存勖救了出來?;氐杰姞I,看著身邊僅剩的十余名親兵,李存勖故作輕松地掀起衣袍,擦拭著血跡斑斑的佩刀,悠然道:“諸位,看到了吧,所謂梁軍雙絕,不過如此!” 但戰局的發展卻遠不如李存勖口頭上說得那么輕松。賀瑰畢竟是沙場老將,把梁軍的防線打造得有板有眼,晉軍發動了數十次猛攻,全都無功而返。不知不覺,雙方已在行臺村一帶對峙了百余日。而此時,劉鄩已率軍進入兗州,快刀斬亂麻地平定了張萬進的叛亂,穩定了山東的局勢。戰局開始慢慢變得對晉軍不利,如果劉鄩能夠集結起足夠的軍隊,李存勖近十萬大軍有被抄斷后路的危險。 狂妄的李存勖終于感覺到了危險。再這樣耗下去,這次大張旗鼓的進攻可能又一次無功而返。但幸運再一次眷顧了李存勖。當他騎虎難下之際,梁軍中竟然爆發了一場致命的內亂。 賀瑰、謝彥章并稱“雙絕”,看起來這兩人堪稱絕配,但實際上卻是個很不靠譜的組合。當年賀瑰在朱瑄手下為將,曾與謝彥章的義父葛從周多次交手。后來朱瑄兵敗,賀瑰投降,雖然得到朱溫的賞識,但葛從周卻一直看不起這個手下敗將。賀、葛兩家,私下里互相詆毀,勢同水火。葛從周去世之后,年紀輕輕的謝彥章得到朱友貞賞識,很快做到了匡國軍節度使的高位,這讓賀瑰恨得牙癢癢。更讓賀瑰不滿的是,并沒有多少實戰經驗的謝彥章竟然以善將騎兵聞名中原,與他并駕齊驅。當年在葛從周下面受氣倒也罷了,想不到如今年近花甲,還要被葛從周的小子壓一頭!看著年輕得志的謝彥章,賀瑰心頭怒火滾滾。 兩軍陷入僵持,著急的并非只有李存勖,還有急于證明自己的賀瑰。不久,他向謝彥章提出,主動對進攻,盡快結束這場拉鋸。沒想到謝彥章完全不給這個年齡幾乎是自己一倍的老將面子,不以為然地說:“李存勖現在想的就是要速戰速決,如果進攻,豈不是正中他下懷?現在我們據險而守,晉人根本無可奈何。如果按你說的發動一場會戰,萬一有個閃失,豈不是萬劫不復了?到底是守利大,還是攻利大?”一連數個反問之后,得理不饒人的謝彥章揚長而去,賀瑰氣得七竅生煙?,F在已經不是進攻和防守哪個更正確的問題,而是狂妄自大的謝彥章完全視自己為無物,甚至嚴重威脅到自己作為大軍主帥的權威。抑制不住的殺意從賀瑰心底涌起。不管怎么樣,他一定要除掉這個人,這個令人厭惡的絆腳石。 一封密信從濮州前線傳到了開封??赐赀@封信,朱友貞的手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封賀瑰親書,十萬火急從前線送回來的信竟然是密告愛將謝彥章謀反的。賀瑰在信中洋洋灑灑,歷數謝彥章和晉軍勾結的種種證據和細節,惟妙惟肖,讓人不能不信。 賀瑰舉例說,這次會戰前,他和謝彥章一共去觀看地形,他指著一處高地對謝彥章說那是扎營的好地方,結果沒多久,晉軍就把那地方占了,建起了軍營。這不是通敵的證據是什么? 朱友貞越看越怕。這幾年,后梁內部叛亂叢生,早已讓朱友貞成了驚弓之鳥。沒想到謝彥章這小子,自己這樣賞識提拔他,竟然也要通敵叛亂?!案嬖V賀瑰,事不宜遲,馬上把謝彥章和他的親信抓捕,就地處決!”朱友貞一臉陰沉地對信使說。 賀瑰毫不遲疑,立即下手。他借口犒勞部下,擺了一臺鴻門宴。席間設下伏兵,把前來赴宴的謝彥章和他的親信當場誅殺??蓱z謝彥章年少成名,尚未在沙場上再現養父葛從周的威風便橫死在自己人刀下。 消息傳到晉軍大營,李存勖哈哈大笑?!百\軍如此不堪,竟然互相殘殺,自斷一臂!賀瑰已不足為慮,傳令,明日一早,毀掉大營,全軍開拔,直逼開封!” 眾將目瞪口呆。李存勖用兵膽大,人所共知。但這一次,未免膽大過頭了吧。按照他的意思,要置面前賀瑰的五萬大軍于不顧,直撲中原腹地。賀瑰再不濟,也不至于直接無視吧。晉軍在黃河以南并未有穩固的根據地,大軍補給都要靠河朔各鎮運過黃河,如果讓梁軍截斷歸路,豈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在中原腹地? “令軍中所有老弱將士全部撤回魏州!我不要這些包袱!不奪開封,誓不返回河北!”看著李存勖意氣風發的樣子,李存審和周德威對視一眼,一言不發。而李嗣源更是遠遠站在一邊,面無表情。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李存勖的又一次賭博。潞州、柏鄉、魏州,李存勖都大獲全勝,老天一直在垂青這位年輕的王者,只是不知道哪一天,這種好運氣會忽然離開他。 十萬晉軍在梁軍大營前虛晃一槍,猛然加快了速度,一路向西,直撲開封。賀瑰聽到李存勖親率大軍西進的消息,驚得面色煞白。如果開封有失,他就算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朱友貞砍。顧不得多想,賀瑰立即集結全軍,放棄大營,銜尾追趕。 二天之后,晉軍抵達胡柳陂(今河南濮陽東南),距開封已不足四百里。夜已經很深了,大帳內燈火通明,無心入睡的李存勖仍在伏案研究著地圖。 現在他的大軍已深入后梁腹地,雖然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局勢異常兇險,但越是這樣的局面,越讓他興奮。這是他人為制造出來的險境,他就是要在絕地中創造一個個戰場上的奇跡。依靠兵力的強大來擊敗虛弱的敵人,這樣平淡無奇的勝利早已不能滿足他了。他要讓天下人知道,李存勖是一個戰場上的奇才,他總能在看似不可能中制造出一個個奇跡,他要打一場讓歷史銘記,讓所有人都驚嘆的戰役。 好大喜功,感性而沖動,強烈的表演欲,這樣的性格特征在正處于軍事生涯巔峰的李存勖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他早已把數十萬人會戰的沙場變成他個人瘋狂演出的巨大舞臺,而所有人都不過是他用以表演的棋子。所以,他才會頻頻在眾目睽睽下做出一系列違反基本軍事原則的離奇舉動。趁黃河封凍之際突襲楊劉、親率大軍蹚水過河與梁軍在黃河中血戰、只帶百余親隨獨闖數萬之眾的梁軍大營,現在又置梁軍主力于不顧,直撲后梁首府。他就像一個滿腹才華,縱情飛揚的詩人,以戰場為紙,鮮血為墨,寫下一首首驚天動地的詩歌;又像才華橫溢的演員,在萬眾注視下演出一出出驚心動魄的大戲。這樣的感覺讓他興奮,讓他有一種欲罷不能的快感。 帳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周德威走了進來。李存勖心中涌起一絲不悅。這個人現在跑來,不會有什么好事,肯定又要拿出軍事行家的派頭,老生常談一番。 “大王,斥候來報,賀瑰率軍晝夜兼程追趕,現在距離我軍已不足二十里?!敝艿峦蟾娴?。 李存勖眼睛一亮,大聲道:“好!我正愁找不到賊軍!賀瑰這是自投羅網,馬上集結全軍,進攻賊人!” 周德威臉色大變:“大王不可如此心急??!我考慮再三,如今梁軍為解開封之危,晝夜兼程而來,心急如焚。我軍如果與之對戰,正好激發賊軍斗志,勝負實在難以預料。大王不如按兵不動,老臣愿領精騎,前去襲擾,令其徹夜不寧,難立營寨。等到賊軍疲憊之時,大王再率大軍痛擊之,必獲全勝!” “胡扯!”李存勖勃然大怒?!奥褐萜茒A寨以來,我大小征戰也有百余次了吧!還用得著你來教我如何打仗不成?我看你年紀越大,膽子卻越發小了!你不愿為前鋒,那就讓李存審率銀槍軍為前部,我親自護送輜重糧草!你不用管了!” 說完,李存勖揚長而去,只留下周德威呆立在空蕩蕩的軍帳內。那一刻,周德威覺得曾經從善如流的李存勖變得如此陌生。虛榮與狂妄充斥了那個人的內心,讓他變成了一個瘋狂的表演者,完全不顧一切的原則與規則。 外面人聲鼎沸,馬鳴如雷,顯然大軍即將開拔。周德威呆立良久,終于仰天長嘆,悲憤地說:“我征戰半生,想不到今日死在此地矣!” 36 決戰胡柳陂 凜冽的晨風中,龐大的晉軍軍團在薄冰覆蓋的原野上緩緩轉向,往東推進。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全副武裝的梁軍已集結完畢,陣勢連綿數十里,正與晉軍相對而行。一場規模巨大的會戰已不可避免。 胡柳陂,歷史記住了這個陌生的地名。在這里,即將上演梁晉爭霸以來雙方在黃河以南的第一次大規模會戰。而戰役的過程就像驚險小說一樣跌宕起伏,撲朔迷離,交織著驚險、意外、悲壯與慘烈,更有一個耐人尋味而影響深遠的結局。 李存審率領的銀槍軍首先與梁軍遭遇。這支軍隊是當年魏博的銀槍效節軍投靠李存勖后改編而成,軍紀嚴明,驍勇善戰。李存審一馬當先,率著銀槍軍直撲梁軍大陣。大戰猝然爆發。 李嗣源、石敬塘部為右翼,一路疾進,正好碰上位于梁軍大陣左翼的王彥章部。李嗣源親率橫沖都對梁軍發動猛攻,“鐵槍”王彥章也不是好惹的主,毫不示弱地以騎兵反擊,雙方陷入鏖戰。而在靠近黃河的左翼,李嗣昭的軍隊也與梁軍狹路相逢?;鞈鹁拖裱┣蛞粯釉綕L越大,當晨霧散去之時,這場大戰已在方圓數十里的原野上全面展開。 大戰之際,李存勖正自得意滿地帶著軍隊押送著糧草輜重緩緩西行。他的如意算盤是,自己的軍隊無論在數量還是戰斗力上都遠勝梁軍,胡柳陂的這場會戰必勝無疑。他得讓行動緩慢的輜重部隊趁機往前趕,如此,大獲全勝之后,他的主力部隊就會迅速趕上,直撲開封。急不可耐的李存勖甚至已經等不及會戰結束,開始提前策劃著進攻開封。 激戰中,李存審的銀槍軍展現了巨大的殺傷力。在雪亮的槍陣下,梁軍士兵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倒斃在地。銀槍軍從東往西一通猛殺,竟然貫穿了梁軍大陣,一頭沖進了王彥章的軍陣。而此時,王彥章正承受著晉軍精銳騎兵“橫沖都”的反復沖擊。李嗣源、石敬塘、李從珂各領一支騎兵與梁軍騎兵在寬大正面上激烈交鋒,王彥章縱然是聞名天下的猛將,也不免手忙腳亂。正值生死攸關之際,一大群端著長槍,氣勢洶洶的虎狼之師突然從側翼殺了過來,王彥章措手不及,梁軍大亂。 李嗣源雙眼一亮,揚刀大呼:“李存審將軍殺過來了,梁軍被圍了,兄弟們,跟我一起狠狠地沖??!”晉軍士氣大振,黃河之畔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吶喊,梁軍軍陣就像裂開的西瓜,在敵軍的猛烈沖擊下層層崩裂。 梁軍左翼終于崩潰,王彥章帶著數千敗軍向西潰退。這樣的大兵團會戰,側翼的崩潰往往意味著整個戰局的崩盤,但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正是這支被銀槍軍打得落花流水的敗軍卻幾乎改變了歷史。 自感大勢已去的王彥章帶著殘兵敗將急速向西面的濮陽退去,那里是開封西面最重要的戶門,如果這場會戰最終失敗,晉軍的刀鋒將直逼開封,他必須要在第一時間把這個噩耗告訴濮陽的守軍。 驚慌潰逃的梁兵忽然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大群晉人的輜重部隊。更令他們震驚的是,那些押運輜重的晉軍士兵似乎比他們更恐慌。王彥章覺得不可思議。晉軍的輜重部隊怎么會跑到了作戰部隊的前面?難道李存勖要用這支押運糧草輜重的軍隊去攻擊開封?更不可思議的是,這支軍隊看見急速奔來的梁軍騎兵,竟然像炸了鍋一樣一哄而散。 王彥章當然不會知道,他無意中碰上的正是李存勖親自率領押運輜重的軍隊。這支輜重部隊在李存勖帶領下再一次違反了最基本的戰爭原則,當主力還在與敵會戰之際,竟然沖到了全軍的最前面。除了信心滿滿的李存勖,幾乎所有士兵都心懷恐懼。這一路向西,他們離主力越來越遠,前方如果敵軍,他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這時,王彥章帶著他那支被擊潰的軍隊橫空出世,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濮陽的梁軍來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這樣想。晉軍士兵們根本顧不上自己的主帥,丟下輜重,四散而逃。 李存勖目瞪口呆。他拔刀斬殺了數名逃兵,驅馬疾奔,厲聲怒吼。但沒有人再聽他的號令,他的士兵就像巨大的冰塊在刺眼的陽光下煙消云散,只剩下一堆堆輜重車輛垂頭喪氣地停在路邊。一直毫不吝惜地把好運賜給李存勖的老天終于給他開了一個冷酷的玩笑。一支敗退中的梁軍竟然在無意中改變了戰局。 王彥章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興奮地把鐵槍一舉,大喊道:“抓住賊軍輜重部隊了,不要放過他們,狠狠地殺??!”剛剛還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逃竄的梁軍騎兵搖身一變成了兇狠的野獸。他們揮舞著戰刀,大聲吆喝著,肆意追殺著落荒而逃的敵人。晉軍敗兵匯集成了一股巨大的人潮,掉頭向東跑去。他們知道,周德威的幽州軍團被李存勖遺棄在昨晚扎營的地方,也許,跑到友軍的身邊,還有活命的機會。 這股黑壓壓的人潮一頭撞進了周德威的陣地,跟著他們而來的還有數千追趕的梁軍騎兵。突如其來的變亂讓周德威和他的幽州軍團猝不及防。他們一直警惕地注視著東邊的大戰,萬萬沒有想到竟然從背后涌來了這群敗兵。在梁軍騎兵的追殺下早已魂飛魄散的敗兵們顧不得這么多了,他們狂呼亂叫著跌跌撞撞地沖進了陣地。幽州軍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在這股狂亂氣氛的感染下,許多士兵丟下武器,加入到了潰敗的人流中。晉軍陣地一片混亂。 周德威心急如焚。他一把抄起鐵錘,翻身上馬。還沒等他看清楚周圍的形勢,一大群黑壓壓的敗兵迎面而來,周德威躲避不及,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幾乎同時,數支長槍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身體。鮮血就像噴泉一樣激射而出,沖向那輪冷漠的冬日。戰馬隆隆而來,無數馬蹄重重地擊打在周德威的身體上,這位威震天下的名將竟以如此悲慘的方式死于亂軍之中。 戰局再次逆轉。晉軍陣地混亂的浪潮一直波及到了會戰的中心。各支晉軍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一時六神無主,紛紛后撤。賀瑰當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在他的指揮下,梁軍呈扇形展開,準備合圍晉軍主力。 局勢最兇險的當然是身處重圍的李存勖,等他從亂軍中殺出,發現身邊僅存李建及率領的數百親兵。李存勖來得及喘息,殺聲又起,梁軍正從四面八方合圍而來。李存勖迅速觀察了下地形,對李建及說:“搶下旁邊那座小山岡,還可以支撐一下!” 在李建及等人的護衛下,李存勖沖上了一座山岡,總算在亂戰中找到了一塊立足之地?!鞍盐业膸浧炝⑵饋?!”李存勖大呼?!按笸?,不可啊,如此豈不是讓梁軍知道了您的位置?”李建及急忙勸阻?!昂?!我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我李存勖還沒有死!只要把我的旗號打出去,要不了多久,沖散的將士們都會聚集到這山前!”李存勖怒目圓睜,厲聲喝道。李建及恍然大悟。殺聲如雷的戰場中心,一座小小的山岡上,李存勖那面鮮紅色的帥旗高高飄揚,在陽光下分外奪目。 李嗣源、李嗣昭、李存審都看到了這面巨大的帥旗。晉軍頓時士氣大振,他們立即集中兵力,向那座山岡奮力殺去。梁軍士兵們當然也發現了那面旗幟。無數殺紅了眼的梁兵狂呼亂叫著,高舉著刀槍,潮水般地涌向那座山岡。 李存勖就在山上。這是活捉這個河東惡魔的最好機會,這是為成千上萬死在潞州、柏鄉、魏博的戰友兄弟報仇的最好機會! 那座小山很快成了戰況最激烈的地方。李存勖孤身向前,立于山頂,巨大的黑色披風隨風激蕩,就像惡魔的翅膀。與生俱來的血性和表現欲又一次被徹底激發,他手握長弓,連連放箭,一個個梁軍士兵應弦而倒。 李建及驚恐地看著這個不可思議的場面?;秀敝?,他幾乎覺得這一戰就像是李存勖一個人站在山巔,正孤身迎戰潮水般涌來的成千上萬的敵兵。這樣的人,會敗嗎?在這個血腥詭異的亂世,還有誰能有他這樣的霸氣? 在帥旗的指引下,被沖散的各支晉軍很快匯集到岡前。半個時辰之后,李存勖身邊竟然又聚集起了一支數量可觀的軍隊。不久,李存審的銀槍軍、閻寶的騎兵也與李存勖會合。軍勢重新振作的李存勖又得意起來。他用刀尖遙指對面土山,對眾將說:“梁陣堅而整,聲勢浩大,必須要擊其要害。敵軍主將賀瑰就在那座土山上,今日之戰,得山者勝。你們誰愿為我奪山?”李存審、李建及紛紛請戰。李存勖哈哈大笑:“很好。你們率銀槍軍在后,我親領騎兵在前,即刻奪下此山!” 一股鐵流從山岡上呼嘯而下,瞬間沖垮了岡前的梁軍,帶著沖天殺氣,一路狂飆,直撲土山。鐵流之后,是數千手持長槍的銀槍軍士兵,威風八面,當者披靡。駐守土山的梁軍士兵被這股聲勢嚇得肝膽俱裂,紛紛拖槍而走,屁滾尿流地逃下山去。賀瑰見事不可為,只好倉惶奔下山去,引軍西走。李存勖一馬當先,沖上土山,看著被趕跑的賀瑰,得意之極,仰天狂笑。 但戰局并不會因為一座小山的得失發生根本性的改變。這場大會戰從清晨到黃昏,已持續了幾乎整整一天。雙方將士早已拼殺得精疲力竭。夕陽西下之時,兩軍終于暫時脫離接觸,晉軍主力集結在胡柳陂以東的土山周圍,而梁軍則在土山以西重新列陣。血色殘陽浸透了這片巨大的荒原。李存勖抬眼望去,尸體層層疊疊,刀槍遍地橫陳。而不遠處,梁軍依舊軍容嚴整,延綿數里。從亢奮中平復下來的李存勖心頭一震,難道這場規模巨大,傷亡慘重的會戰要以一場尷尬的平局收場? 就在他觀望沉吟之時,一行人匆匆跑上山來。李存勖有些驚訝地看著來人,他認得其中幾個,都是周德威的部下。對了,戰斗如此熾烈,被他遺忘的周德威卻到哪里去了? “大王……”領頭的將領看見李存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竟已泣不成聲。李存勖驚疑地注視著這些全身是血的將士,他的眼光忽然停下了。長長的門板放在這些將領身后,上面躺著一個人,血rou模糊。 李存勖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跌跌撞撞地沖了過去。沒錯。地上躺著的正是他曾經最得力的臂膀,曾經無數次把他從危險的邊緣拉回來的那位忠心耿耿的老將周德威。李存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住周德威的尸體,嚎啕大哭。人們驚呆了。沒人見過李存勖如此痛苦,這個孤傲的男子,即使是在他父親病死之時也沒有這樣哭過。 沒有人明白李存勖內心的痛苦與糾結。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這一切,都是老天為他的輕狂與傲慢給出的血淋淋的懲罰。 37 靜靜的潰敗